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诗十六首
作者：南子等
《人民文学》 2004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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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过(外一首)南 子
春天来了
天热起来
树叶好像是下过几场雨后
一下子绿起来的
我有时坐车回家
更多的时候是步行
但我还是错过了又一辆从
街道的拐弯处
驶来的夜行车
错过了那个携带着夜晚的
风、树林
溪水和稻草的芬芳的月夜
错过了在雨水的拍打声中
鸟的脚步声
那么多的鸟、数不清的鸟……
鸟低低地飞，植物在呼吸
然后起风了……
错过了那个在春夜的大街
上奔跑的孩子
她像一片黑色的树叶从更
深的黑暗中析出来
飘近了……他的影子在身
后追逐着她”…
“如果有谁停下来看看这一切
那就是对我的怜爱”
我想把这句话说给别人听
像一声叹息
更像一个轻轻的恳求
少女像
我爱她富有的空虚
什么样的冰凉的手臂抬起来
——露出眼睛
那眼睛里的晶莹先于水存在
像穷人碰到了夜色中的鲜花
窘迫 羞怯
我爱她幼稚的美貌
她是早晨细小的事物、晶莹
的霜
最后和最初的夜
田野、稻香
’
灶台上破烂的虫鸣
线装书的童年……
我将用什么样的沉默
什么样的声音
辨认出我自己
——与你相称?
我爱她崇高的堕落
在她之前 我已见过无数
的她
当世人要用俗世的呼吸称
量你 而你
雨中的幼鸟一样
湿漉漉地奔过裸体的花坛
多么轻盈的翅膀
——峨，我从来就没有过翅膀
苹果的眼泪
雨 田
这的确是真的 爱情之虎
已经咬破历史
发霉的气味里 惟有精神
像一群飞鸟，
在狂欢的喘息中嚷着并撒娇
我和
友人的交往 本身就是一
次无休止的跨越
我们是否把有些问题想得
更糟 或者
什么都没有深想 留下的
只是一片白色沙漠
我的友人啊 谁的虚伪像
子弹击中你的要害
那个蹩脚的男人 不可能
再扬起他的帆
对于我来说 你无穷无尽
的存在就是一种芳香
在比昏暗还要沉重的现实
中 我品味着火焰
和你的美丽 我知道许多
事物隐藏在词语
后面闪烁 窗外的涪江水
仍然汹涌 友人啊
你富有一切 你端居在哦
精神的首位 好像
你的光芒已经锯开我内心
的痛苦
也许那些模糊的影子都不
重要 我的辉煌
和我的存在 或许就要被
人们称之为历史
道路会通向哪里呢 又有
谁知道你神圣
不可侵犯……你在我的眼
里不会是一片
被遗忘的雪花 我在一种
尖叫 或者在一种
惊呼似的裂声中挺起傲骨
至高无上的诗篇里
有一种无形的血气在流动
这血气无意识地进入
人的筋脉 我在沉默中看
见你愤怒的影子
不朽的是一种精神 我在
人类的坟墓近处
发现一只完美的苹果 她
的忧伤或许就是
这个世纪末的惟一高贵
而我的身边已经光彩剥落
我知道她的眼泪像她的眼
睛一样可怕而优美
透过沉默的交谈 我还能
对谁说些什么呢
所以一切像一阵风刮过
灵魂显出本质
有些熟悉的人的确存在
但他们的姓名
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面对
我自己所承受的压力
各种谎言使我无法达到另
一种静态 那种
痛苦的强度能拯救我吗
特点（外一首）
艾 泥
一个来自山林的老人在闹
市里
卖松香。他的吆喝声肯定是
越来越小的
这是夏天，街上太热了
而他的山林肯定是凉的
如果要求一篇学生作文要
抓住特点
那么可以尾随这个老人
在北京，在上海和西安
甚至在一百公里以外的昆明
都不可能具备这样的情景
一张焦糊的面孔，一个疲惫
的声音
在云南曲靖，一个
老人在叫卖着松香
你不知道松香是怎样来的
不知道我在曲靖的感觉
听见他的声音，就像干涩的
琴弦被什么擦了一下
然后又不知道发出怎样的
鸣响
没有主人的房间
没有主人的房间
我像一件从前的家具
不知道摆在哪儿合适
主人是多年的朋友
我们已好久不见
那些老早想说的话
我只好压在心底
那时候天才暗下来
我想天还不黑
他就会回来
我在地板上来回走动
一会儿开门
一会儿抽烟
窗帘遮住了外面
我不知道现在几点
门锁突然一响
抬头一看却是个漂亮姑娘
呢子大衣 贝雷帽
眼睛像个女警察
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搓搓巴掌 她一声不响
收拾好我搞乱的书
然后意味深长 看看手表
我只好告辞
尘埃篇
北 野
