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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海钩沉]走进敦煌的魔鬼
作者:何 奇 陈 钰

《中华传奇》 2004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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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震惊全球的发现
       一根芨芨草探出的秘密
       1900年6月初,中国西部罗布淖尔大沙漠上腾起的股股干风,裹挟着弥天沙尘越过古阳关进入敦煌。东南部的莫高窟里燥热憋闷,无边的沙尘呛得人喘不过气来。佛徒们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但又说不清。
       这天正午,一股更燥热的气流扑向莫高窟。树上的叶子被炽烈的日头烤蔫了,四周的沙山上漂浮着淡黄色的沙雾。佛徒们都躲在树荫或凉棚下纳凉,唯独两个人正紧紧张张忙活着:一个是下寺的住持王道士,正在居室跟最宠爱的干女儿弄那事;另一个是七佛殿甬道里的杨秀才,他正端坐在小桌前挥汗如雨,伏案赶抄经卷。
       王道士在敦煌有很多干女儿。有的是风尘女子,有的是小寡妇,还有的是长病不愈、为消灾除病拜他为干爹的良家妇女。今天来的这个干女儿名字叫李翠花,是敦煌孙家妓馆从良的风尘女子。她四十七八岁,年轻时肤色白皙,身段秀溜,很招嫖客们的喜欢。后来,年纪大了,身子也渐渐发胖,失去了诱惑力,便洗手从良,在敦煌城东北街开了家车马店,接待来往于敦煌的商贩游人。王道士经常在城里和乡下化缘、摆道场,回不了莫高窟时,就住在这个车马店里。这样一来二去就与李翠花混熟了,认她做“干女儿”,这样就鬼混在一起……
       这天,李翠花刚从城里赶来,说是烧香拜佛,其实是来看他。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面了,王道士就有点急不可耐,等不得天黑,就把她抱到炕上……
       杨秀才是个读书人。据说从外地流落到敦煌,想在敦煌这片土地上找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干干,不敢说发大财,能够糊口度日就行。那时,莫高窟的王道士正到处雇佣抄写经卷的人,听说杨秀才文笔不错,便把他雇来抄经卷。起先,他在太清宫的一间小房里抄写,因小屋闷热,又光线不好,发现七佛殿甬道通风凉爽,光线充足,于是,将书案搬到了甬道。
       这时,他往前推了推满桌的经卷,擦一把脸上的汗水,站起来活动活动腰身、胳膊,又习惯性地撮出烟丝装在烟锅里,燃一根佛香点着,有滋有味地吸起来。抽完第三锅,他已感觉浑身清爽,便捻灭用来点烟的佛香,将剩余的半截插进身后的墙缝里,准备下次抽烟时继续再用。然而,就在这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他发现身后墙壁上的裂缝很深,半尺长的佛香全都插进去还没有到底。处于好奇心,他用指头弹了弹墙壁,里面发出空洞的声音,为了探清虚实,他找来几根两尺多长的芨芨草秆往里探,然而芨芨草秆全部插进去了,还是没有探到底。怪了!
       难道墙壁是空的?
       按说,开凿洞窟的这个石崖是积沙岩,厚实坚硬,牢不可破,肯定不会有空洞现象,再说,如果此处空虚,前人不可能把壁画绘在这里。那么,莫非这里有一个封闭起来的洞子?杨秀才早就听说过敦煌人有挖洞埋藏金银财宝的习惯,特别是一些富豪和商贾,为了防止强盗小偷,专门来莫高窟掘洞埋藏珍宝。他们清楚,有佛的保佑,谁也不敢动,最最安全!
       这样一想,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他想偷偷揭掉墙皮,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但他斟酌再三,不敢下手。因为,他是外来抄写经卷的人,在这里没有一点根基,他不敢随便动这里的东西。再说,他就是拆开墙壁,在光天化日之下,也难将宝物带出去;而且,一旦被人发现,还会因为盗窃佛窟财宝引起香民的不满,轻则被赶出敦煌,重则会招致杀身之祸!
       王道士上下寻美梦
       杨秀才正左思右想、踌躇不安的时候,王道士跟李翠花云雨结束了,陪她到洞窟里去烧香拜佛。但路过七佛殿时,他突然打发李翠花独自去了,自己却向七佛殿走去。
       对于王道士的突然而至,杨秀才感到纳闷:他平日不来这里,现在来干什么?
       其实,王道士今天的反常之举,来自于昨晚的一场梦。他昨晚梦见自己外出化缘回来,路过大佛殿,偶抬头,惊奇地发现大佛向他亲切地招手,微微含笑。他惊喜不已,这是一个吉梦啊!
       天机不可泄露!他竭力抑制住激动无比的心情,匆匆应付了干女儿,便独自来到了这里。
       此时,杨秀才见王道士走进甬道,来到他的书案前,便慌忙站起来让座。王道士说:“你忙你的,我来这里随便转转看看。”他说是随便转转看看,可小眼睛东看看,西望望,好像在寻找什么。
       杨秀才因为心怀“鬼”胎,就不由问道:“王道长,您老找什么呢?”
       王道士随口答道:“没找什么,没找什么。”见杨秀才小学生似地立着,似乎有点过意不去,说,“你坐嘛。”又问道,“经卷快抄完了吧?”
       杨秀才答道:“快了,还剩不多几卷,大概三五天就抄写完毕。”
       王道士听后,点着头:“好好好,抄完了,给你算好工钱,就可以回家跟家人共享天伦之乐了!”
       “回家?”
       杨秀才听此话,心里“咯噔”响了一下。心想,他要是离开这里,这个洞窟的秘密就看不到了。假若里面真藏着金银财宝,自己却得不到一星半点,怎么办?他心里有点发急,又有点紧张,想说什么,一时不知怎么说,竟然呆愣在那儿。
       王道士见杨秀才神色不安,就问道:“杨秀才,你怎么啦?”
       杨秀才慌乱应声:“哦哦,没什么没什么。”
       王道士起先还没怎么在意,见他慌慌张张,说话吞吞吐吐,便觉得有点奇怪,并感到他好像有什么事瞒着他。就把目光停在杨秀才脸上,注视一阵,问道: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杨秀才连连说:“没有没有,真没有。”又低头想了想,支吾道,“只是,只是想在这里多呆些日子。在这里时间长了,真不想离开……”他编了句谎话。
       “噢,是这样。”
       王道士“噢”一声,点了点头,随口道:“那你就先干着,等抄完经卷再说吧。”他边说边向大殿里面走去。
       王道士在大殿里静观默察一番,见没有什么吉兆,就转出大殿。来到杨秀才面前停了停,望两眼,慢慢离去了。
       杨秀才愣愣地站在那儿。他感到王道士那目光怪怪的,举止也有点反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秀才夜访王道士
       自从发现七佛殿洞壁上的秘密后,杨秀才连续几天心事重重,坐卧不安,夜不成寐。他虽是个穷文人,却懂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古训。再则,密洞里封存的东西说不准都是神物,窃得那些东西,一会触犯神灵,二会招致杀身之祸,桩桩都是冒天不韪的大事,千万不可贸然行之!有了这样的思想基点,他渐渐放弃了偷掘独占的想法。再三考虑后,他决定把这个秘密告诉王道士。他相信,如果密洞里真藏着金银财宝,按当地人“见一面分一半”的规矩,他多少也会分得一点,这不就是万全之策吗?
       一个夜色浓重的晚上,王道士独自坐在土炕台上纳闷,杨秀才推开门进来了。王道士眼睛一亮:这个穷文人是从不来串门的,今儿莫不是……?王道士急忙抬手指了指土炕,让杨秀才落座,劈口问道:
       “杨秀才,有事吗?”
       “嗯。”杨秀才显得有点神秘。
       王道士一见杨秀才那神情,便知自己刚才猜得八九不离十,赶紧向他跟前凑了凑,悄声问道:“什么事?”
       杨秀才回头看看窗外,见没人来往,压低声音道:“我发现七佛殿甬道的北壁是空的,可能有一个密封的洞窟。”
       “嗯?”王道士震惊一下,紧接着问道,“真有其事?”
       “真有其事。”
       杨秀才便把发现秘密的经过讲给他听。
       王道士听着听着,慢慢直起腰身,瞬间,神情变得庄严肃穆。他意识到这件事可能与那个“吉象”有关。为了进一步证实杨秀才的发现,他端起清油灯对杨秀才说:
       “走,咱俩去看看。”
       他俩悄悄进了七佛殿。
       杨秀才指着北壁上的裂缝说道:“就这里。”
       王道士把清油灯递给杨秀才,拿根长长的芨芨草秆,朝着那裂缝往里探。他觉得裂缝真的深不见底,接着又用指关节敲了敲,声音空洞洞的。一切都如杨秀才说的,这里可能有一个密封的洞窟。他的心也突然狂跳不已。他也首先想到密洞里可能藏着金银财宝。因为,他也知道敦煌人有挖洞藏宝的习惯,还听人传说,敦煌古代曾遭受过无数次外敌侵犯,很多富商土豪在逃跑时,把金银财宝封藏在莫高窟的洞子里。如果这个洞子里藏着金银财宝,那他可就发大财啦!
