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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值理性的回归:民族社区旅游发展中文化传承功能的升级演进
作者:王三北 高亚芳

《民族研究》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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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以甘肃省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的红柳湾镇哈萨克民族社区和宕昌县官鹅沟藏羌文化社区为侧,通过田野调查的一手资料,阐述了两个典型民族社区文化主体在旅游开发前后,对民族文化的态度和行为方式的变化轨迹,揭示了社区旅游不仅对民族传统文化具有较强的传承功能,并且这种功能随旅游业的发展能够自行升级演进。
       关键词:民族社区旅游 文化传承 功能升级 价值理性
       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特别是非物质文化,随着生产生活方式的变迁,失去了在现实生活中的功能性价值,逐渐成为“遗产”。于是,无论政府或学界都在呼吁保护这些“遗产”。然而,这些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保护措施无非就是经调查而整理、记录下来的录音、录像及文字资料或收集的实物,最终将这些成果以民族博物馆的方式保存下来。这种静态的保存方式使少数民族传统文化进一步成为“化石”。随着旅游业的日益成熟,以民族社区为单位,以民族文化为依托的民族社区旅游成为消费热点。该旅游方式能够兼顾民族社区经济发展和旅游者“时间差”、“空间差”及“文化差”等需求的满足,因而成为传承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恰当方式。甘肃省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的红柳湾镇牧民新村及宕昌县官鹅沟藏羌文化社区是比较典型的民族社区,旅游业发展初见规模。本文以这两个社区为例,通过田野调查资料,阐述了两个典型民族社区文化主体在旅游开发前后,对民族文化的态度和行为方式的变化轨迹,揭示了社区旅游不仅对民族传统文化具有较强的传承功能,并且这种功能随旅游业的发展能够自行升级演进。所以,应该在民族社区积极发展旅游业,以实现民族社区经济发展和传统文化活态传承的“双赢”。
       2003年10月,笔者一行第一次到官鹅沟民族社区进行了为期7天的田野调查,2005-2007年连续三年的7月份,又深入到红柳湾与官鹅沟两个民族社区,就旅游发展情况进行了每次一周左右的跟踪性调查。调查采用查阅当地文献资料、参与观察、问卷、访谈和小型座谈会相结合等方法。本调查遵循田野调查原则,就民族社区旅游发展与民族文化传承这一主题,对两个民族社区中不同年龄、不同学历、不同家庭境况的多位政府官员、社区农牧民、旅游经营户负责人、游客等进行了访谈,旨在对两社区基本情况全面调查的基础上,更深入地了解民族社区旅游发展与民族文化传承中相关利益群体各自l的定位、价值认知和行动。调查访谈对社区政府、居民、旅游经营者和游客等四类主体分别进行。
       一、“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自觉融合:少数民族文化在社区旅游发展中传承的合理尺度
       马克斯·韦伯认为,工具理性,即“通过对外界事物的情况和其他人的举止的期待,并利用这种期待作为‘条件’或者作为‘手段’,以期实现自己合乎理性所争取和考虑的作为成果的目的”。也就是说,人们为达到精心选择的目的,会考虑各种可能的手段及其附带的后果,以选择最有效的手段行动。持工具理性的人,不是看重所选行为本身的价值,而是看重所选行为能否作为达到目的之有效手段,即手段是否是成本最小而收益最大的。价值理性,即“通过有意识地对一个特定的行为——伦理的、美学的、宗教的或作任何其他阐释的——无条件的固有价值的纯粹信仰,不管是否取得成就”。固也就是说,价值理性是人们在现实的价值实践活动之前事先建立起来的,是人们根据主体需要和意志出发进行价值活动的自我控制能力和规范规则。价值理性能够规范指导人的未来价值活动朝着合乎社会主体乃至合乎全人类之需要的价值理想迈进。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应该相互依存,和谐统一。
