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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精品]诱饵
作者:傅 汝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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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尔虞我诈斗智斗命
       一个不眠的秋夜,阴沉沉的乌云笼罩着依山傍水的赌镇。这座江南赌镇是由数不清的小巷构成的一座庞大的迷宫。镇上主要经营两种生意:赌博和做皮肉买卖。
       唯有林如梦老板,同时兼营这两种生意。
       因为她是一个既年轻又美丽得令人销魂的女人。但是,赌徒嫖客也只是闻其名,而极难见到这销魂娘子一面。不过世上的事情往往是越传越神,人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变成神的。她是一尊美丽女神,不仅如此,林老板出手大方,乐善好施,广结人缘,虽然镇上没有建立行业帮会之类的组织,但这位销魂娘子却是娱乐业公认的领袖。
       九九重阳节就要到了,这个古老的节日每年对于赌镇具有非凡的意义:以绝世武功执掌江浙一带武林第一大帮会“还恩院”的阎老爷子,已经飞鸽传书,大撒英雄帖,邀约南北武林豪杰,在重阳节这一天,聚会赌镇,他将宣布封剑挂印,尔后推举新一代的掌门人。
       销魂娘子林老板这几天变得分外忙碌,她经营的生意早已无须她亲自料理,连她手下最亲信的总管也见不到她,只隐约猜到林大老板正在筹谋做一票大生意的准备。她知道机遇只赐给有准备的人,一旦好运上门,得张开双臂去拥抱。
       送别武林老掌门,迎接新掌门,群雄趁势快意恩仇,豪赌驭女,撒金抛银,这是赌镇每一个生意人都看得明白的。大小赌场、市井勾栏,无不在前庭后院大兴土木,扩充地盘。
       实际上,赌镇就是吃喝玩乐的人间天堂。
       林老板经营的“赌香阁”高朋满座。赌场的大厅涌现了不少的生面孔。今儿个刚刚抵达赌镇的“追魂帮”帮主阴三刀,悄无声息地坐在赌台一侧的八仙桌旁,环绕他的八个位置,从坐姿看,每人只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欠着半边屁股,就不难看出,全是阴三刀麾下的八大个子。
       阴三刀笑眯眯的,脸上的肥肉冒出油来。可是他的三刀:快、准、狠,却不知送了多少好汉的性命。
       他是夺取武林新掌门的主要人选之一。
       阴三刀是十余年来第一次造访赌镇。
       在赌台另一侧的座位上,有一个新面孔十分打眼,年纪很轻,约摸二十来岁,衣着华丽,肤色白润细腻,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无形的脱凡超俗的气息。这个俊美的阔少,不像江湖中的剑客,倒颇似官宦豪绅子弟。在他周围或站或坐的,自然都是这位阔少的跟班。
       两边赌台上当庄的,便是最近几个月来一直稳坐庄家位置的张百万和李财东,这两个赌客,扬言要将“赌香阁”赢进自己的腰包。不过,赌徒们都私下明白,他们在斗富,只为林老板的姿色而来。
       张百万这张台子上赌的是骰子。
       三颗骰子定输赢。“四五六”通吃,“幺二三”通赔。其余则是比点子大小,三颗骰子必须有两颗骰子点子相同,第三颗骰子比大小。
       今天是九月初六了,隆重的九九武林盛典即将召开,究竟是采取世袭,还是比武夺魁,或者由武林豪杰筛选,一直都没有透露半点信息。而赌徒却越聚越多,赌台上的赌注越下越大。
       张百万虽说不是把把都赢,但每圈下来,总是赢多赔少。他那张放光的麻脸,扫了一圈赌徒,很大度地说:“谁有兴趣坐庄?我张麻子决不霸位。”
       突然坐在赌台一侧的华服阔少挤到张百万身旁,很客气地问:“老板,我只想抓一把过过瘾!”
       张百万将这位素昧平生的阔少上下打量了一眼,心想: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一庄上千两银子的输赢,老子不叫你输个精光才怪。
       于是,华服阔少坐在庄家位置上,抓起三颗骰子,呵了一口气,又紧搓慢搓,煞有其事。而纷纷落注的众人,都在大声催促。张百万却下了一千两的重注。众人见张百万一直手风极顺,也纷纷加重了投注的本钱。
       华服阔少目不旁视,盯着手中三颗骰子,像傻子一样嘿嘿笑着,自言自语,“四五六,四五六!”便突然将三颗骰子往海碗里一丢。
       三颗骰子还真怪,就在海碗里上下翻飞,众人在一旁喊“幺二三”,华服阔少喊“四五六”,他的几名家丁也在一旁呐喊助威,大厅里好生热闹。
       三颗骰子在海碗里终于落定,众人忍不住欢呼乱叫,哈哈之声不绝于耳。
       原来华服阔少掷了个“幺二三”!
       华服阔少也满脸带笑,口里不住说:“原来掷骰子还这般热闹,真好玩!”他说毕便让出了庄家的位置,从身后随从手里接过一把檀香扇,便大摇大摆离开了赌台。
       “站住!”华服阔少身后传来一声断喝。
       华服阔少转过脸问:“叫谁站住?”
       此人正是张百万,他财大气粗,嗓门也亮:“你小子给我站住!想溜?没那么便宜!赔!通赔!”张百万声如牛吼。
       华服阔少也转过了身,只是面带惊异:“老板,你说啥?通赔?赔啥?”
       张百万气急败坏地吼道:“少跟老子来狗安角装羊(佯),赔啥?赔银子!”
       下注的众赌客已团团将华服阔少围了个风雨不透,大伙一齐吼道:“赔钱!赔我们大家下注的钱!”
       华服阔少满脸莫名其妙的神情:“怪了,我为什么要赔你们下注的钱?”
       张百万自然已成了众赌客索债的领头人,他叉着腰厉声道:“你掷了一把幺二三,怎么不通赔?”
       华服阔少冷冷一笑:“真好笑,我掷了一把幺二三,跟你们有啥关系?”
       张百万忍了又忍,说道:“如果你掷了一把四五六,你吃不吃?”
       华服阔少道:“当然不吃。”
       张百万满脸麻子颗颗涨红,还是强忍火气说道:“看你装得人模狗样,就像富家阔少爷,原来是条癞皮狗!”
       华服阔少身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发话了:“你仗谁的势?开口骂我家公子,哼,谅你也没有见过什么真东西。”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张张都是一千两,这一把银票少说也有十万之巨。
       张百万看见大把的银票,自然放心,嗓音不觉也低了几度:“这就好办了,照数赔钱吧!我们玩大点,有兴趣不?”
       华服阔少将管家手中的大把银票抽了一张出来,当作手纸擤了一把鼻涕,然后丢进赌台下的一只大铜痰盂里,悠悠说道:“不怪你,也不怪大伙,纯属误会,不必生气。”
       张百万见华服阔少竟然将一千两银票当作手纸擤鼻涕,弃入痰盂,若非碍于脸面,早已从痰盂中捞起那张银票。他这样想的时候,其实已经迟了,痰盂中被浸湿的银票,已被几名眼快手疾的赌客在抢夺中撕成碎片,尔后又达成协议,正在大厅角落里拼凑。
       此刻的张百万自然更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看来这个阔少是赌场少见的冤大头,那一把银票岂能让它飞走?转念想此,便一脸笑容,说道:“误会误会,当然是一场误会。来来来,还是大少爷你当庄,继续玩!”
       华服阔少耸了耸鼻子,似乎又要擤鼻涕,几名赌客立即守住高脚痰盂。但他只咳了一声,开口道:“我猜想各位一定没有听清我说的话。”
       张百万现在已经变得很有涵养了,他客气地问道:“大少爷不妨再说一遍,我张麻子洗耳恭听。”
       华服阔少显出十分的耐心,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再说一遍。当时,你老板正歇局,我凑上来说了一句:老板,我只想抓一把过过瘾!你仔细回忆一下,我是不是一字不差地向你老板这样说的?”
       张百万略一思忖,点了点肥硕的大脑袋:“嗯,那又如何?”
       华服阔少俊俏的脸上立即绽放出了花儿一般的笑容,两手一抱,道:“这不就结了!我只想抓一把过过瘾!你老板听好了,我只想的意思就是唯一想,没有唯二唯三,那就是说我唯一想掷一把骰子,目的是过一过掷骰子的瘾。我过我掷骰子的瘾,与你老板,与大伙有何干系?我说过我来当庄?我说过请大伙下注?我说过我要与你们赌一把?既然我什么也没有说,凭什么要我赔钱?这不是你老板自作多情,还烧着大伙起哄,无理取闹么?”
       
       这一席话噎得张百万好一阵喘不过来,他的麻脸由红变白,一只大肉鼻子明显气歪了几分。事已至此,张百万已忍无可忍,只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已将衣袖挽起,大厅猛地一声“啊”,原来张百万粗壮的手腕上挂着一串腕铃,腕铃随手腕的起落,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声音。
       “啊,张百万是魔腕张!”不知是谁悄悄惊呼了这么一声,声音发颤,却如一块巨石投入一池水中,溅起了无数的浪花。
       在江湖上早已销声匿迹的魔头——魔腕张竟然还活在世上?只不过变成了大麻子,无疑那时为了逃避“还恩院”大帮主武林掌门老阎王的追杀,用爆炒的黄豆泼在脸上而忍痛毁容。二十多年过去了,江湖上已经淡忘了这个曾经称霸黑道的魔腕张。
       魔腕张韬光养晦二十余年,他已是江浙一大帮会的舵把子,也该出山亮相了。不过,他倒没有打算在“赌香阁”风光,而准备在三天之后,夺取豪门之位。想不到演了二十多年恶戏,扮一个土财主,竟在这小子一张快嘴、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的拨弄之下,提前登台了!