       王道士决定揭开墙壁看看里面到底封藏着什么东西!杨秀才自然求之不得。他从外面找来一张铁锨,在王道士的指挥下,轻轻铲掉裂缝上的泥皮,里面出现一堵土坯砌的墙,他俩一时愣在那里。杨秀才抬头望着王道士,等待他的命令。王道士上前观看一阵,推测土坯墙后面可能就是密封的洞窟,于是挥一下手道:
       “拆开。”
       杨秀才放下铁锨,猫下腰将凸出墙面的一块土坯抽了出来,接着又抽出一块。一个尺把大小的黑洞岀现在眼前。王道士迫不及待地端起清油灯,趴在洞口借着灯光向里观看。可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杨秀才也趴在那里窥望一阵,也看不清里面是什么。王道士又叫杨秀才拆了几块土坯,洞口又大了点,但还是看不清里面。
       王道士想再把洞口拆大点,但洞口上方和左右两面都是原始的岩石,下面是壅塞至半墙的积沙,要想打开洞门,必须清除甬道里的积沙。
       王道士和杨秀才忙乎了一阵,最终还是没有看到密洞里埋藏着什么。不过,这个遗憾并没有冲散他俩兴奋和激动的心情。王道士决定明天开始清除甬道里的积沙,让这个密封的洞窟展露岀“庐山真面目”。
       因为当时杨秀才多少有点“见一面分一半”的思想,所以,他提议王道士不要张扬,要秘密打开洞窟。王道士明白杨秀才的意思,就说没关系。因为,密封的洞子在莫高窟下寺,说具体点,就在他的“地盘”上,里面不论封藏着金银财宝,还是其它什么东西,都毫不含糊地属于下寺,属于他,别人无权占有,所以根本用不着秘密进行。
       王道士命杨秀才用拆下的土坯照原样堵上那个小方洞。
       藏经洞在轰响中开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叫醒民工来七佛殿甬道清理积沙。五六个民工连冲带挖,很快就清除了甬道里的积沙。就在这时,甬道北壁发岀“咯巴咯巴”的声音,在空洞的甬道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王道士清楚这是那堵墙壁因失去积沙支撑而倾斜倒塌的声音,就赶紧招呼民工跑岀甬道,站在洞窟前观察动静。
       他和民工们刚岀甬道 ,就听到洞窟大殿内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伴随着这声轰响,一股浓浓的尘烟扑出大殿,飘荡弥漫,久久不散……
       站在大殿门前的王道士、杨秀才和民工们,被那声轰响震愣了,一个个噤声屏息,呆若木鸡。
       “该不会是‘吸风洞’吧?”王道士心里这样想,站在那里犹豫起来,不敢近前。这时,一个年轻民工无所顾忌地跑上去,探头向里面观看一阵,转身向大家宣布道:“不要怕,是一间小石室,全是书……”
       听说没有什么危险,王道士松一口气,和杨秀才走了过去。那真是一个三米见方的小石室,里面满满当当装着经卷、文书、佛画、刺绣品,还有佛道法器供品什么的,连插一条腿的空间也没有!
       哪来这么多书?哪来这么多佛经?王道士、杨秀才以及所有在场的人又一次惊愕了,仿佛置身梦幻。时间,在这里停止流动;空气,在这里凝固了。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就是尘封了近千年的敦煌莫高窟文化艺术宝窟——藏经洞!更没有想到这一千古之谜的发现、开启,会震惊整个中外考古界、史学界和佛教文化艺术界,会被全世界公认为20世纪最伟大的发现!
       然而,不论他们想到没想到,这一千古之谜最终发现了,尘封了近千年的东西方文化艺术宝窟终于被开启了!这是一个巨大的、轰动世界的历史时刻——1900年6月22日!
       第二章、艰难寻觅识宝人
       黑狗叼回的孩子
       王道士和杨秀才都以为洞子里埋藏着金银财宝,可当他俩怀着激奋的心情向密洞探望一阵后,脸上那兴奋激悦的神情渐渐似潮回落了。因为密洞里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金银财宝,而是一堆堆经卷和佛器。
       那些民工起先也认为密洞里封藏着金银财宝,好奇心十足。见是一堆堆纸卷卷、破画片,没什么用场,便毫无兴趣,一个个离去,继续他们周而复始的清沙劳动。
       那位杨秀才已经抄完了经卷,准备离开莫高窟,但因这个“发现”,又蘑菇了两天。现在那密洞“水落石出”,分一半的想法化为泡影,于是,扫兴地离开了莫高窟……
       从此,藏经洞这个千古之谜就与王道士紧紧连在了一起……
       王道士出生在湖北麻城。据民间传说,他母亲婚后三四年不孕,母亲盼子心切,所以到处求医,烧香拜佛。母亲虔诚的求子心情感动了“送子娘娘”,这年秋天,终于怀孕了。但是,老天不作美,这一年家乡连续遭遇洪涝灾害,房倒屋塌,稻粮无收,一时间,乡村饿殍遍野。在这生命攸关的时刻,父亲把他装进一个小提篮,含泪扔在荒野的草地上。
       然而,就在此时奇迹出现了。这天清晨,寺庙里的老道刚打开山门,就见一条黑狗叼着个竹篮站在门前,看到老道,晃了晃脑袋,好像是鞠躬行礼,而后把叼在嘴上的竹篮放在地上,又向着竹篮叫了两声转头去了。
       老道望着竹篮里的孩子,惊得愣在那里。这时王道士的父亲来了,一眼认出竹篮里的孩子是自己的儿子。老道从竹篮里抱起孩子,端详一番,道:“以老道观之,这孩子前半世可能生活艰辛,路途坎坷不平,但有佛道保佑,后半世会有大吉。你们要好生养着,好生养着……”
       
       父亲怀抱着孩子呆愣愣地立在那儿,好像是在做梦。听老道说这孩子与佛道有缘,将来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东讨西要,把孩子抚养着。
       孩子渐渐长大了。老道说的那些“道语”,却没有一点应验,他们的家道还是那么贫穷,日子还是那么苦焦,甚至一天不如一天。
       这年,家乡麻城一带发生了严重的灾荒。王道士的父母饿死在逃难途中。他举目无亲,于是,随着逃难的人群逃到了贫瘠的陕西(据敦煌老年人说,王道士操一口较流利的陕西话。这就说明他在陕西居留时间较长),在陕西奔波流浪了数年后,他又随着逃难的人群西去。路过酒泉时,见这里人口稀少,土地肥沃,就留了下来。先受雇于一个地主,放了几年羊,种了几年地。又去肃州巡防营当了兵。退伍后,大概因为“历经磨劫,灰心名利”,而束发出家,拜一位道行高洁的道长做了弟子,开始了他人生的另一种生活。
       他到处漂泊,用宗教语言叫“云游”,去过酒泉南部的文殊山、金塔寺、法庄寺、张掖寺等名山大寺,最后云游到敦煌莫高窟……敦煌莫高窟俗称千佛洞,是古丝绸之路上的佛教圣地。他来这里,见三危山雄奇险峻,大泉河谷深旷幽美,地势独特,到处飘动着仙气灵光,就认定这是个修仙布道的好地方。但莫高窟是佛教圣地,他是道教徒,要在这里落脚自然是不合适的。所以,为了在这里立住脚跟,创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就把着眼点放到莫高窟下寺,用化缘、摆道场挣来的钱,雇佣附近的民工,开始建造道观,修复倒塌的洞窟……
       王道士落脚下寺后,靠几个民工坚持不懈地干。几年过去了,修复了不少洞窟,清理了不少积沙,建起了属于自己的道教场所——太清宫,还在洞窟前栽下一棵棵白杨树。洞窟面貌有所改观,游人香客不断增多,莫高窟的香火渐渐旺盛起来。
       就这样,他在莫高窟弄出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地盘。一个道教徒,能在佛教圣地开辟这样一块天地不容易啊!他每每面对自己修复的洞窟、清理的沙石和一排排新栽的白杨树,心里就感到欣慰,溢出一股自豪。
       他的日子开始平静了,整天优哉游哉的。除了年头节下,接待来莫高窟烧香磕头的香客游人,就骑着毛驴到敦煌城和乡间摆道场,或去看干女儿……
       谁料,七佛殿发现的密室和经卷、佛画,如同平静的湖水里投下巨石,一下搅乱了他平静的心。面对洞窟中一堆堆、一捆捆经卷文书,王道士心绪烦乱,不知这件事是福,还是祸?