       目前,对民族社区旅游的研究多集中在实现民族社区旅游工具理性的旅游资源的开发、旅游行为和心理、旅游市场、文化旅游、旅游管理与决策研究,以及旅游对民族文化的冲击和可持续发展影响方面,而对民族社区旅游能够促进社区在传统文化传承中从工具理性到价值理性回归,升级到建立民族文化传承和旅游发展的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良性互动的功能性认识不足。因此,出现了社区旅游发展与民族传统文化保护之间无从取舍,民族社区旅游发展失去方向,停滞不前等问题。事实上,只要承认民族主体有追求利益的动机、目的和需求的现实存在及其合理性,最大限度地发挥工具理性的作用,大力发展民族社区旅游,并且提倡社区的广泛参与,保持社区经济的持续发展,同时,政府扮演好引导、裁判和纠偏的角色,防止工具理性对价值理性的挤压和侵略导致价值理性毁灭,民族传统文化传承就能作出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融合的自觉选择。旅游发展与传统文化保护就能实现“双赢”。
       红柳湾镇哈萨克民族社区及官鹅沟藏羌文化社区的民族社区旅游发展历程,就是旅游业带动民族传统文化传承的功能不断演化升级的历程。当地社区民族旅游的发展促进了他们传承民族文化的自省,实现了民族传统文化传承中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的有效结合。
       二、红柳湾哈萨克民族文化在旅游发展中的复兴与传承:政府主导民族传统文化全面资本化的模式
       1.政府主导的阿克塞哈萨克族传统生活方式的变迁。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县政府驻红柳湾镇,是甘肃省唯一一个以哈萨克族为主体民族的自治县,全县面积3.1万平方公里。根据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统计,全县总人口为9200人,其中哈萨克族3700多人,占全县总人口的40%。2002年,该县综合经济实力在全国“百强县市”排序第96位。经济社会发展极大地促进了民族社区的变迁,民族文化逐渐失去了昔日的文化受众,从社会文化的主流地位退隐。城市化和现代化成为人们普遍向往的生活方式。1998年9月,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政府在红柳湾镇投资3亿多元,建成了一座功能齐全的现代草原新城——牧民新村,原来散居在各个放牧点的牧民整体搬入。在牧民新村建设中,统一规划、统一建设,户均有300平方米的院落,住房面积80-120平方米不等,住宅建设户均投资4-5万元。目前,牧民新村实现水、电、路、电视、电话、天然气“六通”,有584户农牧民从各乡村搬至县城定居。定居县城的牧民,子女就业、教育、医疗卫生条件和精神文化生活比以往有了根本性的改变。祖祖辈辈逐水草而居、过着游牧生活的哈萨克族人民,实现了从游牧到城市的定居生活。红柳湾的社区民族文化因实用价值的丧失而渐渐无以为继。
       2.红柳湾旅游发展唤醒民族文化回归的自觉。在调查中笔者发现,当地牧民定居后遇到的最大问题是,离开传统游牧生产方式后,无法快速找到适合新生活方式的新生产方式。被采访的吐尔森拜说:“谁都知道定居的日子舒坦,问题是我们再愿意,到城里来没有合适的工作,日子贼(特别)无聊,也看不到生活的好光景嘛。”可见,这些牧民的定居,如果没有生产方式的转变,是不稳固、不可靠的。在定居后转变生产方式,走产业化经营的路子,才能进一步推动牧区牧民经济社会的全面发展。红柳湾牧民新村的哈萨克人需要新的生产方式保障定居生活的稳定和长久。2004年,在50周年县庆之际,县政府在红柳湾的中心地带建了一座占地面积4.8万平方米,风景优美、体现阿克塞人文景观的民族风情园。民族风情园建有一处椭圆形跑
       马场,一座近千平方米的亚洲最大的毡帐,三排小型毡房,园里还有供歌舞表演的篝火点。风情园充分展现了哈萨克族的牧业文化特点,集旅游观光、娱乐、购物、食宿为一体。县庆活动期间,每天晚上在民族风情园广场都有盛大的民族文艺演出,集中展示了地方民族文化。借助文化造势和媒体的全面宣传,风情园在县庆期间共计接待了1万多名游客,红柳湾民族社区旅游开始起步。
       以下是2005年采访阿克塞县旅游局局长塞乃利的一段对话:
       问:咱们红柳湾哈萨克民族社区旅游什么时间开始的?
       答:这个刚开始就是为了县庆,为了迎接外地的客人,在50年大庆时盖下了这个风情园。庆祝完了以后,总不能浪费这个资源吧。一方面,以县旅游局为主体经营风情园;另一方面,我们在小毡帐区进行租赁经营试点。我们通过在牧民新村居民中招标竞争的方式(招租),这里是阿克塞唯一的,一个景点嘛,参加招标的人也多着呢。那么5顶毡房嘛,30多人竞争着呢!我们就是这么开始做(民族社区旅游)的。
       问:你们的旅游开展后都有哪些项目?
