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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黑人亨利
作者:张坤权

《青年文摘(红版)》 2002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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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黑人亨利在纽约。当年我去美国探亲,从洛杉矶转到了纽约,住在小妹家。小妹是上班族,单身。我时常独自在家门口看风景。
       我发现每当下午3时,离家不远的小路上,会有一辆纯白色的、标有POST(邮政)字样的面包车停下。下来一位黑人邮递员,他推着一白色的小推车(类似购物车),小车边上挂着一个也标有POST字样的小白色邮袋(这是收信用的)。这位黑人着装整洁,一条雪白的长裤,一件白T恤衫,鞋也是白色的。反衬着他发亮的黑黝黝的肤色,黑白鲜明,相映成趣。此人大约五十岁左右,脸上总带着憨憨的笑。
       我一到美国,亲友便反复告诫:“远离黑鬼!”把人称为鬼,这是污辱,我很反感。黑人犯罪率高,这是不争的事实。但那是因为贫穷,受不到良好的教育,受歧视而引发的恶性循环。谁知,久而久之,听多了,又确有亲友光天化日在闹市区、地铁、公交车上遭抢劫,全是黑人所为。于是,我竟也怕黑人了。
       眼前这个邮递员是个黑人。我理应保持距离。
       我正想着,倏地,不少孩子从家里跑了出来,不断地喊“亨利、亨利”!有的抱着他的腿,有的拉着他的手,亲热非凡。孩子们在等待他的到来。这是周日。亨利荡漾在幸福中。看得出,他有多么喜爱孩子。嬉戏短暂片刻,他便会喊“停!不许妨碍我工作。”“OK!”众孩子同声答应。黑人亨利前边走着、工作着,白人孩子们在后边紧相随,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着看着亨利投放邮件,没有人打扰他。来来往往的人们见状都咧着嘴笑,“嗨,亨利!”亨利微微弓着腰,彬彬有礼地回应“嗨!午安!”颇有点绅士风度。
       信箱不是挂在家门口,而是设在各家门前草坪前的小路上。信箱约半人高,红绿相间,统一式样。信箱不上锁,小包裹也放在箱内。没有人会乱动,信箱很安全。信箱一侧有一小红旗,这是有信待发的标志。平时横在一侧,有信,立起。一目了然。只见亨利动作麻利地在逐个信箱内探摸,若有信,取出放进小邮袋。他不仅看小红旗标志,怕万一有人大意忘了立红旗,延误了该发的信。亨利还把各家的信件、账单以及广告、垃圾邮件分检清楚,决不混杂在一起塞进邮箱。这样,防止粗心人把信件、账单夹在广告中随手丢进垃圾桶。看来这黑人亨利不仅专业水平高,还十分细心。
       这真是个值得信赖的黑人!我无需躲他、避他。
       第二天,我站在家门口的台阶下,希望能收到老伴的信。亨利见到了我这陌生人,远远致意“嗨”!我回应“嗨”!还问了“HOWAREYOU”!
       他稍稍放大声音:“你是中国人?”
       “YES。”我告诉他我来自中国青岛,我走近了他。我不躲了。
       “青岛?BEER(啤酒)NICE(好)!我喜欢中国也喜欢青岛!”并说,“我叫亨利。”
       “我知道,亨利先生,我叫坤。”
       “坤?皇后啊!多美的名字。中国夫人真和皇后一样美丽、高贵。”
       我忙解释:“我是KUN坤。不是QUEEN皇后。”
       他一本正经地说:“差不多,音一样,坤,拜拜。皇后,中国夫人。”他的风趣使人感到亲切。怪不得人们那么喜爱他。
       我很快明白了,老伴的信依然周二到。和洛杉矶一样。每周二,我准时在信箱边等信。
       细心的黑人亨利发现丁。
       “坤,你每周二等信,谁的信?可以知道吗?”“我丈夫。”“哦,情书!NICE,他准时发信!你准时等信。你们很恩爱!NICE,NICE。”
       我想说我们老夫老妻,不知道“老夫老妻”如何翻译,便直译OLD(老)HUSBAND(夫)AND OLD(老)WIFE(妻)。
       这个聪明的黑人,怎么也悟不出来,OLD,OLD……他忽然大声说。
       “I SEE。”明白了。他重复着OLD……轻轻地笑了起来,说道:“这么漂亮的‘老妻’是得抓牢。不寄信,跑了,丢了,‘老夫’就得哭了。”他做出痛苦的哭状,逗得我大笑起来。
       他一边走,一边OLD、OLD直摇头。回头说:“你看起来很年轻!”
       又一个周二。走近我时,亨利打了一躬道:“真抱歉,没有把‘老夫’信送来。那肯定是途中出了毛病。不是‘老夫’的错。”他看到我的失望,不安,用夸张的声调说:“请老妻不要难过,明天,我保证准时送到。看!信此时正在天空飞着哩!祝你快乐!明天见。”他流露出的关心很真诚。
       第二天,准3时,我在等候,他远远便举起了信,向我晃动着喊:“情书到了!”我没等他过来,便跑了过去。“我没有失信吧?快!快回去看情书!放心吧!”他认真地说。
       两周后,我感冒,不适。半靠在沙发上休息,忽听门铃响,开门,竟是亨利!他手中拿了老伴来信。我惊喜道:“上帝,我忘了是周二!我感冒了。对不起,太对不起,有劳你送上门。太感谢了,亨利!”
       “我们是不送信上门的。知道中国夫人周二盼信,破例送上门。”亨利一脸诚恳。他皱起眉头做批评状:“感冒,小病就忘了周二,忘了情书,‘老夫’若知道,会生气。”说完,眨眼一笑。
       我反复道谢,请他进门喝杯咖啡。
       他道:“这是工作时间。不必谢,以后到中国,请我喝青岛啤酒。”不等我答话,他飞快地跑了。
       我决定回国。我选了周二,向亨利告别。我手里拿着两罐在美国买的青岛啤酒,走到他面前,真诚地向他一再致谢说:“亲爱的亨利,我马上要回国了,多谢阁下给予我的许多关心、帮助,我会记住的。”
       “哦!这可不是好消息。中国夫人,坤,皇后,要归去了。”
       我递上啤酒说:“这是一点点心意,青岛啤酒,希望你喜欢。”
       他用依依不舍的目光,举起啤酒说;“我们是不能收礼的。但,这象征着友谊的青岛啤酒,我收下。今晚和家人同饮。”他对路过的邻居说:“这是多么善良的中国人。”“回去问候你的丈夫、家人。祝好运!我期待着再见!再见在中国!”
       我心里酸酸的,我想起初识时,对他“保持距离”的心态。只因为他是黑人。此刻我多么想说几句对他的赞美和对歧视黑人的不公平现象的批评。但我说不好,只说:“我相信黑人中像你这样优秀善良的一定不少!为他们也为你们全家祝福。”我仍用单词拼凑着,眼里已充满了泪水。他完全听懂了。说:“谢谢对黑人的理解、信任和祝福。”他眼圈红了。
       握手告别,仍是那惯有的微微弓身,后退着,彬彬有礼道:“拜拜。”一副绅士模样!
       好一个黑人亨利!
       (方军摘自《看世界》200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