       遭遇土匪绑架
       然而,他害怕什么,偏偏就遭遇什么……
       这天晚上,一伙蒙面大盗来到莫高窟,把王道士悄悄绑架到大泉河上游的柳树林里严刑拷打,逼问藏经洞发现的金银财宝放在什么地方?叫他交出来。
       藏经洞发现的是佛经书画,哪有金银财宝?王道士自然无法回答。
       那头目上前拍了拍王道士的肩膀道:“说实话吧,免得皮肉受苦,丢了性命。”王道士再次解释说藏经洞根本没有金银珍宝,那些金银财宝之说是误传……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那头目一声令下,王道士被吊在大柳树上。
       王道士气愤至极,冤屈至极,绝望至极。在那一瞬间,他心里悲恸到极点:这个藏经洞自从发现到现在,他的心里就没有踏实过,经常战战兢兢,现在又要搭上性命,不由心里发寒,眼眶里流出几颗浑浊的老泪。
       那头目见他流泪了,以为他回心转意,于是,给他的喽啰们打个手势。喽啰们松开套绳,悬吊在半空中的王道士两脚落在地上。那头目凑到王道士跟前道:
       “本大王清楚王道士不会为了区区钱财舍了性命。说吧,这是最后的机会。”
       王道士被套绳勒得脸色青白。他搓着脖颈,喘息着说不出话来。当那头目再次逼问时,王道士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冤枉,冤枉哇!你们逼我说出藏经洞的金银财宝,可藏经洞哪有什么金银财宝哇……冤枉,呜呜……你们如果缺钱,寺里有几头毛驴,十几只羊,还有几石麦子,你们全部拿去,全部拿去!别再折磨人了,这是罪孽啊,要遭天打五雷轰哇!呜呜呜……”
       当时,不知道王道士是心里憋得慌、冤得慌,还是面对死亡什么都不顾忌了,居然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他边哭边叫骂着,那情景如黄河决堤。
       那头目和喽啰们见此情形一时愣住了。
       天渐渐亮了,那头目大概见拷问不出什么,又大概相信了王道士的话,大概还怕天亮以后被寺里的人发现,于是,扔下王道士匆匆离开了柳树林。
       临走时,那头领扔下一句话:“今天饶了你,改天我们还会来找你的麻烦!”
       天亮后,王道士被弟子们抬回居室。干女儿李翠花和弟子赵梦,每天守在他的床前,熬药、端吃端喝。经过十几天的精心照料,王道士的伤渐渐好了,身体慢慢恢复。一场劫难过去了,但他余悸未消,知道那伙强盗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准哪天还会来找麻烦。所以,时时提防着。弟子赵梦见师父心神不宁,就建议道:
       “师父,干脆把那些东西烧了,或者送到别处去,免得招惹是非。”
       王道士摇摇头,道:“不,不能烧,也不能送出去——那都是经卷。”
       赵梦又说道:“可留着那些破经卷,这些日子出了多少麻烦事,您老也跟着受苦,弟子们心里难受啊!”
       弟子们也都跟着应和道:“就是,就是,让师父吃了那么大的苦,弟子们心里很难受。”
       听到徒弟们说出这样的话,要在平日他会发作的。一个宗教徒,怎么可以随便焚烧经卷呢?这是大逆不道,这是造孽,佛祖会降罪的!再说,这些东西的主人是谁,还都没有搞清楚,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扔掉?但他清楚,此时弟子们提出这样的建议,全都是为了他好。所以,他没有责怪弟子们,凄然道:“我受点皮肉之苦不要紧,过几天就好了,你们放心吧。”
       弟子们说:“听说那些土匪们还要来,不烧了,还会招劫难……”
       王道士道:“那些狂徒们是冲着金银财宝来的,并不是冲佛经来的,咱们可不能胡来!”这句话带着明显的责怪,众弟子们不作声了。
       弟子们都去了,李翠花私语劝说:“我看弟子们说得在理,留着那些东西是个祸害,迟早还会惹出麻烦,不如就……我可害怕你再出什么事。”说着,就扑在王道士的胸膛上。
       王道士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道:“好乖乖,我不要紧,不要紧,你就放心吧。”
       李翠花又要劝说,王道士就说:“原先,本道也想把那些东西烧了,留着也没有多少用,但那东西是经卷和佛画,是念经用的,是神物,你说说,如果烧了,或者扔了,会招来什么罪过?”
       他这么一提说,李翠花就突然紧张起来:“对对,不能烧,千万不能!我不该说这些,不该,罪过,罪过……”她是个很虔诚的香客,就赶紧双手合十,跪在佛像前祈祷起来。
       从此,再没有人说焚烧之事。
       过后,赵梦试探着问王道士:“那些经卷和佛画是神物,不能焚烧是对的,但总不能就那么敞着门放着,得想个办法……”
       王道士思考半晌,道:“我想,先请木匠师傅在洞口装上门框,安上木门,用铁锁把它锁起来,好好保管着,等以后再说吧。”
       “嗯。”弟子赵梦点点头。他觉得如果不烧毁,最好的办法就是封存起来,免得招惹是非。他准备去办,王道士又叫住他,反复叮嘱道:“一定要注意安全,防止受潮,防止偷盗。再就是没有本道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许动里面的东西,也不许打开藏经洞的门,免得以后出麻烦!”
       赵梦领“旨”走了。
       王道士安顿好后,仔细想想,觉得这样处理藏经洞的经卷最为妥当。他虽然不懂这些东西的考古价值和文化艺术价值,可作为一个道士,一个宗教徒,却懂得这些古经卷是有用的,是佛教徒的神物,甚至是神圣的。损坏或者丢失,都会成为千古罪人,同时还会触犯神灵,降罪于他。而且,还觉得既然主人把这些东西整整齐齐、秘密封藏起来,说明不是非同一般的物件,以后还要用,给人家损坏了,或者丢失了,以后主人会怪罪他,还会来找他的麻烦。所以,与其招惹那么多麻烦,就不如安门挂锁,妥善保管起来。
       王道士虽然安顿弟子们锁上了藏经洞的门,但土匪们留下的那句“改天还要找你的麻烦”的话,仍困扰着他,令他时时心神不宁,如临大敌。
       但一个月过去了,那伙强盗再没有出现;又过了一个月,那伙强盗仍没有出现。王道士想,这伙强盗大概探明藏经洞真没有金银财宝,所以放弃了对莫高窟的侵扰。
       由此,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转而又深深喟叹一声:
       “藏经洞啊,你害得本道好苦哇!以后不知还会遭遇什么麻烦……”
       古怪的道台大人
       在封锁藏经洞之前,王道士挑选了几捆经卷带回自己的居室。他想研究研究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宝物,值得先人们秘密封藏在莫高窟的洞子里。以后的时间里,他一有闲暇便拿来翻翻看看,可最终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那几卷古经就这样被“冷”在了他的书架上。
       正如后来人们扼腕痛惜所说的:藏经洞发现的珍贵文物,掌握在这样一个人手中,被掠夺、流失、破坏是很必然的。
       王道士的创伤痊愈了,心思又放在扩大自己的“地盘”上:修复三层楼殿和洞窟长廊,请工匠雕塑道家神像,在长廊上绘制唐僧取经之类的壁画,还计划把洞窟凿通,互相串连起来,便于香客拜佛游览,招徕更多的游人。
       为了实现他许下的宏愿,他经常骑着小毛驴到敦煌县城和乡村去化缘、摆道场、筹措资金钱财。然而,化缘筹措的钱财,远远不够修建三层楼和修复洞窟,怎么办?