       答:我们经营的就是哈萨克族酊民族特色食品,奶茶、手抓肉、马奶酒、酸奶等。县上最初帮助在敦煌跑市场,和旅行社联系,尽量让把客人、团队带来,有数量比较多的团队客人时,我们在赛马场举行赛马、摔跤、姑娘追等活动,在大毡帐表演民族歌舞。客人对这些(表演)最喜欢。
       问:那参与这些表演活动的人从哪来,他们的报酬怎样?
       答:租用马子租用人都给付钱,一天,连人连马子60块钱嘛。
       问:听说过咱们哈萨克人著名的阿肯弹唱和冬不拉,咱们每个哈萨克人都会吗?
       答:越来越少了。现在都是上学,回来就工作,就根本没有时间学,很多(民族的)东西就慢慢不知道去向了。以前对男人的要求就是每个人都得会弹冬不拉,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你想学也没有人教,不想学也没关系。
       同期,我们访问了一个手工艺制作家庭。男主人:阿塞提,47岁;女主人:撒吾丽,41岁。
       问:你们做的工艺品有哪些?
       男答:我们民族传统的花箱子。就是结婚的时候娘家给的陪房,专门装嫁妆的箱子。平常家里也用,基本上每家都有。
       女答:我主要做刺绣。织地毯,床围子嘛。床周子是汉族的叫法,我们哈语叫土斯给各斯(音)。好多家里都挂的这个,家家都有,结婚的话必须要用。
       问:你们这里的人都会做这些(民族工艺品)吗?
       男答:越来越少了,大家都买着用,就是帐房里用,用的地方越来越少,我们是家传的(技艺),还一直做着。
       问:你们平常穿自己的传统衣服吗?
       女答:一般的时候也没有穿,哆嗦得很,干活不方便,就过节的时候才穿。
       问:那以前也是这样平常不穿,只是过节的时候才穿吗?
       女答:不是,应该是十年以前吧,我们一直都穿着呢,现在是和汉族打交道的多了,怎么方便怎么做。
       问:平常家里吃什么?
       女答:要是说以前的话我们还是以肉食为主的,还有馕、包尔萨克(音,一种油炸的小面疙瘩),还有馓子什么的,花样多着呢,现在有些我们都已经叫不出名字了,也不会做了。现在我们吃的就是蔬菜什么的,跟你们汉族越来越一样了。
       问:你们接待过旅游的人吗?
       女答:没有。
       两年后,再次来红柳湾时,旅游局塞乃利局长滔滔不绝地讲述了他的民族社区旅游经:“我们的草原和我们的哈萨克民族风情,这些个与敦煌的景观和游览内容不同的东西,是把敦煌的客人引来的根本所在。所以,我们要求风情园内的毡房内部一律按牧民生活原样布置。饮食上嘛一定要干净、卫生,一定要做好我们的民族特色。馕、包尔萨克、馓子呀,奶茶、手抓肉、马奶酒、酸奶呀,都一定要像我们自己过年吃的一样精心加工。我们开办了各类哈萨克传统艺术和民间工艺品培训班,教弹冬不拉、教绣花、制衣等等。还开发了民间工艺品和土特产两大类旅游商品,不仅让客人玩得尽兴,还能在此购到旅游纪念品,满载而归。工艺品类有‘卡尼哇’(哈萨克绣包)、各种服饰、桦木碗、杯、羊骨笛、冬不拉等传统乐器,水晶工艺品,我们这儿大红山矿的水晶色彩最丰富。土特产类有雪莲、锁阳等中草药,蘑菇、蓬灰等。我们在赛马场举行赛马、赛骆驼、马上拾物、摔跤、姑娘追、毡房拆建比赛、骆驼背物装卸表演、宰羊比赛等多种表演活动。”
       问及阿塞提和撒吾丽有没有旅游者买他们的工艺品时,他们说:“有,多呢!有公家团购的,买了送贵宾的,如我们手工做的马甲、帽子什么的,一次就送50套,60-70套呢。也有客人团购或零买的,有时候碰上运气好一点,一天就能卖几千块钱。现在忙得很,不仅活多,很多姑娘小伙子来学呢,县上的工艺品培训班还请我们(上课)呢。”
       下面是2006年对47岁吐尔森拜一家采访的片段。这是一个四口之家,1998年以前一直在放牧,现在雇了武威人在经营羊群。男主人现在主要经营敦煌一阿克塞的交通运输,女主人主要从事家庭手工艺品制作,两个小孩在外地念书。
       问:现在咱们这里旅游开展起来了,你们觉着来这旅游的人最喜欢什么?
