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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研究]圣经文学的奇幻版本
作者:张 华

《东岳论丛》 2008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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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C.S.路易斯的七卷本奇幻巨著《纳尼亚传奇》,是圣经文学的一种奇幻版本。将《纳尼亚传奇》的人物、情节等与《圣经》文本进行比较,不难看出,C.S.路易斯借儿童奇幻文学的形式,用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展露其基督教信仰的创作手法,作品故事背后所蕴含的是体现福音派基督教思想的主题。
       [关键词]C.S.路易斯;《纳尼亚传奇》;奇幻文学;圣经;基督教
       [中图分类号]1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353(2008)04—0098—06
       近些年来,c.s.路易斯的名字及其思想著作为越来越多的中国读者和研究者所知晓,而且在文学与宗教学界形成持续不断的研究热潮。C.S.路易斯首先以他的系列奇幻文学作品《纳尼亚传奇》风靡中国,吸引着中国文学界去了解他、认识他。随之,人们发现他不仅是20世纪英国著名作家,还是一位著名学者、文学批评家,堪称英国文学的巨擘,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同时,C.s.路易斯又是一位基督教思想家,他毕生从事文学、哲学、神学的研究工作,对中古及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文化造诣尤深,而这一点又吸引了基督教学术界的目光。作家大卫·巴雷特曾评价说:“路易斯最大的贡献就是在宗教世俗化的年代给基督教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力,赋予它新的现实关联性,在人类价值观分崩离析的关头发出了饱含良知和责任感的呼声”。当然,与对其他奇幻文学作家的态度一样,来自两个领域的对c.s.路易斯的关注也不可能是截然分割开来的。作为一位基督徒作者,人们对C.S.路易斯思考和研究最多的还是其创作与信徒身份之间的内在联系。
       一
       20世纪下半叶,奇幻文学成为英语文学世界里产量最大的文类之一。奇幻小说是一种常见的文类,著名奇幻文学批评家曼拉夫对奇幻小说做了如下定义:奇幻小说是一类能够引发读者产生惊异感并包含了超自然不可约因素的小说。虽然奇幻小说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色彩,但在这类小说当中,主角一般都是与常人无异的人物,或者是读者相对熟悉的事物。路易斯作为20世纪最重要的奇幻作家之一,七卷本奇幻巨著《纳尼亚传奇》使得他闻名全球。由于c.s.路易斯是一位基督徒作家,其作品中带有浓厚的宗教意蕴与色彩,所以,有人也将他这类奇幻作品称作“基督教奇幻”。基督教奇幻,简言之就是以表达基督教思想为目的的奇幻作品。基督教的终极归属是这些作品的出发点,也是作品情节设置的基本依据。当然故事叙述的方法是多种多样的,同时,并非所有的基督教奇幻文学作品都急功近利地要给读者以宗教训诫,但通常基督教奇幻都强化该宗教所倡导的世界观。