       他心里很着急。
       于是,苦思冥想着来钱的路子,最后,把目光盯在书架上的古经卷和绢画上。他先前对这些东西“研究”了一番,虽然没有弄出个所以然,但根据他的经验,觉得这些东西肯定很值钱,否则,先人不会把它秘密封藏起来,之所以现在没引起人们的重视,一是因为没人识货,不懂这些东西的价值;二是因为经卷锁藏在洞窟里,人们没见过这些东西,当然不知道它的价值。于是,他决定把经卷拿出去,在外面张扬张扬。他想,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他不识货,也许外面有人识货。即就是无人识货,也可以通过张扬宣传,扩大影响,招徕更多的香客游人,获得人们的捐资和香火钱,这也不失为一条生财之道。
       过后,他挑选了几包古经卷和绢画,骑着小毛驴去敦煌县城,先让一些地方官员、绅士和文化名流观看藏经洞里发现的物品,而后逐渐扩大范围,后来还在莫高窟举办了几次经卷、文书和绢画展览,请当地名流志士和香客前来观赏,以便引起更多的人的关注和好奇。
       然而,经过一段时间东奔西走,又到处宣传张扬,王道士发现敦煌尽管有一些爱好金石、喜欢收藏的名流志士,虽然他们也对藏经洞的宝物赞不绝口;甚而,还有些人想办法从他那儿“套”几卷出来,拿去私藏,或者赠送友人,但真正懂得那些古经和古文书价值的人却不多,也没有人愿意掏钱购买或者捐助。
       他满怀希望通过宣扬唤起人们对莫高窟藏经洞的重视,招徕更多的香客,获得大笔的捐资,没想到收效很小。看到这些情况,他大失所望。时常仰天自叹“深山有宝无人识”。
       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气馁,仍然想着利用这些经卷发财,实现他的“宏愿”。他虽为道士,但他深知无论哪朝哪代,都是当官的说了算,要解决问题,达到他的目的,唯一的路子就是攀附权贵,祈求衙门。
       这时候,他想起了安肃兵备道道台廷栋。他在酒泉当兵流浪时,就听说过这个道台大人是个花翎三品,擅长诗文,尤工书法,算是个有文化的官儿。所以,他决定去找这个有权有势,又有文化,又有地位的大人物。
       酒泉(时称肃州),距敦煌莫高窟遥遥千里路,荒无人烟。
       但王道士说走就走。他从藏经洞选出一批他认为值钱的经卷佛画,骑上他的小毛驴,踏上去酒泉的戈壁小路……
       一路风尘,一路艰辛,终于来到了酒泉。
       那时的酒泉土墙高筑,戒备森严。以钟楼为中心,四周是低矮简陋、破烂不堪的客栈铺店。王道士进城后,用褡子装上经卷佛画,马不停蹄地去拜见道台大人。
       道台大人的门坎并不好进。王道士衣衫破旧,脸色黑灰,还没到道台大人家的大门跟前,便被侍卫几声喝斥:“去去,走远点,走远点……”
       王道士知道侍卫误认为他是叫花子,于是,赶紧通报家门:“本人是从敦煌莫高窟来的王道长王圆箓,要拜见道台大人。”
       中国人有句俗话:越贫穷的地方,人们越相信神鬼,越尊崇佛道。所以,侍卫听他是从敦煌莫高窟云游而来的道士,又见他肩上背着鼓鼓囊囊的一大包东西,面色立时变得柔和了,忙去给道台大人通报消息。
       道台大人喜好书法,正关门闭户,潜心练习。听说敦煌莫高窟道士来拜见他,心下感到奇怪,但因为对敦煌莫高窟的壁画和书法很有兴趣,所以“爱屋及乌”,允应王道士进来拜见。
       王道士见到道台大人寒暄两句,便迫不及待地述说藏经洞发现的经过。他说:“……那天晚上莫高窟七佛殿突然天炮轰鸣,金光万道,仙女飘然,香气四溢,天亮后发现那儿出现一个神洞,里面堆满万卷经书和神物。”云云。
       王道士绘声绘色,神神秘秘地述说着,道台大人明知王老道话中有水分,但经不住他一阵神吹,听得心花怒放,惊羡不已。王道士见状,心里大喜,感到火候已到,便话锋一转道:
       
       “贫道来时,特意给大人带来几样洞中神物,请大人过目欣赏。”
       闻听此言,道台大人从太师椅上蹦起来,凑到王道士跟前,道:“快拿出来看看,快拿出来……”他眼珠子瞪得溜圆,一下没有了平日的威严。
       王道士见他一副猴急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应诺道:“就取,就取,大人先别着急。”
       他从身旁的褡裢里取出一个黄绫包袱,恭恭敬敬地摆放在面前的方桌上,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道台大人见此情景,也赶紧跟着王道士朝着那黄绫包袱作揖叩拜。在神的面前,道台也得低头。
       王道士念叨一番后,轻轻打开包袱,拿起一卷古经,捧到道台大人面前。
       道台大人接过经卷,急促展开翻阅、浏览起来。王道士站在道台身旁,两眼盯着道台大人的脸,巴望着那张肥脸上出现喜悦和震惊的神情。然而,事与愿违,道台翻阅过那些经卷后,倒背双手默默在地上踱起步来,先前脸上那点惊奇和虔诚的神色也渐渐消失,转而出现一种古怪的表情,这使得王道士如坠云烟,迷惑不解,试试探探地问道台:
       “大人,这古经……”
       道台大人慢慢停住,目光望向远处,手指轻轻弹着桌面,字斟句酌地对他道:“这经卷确是有一些年代了……”说到此处,他又闭口不言了。
       王道士见此情心里发急,又就问道:“大人,这经卷佛画是先人们密藏起来的,肯定很贵重、很值钱吧?”
       道台没有吭声,沉思半天,忽而回头反问王道士:“道长认为很贵重、很值钱吗?”
       王道士本来问他,他又突然回问,他一时语塞,想了想,便说出自己对这些东西的认识:
       “贫道觉得这些东西很贵重、很值钱,可能是真正的神物。否则,先人们不会把它秘密藏在千佛洞……”
       “哈哈哈……”
       王道士的话没落点,道台便哈哈大笑起来。
       王道士心里惊跳了一下,忙问道:“怎么?”
       道台大人道:“本人刚才大略翻看一下,虽然那些东西历史很久远,可久远的东西不见得就很贵重、很值钱。据本道台看来,这些东西虽然是先人们埋藏起来的,但说不定是人家废弃不用的,所以,就谈不上什么贵重不贵重,值钱不值钱。”说着,随手拿起一本古经卷,指给王道士看,“你看看,这些手抄本上的毛笔字,还不如我的书法好哩!有什么贵重的?”
       一席话,如同三九天兜头一盆凉水,把王道士泼了个透心凉。他站在那里蔫头耷脑,一动不动,一如冻僵的紫茄子。
       道台大人见王道士情绪一落千丈,也许有点不忍心,又话头一转道:“王道长,这只不过是我个人所见,不必在意,不必在意。”
       一丝希望又回到王道士的身上。
       少顷,道台又道:“这样吧,听说道长来时所带经卷不少,不妨全送过来,待本道台细细翻阅,深加研读后,给道长一个准确的评价和信儿。”
       王道士听后,急速回到小店,将所带两箱经卷和古文书送到道台府上,等待准信和消息。
       王道士把经卷送去后,在酒泉城无事可做,便赴文殊山、红山寺、金塔寺等地云游,等待道台那面的消息,同时边宣扬莫高窟藏经洞发现的神物,边大摆道场,举行道教活动。
       他虽然身在野外,四方云游,却时刻挂念着道台大人那里的事情,等待道台大人的信儿。半个月时间弹指过去了,见道台那面没有什么消息,便亲自前去道台府上打探,但道台忙于公务,不得谋面。他得不到消息,心里开始焦急起来,又托人前去询问,也一无所获,他心里有点凉了。是不是道台大人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或者不识货?再或者……各种杂念,一齐涌入他的脑海。他心烦意乱,苦闷不堪。
       文殊山道长和几位同道好友见他闷闷不乐,便劝慰他不要灰心,慢慢等待,好事多磨嘛!并介绍说道台大人是满洲正黄旗人,祖上世居北京,本人出生于肃州金塔大庄子,幼时曾随母到过敦煌莫高窟,上任后又重游敦煌,还留有怀古诗二首,如“古洞庄严多岁月,鸣沙有韵响雷音。画留北魏传神笔,经译初唐入道心。”等等。
       文殊山道长说:“从这些诗句中可以看出他历游敦煌莫高窟,并对洞窟中的壁画艺术很感兴趣,所以,他对藏经洞发现的神物不会等闲视之。”
       同道好友的劝慰,给王道士一点慰藉,一点希望。于是,他又进入艰苦、漫长的等待期。十几天时间又眨眼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王道士觉得不能这样等下去了,便又亲自赴道台府上探问,但又因道台忙于这样那样的事情,不曾见面。王道士的心凉到了极点。
       转眼两月有余,王道士却觉得过了三年。
       数月来,他身在异乡,非常挂念门户。又怕藏经洞无人看管,遭遇盗贼偷窃。所以,他觉得再不能这样耗下去了,计划回去后慢慢等待。
       虽然几个月的等待一无所获,但他并没有彻底死心。就在离开酒泉的那天,又去道台府上做最后的拜访。然而,侍卫告诉他,道台大人外出了,走时留下两句话:
       “古经属废弃不用之物,不必大惊小怪!”
       听了这话,王道士如当头遭了一记闷棍,眼冒金花,天旋地转,浑身冰凉。临离开时,他想问问那两箱经卷佛画的下落,可那侍卫已回到府中,大门紧紧关闭。
       ——看来那两箱东西被道台大人掠为己有了。
       既然是废弃之物,为什么道台大人要掠为己有?王道士经常思考这个问题。
       后来才清楚这是一种强盗逻辑:一个强盗如果想掠取你的宝物,总会想办法把你的宝物贬得一钱不值,否则,你不会轻易放手。
       王道士此行酒泉,乘兴而去,扫兴而归,一无所获。
       终于找到识宝人
       王道士垂头丧气地回到莫高窟,几天时间卧床不起,牢骚满腹。
       过了一段时间,渐渐恢复常态。以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一如既往地骑着小毛驴外出化缘、摆设道场,招徕香客,募集资金,指使民工清除洞窟中的积沙。对于藏经洞,他仅管已装门加锁,仍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他想,当官的尚且不理不睬,冷眼视之,他区区一个小道人,何必自寻烦恼?