       魔腕张当年扬名靠的两手:铁腕和敢作敢当的魄力。人的个性终究难改,他仗着腕上功力已达炉火纯青的功夫,加上怒火中烧无以克制的情绪,脱口而出:“打!”
       在他的人生哲学里,打是解决一切难题最简单、最快捷的方法。
       “打”字出口,铁腕千钧之力已飞到华服阔少胸口。大厅里又是一阵惊呼,好端端的一个俊俏后生,为逞一时口舌之能,耍弄了大魔头,平白遭此 祸,都为这华服阔少感到不值。
       大伙只听得一阵风声刮过,然后便是重重的“嘭”一声,一条黑乎乎的身影凌空飞起,这条身影飞过人圈,然后是一阵稀里哗啦的乱响,巨大的昂贵的紫檀木做的赌台被压垮。
       “打得好!”
       “揍死这狗日的!”
       “再打!看他还赖不赖帐!”
       众赌客围在赌台的四周,有心窍的在寻找那华服阔少的管家,等着他求情开钱。
       兴头上的赌客一片聒耳之声戛然而止,他们瞪大眼睛,看着躺在破旧赌台上的垂死者,竟就是魔腕张。
       威名赫赫的魔腕张如何从高空中摔下,谁也没有看清楚。可是,眼前这位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狠人,已没有爬起来的力量,他脸色苍白,双颊阵阵抽动,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伤痛。
       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慑,为眼前发生的事而感到困惑。
       因为到“赌香阁”这里来吃喝玩乐的人都知道,无论黑道白道,还是豪绅泼皮,抑或武林高人、歹徒强盗,只要进了“赌香阁”,都变得循规蹈矩,决不越雷池半步。“赌香阁”的老板林如梦,不仅人生得美,她那份善解人意的如水柔情,只要是食人间烟火的人,没有不感到舒服,感到熨帖的。人被服侍得舒舒服服,火气自然不浇自灭。据说还有一个江湖上的大魔头罩着“赌香阁”,谁在这里闹事,都会被那个魔头摆平。
       可是,自打那华服阔少与魔腕张闹得赌场停台罢赌,始终未见林老板露面,这就奇怪了。
       包括阴三刀在内的江湖大豪,谁也不知道这个华服阔少是什么底数。
       这时,大伙的目光自然都落在华服阔少身上。
       华服阔少笑容可掬,他抱拳拱了一拱,开口道:“各位父老兄弟,在下秦载,初来乍到,人生地疏,两眼一抹黑,望各位多多关照。这位爷开口就骂,动手就打,又放骗撒泼,是他坏了‘赌香阁’的规矩,一切损失该由他赔偿。”
       说毕,他分开人群,径直走到魔腕张身旁问道:“你肯不肯赔?”
       魔腕张哑着嗓咙,点头答道:“肯!”
       秦载便从魔腕张怀中搜出一叠银票,自言自语进行分派,赌台损毁赔偿费、众人下注应赔费、误赌抽头费,一一理得一清二白,除魔腕张一人外,皆大欢喜。
       秦载拍了拍手,向众人点点头,说声“后会有期”,便施施然消失在夜幕之中。
       刚才的一切,似一场风暴,或一场戏,风暴已经平息,戏已落幕。
       魔腕张已被抬走,被压垮的赌台已换了一张更华丽、更结实的赌台。李财东吆喝的声音更加洪亮。众人又围在赌台四周,不到天亮是不会有人去睡觉的。
       赢了钱的人,到“赌香阁”后院,那里宝鼎香浓,绡帘风细,檀口点樱桃,粉鼻依琼瑶,梨花面,杨柳腰,尽享人间之乐。
       秋夜,夜凉如水。
       江南的秋雨密如离愁。
       秦载走出了“赌香阁”的大门,才发觉今儿此刻其实是一个十分有趣的雨夜。
       他的管家和跟班已无影无踪。
       他急急在雨中穿过长街,又绕了几条小巷,确信无人跟踪,他才在一处隐秘的高墙下停住,隐没在长青藤后面的一扇小门“呀”一声开了,他闪身进去,门重又关毕,任何人也看不出在密密的青藤里会藏着一扇门。
       密室里坐着一个人,一身灰色长袍,面上气色惨白而憔悴,他正是秦载在赌场的管家。虽然现在的表情依然刻板如昔,但在这短暂的时刻里,突然苍老了许多。
       秦载掩上了房门,二人对望了一会,秦载掩不住喜悦的情绪:“院主,魔腕张栽了!”
       灰衣人正是“还恩院”院主百变阎王,他对秦载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雀跃与喜悦,十分不满。他沉默了良久,语声低冷地说道:“兴奋过头,头脑容易发热,什么也看不清。”
       “是。”
       “为什么不遵命行事?”
       秦载一脸惊愕:“没有哇,一切都是遵院主之命而依计行事。”
       百变阎王轻叹一声:“胡说,你使用了纯阳指!”
       “院主,我……”秦载额头冒出了冷汗,站着一动不动,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具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大掌门。
       百变阎王不悦地瞪了秦载一眼:“你还是不能脱去求生的本能,超脱不了生死的俗念。我告诉过你,魔腕张只是好戏之前的序幕。你的纯阳指是用来对付第一重阻力的。魔腕张施展追魂掌的时候,你内心产生了惊惧,不自量以纯阳指护身反击,你哪里知道,阴三刀已经注意到你的指法和功力,才逼使我出手,将魔腕张一击溃败。否则,一旦与魔腕张交手,只几个回合,阴三刀便可窥你的秘技,到关键时刻,你岂能稳操胜券?”
       百变阎王说到这里,竭力抑制住已然波动的情绪,毕竟眼前的华服少年还是个孩子,在人生的大赌局之中,持欢乐成长的态度,既可理解,也可原谅。然而,他将面对的阴三刀和笑面髯公,能够以笑赌人生?百变阎王思念至此,心情不觉沉重万分。他忽地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我观了天象,明天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笑面髯公该出场了。”
       秦载不是个喜欢多话的人,尤其是在百变阎王面前。所以他用心地领会院主的每一句话,话中的每一个字。
       百变阎王盯着桌上忽明忽暗的烛光,又缓缓叹了一口气:“你有没有注意到阴三刀和他门下的几个弟子?”
       “我注意到了。”
       “他们在干什么?”
       “阴三刀一直在啃鸭翅膀,他面前一共有二十七根鸭翅的骨头……”
       “那不是鸭子翅膀的骨头,那是他的二十七把飞刀。”
       秦载一怔,但他很快就领悟了院主话中含义,院主曾经说过,阴三刀即使在喝茶的时候,他口中的茶叶也会变成飞刀杀人。
       “接着说。”
       “是。阴三刀的七大弟子都在吮鸭屁股。他们对我和魔腕张连看都不看一眼。”
       百变阎王点了点头:“阴三刀教徒有方,都是不错的角色。”
       秦载内心里有些不服,他不认为阴三刀和他的七大弟子能够抵挡自己的纯阳指。不过,这种傲气却不敢有丝毫的流露。
       隔了好一阵,百变阎王才开口道:“‘赌香阁’的老板娘呢?”
       “我没有见到。”
       “你直到离开赌场的时候,她都没有露面吗?”
       “没有。”
       “你想见她吗?”
       “不想。”连秦载自己也弄不明白,他怎敢斗胆骗了院主。其实,他虽然没有见过林老板,但关于销魂娘子林如梦的传闻早已流进了他的耳朵,他真渴望见到她。他对林老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既神秘、又亲切,这还是女人给予他的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不愿意与人包括至高无上的院主在内,来分享这种奇异的感觉。
       
       突变迷离再起波澜
       秋风秋雨折腾了一夜,果然,次日放晴。
       这天是九月初八。
       太阳悬在空中,淡淡的几抹云彩,显得那么懒散无力。赌镇的尽头,一阵漫天尘土滚滚扬起,一匹神骏的马,皮光细油,鬃毛如雪,赤红的马眸配着金鞍银镫,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匹罕见珍贵的龙驹之种。骑在这匹马上的主人,雄伟轩昂,一绺美髯迎风飘拂,宛如天神临风,这就是闻名武林的笑面美髯公于卷云。
       于卷云不仅武功独到,做人的功夫也很独到,无论何时何地,绝对看不见他在发怒,他永远都是一副阳光明媚的样子。他认为,任何人,包括最坏的或最无赖的人,都喜欢笑面罗汉,厌恶鼓眼将军,东海日出西山沉,怒也一天,笑也一天,笑比怒好。
       果然不错,像这种罕见的宝马,马背上又坐的是大名鼎鼎笑得如此灿烂的江湖大侠,武林掌门竞争的热门人物,名望、资历排名都在前列,自然引起赌镇的轰动。
       整条赌镇铺面屋檐下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女人是少不了的,因为凑热闹是女人的天性。而男人同样也被勾起了兴趣,因为寻刺激也是男人天性。
       赌镇是生意人的天下,而且做的又是既赌既嫖的热生意,这些生意人的贪婪与精明可想而知。
       更何况于卷云尚未入镇之前,镇上就发生了有趣的一幕:无名阔少闹“赌香阁”,江湖魔头现身受奇辱。昨夜,镇上闹得沸沸扬扬,已有人放风,这才是开锣戏,竞选武林掌门,千载难逢,大戏在后头,好看得很咧!