       男答:我们这边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主要就是我们哈族自己的草原、毡房、手抓食品和我们的歌舞、赛马、摔跤、姑娘追这些嘛。
       问:那你们打算做些什么?
       女答:我本来已经不会做自己民族的手工艺品了,后来看他们做这些东西挺赚钱的,就去民族新村的刺绣培训班(学习)。
       问:县上给你们办的培训班吗?具体教你们哪些工艺?每年都有吗?收费吗?
       女答:是。民族新村培训班教可多了,绣花、制衣,还有教弹冬不拉、阿肯弹唱的。还有旅游培训,教大家来了游客,怎么接待等等。一次培训要四十天。培训班每年都有,不收费。现在还在培训呢。
       问:参加培训人的年龄有限制吗?
       女答:没有,五十多的也有,十几岁的娃娃也有,主要是女的。我想好了,以后自己的本领强了,我们也打算包个毡房直接搞旅游。
       问:你的桌子上放了很多荣誉证书,都是你的?
       女答:是的,政府发的,手工艺编制能手奖。每年政府举行手工编织比赛,还有很多什么赛骆驼、赛马、摔跤的传统比赛。大家争着参加呢,得了奖,为客人表演,挣的钱多呢。
       市场经济是一种利益驱动机制,经济激励能引发逐利者空间的自发流动。调查表明,红柳湾镇旅游发展的乘数效应,使这里的哈萨克族居民发现本民族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民族餐饮、服饰和娱乐形式才是游客真正感兴趣的资源。这些有相对垄断价值的东西能够开发成旅游产品,通过市场交换获得较高的附加值。受这种较为单一二的现实经济利益激励,即在工具理性的驱使下,红柳湾的哈萨克人纷纷把原先退出了他们视野的节庆仪式、毡帐、民族服装、饮食等自觉恢复起来。民族传统文化通过旅游发展,逐步实现资本转化的同时,也实现了其文化传承的功能。
       3.旅游经济可持续发展的愿望进一步促进社区文化传承的价值理性回归。借助红柳湾社区旅游发展这个平台,这里的哈萨克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实惠,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也同
       时被唤醒,他们有了广泛的民族文化认同和文化自觉。“文化自觉”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并且对其文化发展历程和未来有充分的认识。民族传统文化的发展,需要文化主体在文化自觉的前提下,对本土文化进行理解、发掘,处理好传统文化传承发展中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关系。在对经营户阿斯亚调查中发现,她为了提高自己民族工艺品加工的技艺,自己主动花钱去新疆哈萨克族聚居区考察。考察后,她表示:“自己的手工技艺一定要再精湛一些,一定不能用缝纫机代替手工。”她以前是做服装的,收入还可以,但2006年至今,她承包了风情园的两个毡房,专门搞旅游接待。她说:“反正阿克塞的旅游一年比一年兴旺了,品牌也打出去了,我们阿克塞的羊肉,这些个奶制品,可以说是真正的绿色食品,我们的工艺品在全国哈族中都是最好的,最地道的传统工艺品,经得起游客的比较,我很有信心。”“文化自觉”成为了阿斯亚民族文化传承自觉的基础和前提。