       所以,如果有人想观看藏经洞,他就打开门让他观看;想得到洞中的经卷和佛画,只要他们是虔诚的香客,能出几个香火钱,他就满足他们的要求。还把一些经卷和佛画赠送给当地一些官员绅士、文人墨客和同道好友,还有好多香客也得到过他的馈赠。
       因此,藏经洞的经卷佛画,开始在敦煌民间流传,流失、损坏的不计其数。
       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也就是藏经洞发现后的第三年,敦煌上任了一位新县令,姓汪,名宗瀚,字栗庵,湖北省通山县人,与王道士可谓“老乡”。据《敦煌县志》记载,汪宗瀚人品不错,又谙熟历史,曾搜集整理过当地的一些汉简和地方文书等,同时,喜欢结交文人墨客,在敦煌地方口碑较佳。
       当时,王道士听说这位新县令是湖北老乡,又喜好书画收藏,一度“死”去的心,又开始复活,从藏经洞中挑选出一包袱经卷佛画,骑着毛驴亲自去县衙拜见这位“老乡”。一是想再碰碰运气,二是想借此机会巴结巴结这个当官的,为以后实现自己在莫高窟的“宏愿”,铺设一条路子。
       没想到,他这次遇上了识货人,碰到了运气。这位汪县令学识渊博,兴趣广泛,在赴任敦煌县令之前,就已从文籍传说中得知莫高窟发现了藏经洞的消息,只是未能一睹洞中所藏之物。所以,听衙役通报说,莫高窟王道士带着藏经洞的经卷佛画来拜见他,顿时大喜,即传令有请。
       王道士被请到汪县令的书房。他受宠若惊,又见县令态度热情,言谈举止斯文,原先心存的那种等着遭白眼、受冷落的戒备情绪渐渐消失。他解开包袱,把所带经卷和佛画,一件件呈送到汪县令手中,接下来便像第一次见廷栋道台那样,立在旁边目不转睛地解读县令脸上的表情。他观察一阵,直觉告诉他:这个县令不像廷道台,因为映入他眼帘的第一个画面,是汪县令脸上那崇敬和惊喜的神色。
       汪县令埋在那堆书卷中全神贯注,如饥似渴,仔细翻阅,如入无人之境。阅到好处,拍案叫绝,惊叹不已,全然忘记了身旁还有一位客人。见此情景,王道士悬着的心渐渐落到了实处,瘦脸上浮起慰藉、欣喜和激动的笑容,屁股也慢慢落座在太师椅上……
       汪县令只顾浏览经卷,把王道士冷落在一旁。过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失礼,便从书堆中抬起头笑着歉意道:
       “王道长,对不起!本县只顾阅读这些卷子,把道长怠慢了,请见谅。”接着,唤一声,“衙役,上茶!”
       衙役端上茶点,汪县令请王道士品茶,自己又开始翻阅那些卷子。罢了,背着双手,昂仰着头颅,两眼望着前方,连连赞叹:
       “稀世珍品!稀世珍品!太珍贵了!”
       王道士见汪县令赞叹不已,大发感慨,内心热潮翻滚,接着汪县令的话说:“像这样的古经卷和佛画,藏经洞里很多,贫道一一妥善保管着,闲暇时敬请县令光临观赏!”
       汪县令点头应道:“一定去,一定去观赏!”他边应着,边轻抚着眼前的经卷和佛画说道,“这些东西都是唐代以前的遗物,兼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和文化价值,太珍贵啦!本县请道长妥为保管,待我前去实地考察后,再做打算!”
       听此话,王道士眼睛眉毛都是笑,总算有人识货了!只要能引起这位地方县令重视,一切都会好办……
       王道士这次没有白来。他走出县衙后,激动地大骂一声:
       “他妈的!今天才遇到识宝的人了!”
       这句陕甘地区的“国骂”,在这里充溢着褒扬和兴奋。
       他怎么能不激动、不兴奋呢?你想想,如果如汪县令所言,那些经卷佛画都是珍宝,那么,他那一洞子经卷佛画,岂不成了一洞子珍宝?一洞子钱财?
       他发财了,发大财啦!实现他的“宏愿”也有希望啦!
       他兴冲冲地离开县衙,扬鞭催驴匆匆往莫高窟赶。他要回去看管好那一洞子金银财宝。一路上,他激动地扯着鸭公般的嗓子,吼喊起“乱团”来:
       忽听唢呐声声闹,
       出门来,抬头瞭,
       原来是一顶大花轿。
       新娘子轿中晃悠悠,
       晃得奴家眼花缭乱口水掉,
       哎吆吆……
       啥时候抱着新娘上花轿!
       ……
       第二次封锁藏经洞
       据说,后来汪宗瀚县令亲临莫高窟藏经洞考察。他发现藏经洞除了有众多的佛教经卷、佛画以及佛教用品外,还有道家经书、诸如散文、民间艺文、民间曲谱、地方文书契约和一些少数民族文字的东西。面对这些珍藏,他大为震惊。认定这不是一般的佛教和寺庙遗物,而是具有很高历史价值和学术价值的珍贵文物。
       他马上将莫高窟发现藏经洞、洞内封藏经卷、佛画以及其它物品的情况,写信告知兰州的甘肃学台叶昌炽。当时,叶昌炽正在修订自己的石刻学巨著《语石》,得知敦煌莫高窟发现藏经洞的消息后,颇为振奋,亦十分关心,函请汪宗瀚实地考察,并委托汪宗瀚替他选几件样品,以便研究。
       汪宗瀚作为中国西部一个偏远小县的县令,官位低下,自然巴不得与上层官员结交。于是,从王道士那儿搞来几件莫高窟存留的碑铭拓片和藏经洞中所藏石碑《洪巩碑》拓本,还有梵叶写本各2件及一幅有宋代乾德六年(968年)题记的水月观音画等,赠送给叶昌炽。
       叶昌炽是苏州人,40岁考中进士,官至翰林院侍讲,在汪宗瀚出任敦煌县令后的几个月,以翰林院编修身份当上了甘肃学政。他对金石学和古文书有较高的造诣,对考古也很有兴趣,特别潜心于金石碑版之学。他多年历游名山胜地,上下访求历代碑拓。当他看到汪宗瀚送的敦煌遗书和佛画后,惊叹不已,潜心研究,并将研究所得补入他的《石语》一书中:
       “敦煌县千佛洞,即古之莫高窟也。洞扉封以一丸泥,十余年前土壁倾移,豁然开朗,始显开世,中藏碑版经像甚伙。楚北汪栗庵大令宗瀚,以名进士作宰此邦,助余搜讨,先后寄贻宁乾德六年水月观音画像,写经卷2本,梵叶各二。笔画古拙,确为唐经生体,与东瀛海舶无异。”
       叶昌炽对历史、汉文写本和古代绘画有较高的鉴赏能力,见关外的小县竟然会有如此多的、价值十分高的古经珍藏,十分惊奇!他在惊诧感慨之余,为藏经洞珍宝封存搁置在关外的野山僻地而深深担忧,于是,四处奔走呼吁,请求藩台衙门将这些珍贵文物运到省城兰州保管。
       经他奔波努力,藩台衙门同意他的请求和建议,欲派人派车前去押送,但一算账,兰州距敦煌千余公里,沿途戈壁沙漠、崇山峻岭,路况极差不说,仅运费就需要六千多两银子,而且,沿途时有匪盗出没,一旦遭劫,失去珍宝不说,还要承担掉脑袋的干系,哪个当官的吃饱了撑着揽那些麻烦?再则,朝廷事务繁忙,甘肃又贫穷落后,上下尚且为生计奔波,哪有财力人力去顾及古人留下的经卷遗书?
       叶昌炽并不因此而气馁,亲自出面,拜访兰州地方官绅、客商和名流志士,动员他们募集运输资金。他想,藩台府不为此所动,他就个人想办法募集资金,把藏经洞的遗物拉运到兰州。
       但据有关资料记载,当时的藩台大人听到后,冷冰冰地劝他说:
       “你以为把那些东西运到兰州就保险了吗?连皇太后建在京城的花园宫殿,洋鬼子说一声烧,就一把火化为灰烬。兰州同京城相比,是防卫力量强,还是城墙厚?”
       这一席话把叶昌炽说愣了。
       
       他虽然觉得藩台大人对拉运一事态度冷淡,可他不得不承认,那番忠告不无道理。不过,那位藩台大人认为,敦煌发现藏经洞并非一件小事,处理不妥,一旦朝廷追究下来,谁也负不起责任,便采取万全之策:令人写一纸呈文,把敦煌发现藏经洞的情况禀报朝廷,观望朝廷怎么处理。他们想,这样处理,如果不出问题,大家都皆大欢喜;一旦出现什么问题,朝廷怪罪不到下面,下面也好应付,对敦煌地方也是个交待,不失为万全之策。
       呈文上报朝廷后,如同泥牛入海,无声无息。甘肃藩台衙门得不到朝廷的处理意见,只好命敦煌将藏经洞“原地妥善锁藏”,并责令王道士妥善保管,不得转让丢失。一个震惊中外的伟大发现,就这么轻而易举处理了!
       王道士满怀希望等待官府批拨银子保护藏经洞神物,听到官府指令将藏经洞“原地锁藏”,又气愤又失望。他的发财美梦就这样破灭了,像水泡一样破灭了!
