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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你有花花绿绿的糖纸吗?
作者:于丽红

《青年文摘(绿版)》 2002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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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收集了三大本糖纸?
       第一次穿这种细高跟的鞋子,摇坠着荷叶裙摆,款款走进五星级酒店的会议室。
       我是中方的日文翻译。中方是一家糖厂,我今天的任务就是陪着中方代表,与日方老板打一场口水战,为中方保留更多的主动权。
       当日方老板戴着墨镜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向中方代表讲述我17岁起就有了收集糖纸的爱好,并且已经集了三大本了。就在这时,日方老板走了进来,我感觉他的眼光扫了我一下。我用日文说:“你好。”他只是站着,有些呆呆的,墨镜戴在这样的人的脸上实在是一种极强的反差。早就听说日本人在谈判桌上轻易不说话,为的就是让对方摸不清他们的底。当中方代表讲明合作的条件后,这个日本人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完全不关主题地问我:“你收集了三大本糖纸?”
       一刹那的惊异。
       中方代表问我日本人说的什么。我说:“他想看看贵厂的糖纸。”日本人拿着糖纸样品,问我:“这些你都有吗?”
       “有。”我说。
       中方代表有些急,问我:“他说什么?”
       不等我应酬中方代表,日本人先对我说:“你要是认为条件合理,就替我答应下来。”
       我看定日本人。
       他微笑着摘下墨镜。
       噢,一个还算清爽英俊的男人。
       我不仅是个贪吃糖的小女生,还是一个嘴硬的小女子
       我不是一个对事情容易痴迷的女子,但收集糖纸这个喜好从文铁离开中国后,就再也没有戒掉。
       12岁那一年,我读初一,和文铁同班。那个时候,学校里都是双人的桌子,因为教室小,总是把两张桌子并排摆放在教室的中间,就是四个人坐并排。
       文铁就是我并排坐时才能挨着的那个男生。白白瘦瘦的,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类,所以,课余时间,我除了吃糖,几乎不同他说话。医生说我血液中糖的含量太少,所以从小妈妈就买各种好吃的糖给我。文铁倒是问过我害不害怕胖,我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若是胖了,会更好看。”我说得一本正经,文铁却红了脸。
       男孩子的害羞有时是可以让人化为绕指柔的,我的心在那一刻动了一下。
       那年开联欢会,文铁是班里的主持人。闲下来的时候,他就跑到我的座位上拿糖吃。他一边吃一边说:“你的糖总是花花绿绿的,不过,还好,真的很好吃。”我说:“那你就多吃,这点东西我还是请得起的。”
       文铁收着一张又一张吃过的糖纸,有些不高兴:“你对我就没有别的话吗?”
       我说:“有啊,祝你主持成功。”
       那个时候,我不仅是个贪吃糖的小女生,还是一个嘴硬的小女子。
       希望你日后吃糖的时候会想起我
       初中到高中都跟文铁同班,最新鲜的事情发生在高二上学期。班里突然间流传文铁要去日本的消息。文铁的奶奶是日本侵略中国时留在中国东北的日本孩子。那年,日本政府决定接回战争年代遗留在中国的日本孩子。文铁奶奶的亲人通过政府找到了文铁奶奶,并做了带全家人去日本定居的打算。
       同学都为文铁高兴,除了我。我总是借口头晕不肯去上课。
       所以当文铁在我值日的那天下午留下来跟我说话,我还是有些意外的。
       文铁一边帮我扫地,一边说:“我要去日本了。”
       我坐在窗台上:“你的眼睛那么小,也只有到了日本才好意思仰头看人呢。”
       文铁没有理我,把卫生打扫干净。
       我一直坐在窗台上看着文铁。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害羞的女孩子,我竟然开始有些留恋文铁的害羞。
       文铁走近我:“给我写信好吗?”说着,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放到窗台上。我猜想那是一管钢笔。
       我跳下窗台:“如果班级同学集体给你写信,我肯定会给你留下类似祝福的话。”而后,我背着书包离开。
       文铁没有追我。
       文铁是第二天离开的。文铁走后没几天,我收到寄自同一城市的包裹,打开来是整整一大本的糖纸。还有一封信。我想是文铁走之前写的。他说:你每次吃糖都把糖纸随意一丢,每次,我都会随后收起来。这整整一本的糖纸就是我这五年来跟在你身后的惟一成果。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你日后吃糖的时候会想起我。
       再吃糖果时有没有想起文铁呢?
       从那之后,我开始喜欢收集糖纸。
       这样的人还配记得那些花花绿绿的糖纸?
       这个故事我自然不会在谈判桌上讲出来,且还是一场跨国谈判,我再不是淑女也懂得聊家常和谈判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场合。
       但这个日本老板不懂。他丢下两个中方代表不理,用日语问我:“为什么学日文?”