       2007年10月,笔者一行在敦煌见到塞乃利局长时,他主动热情地说:“近两年来,我们的民族社区旅游从无到有,接待人数逐渐增多,旅游收入大幅提高。今年截至目前,已接待游客20,435人次,比去年增长22%,实现旅游综合收入338万元。社区牧民旅游直接就业96人,间接就业695人,两项合计占社区牧民总人数的21.4%。旅游业逐步从边缘经济发展为全县的主导经济。”
       “明年8月你们再来调查吧。那时你们写出来的东西将是一流的。为啥呢?第一个,我们的哈萨克民俗博物馆将建起来,建得比新疆自治区的(哈萨克民俗博物馆)还要高、还要好。这是一个综合性的民族民俗博物馆。现在已经收集了好多东西,包括我们哈萨克人的生产生活用具、工艺品、刺绣品等300余件,从哈萨克的演变、成长,今天党的关怀,旅游的开展等各行各业的情况基本上都有,到那里一看,咱们阿克塞从古到今一目了然;第二个,我们投资2000多万元建成了一个国际标准跑马场,要把我们哈萨克每年一度的赛马大会办成赛马节和文化旅游节;第三嘛,我们已经请专家帮助要规划做好阿克塞的民族旅游大概念。我们阿克塞境内有甘肃最大的内陆湖,最高的山峰,世界上最大的盘羊角,亚洲最大的毡房,是野骆驼的主要生存地。我们有漂亮的‘草原白宫’——毡房民居,有以‘姑娘追’为代表的哈萨克族民族娱乐和民俗活动,有阿肯弹唱、民族服饰展示、杂技表演以及赛马、叼羊、姑娘追、摔跤、拔河、打靶等丰富多彩的娱乐项目,有诸多民族传统美食、民族服饰和手工艺品”。
       随着社区旅游的开展和接待外来旅游者的需要,红柳湾民族社区在政府的主导下,哈萨克人一些原先几乎被遗忘了的传统习俗和文化活动重新得到全面恢复和开发。旅游传承民族文化的功能得到实现并逐渐升级。民族社区在发展旅游的过程中,民族文化传承从工具理性到价值理性回归,在弘扬传统民族文化的意识、制度和行动方面能够兼顾旅游发展和文化传承的永续性。
       三、官鹅沟藏羌传统文化在旅游发展中的传承与发展:政府引导、学者参与的社区整体营造模式
       官鹅沟自然风景区所在的宕昌县地处岷山山系与西秦岭延伸部分交错地带,自然条件严酷,文化教育落后,经济社会发展程度低,是一个典型的条件制约型加智力约束型的综合性国家重点扶贫特困县。全县6镇25乡中有民族乡2个,总人口28.62万人,是全县绝对贫困人口和低收入人口集中的地方,农民人均纯收入不足500元。
       1.官鹅沟藏羌传统文化社区的旅游开发遏制了文化传承的危机。官鹅沟自然风景区位于宕昌县西南部城郊,总面积500平方公里,森林覆盖率65.1%:北界白浪滚滚的岷江,南靠林海莽莽的岷迭山,风光奇峻而不乏秀美,藏羌风情神秘古朴,被誉为神仙居住的地方。官鹅沟内有鹿仁村和新坪村两个藏羌村落社区。鹿仁村地处半山,有70户人家,300多人,因有官鹅河阻挡,较为封闭。新坪村有184户人家,800多人,距离景区人口较近,景区主游径从村子穿过,交通较为便利。两个社区藏羌人口占总人口的90%以上。其传统的经济和生产方式主要是农业、伐木和药材采集加工。国家实行退耕还林政策以来,伐木被禁止,社区农业生产大幅度萎缩。由于就业转移和从事替代经济活动的能力有限、资金短缺,社区的青壮年劳动力只好外出打工,家中多剩下老人和妇女从事简单劳动。在这样生活十分贫困、生存为第一要务的民族社区内,不仅语言文字、服饰、饮食、建筑物等显性文化由于功能的逐渐丧失被当地居民无意识地逐渐淘汰,民族宗教信仰、艺术形态、节庆娱乐活动、价值观念、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等隐性文化也逐渐淡出。只有他们的传统民居榻板房,因为没有经济能力重修,还一座座兀自坐落在村中。各家屋内陈设虽然简单得几乎家徒四壁,但家家必备一个木质橱柜和火塘。火塘是全家人的活动中心,橱柜除了用来放置锅碗瓢盆外,主功能是摆放神位,各家神位的位置基本一致。当地人的日常生活,包括敬神,都在榻板房内循环往复。2003年10月,笔者一行进入当地社区进行田野调查时发现:当地男子和青少年的服饰基本上汉化,会吹奏民间乐器羌笛和口弦、唱民歌、表演传统民族舞蹈的是为数不多的中老年人。40岁的杨彩芝莲是新坪村仅有的女歌手,她也只是县上在召开重大会议或有重大接待时,才偶然“闪亮登场”。问及她为啥唱民歌时,她回答自己喜欢。问有年轻人主动来学吗,她说几乎没有。可见,当地传统文化已渐趋式微。