       他几天时间卧床不起。后来,索性打了把大铁锁,往藏经洞门上一锁,钥匙朝柜子里一扔,便不想那些事,也不再过问了。
       他彻底灰心了!
       藏经洞封锁后,地方官府衙门大概觉得万事大吉,所以,一直无人前来过问保管之事。王道士见是此情形,心中暗自大喜,既然官府不来过问,正好给了他支配藏经洞宝物的合法权利,他可以利用这个权力和机会,用经卷藏品换取捐资。
       他冰凉的心又死灰复燃了。自此,开始了倒卖藏经洞经卷文物的勾当。
       第三章、“北极熊”拉开盗宝序幕
       莫高窟来的神秘客人
       藏经洞的发现和开启,使古丝绸之路上的敦煌大放异彩,名震全球。由此,一批批热心的研究家、考察家和有志之士,跋山涉水、风尘仆仆,前来考察参观,研究其价值。同时,也有一批批所谓探险家、考察家把魔爪伸向中国西部,伸向敦煌莫高窟藏经洞,拉开了掠夺、盗窃敦煌文物的序幕。
       1905年的冬天,西伯利亚的寒流带着某种使命来到敦煌大地。一支仅有几人的驼队,从罗布淖尔大沙漠进入阳关,绕开县城神出鬼没地到达莫高窟。为首的是个俄罗斯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好像个学者,他便是第一个向藏经洞伸出魔爪的外国人——俄国地质学家奥布鲁切夫。
       这天的太阳很快就倒向西边的大漠。按照以往的习惯,经过这样的长途跋涉,到达目的地后应该马上驻扎帐篷,烧锅造饭。但这个老毛子一下骆驼就要前去拜访下寺里的住持王道士。助手劝他:“天已经黑了,先住下来吃点东西,或者明天再去不迟。”
       他摇摇手说:“不不,你不懂,不懂!我下驼就去拜访他,表示对他的尊重。——中国人最讲究这些东西!”
       他匆匆去了下寺。
       这个奥布鲁切夫,早在1893年就利用中俄两国相邻的便利条件,进入中国西部地区考察挖掘,好多古城遗址都没能幸免。还先后到兰州、永登等地区活动。这次,他经过周密的策划,打着“帕米尔地质考察队”的幌子,带着他的伙伴们穿越戈壁沙漠,翻过冰山雪岭,第二次进入中国西部,在新疆塔里木盆地、塔城、奇台一带活动。这个对俄国忠心赤胆、对自己的事业充满信心的学者,不但对中国西部的山川湖泊、矿藏资源、地理位置、地质特点以及自然环境很感兴趣,同时,对西部各民族独具特色的生活习惯、风土人情也很感兴趣,一边考察访问,一边挖掘古遗址,一边搜集民间文物藏品。就在寻访过程中,他知道了与东疆哈密地域毗邻的敦煌莫高窟,又从进入新疆经商做买卖的内地商人口中,听到了莫高窟发现了许多古经卷和地方文书的消息。这个物欲十分强烈的西方人,是绝不会放过任何掠取的机会的。他在证实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后,放弃对新疆的考察,带着自己的驼队踏上东行的征程……
       奥布鲁切夫来到下寺,就直奔王道士的居室。然而,王道士的居室门却关闭着,怎么也敲不开。他以为王道士不在家,就失望地转身回去。其实,王道士就在室内,也早就看到了这个不速之客。但他一声不响躲在室内不开门,其原因,一是对这个外国人不了解,贸然开门,害怕“引狼入室”;二是听说这些“老毛子”,联合起来打中国,抢占中国的地盘,心里既反感,又畏惧。再则,他那蓝蓝的眼珠,棕黄的头发,大大的鼻子,说起话来叽里咕噜的,叫他心里很不舒服。所以,他见他来了,就赶紧关门闭户。
       他想,等观察观察再说吧。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对这个外国人既躲避不见,又时时提防。同时,安顿弟子暗暗监视他们的行动,防止他们突然闹出什么事端。奥布鲁切夫几次要求拜访,都被他婉言拒绝了。
       但奥布鲁切夫却非等闲之辈。他已觉察到王道士对他的戒备和反感。于是,他装得很老实,也很谦虚,对王道士表现出非常的热情,口口声声称王道士为 “长老和尚”、“师父”、“喇嘛僧”等,还学着念“阿弥陀佛”……千方百计与王道士套近乎,用小恩小惠讨得王道士的好感。王道士发现这个外国“老毛子”根本没有弄清楚中国佛教与道教的概念,所以,他把他称作“长老和尚”、“喇嘛僧”什么的,反倒把他弄得哭笑不得,心里非常反感。
       奥布鲁切夫尽管没有弄清中国佛教与道教是两个不同的教派,但他却深谙宗教的内涵,更了解当地人的风俗习惯和人情世故。所以,他学着香客们的样子,虔诚地施舍香火,叩头拜佛。还拿出布料、生活用品和一些宗教供品等,准备给王道士送礼。随行的伙伴们见他准备送礼,无不揶揄说:“著名的探险家、堂堂学者,怎么也学会这些俗不可耐的东西?”
       他说:“这叫入乡随俗。中国有句俗话: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送了礼,好进他的佛门,懂吗?”
       伙伴们又说:“佛家不兴送礼,可不要再吃闭门羹。”
       他摆着手道:“不不不,你们太不懂中国人了——他们不会拒绝送礼的!”
       奥布鲁切夫一言切中了中国人的劣根性。这天,他看到王道士心情比较愉快,就抱着礼品再次去拜见王道士。正如他所料定的那样,王道士把门打开了,对他的态度也不像以前那样反感。这使得奥布鲁切夫大为激动。回来后,他在同伴们跟前吹嘘:“看看怎么样?我说过这种办法准行!”
       同伴们服了这个老奸巨滑的学者。
       王道士的门被他“敲”开了。这是难能可贵的第一步。他见这条门路走得通,便拿定主意继续朝着这条路前进。这天,他又带着一些礼品去王道士的居室。这次的礼品比上次的更重,他打算这次要彻底敲开王道士心里的大门。王道士见他来了,并且又带着重礼,便请他上座,热情接待。奥布鲁切夫见王道士对他的态度大为改观,就抓住这个机会跟他攀谈起来,同时在他的居室里转悠起来。这时,他看到了王道士摆在木架上的几卷古经写本,心里一阵惊喜,随口问道:
       “长老,这些古经卷是从哪里来的?”
       王道士见奥布鲁切夫提起古经卷的事,立即警觉起来。他原以为这个俄国人来莫高窟仅仅是游览参观,转转看看就走,又见他为洞窟大把施舍,心态虔诚,所以改变了先前“冷若冰霜”的态度,渐渐“友好”起来,也放松了对他的戒备。现在,见他提起经卷的事,心里忽地一紧——他在打藏经洞经卷的主意!于是,先前渐渐消减的戒备心理又上来了……他坐在那儿,闭目沉思怎么回答奥布鲁切夫的提问,思虑良久,才谨慎道:
       “这些东西是从一个石洞里发现的。”
       奥布鲁切夫紧接着问:“石洞在什么地方?”
       王道士见这个外国人紧追不舍,又不知怎么回答了。沉思一阵,脑子一转,编个谎话说:“石洞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
       “是的。”王道士点头。
       “ 有人吗?”
       王道士说:“没人。那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石洞里至今还存留着挖洞子时的潮气。”
       “哎哟!”奥布鲁切夫听后大为吃惊,叫了一声,“石洞里如果有潮气,会潮湿经卷,会腐烂变霉的!快想办法把东西搬出来,或者驱除潮气。”
       “除潮气?那东西是自生自长的,哪能除掉?” 王道士摇摇头道,“我们没有办法。”
       奥布鲁切夫拍着胸膛:“要不,带我去看看。我有办法把洞里的潮气弄出去。”
       王道士见他猴子上竿,越来越往高处爬,赶紧摇头制止:“不行不行!那些古经卷在洞里需要一定的潮气,一定的温度,而且不能见太阳,你如果进去,带进了太阳光,经卷就保不住了。不行不行,你不能去,不能去。”
       “唔……”
       奥布鲁切夫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他已经发觉这个老道在搪塞他,唬弄他,不想让他知道藏经洞的情况。于是,他抓住王道士的话把儿不放,问道:
       “长老怕我进洞子放走了潮气,带进了阳光,那你是怎么进石洞的?这些经卷是怎么取出来的?你就不怕放走潮气,带进阳光吗?”
       王道士一愣,说不出话了。他想了半天,又编出一个不能自圆其说的谎言来应付对方:“贫道很少到那个石洞里去。因为那是神洞,里面有神物,由天神保护。如果要去的话,必须择黄道吉日,先摆道场,烧香叩头,念经拜佛,等祛除了一切邪气和杂念后,才可以进石洞,否则,神灵会降罪降灾的……”
       “一派谎言!”