而由于不同教派的基督徒世界观各异——这也造就了基督教世界观的多样性,而恰恰是这一多样性却给予了基督教奇幻作家们无尽的创作可能。基督教奇幻作品的滥觞年代久远。从远古的《圣经》、英雄史诗到中世纪的诗歌(剧)直至现今风靡全球的小说,其中的很多作品都可以从广义上被划入基督教奇幻的范畴。造成这样一种现象的原因可能是在以基督教思想为底色的西方文化中,奇幻作为带有浓厚超自然因素的文类,拥有着一种直接关联神圣性的文字力量:它可以在记叙精彩故事的同时悄无声息地将读者领入基督教的思想之光里,却不着任何说教色彩。而当我们从横向与纵向的维度去审视这些作品时却不难发现奇幻文学特有的结构范式——魔法世界+恶魔威胁+征服邪恶势力的英雄=奇幻。
       其实《圣经》可算是最早的也是最伟大的基督教奇幻文学作品之一,它也成为后代基督奇幻作家们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作为一部经典的基督教奇幻小说,《纳尼亚传奇》其实和《圣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谓“纳尼亚”,是路易斯在《纳尼亚传奇》中建造的一个奇幻世界,通过对纳尼亚王国兴衰史的讲述来体现诸如堕落、道成肉身、救赎等基督教神学思想的主题。尽管路易斯承认其作品中众多的基督教象征形象,但是他非常反感别人把《纳尼亚传奇》看作像《天路历程》一样的纯宗教的说教故事。《纳尼亚传奇》是路易斯在皈依基督教之后,结合自己人生阅历所创作的一部反映基督教神学思想的奇幻作品,而且相关学者一般都认为路易斯是带着强烈的福音派思想进行《纳尼亚传奇》创作的。
       尽管纳尼亚王国中的基督教符号对于路易斯来说极其重要,但是他的主要创作目的首先还是给孩子们写一个精彩的故事。与此同时,路易斯也借阿斯兰的口道出了自己另外的一个初衷——读者应该在现实生活中对基督教博爱、宽容等思想好好加以理解和执行。正如《黎明踏浪号》中狮王希望进入纳尼亚的小主人公们在人类世界里更好地去思量他们的经历和所得。这正是《纳尼亚传奇》作为基督奇幻的价值所在。路易斯在他的《荣耀之光》就写到:文字是击碎俗世诱惑的利器同时又是引导大众的风向标。不论你我都应该唤醒自我受困的内心,文字所赋予我们的教育,哲学所给予我们的指引,它们最终都指向了那位无比荣耀的圣人。《纳尼亚传奇》全书宣扬了很多路易斯所重视的基督教思想。其中,最显著的是对基督的信仰。书中不止一次要求孩子们对阿斯兰有绝对的信心。在《银椅》中,阿斯兰告诉吉尔他们遇到的第一个以阿斯兰的名义要求他们做某件事的人就是失踪的王子。当孩子们听到似乎处于疯狂状态的困在魔椅中的王子以阿斯兰的名义要他们为他松绑时,孩子们虽然害怕被疯子伤害,但为了服从阿斯兰的指使,仍然为他松绑。这种对神的绝对信任是基督教的一个重要教诲。平常人比较容易接受的是基督教慈悲与宽容的思想。在这一点上,路易斯走得更远:《狮子、女巫和魔衣柜》中,爱德蒙背叛了自己的兄弟姐妹,明显是以该隐和犹大这两个《圣经》中的叛徒为原型的。但是路易斯不仅让阿斯兰和孩子们原谅了他的过错,并使阿斯兰为了拯救爱德蒙而甘愿献身。路易斯给爱德蒙以悔改的机会,在以后的故事中让他成为一个勇敢而又明智的人。另外,路易斯还通过阿斯兰告诉异教徒:即使相信的是异教的邪神,只要坚持正义,真正信仰的就是阿斯兰本人。