       见到新坪村有三户村民正在盖房子,前去询问,村民很高兴地说:“听说县上要在我们这里搞旅游,所以我们要把老房子拆掉,盖砖瓦房,准备搞接待。”显然,这些人是村里比较有见识、有商业意识的人,但他们做的却是不利于社区旅游发展,破坏当地文化生态环境的事。因为他们的传统民居榻板房才是社区一种重要的旅游吸引物。(作者注:听说在学者的建议下,他们的行为得到了地方政府的及时劝阻,翻盖了民族传统民居)在鹿仁村的一户农家访问,我们要求吃一些他们煮的玉米和土豆,他们很热情地供我们吃了个饱。给他们付钱时,却坚决不收。他们对我们使用的摄像机和照相机等非常好奇和喜爱,对外来文化表现出了赞赏和羡慕。
       为了这里的社区经济扶贫和民族文化抢救工作,2003年10月,宕昌县政府聘请学者实地考察、现场把脉,通过资源普查制定官鹅沟旅游景区开发整体规划。政府通过搜集整理民族文化、制定社区原始建筑保留方案、为旅游区各景点命名、编写导游讲解词等一系列旅游发展引导活动,将天赐的优美自然风光和传统文化有机整合为旅游发展的初始资本,走上了“政府+学者”双驱动的民族社区旅游发展之路。自此,官鹅沟藏羌民族社区旅游步入了快车道。景区刚起步的2004年,年旅游接待人数不足2万人次,旅游综合收入不足100万元;到2006年两项指标分别猛增到16.8万人次和3595.2万元,旅游综合收入连续三年超过财政收入。旅游业收入已占全县GDP的比重达12%以上,成为全县经济的支柱产业。旅游已成为当地社区居民赖以生存的基本生产方式。在从事旅游活动中,社区的藏羌民族群众逐渐意识到那些
       已经被看作无用的、传统的东西可以给他们带来现实的利益,便主动强化和恢复这些传统习俗和文化活动。
       2006年再见杨彩芝莲时,她作为民族文化传承者和旅游发展致富带头人,已经是新坪村的村支书、景区民俗艺术表演团的团长。艺术团的任务不仅是为旅游者进行民族歌舞表演,更肩负着整理、挖掘社区藏羌民族文化、音乐、舞蹈、服饰资源,编排更精彩的节目,满足游客需求,提升官鹅沟藏羌文化社区旅游知名度的使命。杨彩芝莲自豪地说:“没想到,自己唱了半辈子的山歌,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先是外来的人掏钱排队听,接着是自己的人踏破了门槛来学。还有,我针线活做得好,自己的传统民族服装和‘云云鞋’(勾尖绣花鞋)都是自己设计,自己裁剪缝制,外来的人总是主动与我合影照相,一个劲儿地夸赞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民族服装。总有一些人非要买走我的绣花鞋和袜垫,还向我定做这些东西,说这是很特别的工艺品呢!现在,村里的许多妇女经常来围坐在我家炕上一起做针线活,互相谈论指点手艺。一些上学的年轻女孩过去已经不学习这项技能了,现在也来跟着学呢。”她拿出女儿和村里几个年轻姑娘着民族服装的照片说:“看这几个女娃高兴着、美着。她们去年在省城里来的专家指点下,组成了个叫民歌演唱组合的队队儿,有团来旅游时就和吹羌笛、口弦的十几个人一起表演哩,她们收入好着呢!”
