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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分析与阐释]《鸽翼》中的“空白”
作者:郑国锋 陈 丽

《国外文学》 2008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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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 本文根据沃尔夫冈·伊瑟尔的读者反应批评理论研究亨利·詹姆斯晚期的作品《鸽翼》。伊瑟尔提出了“空白”(blank)的概念,指文本结构中的不确定点,意味着文本符号间看不见的潜在联系会引发读者的思维建构行为。在《鸽翼》中,詹姆斯的叙述省略了很多重要的信息和场景,形成了许多伊瑟尔意义上的“空白”,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必须参与到文本中,填补这些文本中的空白。同时,伊瑟尔认为,文本的意义存在于阅读的过程中,文本本身是一个潜在的“空白”,读者的阅读将潜在的“空白”转换为意义。在《鸽翼》中,主人公密丽的人生展现为一个“空白”,只具有潜在的意义,是她与他人的交往赋予了她的人生以意义,这在象征意义上体现了伊瑟尔关于文本、读者与意义之间的关系。
       关键词 亨利·詹姆斯 沃尔夫冈·伊瑟尔 读者反应理论 空白
       《鸽翼》的文本充满空白和省略,小说中几乎所有重大的场景都省略了。读者不知道女主人公密丽·斯第尔和卢克·司特莱特医生第一次会面的详情,威胁并夺走密丽生命的疾病也自始至终没有说明;凯特·克洛伊的父亲到底做了什么使整个家族蒙羞并没落也没有具体交代;小说更加大胆地描写激情,凯特和默顿·邓歇尔的约会却没有描述;密丽写给邓歇尔的信也被凯特扔进火炉。
       莱昂·埃德尔(Leon Edel)评论说:“大师(亨利·詹姆斯)在玩火,却没有烧到自己的手指。他创作了一部小说,里面所有‘重大’的场景——所有读者‘期待’的场景都省略了。”埃德尔的话让人想起了赫伯特·乔治·威尔士(Herbert George Wells)与詹姆斯的分歧。詹姆斯认为,小说艺术要讲究形式,艺术在表现生活时要有所安排,有所选择。威尔士对此不以为然,说詹姆斯所谓的安排和选择只不过是省略,“事实上,詹姆斯的选择成了省略,仅此而已。他略去了所有需要展开阐述和附加说明的东西。”最近萨拉·多尔蒂(Sarah B.Daugherty)对詹姆斯“省略的艺术”研究也认为詹姆斯没有能够充分表现笔下的人物,“逃避表达的任务”。
       那么,詹姆斯的省略究竟是逃避,还是出于艺术的安排和选择?本文试图根据沃尔夫冈·伊瑟尔(Wolfgang Iser)的读者反应理论。特别是他关于“空白”(blank)的概念来探讨这一问题。
       伊瑟尔提出的“空白”概念认为文本的意义是不确定的,意义产生于读者与文本的交流过程,而空白是指文本结构中的不确定因素,是引发并控制这一交流的基本结构。伊瑟尔解释说,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只有把文本中的各个元素相互联系在一起,虚构的客体,也就是文本的意义,才会开始呈现。正是空白引发了这一过程,它表明文本整体系统中存在的空缺,要填补这些空缺就导致了读者与文本之间的交流。这些空白意味着文本中的不同元素需要联系起来。因此,可以说,空白是文本中看不见的接合点,激发了读者阅读对意义的构思行为。
       同时,空白使得文本的意义不确定从而变得更加丰富。关联性是构建文本的基本因素,而在小说文本中,关联性被空白打断,文本的含义就变得不确定而具有多种解释的可能,从而激发读者选择、建构意义的过程。伊瑟尔说:“在小说文本中,被空白所打断的关联性会呈现出多种性。它导致了大量的可能性,因此,如何组合这些意义单位就成了读者必须做出的选择。”