       《纳尼亚传奇》相对于之前的奇幻作品,另外一个不同之处就是路易斯在魔衣橱里面创造了一个第二世界。他认为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即第一世界是神创造的世界,而人们不满足第一世界的束缚;所以路易斯借助奇幻的力量在魔衣橱里创造了一个充满想象的第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以一种看得见的“真实”形象建构起来的,它是幻想创造出来的想像世界,反映神创造的第一世界,故它绝非“谎言”,而是另一种“真相”。“纳尼亚”这个架空的世界里,入口不止一个,在《魔法师的外甥》中,纳尼亚王国的人口是所有世界的起点,一片完全静谧的树林和水塘;在《凯斯宾王子》中是四个孩子留下的号角;在《黎明踏浪者号》中换成了一幅神奇的油画;在《银椅》中又成了学校树林边的一块荒芜园地,它们都如同《狮子、女巫和魔衣橱》里面的魔衣橱一样,是链接第一空间与第二空间的通境。作为第二世界的纳尼亚跟我们生活的世界迥然不同。“世界是平的”成了纳尼亚
       世界的最好描述,而非我们的生活的星球是一个扁球状行星体。换言之,如果在纳尼亚的世界一直往某方向走,就会到达边界又回到第一世界来。为了精确说明地理状况,路易斯还为纳尼亚绘制了地图,读者可以在地图上面看到白色女巫的城堡和阿斯兰营地的具体位置,还有卡罗门王国等其他邻国和东海诸岛也可以找到。而且它随着年代的推移还不断发生着地质或环境的动态变化。同时,路易斯还给纳尼亚设定了独有的时间,当书中小主人公们在纳尼亚过了几十年,再回到现实世界后却发现一切仅发生在转瞬之间。“纳尼亚纪年”从《魔法师的外甥》中纳尼亚创建开始,男孩狄哥里和女孩波莉无意中卷入到一场奇怪的实验并穿越时空,见证了纳尼亚的诞生。此后的每分册都有相应的年代,直到《最后一战》中的纳尼亚2555年,猿猴诡谲假借阿斯兰之名勾结卡罗门人攻陷了纳尼亚,尽管尤斯塔斯和吉尔合力解救出纳尼亚国王蒂莲,却无法阻止纳尼亚的末日来临。《纳尼亚传奇》当中,时间作为贯穿始末的线索,精准到足以为其建立详细的纳尼亚纪年表。空间和时间这两个维度,彼此精细地缠绕在了一起,使得故事展开的同时显得前后因果的层次特别分明,七册故事便构成了一部雄伟浩大、扣人心弦的纳尼亚历代纪。
       二
       在公元前两世纪至公元后两世纪的400年间,也可说在旧约正典形成及新约《圣经》著作出现之间,既非空白的一页也不是寂静的时期,其间产生了一种文学和神学的形式,就是通称的启示文学,它自称是对将来事件的启示,特别是讲到上帝国度的建市及在血腥战斗中恶势力最终消灭的时间和情景。它常以异象的形色出现,又使用了繁复多变的象征和表号。一般说,启示的作者似乎是将历史作为对将来的预言,并糅合了乐观主义和悲观色彩。启示文学是在先知运动趋于冷静萧瑟之后,在希伯来文坛上兴起的异军,充满了绚丽的梦幻憧憬与意深情重的理想。当然它的繁荣有着深广的历史的承继、影响和现实生活的折射、反映。所以说启示既有历史也有传说,既富教导又有讲道,既是奥秘又是隐喻性的。
       “神话更关注全景和整体的含义而不拘泥于局部和细节”。因此,路易斯充满奇幻与神话的《纳尼亚传奇》得以较好地解答了《圣经·启示录》中出现的抽象问题,因为原因很简单:作为一部奇幻作品,可以不必遵循阐释学的作品架构而单纯以叙述故事来替代,这样避免作者用形而上的界定去详尽阐释《圣经》里启示的含义。在路易斯看来,奇幻神话作品正是表达和言明《圣经》启示的最好的语言。奇幻通过读者们的主观想象发生效用,这样一来就避免了诸如宗教诠释学著作中语句的无味与晦涩,而以充满冒险奇境和宗教暗喻的故事替代了刻板的说教,启示无尽的含义得以借各色形象的言语表达出来,同时也给予了读者足够的接受空间。基于以上分析,不难发现《圣经·启示录》记载的各项细节并非路易斯优先关注的,因为路易斯并没有把《纳尼亚传奇》的人物、事件作为基督思想的传声筒。他笔下的纳尼亚王国和基督徒的世界无异——全知全能的耶稣基督是一切的核心,他高高在上俯视着整个世界。但是《纳尼亚传奇》中关于阿斯兰、邪恶以及同绕这些因素展开的故事都可以反射现实世界并让人联想到《启示录》中的内容。