       清晨出门,人人都发现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大晴天,武林呼声最盛的于卷云,又是江南巨富的于卷云驾临赌镇,早已有好事之徒将消息探听明白:于公一旦登上掌门宝座,凡赌镇常住人口,不分男女老幼,一人一锭官银,那元宝之大,越传越邪乎。
       此刻,于卷云宛如金甲天神,骑在马上缓缓穿过小镇的长街,首先是女人们阵阵惊呼:
       “好金贵的相貌!”
       “好打眼的宝马!”
       “好动人的美髯!”
       男人的眼睛都在搜索,那大元宝藏在何处?于卷云威风凛凛,颌首欠身,向两旁夹道欢迎他的人众,表示领情。
       突然之间,人群里爆出一声巨吼:“都躲开!躲开!”从人缝中钻出一个驼背独眼的人,他拖着一副木架,架子上竖着一副两人高的木框,框上绷着白布,白布上画着图画,还有几排墨黑的大字。
       这驼背独眼将木架拖到街当心,恰好挡住于卷云的去路,只见这驼背人向于卷云打躬作揖道:“恭喜大侠,贺喜大侠!”然后一只独眼闪闪放光,盯着于卷云,等待赏赐。
       欢乐的小镇犹如一个活蹦乱跳的猴子,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瘫痪在地,无声无息,静得恐怖,好像天要塌下来一般。
       人丛中冲出一个大汉,将这个驼背独眼人一把拎起,吼道:“捧脚吴,你找死?”
       这个驼背独眼人是“赌香阁”看门的杂役,大伙只知道他姓吴,便叫他“捧脚吴”。
       捧脚吴被大汉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悬在半空,乱蹬两脚,求道:“朱大爷,朱镇长,放我下来!”
       “放屁!”朱镇长吼了一句:“说,你的狗胆不小哇,敢戏弄大名鼎鼎的于大侠!”
       “小人不敢,这上面不是明着恭维于大侠吗?”
       朱镇长另一只手掴了捧脚吴一个大耳光,捧脚吴像杀猪般嚎起来:“那上头不是写着‘九九重阳,人人有赏,于老上台,个个发财’?”
       “你什么时候学会识字?”
       “朱大爷说笑话,小人什么时候学过识字,我大字不识。”
       “那你怎么知道上面写的是这几句话?”
       “朱大爷放我下来,小人的骨头疼得紧,怕要散了。”
       街两旁的人众已将于卷云和朱镇长、捧脚吴围得水泄不通。众人也喊:“朱镇长,就放他下来,让他老实说话。”
       朱镇长将捧脚吴放于地上,捧脚吴喘了口气才回答道:“我认得那个开头的字是‘九’字,料想不错。”
       这时众人已经将高高竖起的架子上,画的画,写的字,看了个一清二楚,个个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画框上画着一只怪模怪样的笑面虎,虎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笑面虎用爪子指着胸前那块招牌,招牌上写着十六个大字:
       “九九重阳,判我罪状,十恶不赦,人间豺狼。”
       朱镇长吼道:“放你的猪狗屁,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明明画了一只阴险毒辣的笑面虎,笑面虎胸前的牌子写的是……”
       “朱镇长!”
       “啊,于大侠,有何吩咐?”
       于卷云纵身下马,喊住了朱镇长,倘若任这两个人一问一答,岂非越描越黑?
       于卷云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不过十分难看,比哭还难看的那种笑。他道:“不必与这个兄弟计较,不知者不为罪嘛!来来来,我看这位兄弟又驼又瞎,活着不易,既然遇见了我,也算有缘,咱们就结个善缘吧!”
       说罢,于卷云伸指从怀中夹出一张银票,塞进捧脚吴手里:“拿去,喝杯酒,压压惊。”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啧啧”叹息,因为捧脚吴手里捏的一张银票,一百两!
       “好豪爽的于大侠!”
       “好运气的捧脚吴!”
       于卷云和气地问捧脚吴:“这位兄弟,老夫问你一句话,你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捧脚吴将银票仔细藏进怀里,答道:“昨晚下半夜,有个人把我从床上喊醒,说让我做一个这样的椎子。我问干啥?他说欢迎腰缠万贯的于大侠呀!”
       “这么说你是见到这个人的?”
       “见过见过。”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就是说,身材、长相如何?多大年龄?”
       于卷云盯住捧脚吴的那只独眼,脸上挂着笑,眼里露出令捧脚吴不寒而栗的怨毒之火。
       捧脚吴哆嗦道:“我……他……他像个男人,又……又像个女人,像个老……头子,又像……像……”
       朱镇长怒道:“捧脚吴!你把于大侠当作什么人了?”
       围观的人中也有几个助威,一齐吼道:“什么话!一会儿男,一会儿女;一会儿老,又一会儿少,难道你碰见了妖怪!”
       “揍他!揍这个皮子痒的家伙!”
       忽听于卷云道:“他不过因为无知而受人利用,犯不着同他计较。大伙若看得起我于某人,就请散开,一齐去‘赌香阁’吃杯酒,于某请客。”
       朱镇长也在一旁说道:“大家不要以为于大侠是笑面虎,什么‘九九重阳,判我罪状’,就是‘十恶不赦’,自有江湖规矩去判个是非曲直。于大侠,您老说是不是?”
       于卷云的笑脸只剩下两颊的皮在扯动,他肚子里狠狠骂道:好个阴三刀,你不仅买通了捧脚吴,连镇长也买通了。
       于卷云堆下笑脸,乐呵呵答道:“果然是朱镇长明白事理。明天九九重阳,武林盛典,新掌门对江湖是非自有公断。好啦,各位去‘赌香阁’,只管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伙随我走吧!”
       这种好事,百年难遇,何况热闹已经看够,听到于卷云一声招呼,都随于卷云迳往“赌香阁”去享受免费的美餐。
       只有捧脚吴呆呆立在街心,他连夜赶做的画框已被于卷云的骏马踢倒踏碎,但他已对此没有兴趣了。他只是不懂,平白得了一百两银票的大赏,又平白挨了一顿臭骂,受了一大耳光。昨夜那个怪人,应该没有骗他,说这个画框推到街心,必会得赏,怀中银票便是铁证,这种因果关系他不会弄错。
       不过,任何人对于捧脚吴的感受不会产生丝毫兴趣。这一天,是赌镇的节日。
       正午时分,赌镇长街尽头一端的小树林里,传出杀猪似的干嚎,不想听也得听,这哭嚎之声不绝于耳。
       赌场、妓院是寻欢作乐之所在,赌徒、嫖客绝对不能容忍败兴之事发生。于是,大小老板循声奔往哭嚎的地点去制止。个个怔在那里,惶恐不安。
       早晨是镇上地位最卑贱的捧脚吴惹祸,黄昏却爆出了镇上地位最尊贵的镇长惨死林中的祸事,趴在树林子里嚎啕大哭的是朱镇长的一妻三妾四女五男。这十三个男女正当年华,中气十足,在朱妻的领嚎下,呜呜咽咽,忽高忽低,气势也确实唬人。
       
       赌镇风云突变,知府文大人的姨老惨遭暗杀,非同小可!江南尽人皆知,这小小的赌镇是溪兰州知府文大老爷的禁脔,不许任何外人染指的独占物,光这一镇每年所缴税银,竟高达数十万两白银之巨。如此突变,官兵岂不血洗小镇?
       赌镇经过了一番喧闹之后,变得可怕的沉寂,寻找刺激,寻欢作乐,固然使人向往;大把挣钱,自是人间美事,却不能以命为代价。于是,人们纷纷商量逃离小镇的必要。不过,这个小镇如此诱人,离开此地也是千难万难。
       大家忽然受到一个聪明人的启示:“明天就是九九重阳节了,武林盛典召开之日,天塌下来,不是有县长顶着,我们怕个什么!”
       这话说对了。
       突发事件的消息早已传到了武林群英会掌门人那里。小镇树林背后,有一座风景秀丽的青山,名曰玉屏山,山腰建有精舍高台,供武林领袖们憩息。
       这次武林盛会,江浙武林第一大帮“还恩院”不仅负责组织工作,而且包揽筹措经费。为了使大会开得有规格、有气派,特邀了当前武林四大门派为大会主席团成员,他们依次是少林、武当、昆仑、崆峒。少林长老、武当道长未有光临,终究是何原因,外人不得知晓,不过,都派了辈份较高的代表参加。至于昆仑、崆峒两派斗了几十年,有胜有负,元气已伤,两派掌门不愿再起战火,也各派二把手为全权代表,参加此次盛会。四位名门正派代表抵达赌镇,甚为低调,因为他们不屑与邪门歪道的一些江湖人士为伍,而且赌场名声也有辱他们的清誉。幸好阎老太爷行事老练通达,他虽是武林帮会之首,亦不愿我行我素,深知名门正派在江湖上的号召力,所以不惜重金在小镇背后的山上赶修了一排漂亮的客舍,来供贵宾享用。
       然而,“还恩院”院主即本届的大会主持人阎老太爷却迟迟不露面,少林高僧一光和尚倒还沉得住气,武当派的全权代表冲虚子已是坐卧不安。他受人之托,而且又生性急躁,便闯进了一光和尚的禅房。二人密议一阵,意见取得一致,便通知了昆仑、崆峒的代表,四人紧锣密鼓地磋商了一番。
       决议是通过特别形式传达的。
       考虑来考虑去,时不我待,不能等百变阎王拿主意了,冲虚子将决议精神在“赌香阁”作了宣布:
       “由于情况紧急,事发突然,因朱镇长被戕害,将使镇上居民广受牵累,武林盛会难以届时召开。受害者背景深厚,县、府、抚、督各级决不会袖手旁观,必有动作。经大和尚一光高僧同意,昆仑、崆峒两派附议,特作之紧急决议:凡武林各界朋友,职位不分高低,名气不分大小,性别不分男女,只要平息事端,使大会能够如期召开者,享受掌门夺魁比武见人胜一局之待遇。另,四方奔走、八方活动之经费……”
       冲虚子嗓门不错,一口气讲到这里,能够容数百人的大厅,鸦雀无声,大厅之外长街上下,人头攒动,每一个人都在关心赌镇的未来。
       这时,从人群中冒出一个比冲虚子嗓门更洪亮的嗓音:
       “请问冲虚道长,明日比武,几局定胜负?”