       因此,在文本中留下空白对丰富文本的意义,激发读者的兴趣和想象具有重要的作用。读者反应理论强调以读者为中心,认为小说不只是作家一个人的工作,它还依赖读者的参与,作者的任务是要唤起读者对故事的期待,并积极参与意义的建构,而不是把一切都安排好,让读者被动地接受而无所事事。伊瑟尔说:“文本必须要为读者提供组织意义的各种可能,作者完全组织将会使读者无事可做……如果一个文本以一种明显的方式组织其元素,那么,读者很可能要么由于厌倦而合上书,要么对作者将他置于完全被动境地的做法感到反感。”因此,“作者和读者要分享想象的游戏。文本应当是一套只具有引导意义的原则,如果不是,游戏就无法进行。只有当读者感受到自己的创造性作用,当文本允许他发挥作用时,才会感到乐趣…文本过于清楚或过于晦涩就会超过读者的忍耐限度,在任何一种情况下读者都会选择退出游戏。”
       詹姆斯虽然身为19世纪末期的现实主义作家,却已经明白文本要引起并依靠读者的参与和介入,要将解释的权利交给读者。他尊重读者的地位和作用,善于有意地保留一些信息,使文本充满空白与省略,让读者在填补空白的过程中参与创作,最为典型的就是本文讨论的《鸽翼》。除了本文开头所列举的空白,书中最重大的省略当然是密丽临死之前与邓歇尔的会面——读者无从知道其中的细节。这一重要的场景缺失,密丽写给邓歇尔的信本可以带来些许补偿,但这样的期待又一次被否定了——凯特把没有拆封的信扔进了壁炉。然而,小说中这些空白并非一无所有,而是信息的保留,读者需要从文本提供的信息中把握那些隐含的东西,填补空白。小说中的一个场景形象表现了空白所达到的效果。邓歇尔造访密丽,希望得知密丽是否知道了事实的真相,知道多少。但他的期待再次遭到否定,密丽的仆人帕斯夸里告诉他密丽不会客:
       看来,两位女士都不会客,而帕斯夸里并不准备说她们中的一个身体不适,也不准备说她们并无大碍。邓歇尔看到,帕斯夸里好似一个空白(blank)——如果这个词适用于这个民族。对他们来说,空白并非空洞的表面,只不过是黑暗的巢穴,一个退隐的地方,那里存在着某种模糊的、不祥的东西。
       在詹姆斯的作品中,没有表达的往往意味深长,沉默更能说明一切。文本的空白会在读者那里转化为无限可能,就像那封被凯特烧掉的信,让邓歇尔陷入了无限沉思与遐想:
       他永远,永远也不会知道密丽信里的内容了。信的目的他当然明了,但那在他灵魂深处只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那永远丢失的部分,是密丽为什么这样做。这种种的可能性,被他的想象无限地填充,变得无限优雅。这损失就像一颗无价的珍珠,从他眼前抛入无底的大海。(490~491页)邓歇尔将永远无法知道密丽临死之前的想法,正因如此,那原因就在他的想象中具有无限可能,变得无限神圣。
       詹姆斯的文艺批评中也多次提到在文本中留下空白的重要性。例如,在《螺丝在拧紧》(The Turn of the Screw)中,小男孩到底犯了什么过错而被学校开除成为小说最大的谜团。詹姆斯在序言中解释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什么绝对合适的错误,它和几十个其他的因素相关,有关各人的欣赏、思索和想象,完全根据欣赏者、批评者或读者的个人经验。我对自己说——只需要使读者对于罪恶的想象更加强烈……他的经历,他的想象,他对孩子们的同情和对他们虚伪朋友的恐惧,会为他提供足够的细节。让读者自己去考虑这
       罪恶,这会免除作者任何软弱无力的详细说明。
       这充分说明詹姆斯意识到了读者的创造能力以及在阅读审美过程中的建设作用。如同韦恩·布斯(Wayne Booth)所说:
       作品要为读者提供问题,而不是答案。读者要接受作品的不完整性,接受人生的含混,放弃那种“非黑即白的过于简单化”的想法。他要运用自己的头脑,自己的批评能力,自己的情感。
       詹姆斯的小说通常会有一个开放式结尾,著名的如《女士画像》,《悲剧缪斯》等,这也是空白的一种形式。在《悲剧缪斯》的序言中,詹姆斯谈到了小说的结尾:“我们把她放置到了这样的场景中,尽管关于她和两个男人之间的不同关系还有很多话要说。我只能说,我将小说的趣味留给了读者,也留给了我。”詹姆斯意识到了读者的存在,邀请读者来加入作品的创作。他完全明白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建构文本的作用以及作者与读者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