此外,《纳尼亚传奇》中的故事构架也和《启示录》的章节顺序很相似——各分册的内在联系并不是绝对地紧密联系,环环相扣的——比方说,纳尼亚历代纪中在较前战斗中遭正义摧毁的邪恶势力在多年后又会重新复现在另一个故事中,而相同邪恶势力造成的重复效应在《启示录》中也屡屡出现。从纳尼亚王国的创造到它遭受的摧毁,《纳尼亚传奇》历代故事的渐进结构恰恰提供了一个准确理解《肩示录》的模式。也就是说,相对于现实中永无穷尽的故事,《启示录》充其量也就是时空的一段碎片。所以,要完全理解《纳尼亚传奇》对《圣经·启示录》的诠释,就需要统观所有延续的七个故事而不仅仅是和《启示录》结构最像的第七本《最后一战》。路易斯从创世到启示又从启示倒退至阿斯兰的救赎之死和复活。换言之,《狮子、女巫和魔衣柜》中阿斯兰的复活使得时间倒退到了创世之初,而由此产生的最终被造将是最初纯善的事物。阿斯兰这一形象将死、创世以及复活、最后的审判紧紧地绑定在了一起。而这些都指向了《圣经·启示录》中耶稣的话“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我是初,我是终”。
       《纳尼亚传奇》中,路易斯将伟大的狮王——阿斯兰暗喻了耶稣,而在《启示录》中耶稣也被称为“犹大支派中的狮子,大卫的根”。每当《纳尼亚传奇》各册中的主人公在遇到阿斯兰之前,他们都有类似的感觉——油然而生的害怕同时又矛盾地渴望见到狮王。在《狮子、女巫和魔衣柜》中彼得顿时变得果敢;苏珊则感觉像是被沁人的香味或者是美妙的音乐所涤荡过;露茜的感觉仿佛是早晨醒来得知这是假期的开始一般;只有爱德蒙一个人感觉到的只有神秘的恐惧。而孩子们感觉到的和随后被告知的阿斯兰尽管是善良的但他并不是一头温顺的狮子。在《纳尼亚传奇》中阿斯兰也几次显示了自己的兽性。在《能言马与男孩》中,阿斯兰就在追赶沙斯塔和阿拉维斯时伤害了他们——阿斯兰的利爪猛击阿拉维斯的肩膀,然后让沙斯塔告诉阿拉维斯他的故事。通过阿斯兰这一形象,路易斯强调的是只有一个狮王,即只有一个救恩的上帝。正是一神论的基调产生了每次主人公与阿斯兰相遇时高深莫测的感受。同样在《启示录》中上帝也是高深莫测的,他允许撒旦出来行恶,最终却又带去了永恒的善。同样在《启示录》中,耶稣被称为配得上打开书卷和揭开七印的人,他的形象也是高深莫测,因为要揭开七印就直接带来了杀戮、饥荒和瘟疫等诸多灾难。但当读者设想这些灾难是战胜邪恶的必由之路时,其他天使却没有资格揭开七印,而且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最初因为揭开七印所造成的灾难却被合理地认为是正义的一部分了!《能言马与男孩》中的沙斯塔就不明白狮王为什么要伤害阿拉维斯,于是问阿斯兰:“你是谁呢?”阿斯兰用“我自己”回答了三次:第一次声音又低又深沉,大地为之震动;第二次响亮、清晰而愉快;最后则是柔和的低声细语,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树叶儿也随之簌簌有声。这和《旧约》中上帝在呼召摩两时所说的“我是自有永有的”极其相似,而阿斯兰的三次不同声音的回答也暗示了上帝的三位一体。在《启示录》中上帝的三位一体也被使徒约翰所强调:“但愿从那昔在、今存、以后永在的神和他宝座前的七灵,并那诚实作见证的,从死里首先复活,为世上君王元首的耶稣基督,有恩惠、平安归于你们!”
       在《银椅》的开端有一个水与生命的场景令人印象深刻:当极度口渴的吉尔发现阿斯兰在溪边时,还不认识狮王的她由于害怕只好强忍口渴不敢上前。阿斯兰让吉尔喝水,吉尔却想阿斯兰许诺暂时离开,后来见阿斯兰无动于衷又让狮王承诺不伤害她,可是阿斯兰什么也没有答应。随后吉尔又问:“你吃女孩吗?”阿斯兰的回答是:“我吞没过女孩和男孩,女人和男人,国王和皇帝,城市和王国。”它说话的样子既