       冲虚子并不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人,但之所以愿意出头露面宣布这项决议,也是为了一项秘密约定,所以,他对打断他话头的人一点也不反感。本来“大会须知”的告示正在拟定,决定明日清晨鸣锣宣布。不过,事关平息祸端,何况比武胜负又有定论,他便答道:
       “这次与往不同,三打两胜!”
       “那就是说,只要谁能平息这场事端,便可一局定输赢?”
       “正是。”
       “好,这个榜老夫揭了!”
       咦!冲虚子和在场江湖上头头脑脑惊诧至极,谁如此神通广大?
       所有的人目光都投向揭榜者,投向赌镇的大救星。
       “啊!笑面美髯公于卷云!”
       欢呼声此起彼落。
       冲虚子用手势让兴奋的人群安静下来,用极其怀疑的语调问道:
       “阁下……真能在一天之内将此奇祸化险为夷?”
       人群中有人吼开了:“你这个不识货的牛鼻子道人,你以为他老人家是等闲之辈?”
       冲虚子大约是藏于深山老林参道的缘故,居然与于卷云素昧平生,但又不愿承认自己对江湖之事孤陋寡闻,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措辞。
       于卷云轻抚长髯,对于冲虚子的尴尬已然看在眼里,忙赔笑道:“冲虚道长道法高深,俗人俗事俗气自然远避。我于卷云只是一介莽夫,功夫微末,家境小康,一生只求温饱,愿天下太平而已。这次蒙‘还恩院’院主阎老爷子不弃,飞鸽传书应邀参加武林盛典,诚惶诚恐,备感荣幸。不料变生肘腋,镇长遇害,酿成奇祸,于某寝食难安。几十年来,素闻江湖人士你争我夺兵戎相向,人心思安,好不容易盼到九九重阳,重建武林秩序,求一明主执掌武林,平息纷争,放马南山。值此之际,于某斗胆揭榜,凭借救镇上兄弟们于水火之灾的一片赤诚之心,感天动地,纵然磨破嘴皮,舍我一身血肉之躯,也要不辱使命。”
       冲虚子听于卷云一番慷慨陈词,大为感动,也动情说道:“难得有于壮士于大侠这样仁德义士,毫不畏艰险,不为己利,舍己救人,挺身而上。不过,我辈素不与官府往来,俗话说‘官府衙门八面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经一光大师和昆仑、崆峒两派代表议定,这次行动非同小可,花费巨资理所当然,这笔经费将由武林各帮会分摊一半,另一半则从赌镇中抽出……”
       “不可不可!”于卷云连连摇手,朗声说道:“道长请恕在下无礼,想武林各个帮会虽开有武馆授徒,或走镖谋生,均非黑道,不过勉强糊口而已。再说这小镇百姓,年年如山赋税,又压得透不过气来,哪里还能承担如此巨大开销?”
       冲虚子皱了皱眉,说道:“于义士,此言差矣,这不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顺理成章的道理吗?”
       于卷云道:“话是不错,可是于某不安心这样做呀!”
       于卷云话一出口,轰动大厅,武林豪杰,贩夫走卒,老板杂役,赌徒嫖客,对于卷云的仁德之心大为赞赏。
       不过,这样一来,又加重了人们的疑虑,因为赌镇之所以能够合法存在,成为人间乐园,朱镇长的功劳大焉。而且,这公开的秘密,连捧脚吴都知道,没有朱镇长这一层关系,如狼似虎的官兵早已将镇上的油水榨干,打着“整顿民风”的旗号,将镇子夷为平地。
       朱镇长在世时,日日迎来送往的不是达官贵人,便是忘命丘八,个个不塞满腰包,便会抽刀杀人。
       如今,不知哪个杀千刀的谋杀了知府大老爷的心腹,端了官兵的金饭碗,不正是给这些如狼似虎的家伙一个绝好的借口?
       人在巨大的灾难之中,胃口就会变小。就像人们在正常的情形下,对饭桌上的四盘八碗还挑三拣四,嫌肥嫌瘦,嫌咸嫌淡。一旦关进大狱,连猪狗食也不能让你饱食,那时若是得到一碗糙米饭,也会欣喜欲狂,扑过去以手代箸,狼吞虎咽,那里还会奢求美味佳肴呢!
       这时,便有人表现出与往日迥然不同的大方:“难得这位大善人能有这样的义举,既然有人出力,这钱我们愿意出!只是不能狮子大开口……”
       冲虚子循声斜瞟一眼过来,口中带着厌恶的味道:“喂,这位煞风景的朋友,你最好闭上你那张嘴……”
       冲虚子一句话未说完,下面的词句已蓦地噎进喉咙,眼睛好像被一道耀眼的强光摄住了:天啊,在大厅一侧的楼梯上,倚着一个美得像魔鬼一样可以勾人魂魄的女人!
       她的浓黑的长发像瀑布般泻在腰际,勾魂的美目如深潭秋水,明澈而含情脉脉,而润玉雕琢般的鼻子下一张小巧的樱唇,微翘的嘴角上点缀着那么俏生生的一颗美人痣。身段窈窕婀娜,真是少一寸嫌瘦,多一寸嫌肥。皮肤细腻如羊脂玉,如彩霞那般美艳,那般韵味,大厅众人,虽未饮酒,也是已令人沉醉了。
       “销魂娘子!”
       “林老板!”
       “她叫林如梦?我们真的在做梦?”
       
       众人的注意力由冲虚子转移至于卷云,再由于卷云转移至林如梦,厅里的人山人海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竟有这般美丽的女人,大伙都在揉眼睛,喘着粗气。
       朱镇长被谋害犹如一阵强烈的风暴,这会儿,在销魂娘子的刹那之间,似乎已经平息。
       于卷云平时的洒脱,也变得有些期期艾艾,脸孔竟热烘烘的:“就凭林老板一句赞美的话,本人分文不取!”
       林如梦嫣然一笑,娇媚地道:“你这人真有意思。既然如此,我不想领这份情意也不行了。”说罢,便上了楼梯,大家的目光目送她的背影在楼上消失才回到现实中。
       冲虚子见问题得到圆满的解决,长长吐了一口气,就想趁势收场。
       “冲虚道长!”
       这一喊冲虚子不得不收住脚步,问了一声:“谁?有何见教?”
       只见此人宽肩粗膀,甚是高大,声如洪钟:“在下人称绝情手司马根。刚才于大侠已揭榜受命,平息事端,自然最好。不过,冲虚道长还得主持一个公道。”
       冲虚子对这个司马根倒不陌生,因为绝情手司马根曾是在汉水一带猖獗一时的独脚大盗,武当派虽涉足江湖是非极为慎重,但惩恶扬善亦是名门正派份内应做的事情。经过掌门考虑,委派冲虚子下山铲除司马根,不料此贼闻风而逃,一直下落不明。后来传来消息,司马根已被正在崛起的“追魂帮”帮主阴三刀收服,拜在阴帮主门下。这“追魂帮”行事一向神出鬼没,说正不正,说邪不邪,冲虚子不便发作,只好问道:“主持什么公道?”
       “倘若于大侠不能平息这场风波呢?”
       “这……这个……”
       冲虚子语塞,他倒真没有想到这件事的另一面,再说当时研究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于卷云一抱拳,向四方拱了拱:“这位司马老弟问得好,于某若有负众人之托,功败垂成,情愿借我一颗人头祭奠亡灵!”
       司马根连连摆手:“于大侠言重了,怪在下鲁莽,多有得罪。于大侠立下重誓,令人佩服!”