       空白是伊瑟尔审美反映理论的一个基本概念,“空白本身是一种缺失,但是作为一种缺失它们却是推动读者与文本交流的重要的力量。”∞在伊瑟尔看来,这些功能性的空白构成了潜在的文本,激发了读者的想象力和连续建构过程。伊瑟尔对于空白的解释还有另一层含义。他认为,小说的意义并非固有地存在于文本之中,只有在阅读的过程中,在读者与文本的交流过程中才能实现。也就是说,文本是潜在的,是读者将潜在的文本转化为意义。伊瑟尔把文本的这一特点称作“否定性”(negativity)。在《鸽翼》中,密丽的人生戏剧化地表现了这一关系。在小说中,密丽是中心人物,她的周围有凯特、邓歇尔、斯特林海姆夫人、洛得夫人、马克爵士、司特莱特医生等人。詹姆斯很少直接表现密丽,大部分情况下,读者是通过其他人的视角和意识来观察和理解她。
       密丽需要她去“阅读”,而“观察她”是斯特林海姆夫人“接近她的一种方式”,她要“读出……其中的意义。”(89,100页)同样,邓歇尔也把凯特比作一本书。他对凯特说:“所有碰到的女人——都不过是读过的书,而你是一整座未知的图书馆,是没有打开的书。”(261页)而邓歇尔对凯特的日渐理解就好比翻阅这本书,“他曾把她比作一本新书,一本从未开启的,极珍贵、极稀有的书,而现在,一次次地,他的感觉就像翻过一张张书页般激动。”(372页)而凯特,就像伊瑟尔所说的,认为她的意义是在邓歇尔的阅读中实现的,“是你把我展现开来,我因你而存在。”(261页)
       围绕着密丽这一中心场景,作者设置了一系列的窗口,每个窗口都有一个观察者——凯特,邓歇尔,斯特林海姆夫人,马克爵士等。这些意识交替安排在密丽周围,每一个交替的意识都构成一个视角,投射在主人公身上。密丽作为中心意识、中心人物,被分解了、消失了,给人一种模糊、缺失的感觉,仿佛文本中的一个空白。她并非直接地、全然地出现,而是通过各个视角的交替投射而逐渐呈现。面对她,不同的读者,出于自身不同的经验,对文本不同的期待,读出了不同的含义,从不同的背景填补这一空白。她是斯特林海姆夫人的公主,邓歇尔眼中的美国小女孩,马克爵士心目中布龙齐诺画像中的贵妇;对洛德夫人来说,她当然意味着可以利用的财富;而在凯特眼里,她意味着金钱、自由,更重要的是,是改变凯特和邓歇尔命运的机会。缺失与存在,空白与意义的转化支撑了整部小说的结构。
       密丽首次出场是在第3卷第5章,借助于斯特林海姆夫人的视角出现。斯特林海姆是密丽忠实的朋友兼保护人,“相信自己完全胜任引导密丽人生的角色。”(86页)她是一位知识女性,纽约最好的杂志的撰稿人,习惯用阅读的方式看待他人。然而,密丽却是一本她从未读过的书,“所有的类型都无法解释她。一旦面对真实的她,面对她浪漫的人生,这些类型就都丧失了能指作用。”(82页)在斯特林海姆的眼中,密丽“代表了纽约全部的可能性和潜在性”,是“所有时代的可能的继承人”。(81页)她是“需要挖掘的宝藏”,“需要填补的空白”。(96,81页)密丽吸引了斯特林海姆夫人全部的注意力,“她要观察她,这魔力无法阻挡……”于是,她不得不终生来观察她,跟随她,做她心目中公主的忠实仆人。“密丽·斯蒂尔是一个公主,她所遇到的惟一的公主。”(91页)她们的生活方式也仿佛是宫廷式的,斯特林海姆夫人安排所有的事宜,始终忠实于她的公主,赞慕她,保护她,维护她。
       在默顿·邓歇尔的眼中,密丽则是一个美国小女孩。邓歇尔是在纽约的一次晚会上认识密丽的。作为一名记者,他习惯于借助类别来判断事物,把密丽看作了众多美国小女孩中的—个。“他看到了那么多的斯蒂尔小姐。她们甚至成为一种社会现象……”(224页)邓歇尔并不把密丽当作公主,也不像洛德夫人那些人一样因为她的富有而羡慕她、谄媚她。她是他的美国小女孩:“不知什么原因他总是认为她很娇小,尽管她的身材和凯特一样高。”(224页)