       不像是吹牛皮,也不像感到遗憾,更不像感到愤怒,它只是这么说说罢了。阿斯兰还告诉吉尔,如果她坚持不喝水就会渴死,因为没有其他水源了。当吉尔喝完水后她突然发现这是她喝过的最清甜的水。在《纳尼亚传奇》中水和生命强烈地关联,而关于生命之水(泉)的说法在《启示录》中也相当的普遍。耶稣说“我要将生命泉的水白白赐给那口渴的人喝”,他希望口渴的人像溪边的吉尔一样克服内心的恐惧;等待那些触犯十诫者的惩罚则是被投入“烧着硫磺的火湖里”接受“第二次的死”。此外,《启示录》还描述了永世中“从大患难中出来的白衣人”将受到神的庇护,“被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牵引至生命水的泉源”。最后描述的则是从神和羔羊的宝座流出来的一道生命水的河,在这里神的恩惠并非是耶稣直接给予的而是通过生命之水流溢出来的。阿斯兰在《纳尼亚传奇》当中是令人敬畏的,同时他也是所有正义行为的发起者。痛苦与邪恶必在世间长久存在,但神却给每一位口渴的人提供了“白白领取的生命的水”。为什么启示中存在如此多的灾难与痛苦而天地间一切所有被造之物还在说:“但愿颂赞、尊贵、荣耀、权势都归给坐宝座的和羔羊,直到永永远远”?这一神义论范畴的问题在《启示录》中相当普遍,但是在《纳尼亚传奇》中路易斯除了塑造阿斯兰这样一个完美的形象并没有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阿斯兰是上帝的化身但他却不是一头温顺的狮子——阿斯兰危险的一面是必要的,因为女巫、龙等各种邪恶势力一直都在威胁着纳尼亚,即使在它刚刚被建立的数个小时内亦然。而阿斯兰品质中危险的部分就充当了纳尼亚邪恶终结的潜在,也正如《启示录》中所表明的那样,邪恶终将被战胜。最典型的邪恶形象是纳尼亚王国建造之时出现的女巫,她变化多端——在《狮子、女巫和鹰衣柜》中她是剥夺了圣诞节并带给纳尼亚无尽寒冬的白色女巫。没有孩童愿意和剥夺了他们圣诞节的人在一起,但她却引诱爱德蒙吃了充满诱惑的土耳其软糖,这样一来,爱德蒙为了欲望不得不投靠邪恶势力。在《银椅》里,女巫又变成了一条可以瞬间变成美女的大毒蛇。她对国王瑞廉施下魔法使其忘了本我,还一直蛊惑孩子们说在纳尼亚的国度里没有狮王阿斯兰,当看到沼泽怪普德格伦使出余力抗击女巫的魔法而被烧伤后,他们才幡然醒悟——“要解除一种魔法,没有比疼痛的强烈刺激更管用的了”。路易斯这样的描写可以在《启示录》中找到相近的文字,能够在毒蛇与美女间自由转换的女巫与骑在朱红色兽上的女人的形象颇为相似。与女巫施诅咒一样,大淫妇用杯中的污秽来蛊惑世人,《启示录》中甚至也出现了“万国也被你的邪术迷惑了”的记述。尽管大淫妇为了迷惑世人打扮得珠光宝气,但是她就像入侵纳尼亚的女巫一样必将与战争有关联,因为大淫妇坐骑的犄角象征了十位与耶稣作对的王,而淫妇与女巫同样都在内心叫嚣:“我坐了皇后的位”。
       其实,路易斯在他作品中给女巫赋予的邪恶本性都与启示录中的邪恶形象有关联。读者从《狮子、女巫和魔衣柜》中不难发现本册中邪恶势力使的伎俩是诱惑。一次小小的尝试便将爱德蒙的胃口锁定并使得他误入歧途,但是最终的结果却是在被控制之后,爱德蒙便再也得不到土耳其软糖了。相似的是,在其他分册的故事中邪恶又可能化身剧毒的绿色蠕虫、大怪兽或者是善于伪装的美女。另外邪恶势力还会对那些防范不够的人实行控制与蛊惑并最终以暴君的形象产成暂时的统治。在《纳尼亚传奇》中邪恶的形象还包括了龙——《黎明踏浪号》中,在尤斯塔斯看到恶龙死于巢穴后,他顿时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仿佛自己已经打败并杀死了恶龙。当尤斯塔斯步入龙洞后他发现了巨大的财宝,而厌倦了与其他伙伴争吵的他却不禁睡着了。“怀着贪婪在满是宝藏的龙穴中入眠,内心也被邪念所占据,于是醒后发现自己也变成了一条龙”。路易斯再次强调的是邪恶并非只通过《启示录》中描绘的事物体现出来而是人类本身也可以是邪恶的寄居所在。