       这就是说,于卷云又被逼得没有退路。
       心狠手辣 斩尽杀绝
       阴三刀并不姓阴,名也非三刀,人在江湖,至于姓甚名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权在握。阴三刀涉足江湖的事件算不上元老级,甚至阅历还在笑面美髯公之后,但是江湖上奉送给他的绰号,足见其够得上四个字的评价:阴险狠毒。
       阴三刀觊觎武林掌门宝座之心已久,苦于老掌门阎老爷子一直不提轮流坐庄或改选,阎老爷子的阎王笛子令人胆寒;阴三刀也曾组织 过暗杀行动,可是阎老爷子有易容百变之术,人们尊他“百变阎王”,暗杀也找不着目标。
       这次算是老天开眼,阎王开恩,坐了几十年的江山,自己要禅让,实在令阴三刀喜出望外。
       其实他的“追魂帮”名声并不好,甚至可以说臭名远扬,但无论“追魂帮”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都非常隐秘,常移花接木,或嫁祸他人,绝对不留把柄于人。因此,才不致于使“追魂帮”列入黑道名单。阴三刀这次赴会,志在必得,他早已做好了夺权的准备。首先排出了劲敌名册,依次是魔腕张、李财东、于卷云。魔腕张是一个财迷心窍的江洋大盗出身,不足为惧;而李大悲,却要狡猾得多,虽然瘦如枯柴,武功了得,颇有心机,不过,却嗜色如命,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大色鬼,老淫棍才是他的诨号。在阴三刀心目中,财色的迷恋者决非成大器之人。因此,他的主要对手自然是笑面美髯公于卷云。
       于卷云的杀手锏是他具有非凡的人望,江湖各门各派,都公认他不贪财不好色,不滥杀无辜,也不拉帮结伙。
       阴三刀买通了朱镇长愚弄了捧脚吴,在于卷云进镇时,首先打击了于卷云的威望。这一着棋似乎下得还不错,朱镇长与捧脚吴的“对口相声”,收到极佳的效果。
       正在阴三刀得意之时,朱镇长的暴卒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阴三刀的全盘计划应该是很周全的:他又将全部精锐人马布置在赌镇四周,将赌镇团团围住,亲率七大弟子入镇,伺机而动。若能在九九之前先行铲除张、李、于三人,当为上策,与朱镇长沆瀣一气,霸占赌镇,独享销魂娘子美色自不待言,坐上武林霸主宝座将美梦成真。若此计受阻,张、李二人必死于刀下,只是对于卷云的功夫心中无底,因于卷云极少与人动手,功夫不知是深藏不露,抑或是善于藏拙,阴三刀单打独斗一旦落败,便采取最后一招:全部人马杀入赌镇!陈桥兵变,连皇帝都可以做得;赌镇夺权,做个武林掌门有何不可!
       这时,二弟子鬼影闪进了阴三刀独居的小院落。
       阴三刀肥胖的身躯屹立如山,眼光锐如鹰隼。他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下,长袍腰带随意解开,敞开衣襟,一件紧身黑背心是虎皮制作的,皮背心缝制着密密麻麻的口袋,原来江湖上以为他的三刀只是他那“快、准、狠”的手法,他暗藏的飞刀何止三把之数?
       而且,这是阴三刀杀机又起的习惯,鬼影子小心翼翼说道:“帮主,情况探听清楚了。”
       鬼影子不敢大意,他奉阴三刀密令,才办完一件机密事情,从县衙匆匆赶回复命。
       阴三刀口气表情都很森冷:“县衙里有动静吗?”
       因为从小镇到县衙必须乘船渡过方圆百十里的千叶湖,千叶湖四周杂树成林,芦苇丛生,渡船行驶缓慢,鬼影子轻功再高,在船上也无法施展。他知道帮主的不快是由于自己回来迟了,但却不能找出任何理由推诿,因为帮主的专横跋扈不可理喻。
       “回帮主的话,动静大得很!”
       “嗯?”阴三刀掩不住喜悦之色。
       “那笑面虎已赶到县衙,县太爷放出话来,武林盛会照开不误,镇长命案另行处置。”
       “放屁!”
       “是!县太爷只是一个书呆子。”
       “你亲耳听那狗官放的屁?”
       “正是。其实那狗官见了我递的状子,拍案大怒,事情就坏在百变阎王和笑面虎手里。”
       “你说什么?百变阎王和笑面虎?”
       “小徒哪里知道百变阎王长的什么样。”
       “刚才你不是说事情坏在百变阎王手里?才说的话就敢不认帐!”
       鬼影子被阴三刀喜怒无常的脾气吓得发懵,答非所问,颠倒逻辑,慌忙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纠正道:“帮主事前交代,县衙那个狗官大小诸事全仰仗戴师爷维持,小徒将状子和银票稳妥送到戴师爷手里……”
       “戴师爷怎么说?”
       “他……他……”
       “戴师爷收了我们大把的银子,坏我们的事不成?”
       “禀帮主,戴师爷是铁心帮定我们的,只是百变阎王捉了我们伏在小镇山后的一个兄弟……”
       “谁?”
       “穿肠剑石亨通香主。”
       “那个狗杂种老毛病又犯了!”
       “正是这样,据戴师爷说,石香主是在镇上一个寡妇床上被百变阎王捉住的。”
       “睡一个寡妇关他百变阎王屁事。”
       “帮主,我也是这样对戴师爷说的,不妙的是石香主吃不住百变阎王的威逼,竟招出了我们攻镇夺权的计划。”
       阴三刀肥胖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神色,他系紧腰带,大手一挥:“废话不必多说,戴师爷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戴师爷说,只要帮主亲赴县衙,揭穿笑面虎的谎言,让县府派人到赌镇及小镇周围巡查,谎言就会不攻自破。至于石香主的供词,帮主不必多虑,戴师爷办好了此案,那是百变阎王勾结笑面虎,将石香主屈打成招。这么一折腾,九九重阳大会还开个屁!”
       阴三刀往鬼影子肩上重重的拍了一记:“好!办得不错。你立即通知我们的弟兄,撤去伏兵。叫司马来,通知其他人等,跟我去县衙!”
       显然县衙将会被搅得昏天黑地,是非莫辨,等到达成协议,九九重阳岂能如期举行武林群英会。除掉劲敌于卷云,结局可想而知。阴三刀果然是个老江湖,尽管事出仓促,招架困难,依然摆脱困境,无疑要胜笑面虎一筹。
       
       斗争的焦点已由赌镇移至县衙,阴三刀招呼麾下六弟子及得力手下,浩浩荡荡一行人飞马疾驰渡口。从镇上到渡口不过数十里,转眼即到。
       舵手阿牛正好摆渡过来,见生意上门,连忙吩咐桨手启锚。
       这是一艘双桅平头木船,可容乘客数十名,因为州府往赌镇寻欢的客人日趋增多,阿牛下了血本打造了这一条大船。
       司马根将阴三刀请入主舱坐定,吩咐一名喽罗看管岸上的马匹。湖那边上岸行至百步,即入县城,用不着骑马。
       阴三刀望了一眼舱外的天色,吩咐司马根:“多赏船钱!”
       司马根立即唤来阿牛:“让船上打杂烧火的都来划桨,爷们有急事,一个时辰划不到对岸,休怪老子绝情!提前到岸,船钱加倍!”
       阿牛船上共有八名水手,个个精壮有力,听说船钱加倍,个个雀跃。
       这艘平头大船劈波斩浪,不一会就划到了湖心。
       而赌镇在镇长遇害的突发事件之后,因于卷云的壮举化险为夷,重又恢复了昔日的喧闹。
       在错综复杂的迷宫般的一条小巷里,有一家海棠酒楼,楼上食客甚少,靠窗几个座位,全都空着。一个身材瘦小的汉子,闪进酒楼,径直朝后院走去。院中布置得颇为讲究,太湖石的假山、曲折的回廊。此汉子匆匆自回廊转进,朝着一扇桃花格子门轻轻唤了一声:
       “于大爷,船开啦。”
       “六指鸭吗?一共多少人?”
       六指鸭答道:
       “除了鬼影子,阴老贼和他的六大弟子及十八名追魂手共二十五人。”
       “还有呢?”
       “看守马匹的家伙我已经送他先上了路,二十五匹马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去歇息吧。”
       “是。”
       这位“于大爷”不是别人,正是阴三刀匆匆赶至县衙要与之拼命的笑面虎于卷云。
       门内的居室,十分洁雅,两张花几,一座书架,墙上一幅苍劲的草书:武林争霸,方显英雄本色;情场角逐,享尽人间风流。靠着一扇小巧的圆窗下面,置有锦榻一张,榻上垂挂着翠青色的罗帐,一双精致瘦怯的鹿绒小雪靴藏于榻下。
       书桌上一只红烛更增添了室中温馨的情调,于卷云抚弄着飘逸的美髯,轻轻走到榻前,挑开罗帐,只见一条锦被随意搭在胸前,这张娇艳的脸庞上浮着一抹红晕,一绺秀发斜斜垂在她那光洁白嫩的额上,越发显得娇慵俏丽。于卷云俯首在她枕旁,静听着她均匀的呼吸,闻着那一阵淡淡的、隐约的芬芳,他禁不住喃喃自语:“如梦如梦,多么令人销魂的梦幻啊!”
       于卷云又轻轻地放下罗帐,林如梦为了他的计划,这几天实在是太辛苦了。而自己为了大展抱负,也不知究竟付出了多少。
       他很清楚,一个人立足于世上,要混得像个人样,只凭武功才智是远远不够的。他在这几十年艰辛的人生之旅中,悟出了一个看似简单却又不易真懂的道理:武林人生,看似惊涛骇浪;江湖中人,看似天马行空,其实他们活在世上,是挺不起脊梁也不可能气壮如牛的,因为他们没有雄厚的经济支撑,没有权势的保护,一旦风云变幻,连一口饭都混不上。其实武林掌门这个位置,也非他的终极目标,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乌合之众的召集人而已,连一个人生存的起码条件吃穿二字,都要动歪脑筋,想歪点子,否则如何维持下去?聚啸山林,打家劫舍,其实不过是江湖中的武林变种。于卷云十几年来,下了极深的功夫,他依靠官府,笼络富人,插足武林,第一次收获的季节就要到了。
       他听见罗帐里发生如游丝般“咿唔”了一声。
       “醒了?如梦。知道??我?”