       旅游业的发展使这里出现了传统文化的复兴。那些濒临湮灭的传统民居——榻板房——得到了保护和修缮;传统民族服饰、音乐、舞蹈、乐器等民族艺术和手工艺技术重新受到重视和发掘。旅游业激发了当地群众民族文化利用的工具理性,激活了他们最大限度地重新认识和发掘自己民族文化价值的热情和创造力。旅游不仅增加他们的经济收入,还实现了其民族文化由原来的实用功能向审美、纪念等功能的转型,遏制了文化断裂的危机,实现了社区民族文化的保护与传承。
       2.“政府+学者”双驱动力下的社区整体营造模式。在官鹅沟藏羌传统文化社区旅游发展过程中,始终贯穿了“政府+学者”双驱动力的持续作用。作用力以价值理性为基础,以旅游业发展中民族社区的整体营造为内涵。具体包括:
       (1)科学规划与开发。当地政府在发展旅游业过程中始终以学者的智力支持为依托,在当地旅游资源开发中坚持规划先行,将独特的藏羌文化作为景区的灵魂,把优美的自然环境作为当地藏羌文化产生和孕育的背景,将自然景观与民族文化相结合,进行民族社区的整体营造。
       (2)整体营造的理念和方法。基本理念:“有形空间+心灵”营造,以“内在”营造为主导。有形空间营造是指民族社区的人文、历史、环境等特色氛围的再现,心灵营造则是让民族群体充分认识从祖先传承而来的自然、人文及生活资源的丰富性是他们文化、经济再兴的物质基础。通过他们自己对于本族群文化的了解与认同,产生自发性关心、参与社区公共事务与劳动的热情。
       营造方法:第一,以村民委员会为社区整体营造的组织机构;第二,开办如女红、刺绣、编织、口弦、羌笛、民族舞蹈和社区景点讲解员培训等各种形式的民族传统文化学习班、培训班,让族人了解自己的传统思想和文化知识的同时,掌握民族艺术表现和表演的技能,实现劳动力的旅游职业化;第三,政府、学者在社区整体营造中扮演促成者的角色,广泛吸收居民参与社区整体营造方案的设计和规划,向他们宣讲旅游基本知识,争取他们对方案形成共识,自觉参与将传统文化传承与开发的行动;第四,把文化特色作为社区营造的最有价值的“资产”,进行资产的清查、研究、盘活等一系列工作。
       与新坪村相比,鹿仁村因更为封闭,经营意识和能力更低。在社区以旅游业为中心进行的整体营造中,鹿仁村在县政府的指导下,先后共有13户64名村民参加了农家乐经营,兴办水上游船、游艇,餐饮,娱乐,配套开发旅游纪念品等项目的培训,这些农民在劳动技能培训完成后,全面参与旅游业的各项活动。有1户人家进入县城开起了餐馆,6户人家在景区办起了农家乐,不仅提升了餐饮业的档次,扩大了全县旅游接待能力,更增加了农民的收入。旅游就业实现了“培训一人就业一人、就业一人脱贫一户”的联动效应。
       28岁的村民小胡是个脑瓜机灵的年轻人,他家已经营3年农家乐。2006年8月27日上午10点采访他时,他头缠青帕子,身着黑蓝色左大襟上衣,袖口处镶四指宽白布,腰系自织褐色系腰,一身典型的当地藏羌成年男子打扮,正在自家院子里给一个卖花椒的农民付账。他激动地说:“没想到,家里养的鸡、鹅、种出来的菜,过去要起早去集市想卖个好价钱,可赶几次集也卖不了百八十块钱。现在可好了,做农家饭不仅卖得价钱喜人,而且自家养的家禽不够用,还把邻里几家的都用上了。去年开始,我们也学着城里人讲究个牌子了,印些花花绿绿的传单,发给旅游的人,告诉他们我家经营餐饮是在宕昌最老、最舒服的榻板房里(他笑笑说有点吹牛),用的材料都是我们宕昌名牌,花椒是‘大红袍’、辣子是‘南阳羊角辣椒,大蒜是‘哈达铺紫皮’,炖的羊肉是‘宕昌黑紫羔羊’。生意好着呢!我家的纯收入这三年几乎每年翻一番。听说四川人农家乐搞得好,明年闲时,去看看,取取经。”
       当我们问及他是否常常穿民族服装时,他笑笑说:“前些年早就不穿了,去外地打工没人认得我是少数民族。办了农家乐后,穿成这样招揽客人特管用!凡来吃饭的客人都愿意和我照相,还借用我的衣服照相呢!都夸这衣服做工好,穿上挺特别的。这身打扮聚人气嘛!(所以)我就越来越爱穿了,天天穿着呢!我还让我家的人和服务员都穿呢!”