正当尤斯塔斯尝试着刮去自己身上的鳞片还原成人形时,突然阿斯兰出现了并且用他的爪子为尤斯塔斯剥去了周身的鳞片,并让他沐浴更衣重新变成人的原貌。《启示录》中的龙则要比纳尼亚中的相同形象恐怖得多——《启示录》中的龙则是企图吞食象征耶稣孩童的恶龙——“大龙就是那古蛇,名叫魔鬼,又叫撒旦,是迷惑普天下的”。尤斯塔斯变成一条龙并非说他就是撒旦的代言人,相反路易斯表达的是所谓撒旦的邪恶品性在每个人身上都可以滋生。尤斯塔斯看到恶龙之死如释重负但同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阴暗面——通过捕获本我潜在对恶的摇摆来蛊惑上帝的子民,也许这就是路易斯所认为的邪恶入侵的途径吧。而只有像尤斯塔斯一样完全相信上帝,接受心灵的涤荡,饮下重生的清泉才能够清除恶念,使得“为义的,叫他仍旧为义;圣洁的,叫他仍旧圣洁”。
       由于创世后诱惑和堕落的出现,人类渐渐偏离了上帝造人的本意。邪恶存在世间使得通向自由和生命的路途被阻断,人们需要做些什么去抗衡恶的引诱与蛊惑。路易斯用奇幻故事来散播福音——《纳尼亚传奇》以阿斯兰象征救赎和复活的上帝来告诉人们上帝末日的审判终将到来——“看啊,我必快来。赏罚在我,要照各人所行的报应他。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我是初,我是终”。对于上帝的救恩,路易斯在《纳尼亚传奇》中将这一摹督教神学的核心内容简化为阿斯兰的死和复活,并且说这是“太古时代的高深魔法”。《启示录》同样强调了上帝的死亡而后复活:耶稣是“从死里首先复活,他爱我们,用自己的鲜血使我们脱离罪恶”。在启示中耶稣还对使者约翰说“不要惧怕!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又是那存活的。我曾死过,现在又活了,直活到永永远远”。《启示录》还将耶稣描述为曾经被杀的拥有神七灵的羔羊,拿着权杖、揭开七印,用自己的血从各族、各方、各民、各国中买了人来,叫他们归于神。而当神身着溅血的衣袍与邪恶进行斗争时,又一次使人联想到耶稣的救赎。
       在《纳尼亚传奇》中,当爱德蒙经不住土耳其软糖之诱惑,背叛自己的兄妹和阿斯兰与白女巫为伍时,纳尼亚创始之初由伟大的海外皇帝制定的律法便开始生效了——因为背叛阿斯兰加入了黑暗界,所以爱德蒙的生命便为女巫所掌控。为索回爱德蒙的生命,依照律法阿斯兰需要用自己的鲜血来进行救赎。但让露茜和苏珊意想不到的是,太古高深的魔法可以使甘愿为叛徒而自我牺牲者复活,而且白女巫对此一无所知。阿斯兰复活之后,孩子们和他欢欣雀跃,不觉疲倦地追逐打闹,彼此忘记了疲惫和悲伤,这样的状态也是创世和永恒的隐喻。在打败女巫的黑暗势力后,冰雪融化、万物同春,纳尼亚一片祥和,孩子们才知道之前的纳尼亚只是现实的一个阴影,而现在他们才真正领略了纳尼亚原貌之美:正如在《最后一战》中,当孩子们不断深入阿斯兰的地界时,突然觉得自己身处“国中国”,“在这里,每一块岩石、每一片草地以及每一朵花卉都暗含新的气息”。此处,路易斯描绘的纳尼亚虽然比不上《启示录》中的新耶路撒冷,但无不凸现了美好的新貌。而在路易斯看来,对这种美好的感知将
       会激发人类的灵魂,因为它触动的是人们对上帝之城永恒期盼已久的心。最后一战之后的纳尼亚一草一木皆像被赋予了永恒的深意,变得丰富和纯净。这时阿斯兰的国度里,神的帐幕笼罩人间,神与人同住,他们要做他的子民。神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和疼痛,有的只是毫无羁绊的幸福生活。