人生的痛苦之一是与小人
为伍
但比这个更痛苦的是接受
小人的教导。
小人像蟑螂样油光贼亮。
宁可得罪君子，切勿招惹小
人。
除非你能一脚踩死它。
诗人惧怕泼皮。大象惧怕
老鼠。
马鞭子打不着跳蚤。
雷电伤不着臭虫。
恶的比重大，所以下降快并
且和大地粘得紧。
但是大地厌恶恶。
大地的厌恶使恶得以长
寿。
人们同情善是因为内心愧
疚。
人昧着良心说话是因为缺
乏安全感。
不是所有人都有善恶感。
人们普遍重视的是利害关
系。
无须付出的好事，连坏蛋也
愿意做。
夜莺歌唱黎明。
蝙蝠欢呼黑夜。
桃子里的蛆虫不怕吃桃的
人。
乌鸦恭维麻雀像吸毒的鹰。
麻雀反诘乌鸦像挖煤的天鹅。
坏蛋之间相互提防。
如果没有周围好人可供下手，
两个坏蛋便会琢磨如何伺
机吃掉对方。
无知者无畏。
无耻者更无畏。
一种三无产品：无信仰、无
道德、无文化。
如果没有水喝，就喝酒。
如果没有话说，就写诗。
手艺
钱 庄
我们提到这个将要被遗忘
的词
缥缈的生活 传统的记忆
流传着乡村发黄的歌谣
这是一封退稿信中
让我感动最多的地方
如今的商品已走上流水线
欢快地滚动 我们来不及
抒情
它已完成生产的过程
地下的泥土让人忘记了年龄
倒闭的作坊 颓废的墙壁
一些走入末路的工艺
总是让我们想起亲人
我希望能在废弃的铁匠铺中
找到爷爷留下的一块老铁
锤打一种薄如蝉衣的工具
它能使庸俗的语言
流出血来给爱利克·维恩迈耶——登上珠峰的盲哥哥姜庆乙
多好，你不用戴墨镜
雪那么的白
多好，迈出的下一步
危险总随视野撤离
多好，你坚强的肺
长而柔韧的小腿肌群
再加一点……足够
抵达8848．13米
多好，你抬升想像的高度
多好，你站在那里一刻
世界和我幸福了多年
要下雨了
雪 松
要下雨了，我已不再年轻。
天色越来越暗，云像长出双
腿。
不再年轻是一种节奏——
我漫不经心地走着。
要下雨了，路上的行人开始
变得匆忙，
他们感染着我。
我已不再年轻，我只想着这
事，同时
也想着——要下雨了
奔跑有两种选择：躲起来，
或者是在雨中欢呼。
就在我犹豫之间，
第一个雨点，硕大无比
落下来，打在我再次变老的
脸上。
石头
野 川
去时路上什么也没有
回时路上却多了一块石头
巨大的石头，是从山上滚落
的
还是有人故意放置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
绕开这块石头的脚步
比绕开前沉重了很多
伪装
王德伟
我把思想和灵魂藏起来
只剩下肉体
除了肉和骨头，你
什么也看不到，松软的肉
坚硬的骨头，就这样赤裸着
赤裸得就跟
真理一样
孤独就要
来了，好啊
阿坚
孤独就要来了，好啊
四个最好的哥们就要远离我
一个要去上海教书
一个要去浙江教书
一个远在西藏，见面愈少
一个从商言钱，见面愈少
孤独就要来了，好啊
没有他们的日子。就要来了
肯定陌生，陌生就是新鲜
新鲜就能激发创造
创造就好玩就有自由
我是多么怕孤独的人
就像我现在多么热情地
等待孤独
你们丫走吧
亲爱的，你们丫走吧
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我高兴得满含忧伤
我比十年前更爱你
黑 枣
我爱你，真。比十年前更爱你
有一天你下班回来，架好摩托车
将沉重的头盔慢慢摘下
我瞅见你软软的耳垂轻轻
晃动了—下
心就“咯噔”了一下
我急忙转过头来，假装要寻
找什么
这样的感觉竟比当初恋爱
时还要微妙……
时间说老就老了，我们仍然
这么年轻
大声地争吵，用心地生活
敢爱敢恨。像两个铆足劲
的齿轮
像两枝笔：一蓝一红
对了就打“√”，错了就打
“×”……
真。好妻子。离你三步我都
觉得太远
十年后我还要这样——
伸手，你在我怀抱
松手，你在我心里
危险
梁 震
有一天深夜
我 关掉电灯
喝完一杯水
才想到 要
把杯子放回桌上
在黑暗中 握杯子的手
被椅子的背
轻轻碰了——下
然后我的小指
准确地触到了桌面
我安全地离开杯子
第二天清晨 我
才发现
那只杯子 几乎就站在桌
子的边缘
这种危险
是虚无的
我却宁愿它昨晚就碎掉
黑透的夜里
(外一首)
胡慧丽
黑透的夜里
才能抵达自己的心灵
这时我们浅浅歌唱
伴着似有若无的水声
这样的夜里
我们可以仰视或俯视自己
没有隐匿和逃避
不给自己留一隅角落和一
丝余辉
老旧的照片
一张老旧的照片
偶然从指缝滑出
很久的事儿如在眼前
我们此时才能读懂
照片上一个轻微的动作
读懂照片里自己的心情
多年之后
我们才清楚
谁也不能成为预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