       而密丽仿佛看到了自己在邓歇尔心目中美国小女孩的形象,尽量在他面前扮演这一角色,迎合这一印象。邓歇尔第二次出场是和凯特在博物馆偶遇密丽。已经爱上邓歇尔的密丽心慌意乱,于是求助于自己的民族本性——美国式的天真自然度过这一危机时刻:
       密丽很快地意识到,现在能够帮助她的,是她的自然率真。很久以来,她一直惭愧地认识到,自己身上流淌的美国女孩的血液的稀薄,或者至少,作为美国女孩,如果自己是一页书,所留下的空白也已经不多——在英伦空气的包围中,文字已经覆盖了全部的纸面。(211页)
       这里,文本的意象再次出现,密丽把自己看作一部已经写满了字的书,已经没有多少空白留给她来表达自己美国女孩的那部分了。然而她知道,美国式的自然是惟一能够帮助她的东西。“她尽量地出自天然,在默顿旅行归来后再看到她时,尽量表现得美国化,以便投合默顿的心意。她随心所欲地说着话,很高兴自己的声音在默顿看来并非激动,不过是纽约口音而已。”(211~212页)而邓歇尔也再一次被密丽的率真所打动,觉得这在密丽身上显得那么自然。
       在马克爵士的眼中,密丽则是布龙齐诺笔下的一幅贵妇肖像。在迈特查姆的宴会上,马克爵士带密丽去看一幅画,说:“那幅画如此美丽,和你如此相像。”(156页)同样,密丽又一次得到了启示,从画像上的女士看到了自己没有欢乐,即将燃尽的人生。她泪流满面:“那是一位极其高贵的女士——却没有丝毫欢乐。而且,她死了,死了,死了。”(159页)
       然而,凯特在密丽身上看到的却是美国女孩的自由,或者这自由背后的金钱。拥有大量财富,密丽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止她。同密丽无边的自由和孤独相比,凯特却处在亲缘和经济窘迫的双重束缚下。凯特的姐姐和父亲都希望通过她得到莫德姑妈——也就是洛德夫人的钱,把凯特看作改善生活状况
       的惟一途径。为了他们,凯特接受了洛德夫人的保护,而洛德夫人也不会白白资助凯特,她要利用凯特的才貌与豪门贵族攀亲。凯特不得不牺牲爱情,因为邓歇尔,一个记者,无疑并非洛德夫人眼中理想的人选。凯特在密丽身上看到了自己所没有的金钱和自由,同时看到了实现自己愿望的机会。她以敏锐的观察力和想象力,很快从零碎的印象中获得了重要的信息。她正确地猜测到,密丽将不久于人世,而密丽爱着默顿,可以通过邓歇尔得到密丽的钱。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是凯特看到密丽身上鸽子一般仁慈温柔的品行,是她把密丽命名为一只鸽子。随着两人友谊的加深,凯特坦率地告诫密丽支配伦敦社会的金钱关系和交换规则。
       应当让你知道,我们对你没有用。而你对我们却有用。我对你最诚实的建议是,离开我们……明年你就不会再需要我们了,而我们会一直需要你。但这不是你要留下的原因。你决不能因为可怜的斯特林海姆把你卷了进来而付出太多。(201页)
       密丽问凯特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一切。“因为你是一只鸽子。”(202页)凯特解释说,同时仪式似地拥抱了公主。
       密丽就像迎合邓歇尔心目中的美国女孩形象一样,也欣然接受了凯特赋予她的鸽子的角色。她仿佛得到了启示,接受了这一赋予她的名字,宽慰地认为这是正确的名字。她立刻拥抱了它,仿佛拥抱一个揭示的真理。这照亮了她最近以来身处其中的奇怪的黑暗。这就是她的问题。她是一只鸽子。哦,难道不是吗?(202页)
       生活曾让密丽困惑,巨大的财富和自由窒息了她,让她找不到人生的角色。现在,凯特的话启迪了她,她是一只鸽子,她要给予,要保护别人,帮助别人,为他人服务。想到帮助他人,这驱除了她周围的黑暗。密丽不再只是一个公主,只有接受,没有义务,没有束缚,没有责任;她也不再仅是一个美国小女孩,出自天然,随心所欲;她要张开羽翼,庇护他人。
       而鸽翼的意象借助于邓歇尔的意识再一次呈现。在威尼斯,不久于人世的密丽举行了盛大的宴会。邓歇尔也对密丽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他觉得密丽不再是过去的美国小女孩,她显得“与往日不同,更加年轻、美丽。”(369页)连凯特也被她的光华遮盖。正是此时,邓歇尔把密丽看作一只伸展双翼的鸽子:那伸展的双翼保护着他们。为了他们,难道那双翼不是已经伸长到了极限了吗?难道凯特、洛德夫人、苏珊·斯特林海姆、还有他——特别是他自己——不是无比舒适安然地躲避在那双翼下吗?(369页)