       奥布鲁切夫听到这里,心里痛骂一声。
       蜡烛成了敲门砖
       第一次交锋,奥布鲁切夫就这样失败了。他已看出面前这个猥猥琐琐的老道是不好唬弄的,于是,不再探问。他要从长计议,采取别的办法来撬开他的嘴,掠劫他所企望的珍宝。
       他相信自己的大脑和智慧。
       有天晚上,他又来到王道士的居室。当他看到王道士点着食用清油灯照明,忽然计上心来:利用蜡烛与王道士交换古经写本。因为他来中国时,随身带着几箱本国制的蜡烛。他觉得这个计谋准能成功,准能达到他的目的。于是,他开始实施他的阴谋,先跟他闲聊,聊到王道士高兴时,便有意无意把话头扯到那个石洞上,问道:
       “……那个秘密石洞一定很黑暗吧?”
       王道士不知他话里有话,就顺口道:“是很黑,进到洞里黑得连自己的牙齿都看不见!”他想把黑暗的程度说得严重些,以便打消奥布鲁切夫进洞的念头。但却给奥布鲁切夫留下了话把,他问:“这么黑暗的地方,道长该不会摸黑出入吧?如果摸黑出入,那道长可要小心,万一碰到什么怪物,或者……”
       王道士不知这个外国人耍什么花招,就顺口回答道:“贫道进洞时持清油灯照亮。”
       “哎哟,这怎么可以呢?”
       “怎么不行?”
       奥布鲁切夫说:“这种油灯点起来直冒黑烟,会熏坏经卷的!而且呛人,不干净,对您的身体很不好,用起来也不方便,很不方便。”
       王道士望着他:“那你说怎么办?”
       奥布鲁切夫见王道士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他,心里暗自大喜:有戏啦!便对王道士说道:“用蜡烛,用蜡烛啊!蜡烛用起来又明亮,又方便,还不会损坏经卷。”
       听此话,王道士面露难色,失望地道:“说得轻巧,我哪来的蜡烛?再说,那种羊油灌的蜡烛,一根就要一两个白垞子(银圆),只有富贵人家用得起,咱这里能用得起吗?”
       奥布鲁切夫关切地道:“长老别着急,我那里有很多蜡烛,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说着,便让助手拿来几根,用打火机点着,让王道士观看。
       这种俄制矿石蜡烛点起来既不冒黑烟,又不呛人,而且轻巧方便,又很明亮。王道士持着蜡烛在四周照了一圈,脸上现出满意的笑纹,同时,两眼盯着奥布鲁切夫手里的打火机。
       奥布鲁切夫见王道士高持蜡烛,这里照照,那里照照,高兴得眼睛眉毛里都是笑,又见他眼睛盯着他手里的打火机,便知交易的火候到了,上前问道:
       “长老,这蜡烛怎么样?”
       “好好好 !”王道士顺口道出几个好字,紧接着请求道,“请施主给这里施舍几根吧,本道会把你的功德记在莫高窟的功德牌上,留名后世!”
       奥布鲁切夫接着王道士的话茬道:“好说好说,我会给你赠送蜡烛的。而且,不是几根,是几包,一包就是5根。”
       “几包?”
       “是的。”
       王道士高兴地道:“太好啦!感谢施主,本道一定把你的功德写在功德本上。”但他不知道这是奥布鲁切夫精心设计的圈套:这种施舍是有代价的。
       奥布鲁切夫见王道士高兴得像领了喜帖,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说:“这个东西怎么样?好玩吗?”他边说边咔嚓咔嚓打几下,表演给王道士看。
       王道士早就好奇地盯着那指头一拨就发火的东西,此时见他耍魔术似地表演着,连连点头:“好好好……”他有点目瞪口呆了。
       奥布鲁切夫说:“这叫打火机,既然长老说好,我就一并赠送给您老。” 他说着,拉过王道士的手,把打火机放在他的掌心里。
       王道士受宠若惊,拿起打火机左看右瞧,想打一下,又不敢打。
       奥布鲁切夫就拿起来给他示范一下,王道士就试着打,“哗”地着了,他惊叫道:“神!这东西就是神!一拨弄就着了,亮了,好像灯似的,比火镰神妙,神妙啊!”
       他心里不由暗自赞叹:这“洋毛子”就是本事大,弄的这东西地道好用。
       奥布鲁切夫见王道士上钩了,心里暗自欢喜,对随从耳语几句。随从按主子的旨意,悄悄回去拿来几包蜡烛,放在王道士面前的桌子上。
       
       王道士爱不释手地玩着打火机,又见“洋毛子”拿来几包洋蜡烛,脸上笑开了花,准备收起这些特殊礼物,奥布鲁切夫上前按住他的手:
       “慢。”
       王道士不解地望着这个“洋毛子”:“怎么,反悔了?”
       奥布鲁切夫摇着头道:“不,不……这些蜡烛现在已经是你的了,本人还要赠送你其他礼品。”
       “真的?”
       “真的。我们俄国人从来不会讲假话。”奥布鲁切夫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本人来莫高窟有一个小小的愿望,请长老一定帮我实现。”
       “什么愿望?本道能帮你的一定尽力而为。”大概因为那几包蜡烛和打火机的作用,王道士表现得热情随和,还流露出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气慨。
       奥布鲁切夫要的就是这句话,便迫不及待地说:“本人想要一些石洞里发现的古经写本,作研究用。”
       这是他事先就思谋好的一招。
       一提藏经洞的古经卷,王道士怔住了,半天不吭声了。因为,那些经卷和佛画都是洞窟里的藏品,私自送给别人,一旦让佛徒和香民们知道,他不好给他们交待。再则,他第一次跟外国人打交道,这些“洋毛子”到底怎么样,他摸不着底。眼前这个外国人,虽然从外表上看还算老实,可谁知道他心底里是个啥货色?随便就把藏经洞的经卷送给他,如果他张张扬扬,招摇过市,把事情抖出去,岂不是给他招惹了大麻烦?这些经卷给他招惹的麻烦够多了!直到现在,只要一提起这些事,他心里就害怕。
       但反过来一想,他不给奥布鲁切夫送经卷,不满足他的要求,人家就不会给你送蜡烛,自然也不会给莫高窟捐赠香火钱。再说,他刚才给人家夸下了海口,要尽力帮助他们,现在出尔反尔,岂不有侮道行……
       他感到这件事很难办。
       他也清楚,这是一场赤裸裸的以物易物的交换。
       然而,他在那里思量了半天后,最终决定送给奥布鲁切夫一些古经卷和佛画。
       因为他的柜子里有几捆经卷,是早先取出来准备送给地方官吏看看的。他想,就把这些经卷送给他们,换回蜡烛和捐赠后,悄悄打发他们走,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也不会引来麻烦。
       做出这一决定后,他真想哭:几包蜡烛,竟然就要换去佛家至高无上的几捆经卷,太亏!
       过后,他为自己的大胆妄为感到吃惊。心里想,他怎么就敢做出这样的决定?怎么就把藏经洞的经卷和佛画送给了外国“洋毛子”?是为奥布鲁切夫馈赠的利益驱动?还是因为别的?
       他说不清。
       这笔交易就这样做成了。奥布鲁切夫用6包洋蜡和洋布以及生活用品等东西,换走了王道士的2包古经卷和佛画。
       第一批珍贵文物就这样被俄国人“交换”走了。
       后来,俄国有关人士极力否认和掩盖奥布鲁切夫诱骗藏经洞文物的事实。对于这样的掩盖和辩解,我们可以“理解”:因为世上没有一个强盗会承认自己是强盗,曾经偷盗过东西。
       第四章、第一个进洞的魔鬼
       走进梦中的敦煌
       1907年3月12日,斯坦因的探险队来到了敦煌。
       那是一个寒冷的清晨,敦煌西城门前不见车马行人,显得十分寥落。头戴着大皮帽,身穿着老羊皮大衣的斯坦因,顾不上洗刷满身的风尘,便来到城门前,望着高耸的城垛,激动地呼喊一声:“敦煌!我斯坦因来啦!”
       他观望一阵,跳下矮种马,脱下皮手套,掏出衣袋里的笔记本,迅速记录下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他们没有马上进城。斯坦因计划在这行人稀少的时候,在周围转一转,看看有没有文物古迹,有没有值得考察、挖掘的东西。这是他的职业习惯和文物大盗的固有特点。翻译蒋孝琬在他身旁指指点点,介绍着这座古城的始建时间、外貌特征和周围的情况,努力回答着斯坦因的问题。
       斯坦因对这座戈壁沙漠包围着的小城很感兴趣,感慨地道:“没想到戈壁荒漠上,还有这样一片绿洲和壮观的古城!”他打开照相机,对准城楼摁下了快门。
       这时,进出城门的人渐渐多起来。斯坦因脱下老羊皮大衣,换上那件专门迎接客人穿的黑色皮夹克,整理一下行装,跳上那匹矮种马,与蒋孝琬进城去拜见敦煌县令。这位深眼窝、高鼻子的洋人一出现在街头,就引起人们的好奇。他们来敦煌干什么?人们涌上来观望着、议论着。
       县衙设在街北,座北向南。衙门虽然破旧,但砖木结构的门楼,包着铁皮的厚重门板,都给人一种阴森感。大门两侧坐落着石狮子,立着两个侍卫。他们见来了个洋人,怯怯地上前查问。蒋孝琬下马拿出盖有官方大印的护照通兑一下,侍卫赶忙点头哈腰,后退放行。斯坦因捋着上唇的两撇胡子,向侍卫轻蔑地笑一下,挺了挺胸膛走进大门。
       但县令不在,他俩只好原路返回。出城门后,斯坦因在城西转了一圈,看见党河西岸有片果园,偏僻安静,便想在那里安营扎寨。蒋孝琬前去看了看,也见那儿僻静宽敞,是个好营地,就去跟果园的主人联系。
       探险队在果园里驻扎了下来。蒋孝琬指挥民工搭好帐篷,把行装和所用的东西搬到里面,又把斯坦因的小帐篷搭在其它帐篷的中间,形成众星捧月状。蒋孝琬问他:“斯大臣怎么样?还满意吗?”斯坦因左右瞧瞧,四处看看,觉得帐篷驻扎在这儿,幽静舒适,空气新鲜,满意地点着头:“OK,OK……这里比那寒冷的戈壁大漠强一千倍,一万倍!”