       笔者注意到,他家的几个女服务员都是上穿领子、袖口镶花边,颜色较鲜艳的大襟衫,外罩坎夹,下身着深色长裤,足蹬红色高筒黑鞋面的绣花云纹鞋,她们笑盈盈地里里外外忙碌着。
       官鹅沟藏羌社区旅游是一种与少数民族群众的基本生存方式密切相关的文化性旅游活动。民族主体关注旅游其实就是关注自身与他人(游客)的生存本身,实质上是以一种更为理性的方式审视自我和他者的生存状况,是民族传统文化自我拯救的理想境界。“旅游作为一种跨文化的传播的方式可能凸显、增强接待地居民原有的文化认同感和文化自尊感”。与其他文化传播方式相比,旅游业中的跨文化传播是一种直接接触“真实世界”而非“媒介世界”的传播方式,它是文化与文化之间亲身的、直接的、互动的、即时的、感知的交流与传播。官鹅沟藏羌传统文化社区旅游这种在文化的原生地进行的社区整体营造,强调当地民众的积极参与和自我主导,强调文化不脱离其“母体”,不抛弃其根本。这种近乎旅游开发、服务、产业和科研一体化的道路,是传承民族文化的一个非常好的途径。
       四、两种模式的价值归一:民族社区旅游发展促进民族文化传承的升级演进
       两个民族社区旅游的个案,其旅游发展模式不尽相同。红柳湾哈萨克民族社区旅游是小型主题公园性质。旅游业依托哈萨克民族传统文化,在民族风情园这样的载体中得以发展。随着社区居民参与旅游的深度和广度不断加强,最初受工具理性的驱使,利用自己的民族文化赚钱的行为,逐渐升级为因传统文化价值的自我认同,主动在价值理性支配下进行传统文化挖
       掘与传承。官鹅沟藏羌社区旅游则属于民俗生态博物馆模式。这种模式以社区为核心,将整个社区作为一种开放的博物馆,对社区的自然、文化遗产进行整体保护,借助旅游开发的财富积累和可持续发展要求,以各种方式保护和传播社区的文化精华并推动社区向前发展。两种发展模式的发展基础不同,前者富裕后者贫困;运行方式不同,前者一开始就是政府主导的高起点竞争主体参与运营,后者则是政府引导下自发性低起点的被动型主体运营。但殊途同归,旅游发展促进民族社区综合发展的功能高度一致,保护和传承民族文化的价值也完全相同。这种旅游发展促进民族文化传承的升级演进,正好验证了艾普的社会价值交换理论。他指出:“当居民与旅游业之间资源交换程度很高而且处于平等地位时,或者虽然不平等,但倾向于居民一方,他们对旅游业则持积极态度,反之,居民态度则:转为消极。”两个民族社区通过旅游发展,其传统文化进入大众视野,为更多的人所了解,通过不同文化的碰撞凸现出其自身文化的价值,借助“他者”的目光,社区少数民族实现了对自身文化的审美过程。他们在交流和碰撞中反观自我、认识自我、确证自我,增强了民族自信心,实现了他们保护本民族文化,实现文化的可持续发展的自觉性。社区旅游提供了民族传统文化在生产和生活中得以应用,经济、社会等综合价值得以保存下来的平台和支撑。在这个平台中,那些能做民族服饰、盘民族发型、唱民族歌曲、做民族手工艺、讲民族传说故事、担任仪式主持的中老年人,成为民族文化传承的源头,成为文化传承的主体力量和社区参与的催生力量,成为文化资本的载体。在这个传承“场”中,经济利益的工具理性是传承的原动力,政府、学者的引导是价值理性的支撑力,两者有效的结合是民族文化传承和旅游吸引物保持神秘性与吸引力的源泉。
       通过两个个案研究,可以发现:现代民族社区旅游是民族传统文化得以“活态”保存与传承的根本方式,具备传统文化得以复归和保持、旅游社区的民族文化认同凸显、文化和资源保护意识萌生等文化传承功能。社区参与程度越高,居民的文化保护意识越强。社区参与为居民主动、自觉地保护、传承民族文化提供了某些内在动力和观念支撑,旅游的文化传承功能也自然升级转型,传统文化得以延续和发展。民族文化的可持续传承是民族社区旅游发展的根基,民族文化是民族社区旅游发展的第一生产力已越来越成为人们的共识。发展民族社区旅游不仅能让众多农牧民共享改革开放的成果,还是文化多元化保存的最有效方式,所以应大力发展农牧民广泛参与的民族社区旅游。
       责任编辑 马 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