       林如梦在最艰难??时期??受到于卷云的保护,开始只是于卷云穷追猛打,均遭拒绝,后改文火慢煨,终于融化了林如梦心中的坚冰,不过,若非林如梦为当年的百变阎王所弃,并正处于失子之痛的当口,无论于卷云有多么深厚的水磨功夫也是不可能得逞的。他也只是得逞,林如梦接纳他成为知己;他并未得手,林如梦十几多年仍守身如玉。
       这次林如梦去了州府一趟,不仅求得知府手谕,而且也敲定了于卷云日后的退身之阶。这个女人的能量如此之大,倒是于卷云始料不及的。
       海棠楼是他们幽会的地方,在这间雅室里他们相互倾诉衷肠,但绝非野合之香巢,十多年已约定俗成,久而久之则成为规矩。
       这些天来,林如梦真的很累,她从睡梦中惊醒,对于这半天发生的事,她恍如隔世:
       朱镇长被谁暗杀,她一无所知,但后果却是可以预料的。于卷云早已向她分析过这次武林盛会可能发生的意外。阴三刀和魔腕张、李大悲都有可能拉拢朱镇长,拉拢不成,反目成仇,都有可能杀害这个掌握金钱与女人的赌镇一镇之长。但此三人不了解一个小小不入流的小吏的背景。
       于卷云不仅摸清了朱镇长的背景,更有甚者,掌握了这背景的复杂变化。这些情报来源于贪财好色的县衙戴师爷,而能够从刁钻精怪的戴师爷口里掏出真东西的人,正是林如梦收养的义女——“赌香阁”的第一红倌人红雨。知府文大人早就知道自己的姨老朱镇长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家伙,碍着夫人的情面一直不便下手。今年春上知府夫人患了重症不治身亡,文大人便要铲除朱镇长这个没有利用价值的远亲,只不过等机会借刀杀人罢了。与此同时,文大人又将自己的外甥补了余杭县令的实缺,他深知外甥并非干才,还没有本市守牢赌镇这个钱窝子,便将幕僚中最得力的戴师爷派到外甥身旁料理。
       这一连串的官场内幕,由林如梦穿针引线安排得天衣无缝。
       林如梦从锦榻上下来,她只穿了件薄如蝉翼的粉红衬衣,深秋黄昏寒意很重,使得林如梦颤抖了一下,于卷云连忙将一件明绸长袍披在她的身上。林如梦眼中流露出一丝柔情。于卷云总是这样体贴、善解人意,使人放心、舒服。林如梦问道:
       “据说阴三刀麾下的八大刀客十八追魂手都是亡命之徒,一旦闯入县衙,戴师爷纵然有一千张嘴也难以对付。时间已如此紧迫,倘若明日不能如期召开大会,你的承诺是不是会留下无穷祸患?”
       于卷云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回也来不及了。难得有你这样的红粉知己,即使于某抛头颅洒热血,也不枉一生‘武林争霸’、‘情场角逐’。”
       说得豪气入云,听者为之心动。
       “如梦,你没有睡着?刚才我和六指鸭的对话你都听见了?”
       “这是什么时候,我能放心睡下?只不过是有些累了。”
       于卷云动情地说道:
       “如梦,恕我大胆说一句放肆的话,你千万不能生气!”
       “什么话呢,未必这样严重!”
       “如果我接任了武林掌门,你能与我双宿双飞么?”
       “……”
       “好,你不必回答,我也不是一个毁约的小人。我们的约定仍然算数。”
       “卷云!”
       于卷云一怔,这是于卷云同林如梦十几年交往中,林如梦第一次对他的昵称,使他受宠若惊。
       “我不要你死!”
       于卷云从怀中掏出一只指盖大小的精致瓷瓶,说道:
       “倘若失败,我也不会太痛苦……”
       林如梦劈手一把将于卷云手中的瓷瓶夺去,颤声说道:
       “这是什么?”
       “如梦,你放心好了,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用的。这是我的一位唐姓朋友送给我的‘顺天散’,只要指甲弹入一点肉眼难以分辨的白粉末在酒里,无论多么厉害的人,立即便会顺天意而永远结束一切烦恼,没有丝毫的痛苦。”
       林如梦将瓷瓶仅仅捏在手中:
       “别说了,你不会失败。真有那一天,我们就一起顺天意而同归。”
       于卷云激动得热泪盈眶,他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天快要黑下来了,忙道:
       “明天就是重阳节了,难为你还要去筹备明天的敬老宴。如梦,你看我要这办十桌这样的宴席是不是多此一举?”
       
       “一点也不。明天有这样多的长寿老人在宴席上祝贺新掌门,难道不是一件祥瑞所钟之举?”
       于卷云叹了一口气:“好吧,那就有劳你了,我看天色不早了,还有几位远道而来的长老尚未抵达,我也得赶到千叶渡去迎接。”
       二人分手,各行其是。
       于卷云不多时,便已到达千叶渡口,在渡口“玄武帮”的玄字辈、武字辈的两大首座弟子风中飘和雨中行已高举火把在恭候帮主驾临。
       “二位辛苦!”
       于卷云跳下马背,借着火把的光焰朝湖上瞟了一眼,下巴颏朝湖心方向扬了扬!“那边情形怎样?”
       风中飘答道:“无一生还。”
       于卷云寒着脸怒道:“我们的弟兄呢?”
       “已尽了死士的职责。”
       “唉!”于卷云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十分悲怆:“他们从小跟着我,眨眼之间,就这样没了?”
       雨中行劝道:“帮主不必难过,我们都是被您老人家收养的孤儿,为了帮主的大业而献身,是我们求之不得的荣幸。”
       “大业大业,人都没了,还要大业何用?走,去湖中!”
       于卷云站在木划的舱板上,手里举着火把,围着平头大船沉没的湖心转了一圈。
       那情景实在太惨烈了!
       玄武二辈选出来的死士,一共八名,买通阿中作水手,船至湖心便一齐跃入水中。这是八名水上功夫顶尖的死士,他们将船凿沉,安排在湖两岸的小划子立即旋放滚钩丝网,将落水的“追魂帮”一干人等网住。韧性极好的丝网越挣越紧,滚钩上的铁钩钩住皮肉,就是浪里白条转世,也只能俯首就擒。
       然而,阴三刀和他的弟兄都是久历江湖的武林高手、亡命客,虽然没有一个活人目睹当时的武斗场面,但从眼下情景推断,当时都采取了生死相搏、同归于尽的招数。
       于卷云命令风雨二徒寻找阴三刀。
       他们用撒网和抓钩打捞出两个死死紧抱的躯体,众人无法掰开,风中飘用刀将缠绕二人的丝网割开,其中一人正是阴三刀。此时他双目紧突,牙齿紧咬,一只手插进一名死士的胸膛。那名死士额上、咽喉插着两把飞刀,但却又咬破了阴三刀的喉管。
       于卷云的长髯在风中飘拂,他的嘴角在微微抽搐,这名死士是他的义子,他精心栽培这个天赋极高的孩子,并给这孩子取了一个名曰“天机”的名字。
       天机杀了阴三刀。
       清理湖底湖面,一共三十四具尸体,分别是:阴三刀及六大弟子、十八名追魂手;“玄武帮”八名死士,舵手阿中。
       在火把的映照下,染红了的湖水已呈一片血红,随风散发阵阵腥臭。
       于卷云对风雨二徒威严地说道:
       “将死难的兄弟厚葬!做三日道场,祭奠亡灵。上等寿材,油漆五遍。在天机的墓碑上镌刻‘爱子于天机之墓’!全体弟兄披麻带孝,三日内不准饮酒作乐。其他尸体一律焚尸扬灰!就像他们没有到人间来过。将湖底湖面彻底清理干净!这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所有弟兄撤回玄武本部!”
       “遵命。”
       于卷云一向十分和气的笑脸,此刻显得异常凝重。
       这时,正是秋高气爽时节,满天星斗,预示着九九重阳节是一个大好晴天。
       正义邪恶生死较量
       远远望去,赌镇后的玉屏山枫叶如火,在怪石嵯峨、蔓藤纠结的山下场地里,群英大会的比武擂台在晨雾中清晰可见。
       擂台高约丈许,设计完美,材料精细,这项工程是由著名的扬州古建筑商承包施工的,大异于一般的比武擂台。
       百变阎王所掌管的“还恩院”,与江浙一带、长江中下游流域的武林帮会区别就在于财源茂盛,因为他的前身是漕帮的底子,百年来的粮、盐积集了财富和努力才能在千帮万会中脱颖而出,成为第一大帮,领袖群伦。这次换届盛典,老掌门不惜工本,将会场布置得隆而重之。
       台高丈余,纵横各宽六丈开外,擂台选材质地上乘,并建有耳台一座,主台设有耳台、后台。台柱雕梁画栋,台上厚重的地板上铺着锦毯,主台当面扯一幅鲜红细绢,上书四个笔饱墨酣的大字:
       谁是英雄
       这时,太阳刚刚自千叶湖方向升起,距离开会时间还早得很,但已有许多人涌进了广场,看热闹要抢占好位置,何况,还不止是瞧热闹、饱眼福,“谁是英雄”的揭秘,对于全镇乃是利益相关甚至性命交关的大事。
       江浙富庶之地,通都大邑比比皆是,推举武林掌门盛会,没有选在苏杭金陵、扬州镇江,偏偏选在一个小镇,这是出自谁的主意?