       在《鸽翼》中,密丽·斯蒂尔这一中心人物依靠多重交错的视角折射展现。如同约翰·卡洛斯·洛(John Carlos Rowe)所说,“试图靠近密丽的任何努力都把我们带到她身边的那些人。”詹姆斯这样总结对密丽的处理方式:我很少直接表现密丽,而是尽可能地采取迂回的途径,间接地表达她,就像我们面对一位纯洁无暇的公主时那样。她的作者温柔的笔触……使他的观察只能通过别人对她的关注,宛如透过一扇扇排列的窗户。
       在多重交错的视角下,密丽这一中心人物显得模糊、难以捉摸、难以确定,仿佛文本中的空白。公主似乎总是隐藏在宫殿中,神秘而飘渺,可望而不可及。然而,这空白并非简单的缺失,而是蕴涵无限可能的意义。
       空白与意义、缺失与存在的转换关系不仅支撑了整部小说结构,也存在于具体的场景中。例如,在第6卷第19章,邓歇尔回到英国后,洛德夫人在兰开斯特门为密丽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在纽约第一次见到密丽以及在博物馆偶遇她后,邓歇尔期待着与密丽再次相见。然而,密丽因病未能出席,只得派斯特林海姆夫人过来表示她的歉意。尽管密丽并未出现在宴会上,却仍然是宴会的中心,是大家谈话的主题。几乎所有的客人都或多或少地与密丽相识,争相谈论自己对密丽的了解。邓歇尔感觉“很怪异,整个晚宴似乎密丽没有一刻不在场……即便她真的在晚会上,恐怕也不会有这么多关于她的讨论。”(242~243页)我们看到,密丽这一空白如何被填充,如何获得更加丰富的含义。因为邓歇尔是第一个认识密丽的,大家都说是他“发现了这个美妙的尤物……”(243页)邓歇尔听着其他人对密丽的种种描述,则感到,“如果是他发现了她,是他们发展了她。”(249页)
       与兰开斯特门的宴会相呼应的是密丽在威尼斯举办的宴会。尽管身为晚会的女主人,密丽还是通过他人的视角折射出现——特别是邓歇尔。公主仍然是缭绕迷雾后一个模糊的身影,依赖周围人的意识存在。而密丽在死去后,当模糊的身影也完全消失时,她的存在、力量和影响却获得了最大限度的展示。尽管得知了凯特和邓歇尔的阴谋,密丽还是将财产留给了邓歇尔。凯特相信,邓歇尔爱上了对密丽的记忆,“你的爱情是对她的记忆,除此之外你别无所求。”(497页)密丽活在邓歇尔的记忆中,成为凯特和邓歇尔生活中挥之不去的身影。她生前展现的是缺失,她的存在则在去世之后得到最为强烈的体现。詹姆斯对密丽的处理生动展现了空白与意义、缺失与存在之间的辩证关系。
       在小说中,女主人公显得消极、被动、诗歌般飘渺,而凯特和邓歇尔却更加主动,更充满激情。密丽直到第3卷第5章才出场,在小说结束前的一百多页就淡出了读者的视线。即使是在中间的一部分,也大多徘徊于背景地带,让凯特和邓歇尔占据前台位置。密丽从来都不像凯特和邓歇尔他们那样清晰、确定,而是显得模糊、朦胧。詹姆斯用一枚悬挂的勋章形象地说明了两者之间的关系,把密丽的故事和凯特、邓歇尔的故事比作勋章的两面:“它的正面和反面,将供观察者自由选择。”詹姆斯选择了反面。于是,我们看到,密丽越来越依赖于周围人对她的理解来表现,直到最终消失。詹姆斯在小说的序言中写道:“……没有密丽所置身其中的因素,就无法深刻地表现她……如果她所处的痛苦状态只不过是她生活的一半,相关的另一半则是那些影响了她的生活的人。”詹姆斯没有直接表现密丽,而是将她隐藏在空白背后,用缺失表达她的存在。
       空白和否定构成了隐含的文本,伊瑟尔称作否定性。这“增加了小说文本的厚度,因为这些省略、空白说明,所有清晰确定的文本都指向一个没有明确说明的背景,一个暗含的,没有表达的文本”。在《鸽翼》中,我们看到了这样一个双重文本——否定的和肯定的——两者相互指涉。这正是詹姆斯达到的效果,空白后面隐藏着意义,沉默后面是无尽可能的含义,让读者去翻转那枚悬挂的勋章。
       责任编辑:何 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