       我立刻把头转向两个中方代表:“这位先生想尝尝我们的糖果。”
       为什么学日文?
       文铁走后,寄过来一封信,是给全班同学的。对我只字未提。在班长的提议下,全班同学每个人都写一句话给文铁。那一天我特地没去上课。后来班长把文铁在日本的地址写到了黑板上,让大家给文铁写信。我没有记。一个地址,一段记忆而已。我这样告诉自己。
       考大学报专业那一天,一直想学中文的我却临时变了主意,报了日文专业。我是怨文铁的,我当时惟一的念头就是:等哪一天我遇到你文铁,就算你忘了中国话,我也可以用日本话来骂你。所以,大学四年,我的日文从始至终都是最棒的。
       我现在的日文倒是很流畅,骂人的话也无所不知,却一直没有机会去日本,自然也就没有机会用日语骂文铁。
       我听到日本老板用日语对中方代表说:“可以送我一套贵厂从建厂到现在所有糖纸的标本吗?”
       中方代表说:“可以,当然可以。”不忘奉承一句:“您对糖果很有研究呢。”
       日本老板无需我翻译,转身对我笑着说:“从12岁那年起,我对糖果就已经有研究了。”
       我缓缓站起身,弃中方代表期待的眼神于不顾,挺着胸,款款离开。
       不要说我不懂礼仪,没有用日语骂人已经是我的涵养了。他还配说12岁?从走到现在,连一个字都不曾给我写过。怕他有一天良心发现写信来,我一直不敢搬家。而他呢?回是回来了,却装成一个日本人,半句中文也不说,全不记得自己曾在中国生活过17年!
       这样的人还配记得12岁?记得那些花花绿绿的糖纸?
       没错!这个一心想收购糖厂的日本老板就是八年前让我写信给他的那个文铁!
       但他当时什么都没有做,任我走掉
       在我走出酒店的大门时,文铁这个日本老板追了出来。他站在我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嗨,八年没见,你的脾气倒是长了不少。”
       我说:“嗨,八年没见,你倒是学会跟在女孩身后跑了。”
       他变得气定神闲:“你一直在怨我八年前没有追上你和你多说几句话。”
       是。当年我值日的那个下午,他送给我一支笔,我没有收,转身走掉了,那一刻,我是希望他能追上我,或者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我,或者说几句难听的话和我吵一架。但他当时什么都没有做,任我走掉。
       这件事,我是一直怀恨在心。
       我看都没看文铁一眼,转身走掉。这一次是真的走掉。我把脚底的鞋扔到文铁身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我想,我这一生都会珍藏这个文具盒
       很可笑是吗?从17岁等到25岁。人家终于出现了,我却胆怯了。
       十天后。回到家,母亲拿出一个包裹,说是文铁送来的。等不及母亲去取剪刀,我用力撕开包装,是一双女鞋。我扔到文铁身上的那双。还有一个更加精美的小包装,心突然跳得厉害。小心打开,一个再旧不过的文具盒展现眼前。
       我的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这个文具盒我记得,是文铁用过的。而那三个后贴上去的字,若我没有猜错,应该是我在初一刚刚与文铁认识,而还没有看到他脸红的时候,送给他的贺年片上写的自己的名字。除了那一年,我再没有给文铁送过任何东西,更不要说写什么给他。
       文铁走后写来的那封信,我没有看,但在班会上听班长读过一次。虽只听过一次,但至今我都记得信里的全部内容。其中一段是这样写的:“我很留恋和你们在一起学习的日子。因为相距遥远,走的时候,我没有带什么东西,但与你们一起学习用过的文具盒我一直带在身边。我想,我这一生都会珍藏这个文具盒。”
       这个淑女可以喜欢吃糖,但不可以脾气大
       第二天,文铁来看我。他小小的眼睛里溢着微笑。
       文铁说:“我不打算接手糖厂了。”
       我急了:“为什么?”
       文铁:“我听说喜欢甜食的人脾气大。我可不想你在今后的60年内,因为吃糖变得脾气越来越大。”
       我又急:“可我的血液里需要糖,你要是不接手那家糖厂,我就跑去他们车间,把他们的玻璃取下来吃掉。我听说糖厂的玻璃都是甜的。”
       文铁睁大眼睛:“你怎么越来越不像一个淑女了?”
       我更急:“文铁,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何曾当过淑女?”
       文铁比我还急:“可我想娶一个淑女做妻子。这个淑女可以喜欢吃糖,但不可以脾气大。”
       嘿,这回我可没逃。
       (魏娟、张丽娜摘自《女友》2002年第21期,宋德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