       传闻颇多,谣言满天飞。
       据传,来竞争的英雄豪杰,都是卓有建树的帮会头目,什么孤胆英雄、独行侠客是没有资格报名竞争的。首先必经在五花八门的武林帮派中遴选出有参赛资格的武林集团,然后由这些具有参赛资格的武林帮派每派推选一人参加,经四大名门和阎老爷子研究认可,确定了十大候选人。
       又传,魔腕张曾私底下对赌镇一些赌场老板放言,若他中选,将总会设在赌镇,只许赌,不许嫖。招徕天下赌客,天天滥赌!而李大悲则对一些老鸨许诺,若他掌管武林,将赌镇改名“温柔乡”,只许嫖,不许赌。招徕天下嫖客,夜夜狂嫖!
       还传了一些什么,难以尽述。总之,越传越玄,越传越邪。好在揪心的日子已成为过去,是黑是白,立见分晓。
       广场上人愈涌愈多,为了抢一个好看热闹的位置,台下已经先比武开张。
       日近中午,一声锣响,台下人群一阵骚乱,好戏开锣了!
       台上正中摆着五把鹿皮靠椅,众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五把空着的豪华座位上。
       由一名胖大和尚领衔,依次是高髻道人冲虚子、昆仑派代表、崆峒派代表,鱼贯而入,纷纷落座。
       台下一片掌声。可目光都集中在五把交椅当中的一把,那一把却空着!
       台底下都在窃窃私语,猜想空着的椅子当然是留给这次大会头号人物的,除了“还恩院”院主阎老爷子还能有谁?
       但这位阎老爷子是江湖上的一条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没有见识过他的庐山真面目。据说他依仗一支笛子而成名,被仇家追杀之后突然销声匿迹。几年之后又重现江湖,组建“还恩院”。为防仇家再度寻仇,学成易容百变之术。
       台上四位贵宾安然入座之后,心定气闲,他们自从受命赴会,一路上“还恩院”弟子百般殷勤护送,到达目的地,更是好吃好喝,前呼后拥。并且早已分别得到阎老爷子书简:稍晚一步到会。所以,即便再坐上一个半个时辰,又有何关系。
       突然间,台后山上传来一阵马儿长啸,四蹄骤扬,如一杖利剑疾驰而至。马背上的骑手额上汗水涔涔,似乎经过了跋山涉水的长途奔驰。一点不错,戴师爷对阴三刀二弟子说过,百变阎王捉住了穿肠剑石亨通,并非妄语虚言,倒真有其事。
       自从百变阎王派秦载到“赌香阁”引蛇出洞,却发觉老谋深算的阴三刀另有图谋,他眼见自己的盟友栽了一个大跟头,不动声色。看来,他并不想与魔腕张联手。百变阎王密切注视阴三刀的行踪,却不料一向以低调处世的于卷云突然活跃起来。而恰恰在关键时刻,朱镇长猝死,很可能打乱百变阎王精心布置的庆典程序。
       百变阎王深知阴三刀曾是二十多年前追杀他的强敌集团中的一员,但时过境迁,这十几年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并未产生利害冲突。在地盘争夺上的摩擦虽时有发生,阴三刀则不敢怎么放肆。百变阎王担心的是那天秦载的纯阳指过早暴露,阴三刀是武学渊源颇深的高手,对付实战经验远不如他的嫩角儿,他存在着极大风险。而且仍然无法判断,“黑鹰帮”的大龙头究竟是谁?
       百变阎王还并不老,提前退位,绝非是想让“追魂帮”成为江浙武林首领,而是另有一番苦心。
       “追魂帮”香主石亨通的强奸罪及围剿武林大会的阴谋败露,以及县府戴师爷的斡旋,县府对百变阎王明确表态:武林大会按期召开,决不因朱镇长遇害而干扰大会的正常进行。
       
       百变阎王在九月初八耽搁了回镇,令手下先返赌镇,将四封书简交给少林、武当、昆仑、崆峒四位贵宾,以防九月初九渡口误船,延误赴会。哪知清晨赶到千叶湖渡口,早已有不少生意人或县城去镇上看武林盛会的男男女女,涌在渡口跺脚大骂驾船老大阿牛。
       众人议论纷纷,要么该死的阿牛灌黄汤过了头,要么玩女人闪了腰。总之,水波粼粼的湖面上只见几只水鸭子在水面上扑打翅膀,哪有船影?
       情形十分严重了,百变阎王又没有时间在渡口等待渡船,他知道沿湖疾驰一百多里地,可沿崎岖小道从后山插入赌镇。
       当百变阎王进入会场在台中央出现的时候,令引颈久候的观众大失所望。虽然 从他高大的骨架上可以想象当年身躯的魁伟,但眼前却是一个背脊佝偻骨瘦如柴的糟老头儿,更糟的是满脸杂白的胡须掩盖不住伤痕累累的一张丑陋的面孔,仅仅剩下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这时台下发生了一阵骚动,因为耳台上还请来了赌镇的名流,其中自然引人注目的是销魂娘子林如梦,像她这样的韵味无穷的美人,平常看不见,一生也难见着几个,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就是再古板的男人,见到了这样一个造物主的杰作,也禁不住要多看几眼,女人也不得不自叹弗如。
       不过,等到百变阎王入席坐定,从怀中掏出本花名册时,台上台下,顿时鸦雀无声了。连小贩也知趣地停止了吆喝。
       百变阎王开始点名:应到的十名候选人,缺席金河堂堂主魔腕张、追魂帮帮主阴三刀,其他人选已在台下第一排坐定。
       按报道顺序上台,首先上台的是“碎云殿”殿主李大悲。
       李大悲冷峻深沉,煞气盈溢,似一尊索魂拘命的魔头。他手里提着一把刀,一把威震武林的“生死一决”刀。
       “啊!”台上台下一片惊呼。
       “宝刀!”
       果然是一柄稀有的好刀!刀身湛蓝,冷然如霜,在秋阳的映照下,令人不敢迎视。
       接下来是“海狮”帮帮主海啸天上台,此人性情暴烈,高大威猛,宛如雄鹰般自台下一飞冲天,强壮的身形带出劲急风声。
       按照大会规则,三局两胜,为防止有人死缠滥打,每局限时一烛香尽。因是武林盛举,仅点打为止,一来扫了大家的兴,更重要的原因是这次推举出的武林首领,必须具有威震江浙黑白两道的武力。在江湖上行走,没有点到为止即行罢休的先例,往往是命运相搏,生死决斗,除非一方甘拜下风。因此,上台夺魁者均立有生死状,刀剑无情,不准许施放暗器和下毒这类卑劣手段。
       海啸天的兵刃是一把利斧,明晃晃的利斧斜斜竖起,台下观众见这架势已看出海啸天决心斧劈李大悲。
       手起斧落,那把寒光闪闪的大斧劲斩李大悲的脖颈,突然之间,一招变三招,由虚变实,但见斧光盘绕,漫天盖地。
       内行都看得心驰神醉,海啸天这三斧,快慢有致,刚柔相济,杀气森森。就在海啸天连砍十八斧,将李大悲逼退丈外,斧势如一笔行如流水的好字,在收势时由于手腕颤抖,却是忽然滞塞,落下败笔,墨落纸面,无法弥补。
       何况李大悲绝对不会给他补救的机会。
       海啸天斧势极猛极劲,台下的人只听见“叮当”一声,海啸天发觉利斧劈中的不是李大悲那根瘦长的颈脖,而是利斧被磁石粘住,既不能使力,又不能抽回,面子上十分难堪。好在刚刚感到有失面子的一刹那,全身已麻,迎面倒下,随即便结束了横行东海的一生。
       接下来,几位也没有机会同李大悲交手两局,均为一局惨败便申请放弃。
       该轮到第九名上场了。
       笑面髯公于卷云赤手空拳面对连胜六局的李大悲。
       冲虚子在裁判席上已有点坐立不安,他与百变阎王、一光大师交换了一下眼色,说道:“于卷云于大侠,李殿主神器在握,你呢?”
       于卷云袍袖一扬,也亮出了一把刀,他却是一把一指宽五寸长的柳叶刀。
       冲虚子叹了一声。
       百变阎王皱了皱眉,道:“开始吧!”
       李大悲已杀得兴起,脸色铁青,怒瞪三角眼,手中“生死一决”宝刀幻化成无涯的银海,自六个不同的角度空袭于卷云。
       在这生死呼吸之间,于卷云胡髯倒竖,大吼一声,和身反穿入如海刀光之中……
       无论是台中央五名绝顶高手,还是台下众多看客,都看呆了。
       于卷云手中的柳叶刀,刀法如此怪异,真可谓匪夷所思。于卷云在练这套古怪刀法时,曾在荒山古刹苦熬了整整十个春秋。刀法练成之后,依然听从了一位高僧指点,使自己戒欲念,并永远失去传宗接代的能力。不同于太监的是,颏下美髯依旧,嗓音粗重洪亮。
       这时,只听见一连串兵戈交击之声,在刀光里夹着人的血、皮和肉的碎片。
       李大悲面孔已扭曲变形,痛苦狰狞之状形如厉鬼还阳,他跌到台子边沿,一条右臂已被齐肩生生削断,断臂的手上还紧握那柄“生死一决”刀,身上伤痕累累,血染重衣!
       最后一战!
       于卷云对秦载!