       《启示录》中通过对生命之河的描绘,巧妙地将创世和永恒联系在了一起:在河这边和那边有生命树,结十二种果子,每月都结果子。树上的叶子乃为医治万民。以后再也没有咒诅。而《魔法师的外甥》当中,纳尼亚被创造之时首先映入孩子们眼帘的就是山谷中一条蜿蜒流出的河流,纳尼亚的河流和新耶路撒冷的生命之河都贯穿着创世与永恒。在描述阿新兰创造纳尼亚时,路易斯将其刻画成类似音乐家谱曲的过程。如同生命之水从神的羔羊身体之中流淌而出一样,纳尼亚的被造物是通过阿斯兰的所想流溢而出:狮王的歌声充满狂野,让人想疾走、跳跃抑或攀爬;让人想放声呐喊;让人急欲奔向别人并给出自己热情的拥抱。而这些描述又和阿斯·兰复活时情形那么相似,无不暗含着充满生命活力的永恒。从护教学的角度来说,通过故事所传达的基督教教义比单纯地陈述更为有效。若将启示录放置在一个恰当的、吸引人的文本当中——就像《纳尼亚传奇》这样的处理方式一样一路易斯便赋予了它更为深刻且广泛的意义,因为他还关注着上帝的救恩和道成肉身等教义在现实生活中的感化作用。《纳尼亚传奇》的魅力,尤其是对于众多小读者来说,就是在借助奇幻的世界捕获童心的同时还将基督教义潜移默化地传递给了这些单纯的心灵。小读者们并不会想到书中伟大的狮王是耶稣的象征,而是纳尼亚的创造者,毁灭黑暗势力的承载着无尚荣耀的英雄,新生命的赋予者;他不但是这生命之歌的主唱者还是这种生命的定义者。总而言之,路易斯将《启示录》当中众多的形象巧妙地变换成《纳尼亚传奇》中众多的善恶形象和象征符码,其目的很明确——就是通过说明罪恶和迫害终将被战胜,给予人们一种愿景——只要人们为追求真善美不断地努力,坚持与丑恶进行斗争,一切的罪恶、苦难和伤害终将在“纳尼亚”王国和现实世界当中不复存在。这是作家内心对完美和谐世界的一种真切希冀和美好憧憬,对于广大的读者也是一股强大的启示、感化和鼓励的作用。路易斯的睿智在于将自己的伦理架构和愿景与十字架的智慧聚合起来,既不像肤浅的乐观主义者那样忽略世间邪恶的存在,也不像宿命的二神论者那样允许丑恶的存在而否认唯一的上帝主权。在奇幻的启示当中,读者拥有更加富于深意的思考和具有行动导向的力量。
       三
       显然,《纳尼亚传奇》在某种意义上是以儿童文学的面目出现并受到广大儿童欢迎的,路易斯用一种奇幻文学的形式和体裁,将其信奉的基督教教义似乎天衣无缝地融入了文学作品之中,“润物细无声”,使得广大儿童在童年时代就受到基督符码和隐喻的某种启示,在思想深处得到基督教义的某种熏陶,这应当看作基督教文学的成功典范。将《纳尼亚传奇》放在圣经神话这个背景中,可以看出它字里行间深藏的意义,并可与奇幻文类的其它作品“形成共鸣,宛如涓涓细流,汇入其它文学并进一步注入生活之中”。它与人类整体的文学经验融为一体,又对其有了一定的丰富和提高,它深厚的艺术造诣与旗帜鲜明的现实伦理主题必然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也会在未来的文学史上得到应有的地位。
       然而,也正是这一点成为《纳尼亚传奇》面世以来尽管风靡全球却也一直颇受争议的原因之一。对该系列丛书痴迷的小读者们来说,儿时的阅读可能察觉不到《纳尼亚传奇》中基督教的隐喻含义以及其它的一些瑕疵,但是懂事之后对这部作品的认识则可能会大有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英国奇幻作家,菲利普·普尔曼就是这样的典型。在重读《纳尼亚传奇》之后,他在各出版物上不断发表言辞激烈的评论,公开指称“纳尼亚”系列丛书完全是一部宗教传道书,是“丑陋和有副作用”的。我们知道,从理论上讲文学不应服务于政治,不应成为政治需要的“传声筒”,它同样也不应成为任何宗教教义的“传道书”。诚然,菲利普·普尔曼的评价也许过于偏激,但毕竟代表了对文学之意义的一种态度,而且,如果认真审视整部《纳尼亚传奇》的内容,还是不难发现路易斯在创作这部作品时的许多不足,其中包括阿斯兰形象的严重矛盾、严重的人种偏见和歧视、对女性的某种程度的贬低以及在象征上帝的阿斯兰的权威之下其他人物主体性的缺失,等等。这些文学和文化方面的非完美性,归根结底还是和路易斯的基督教信仰有关,作为福音派护教学者,福音派基督教思想在小说中得到了明显地体现:
       一、福音派非常强调《圣经》。这个特点则贯穿在《纳尼亚传奇》的各个方面,在灵性和道德的事务上以《圣经》为尺度。
       二、福音派十分强调耶稣在十字架上的救恩。《纳尼亚传奇》中阿斯兰替爱德蒙受死就是表现上帝救恩的极致之笔,耶稣基督在十字架上的死也是救赎和盼望的唯一根源。
       三、福音派强调个人自省悔改的重要性,相当警惕那种“唯名论”(nominaIism)的危险,即“只是形式地或外在地接受基督教的教导,而没有任何相应的个人转变”。强调归信或“重生”作为生命改变的宗教经历,这一点在尤斯塔斯身上表现得尤为充分。
       四、福音派教会或教徒对于传福音十分投入,强烈希望他人认信基督信仰,关注与人分享基督徒的信仰。正是教徒这样略带“强迫症”的特点使得路易斯创作时不自觉当中有了一股“先入为主”的欲念,也正是这一欲念或多或少地抢走了小说本身的文学味,并在某种程度上成了教义的“传道书”。
       当然,这并不能否认路易斯的伟大成就,而且,福音派思想本身也是一把双刃剑。因为在历史上,福音派从来没有致力于建立任何特殊的教会理论,认为新约在这方面的很多解释都是开放性的,并且派别的差异对于福音来说是次要的,多元化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被接纳。基督徒生活的共同理念并非一定要与某一派别对教会性质的看法有特殊的关联。从一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最低限度”的教会学;从另一种意义上说,它表明新约并没有确切地规定任何一种单一的、对所有信徒都具有约束力的教会治理模式。正是福音派这样的包容性也使得路易斯的《纳尼亚传奇》有了一个广博的思想深度。同时,作为语言大师,路易斯赋予了《纳尼亚传奇》优美的词句和巧妙的叙事技法,所以从这一角度去感受这部作品是受益最多的文学介入方式。首先当然是吸引人的故事,再就是丝丝入扣的情节、饱含深意的象征以及巧妙多样的结构模式。全书完美地将骑士文学的因素与绚烂多彩的奇幻世界完美揉合,在现实与架空的两个时空之间游走。《纳尼亚传奇》七个分册既是发生在“纳尼亚”不同地点的独立故事又能相互呼应构成一部史诗般的整体,每个故事都有独立的主题而七个主题又被路易斯整合为一个完满的系统。同样从叙事的角度来审视《纳尼亚传奇》,无疑也是了解其中基督教思想的绝好途径之一。叙事当中的各个隐喻和大量与《圣经》相似的语言,经过读者的主观演绎使得作品中的基督教思想愈发丰富。虽然路易斯否认自己创作该小说的目的是为了护教,但是熔解在作家m液中的宗教情结使得路易斯潜意识地将小说的主旨与基督教教义纠结在了一起——正如他晚年的秘书沃尔特·胡珀描述的“路易斯是我遇见的最为忠诚的信徒,这一信仰贯穿了他的生活——包括文学创作”。小说以现实的人文关怀为最终指向。用语言、结构和奇幻象征而不是写作理论和技巧来吸引读者,以人性与生活环境的发展为人类开辟美好的远景来鼓励读者。通过精彩的故事、美妙的语言给予读者审美愉悦的同时,又透射着深刻的宗教哲思,发人自省。同时,路易斯从希腊神话和北欧神话汲取了养分,将一些典型的形象转换安插到小说当中,在与其他文学产生互动的同时也使得这些形象有了多重含义,激发出深层的想象和情感。而小说中鲜明的善恶对比等母题的体现和大量象征的运用也毫无疑问地增加了整部小说的深度和对人的终极关怀。
       [责任编辑:曹振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