       人人都睁大了眼睛,尤其是销魂娘子,她多年的希望就要变成现实,她在心里祈祷。于卷云手臂轻舒,柳叶刀在这一展之间,刀光、刀势、刀意呼之欲出。瞬间,似乎于卷云这一刀,势在必杀。然而,于卷云已轰然捧腹倒地,嘴角渗出鲜血,一滴滴血落在雪白的衣襟上。
       秦载凌厉的纯阳指,一招功成。
       冲虚子率先起身,道:“于大侠救镇有功,按照约定,见人胜一局。现在秦小侠胜一局,一比一。最后一局定输赢!”
       于卷云慢慢爬起来,道:“不必了,我认输!”说罢,便艰难地走下擂台。
       既然新掌门已经产生,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没有人去想这场比武是否其中有诈?是否“还恩院”买通了于卷云,蓄意放水?
       因为人们期待下一个节目:狂欢,盛宴,每一个老叟、老妪各得一个十两银子的红包!
       台下欢声雷动。
       销魂娘子从无比震惊中清醒过来,她到处寻不着于卷云的踪影。
       只有海棠酒楼那扇木板门被撞开,酒楼已人去楼空,都奔“赌香阁”大厅观看新掌门,赴庆功宴!
       销魂娘子匆匆穿过曲折回廊,推开桃花格子的那扇门,果然发现于卷云侧在锦榻上。
       “卷云!”
       她分开于卷云捂住小腹的手,不顾一切将他衣襟撕开,只见于卷云腹上一片紫黑,肚脐旁插了一根细小的银针。
       “暗器?”
       于卷云痛苦地点了点头。
       “有毒?”
       于卷云费力地睁开双眼,断断续续道:
       “如梦,我……辜……辜负……了你……我……好……好恨呀!”
       林如梦咬牙切齿道:
       “这小贼好狠毒!我饶不过他!”
       于卷云又道:
       “如……如梦……我……我已……身中……剧……剧毒……死……死后……遗……遗嘱……由……六……六指鸭……交……交你……”
       “卷云!卷云!别说了……”林如梦曾多次听于卷云半真半假说过,他若丧命江湖争斗,给她留下豪宅一座、金条一箱,让她搬到省城无忧享用此生。
       林如梦揩去眼角流下的泪水,一双美目满是怨毒之色。
       她猛一抹身,冲出了海棠酒楼的密室。
       这时赌镇已是万人空巷,全都涌进了“赌香阁”的大厅,大厅临街也摆上桌子。到处充满喜庆气氛。
       大厅首席,四位贵宾和武林老掌门、新掌门已经入席,秦载美俊的脸上阳光灿烂。
       林如梦已经换了一套红色的礼服,显得雍容华贵,她一进大厅,像一道彩虹,只见她激动地微张着樱唇,眼神似乎因幸福而随时都会闪出火花。林如梦手里端着两只酒杯,径直走道秦载身旁,像母亲对待自己孩子般的温柔,亲昵地说:“我真心实意祝贺你!”说罢,便将手中酒杯递了一只给秦载。
       秦载慌忙起身,接过酒杯,同时,百变阎王也站起来,同秦载一道分别站在林如梦两边。三人同时举杯,将杯中琥珀色的陈年佳酿,百年窖藏女儿红一饮而尽。
       
       百变阎王望着林如梦,颤声道:
       “林老板,谢谢你!谢谢你的祝福!新一代掌门将不会辜负老一辈人们的愿望,小镇会有灿烂的干净的明天!你忙你的事去吧,这里有我足够了!”
       林如梦匆匆往海棠酒楼奔去,她要告诉于卷云,她已经替他复了仇,她已将弹进“顺天散”的“女儿红”给秦载喝下去了!
       于卷云不在海棠酒楼的密室,林如梦正在惊愕中,六指鸭疾步进门,道:
       “林老板,帮主疗伤去了,让我交给你这封信。”
       林如梦将信拆开,却是百变阎王写给她的信。
       林如梦也来不及细想,她的目光已被磁石吸住一般,急速看下去,脸色由红而白,由白而青,双手抖动,两眼发直。六指鸭在一旁看得真切。
       信中又再次倾诉了难忘的往事:当年江洋巨寇“黑鹰帮”祸害江浙百姓,烧杀奸淫,无恶不作。京城四大名捕奉旨缉捕,因匪首大龙头极端狡诈,无功而返。独行侠阎笛才舍生取义,混进黑道,深入虎穴,将那些虎豹豺狼杀得七零八落。大龙头化妆逃遁后,重金请来雪城高原异人和川中杀手,终于将阎笛包围,并将阎笛重创。阎笛负伤突围后,逃入扬州城,为林如梦父母所救。阎笛则在林如梦父母精心护理下,逐渐伤愈,但元气已伤,一身功夫尚待很长时间恢复,在那段疗伤的日子里,英俊侠义的阎笛与美丽温柔的林如梦度过了一生最难忘怀的时光。
       而那个“黑鹰帮”虽然已经覆灭,漏网的大龙头又重新成立了一个秘密组织,一直在四处打探,企图追杀阎笛。
       后来,他们终于在扬州寻觅到阎笛的踪迹,在一个雨夜,“黑鹰帮”的余部纠集西部杀手包围了林宅。但那天林如梦的父亲陪阎笛去林家熟识的一位老中医那里治疗内伤,因天黑路远,留宿未归。次日回家,林母被砍了十七八刀,林如梦被轮奸后,昏死在地上。林父当即晕倒,一日之内,不治身亡。
       阎笛背负林如梦逃到邻县,不久内伤复发,卧床不起。盘缠已尽,人地生疏,林如梦靠女红维持生计。不久,林如梦有孕在身,二人毫不容易捱过了那一段艰苦的岁月,待孩子满月之后,夫妻密商,由阎笛带走孩子。
       谁知这一别竟是二十年。在这二十年当中,阎笛潜心修炼了他的独门绝技,自成一派,晋为宗师。而且他从自己独行的经历中深悟,没有雄厚的财力资源和一个强有力的帮派组织,决无可能彻底消灭一个庞大的犯罪集团,也决无可能为惨死的林氏大恩人报那血海深仇,也决无可能找出那个隐藏极深的大龙头。
       信中最后告诉她说,林家的大恩是一种债,是一种压在阎笛心上的无法卸下的恩情债,所以必须予以偿还,否则死不瞑目。为了时刻不忘这笔恩情债,他们的儿子叫秦载——情债!
       看到这里,林如梦如发疯一般嚎叫:“儿子!情债!秦载!秦载!我的儿子呀!”
       她疯了似地从六指鸭身边冲过。
       待她到达“赌香阁”大厅时,看见人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还恩院”的弟子们穿进忙出。
       大厅又乱成一团,显然,这里出了惊天大事!
       武林新掌门秦载突然暴亡!
       老掌门阎王笛子大声呼叫秦载“我的儿子”时,也突然倒下。
       江浙武林新老首领同时去世。
       突然。可怕。
       不可想象。
       经少林、武当、昆仑、崆峒四大名门正派全权代表紧急磋商,一致通过由于卷云接任新掌门之职位。
       于卷云原来没有死,他已美美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尤其是腹部的药水痕迹,让那清秀的髻龄使女用一双娇嫩的手搓了又搓。至于那一根所谓毒针,不过是医术针灸的银针,刺在穴位上增加快感而已。
       于卷云来到已故掌门的葬身之地,因死得突如其来,葬礼和墓地均由大会四大派代表代为主持确定。大家一致认为小镇的玉屏山风水不错,就葬在山后一块松林围绕的空地上。好在各色棺木早已齐备,因为比武,定下生死状,死人是免不了的。
       由于理解的需要,对于卷云来说,更是感情的需要,他必须要到目的地去,同阎王笛子道别。
       各门各派,三山五岳,黑白二道,文武百姓都留在赌镇,节日还没有过完,太阳还悬在半空。
       于卷云独自上山,面对新坟,道:“阎笛,阎王笛子的恶名是我在江湖上传播的,你二十多年来,四处寻找大龙头,今天我来了。”
       “我知道你会来,来得也正是时候。”
       于卷云惶恐地回过头来,张开的嘴就再也合不拢了。
       林如梦偎依在阎笛胸前,他俩身后正是他们的儿子秦载。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应该是什么结果呢?大龙头?”
       “我让林如梦作为诱饵,才掌握了你阎王笛子的行踪,并截留了你给林如梦的信函,设计让林如梦毒死她的儿子……”
       “这样一来,我只有以死来抵偿更加沉重的恩情债。”
       “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大龙头,你血债累累,罪恶滔天,如果我们不是让林如梦作诱饵,你仍然还在逍遥法外。”
       “你们?”
       “对,我们和阎大侠。”
       墓地前后左右四方闪现四人:少林、武当、昆仑、崆峒四派代表。
       于卷云看见了救星似地:“冲虚道长,你应该主持公道。”
       冲虚子受了于卷云的红包,忙笑着说:
       “当然当然。承大龙头看得起在下,那个大红包着实不轻,我就不客气了,给你引荐一下这些贵宾吧。”
       冲虚子指着一光大师道:“这位是捕王常不见。”
       又指着昆仑派代表道:“这位是鬼捕爷王命。”
       指着崆峒派代表道:“这位是江浙总捕头西门雪。”
       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捕神赵空了。”
       于卷云惊骇万状道:“京城四大名捕!”
       林如梦笑道:“这就对了。他们是来主持法纪、制裁巨恶的。我这个诱饵总算钓到一条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