       这时已经中午了,明媚的阳光从树枝的缝隙里射进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用过午餐后,斯坦因准备再次前去拜访县令。蒋孝琬劝他道:“斯大臣,还是下午去吧。中国人吃过午饭,都有睡一会午觉的习惯,您现在去拜访,打搅了人家的休息,既办不成事情,还惹人家不高兴……”
       斯坦因听后“噢”了一声,道:“那就等等吧。”
       蒋孝琬接着又说:“这些日子大家在戈壁沙漠上不停跋涉,累坏了,今天咱们好好休息休息,养养精,蓄蓄锐,待后再干事情!”
       斯坦因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他的这个翻译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因为官场失意,从湖北来到新疆喀什寻求发达。但因身在异地,人际生疏,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事情。斯坦因到喀什后,就雇佣他给自己当翻译和师爷。斯坦因觉得这个中国人办事稳妥周到,精明能干,而且深沉老到,所以,他处处都听他的。
       这天中午,探险队没有出动,大家都在帐篷里睡觉。但斯坦因却没有休息,他取出书本、地图和有关资料,研究敦煌的历史和有关汉长城的记载。他要为下一步挖掘汉长城和敦煌附近的古遗址做好准备。
       几个小时过去了。经常在外奔波的斯坦因,在帐篷里实在憋闷,就走出帐篷在树园西面的野地里转悠。这时,一座高高矗立的土墩映入他的眼帘,他一眼便认出那是一段古长城。来不及向蒋师爷说一声,便向古城墙跑去,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仔细观看,最后登上城墙,居高远眺。
       正是敦煌春播季节,田地上耕牛走动,耧铃声声。新翻的泥土的清香,随着春风扑面而来。附近正在播种的农民以为这个相貌奇特的人正在寻找什么好东西,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好奇地凑上来观看。没想到他是个外国人,要看看这座旧城墙,大家一听笑起来:
       “这个外国人啥都没见过,一截旧城墙有什么好看的?”
       他们讥笑这个外国人少见多怪。但他们根本不懂,这是古城遗址,是珍贵的历史文物。据史料记载,汉武帝开通西域后,于元鼎六年(公元111年)设敦煌县,又设敦煌郡。该城就是当时的郡治,是汉王朝统辖西域的军政中心,也是中西交通南北两道上的分合点和东西方文明荟萃的枢纽。明嘉靖十八年封闭嘉峪关后,该城废弃,遥遥二百多年荒无人烟……
       斯坦因无意中看到了敦煌最古老的县城,心里十分激动,兴冲冲地往回走。他要把这意外的收获告诉蒋师爷,让他也高兴高兴。
       太阳快落山了。因为斯坦因出门时没有给蒋师爷打招呼,所以,在家的蒋师爷见主子突然失踪,心里又焦急又紧张,正在到处寻找。这时,他见斯坦因从野外回来,就迎上去,准备责怪两句,但还没有开口,斯坦因就叫嚷道:
       “师爷,你猜猜我今天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蒋师爷见他一脸的兴奋,也就打消了责备的念头,反问道:“看到了什么?”
       斯坦因指着西面:“敦煌古城遗址!就在那儿,太好了!可惜没有发现什么古物。”
       蒋师爷闻听此言,连连道:“好好好,本师爷也告诉你个好消息。斯大臣听了,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一听有好消息,斯坦因赶紧凑上去,问:“什么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蒋师爷神秘地说:“听人说,莫高窟发现了藏经洞,里面封藏着几大车古经卷和地方文书……”
       “真的吗?”斯坦因一把抓住蒋师爷的手,连连发问,“真的吗?……”
       蒋师爷重重地点点头,把他今天下午怎样听到这些消息的经过告诉了斯坦因……
       原来,蒋师爷今天也没有休息。他在帐篷里觉得有点闷,就到县城里去溜达,一是看看市场上的粮食行情和生活用品;二是看看能不能在敦煌碰到老乡或者熟人,离开喀什已经好几个月了,他很想知道那里的情况。他在城里转悠着,没想到就碰到一个来敦煌做生意的乌鲁木齐商人,他的名字叫扎依德·贝格纳利。
       在遥远的地方能遇到一个同乡真不容易,他俩好不高兴!扎依德把蒋师爷请到家里,端上香喷喷的奶茶和糁子,招待从家乡来的客人。他俩都有一种异乡遇故知的喜悦,聊着闲天,叙着乡情。扎依德听说他们来敦煌探险、寻找古物,便说敦煌莫高窟发现了藏经洞,里面埋藏着许多古代的经书和手写文稿。还说这些东西很珍贵,衙门里的那些官僚和地方绅士们都去讨要索取,私自收藏,连外国人都很感兴趣,大老远来参观索要那些东西……
       这一信息引起蒋师爷的注意。当他证实了这个消息后,马上离开扎依德,回到驻地,准备把这个消息告诉斯坦因……
       斯坦因非常重视这个信息。回到帐篷取出几样小礼品,便不加思索地和蒋师爷去了扎依德那儿,反复询问藏经洞的情况:“莫高窟真发现了藏经洞?”
       扎依德点点头。
       斯坦因又问:“洞里真藏着很多书稿?”
       扎依德又点点头。
       斯坦因还是不相信这个戈壁沙漠包围的荒野里会埋藏着那么多古书。然而,扎依德却有根有据地说:“千佛洞发现藏经洞,都是几年前的事了。里面有很多很多古书,还有佛画,有好几马车。不过,听说全是经书,是念经用的,还有手写的地方文书什么的。”
       斯坦因听到这里不再问了。站起来踱着步子,思考着这个不合乎常理的发现:这里怎么会发现大量的藏书呢?怎么会……
       忽而,当他想起敦煌是古丝绸之路上的咽喉要道,是人类早期东西方商贸文化交流的大动脉时,便觉得藏经洞里发现大量古经、佛画和地方文书是很自然的。再说,敦煌地处沙漠边缘,气候干燥,是封藏文书绝好的地方。
       斯坦因惊喜万分,兴奋异常。他觉得这次敦煌之行,可能会有震惊世界考古、史学和文化艺术方面的重大发现。他将会成为重大的、历史性的探险家、考察家和旅行家!
       初探莫高窟的惊喜
       1907年3月16日,斯坦因和蒋孝琬骑着马赶到了莫高窟。
       当斯坦因从西崖坡上的小路走下大泉河谷时,即被莫高窟那气势磅礴、数以万计的石窟和艺术精湛、连绵不绝的壁画以及彩塑惊呆了!
       他站在洞窟前如痴如醉,仿佛置身梦中。三月的山风,在他耳旁呼啸,飞沙打在他脸上他也全然不觉,直到蒋孝琬提醒他该到洞窟里去礼佛了,他才连声赞叹着,迈开脚步走进去。
       王道士不在莫高窟,只有几个小道童指使民工清理洞窟里的沙石。斯坦因随着几个游人,到洞窟里去观看游览。蒋孝琬陪着斯坦因,一个洞窟挨一个洞窟地观看。那些洞窟里都有庄严的佛像彩塑,洞壁上都绘着精美绚丽的壁画。博大精深,艺术超凡,美不胜收。斯坦因一面高声赞叹,一面不停地拍照,好像要把这里的一切都掠入他的怀抱。特别是对那些飞天乐伎,斯坦因表现出最为独特的兴趣。他在心里盘算着,怎样像米兰发现安其尔一样,把她从洞壁上剥下来带回去。但是,那几个礼佛的香客,一直都跟在他们的左右,好像有意监视他们,所以,他不好下手。他想单独行动,但没有机会。他几次提醒翻译蒋孝琬,让他想办法把这些香客引开,可蒋孝琬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装聋卖哑,无动于衷。
       对此,斯坦因不可理解。
       其实,蒋孝琬对斯坦因的举动都看在眼里,也心领神会。他之所以装聋卖哑,是因为现在不是干这种事的时候,弄不好“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后来,他把这个道理讲给斯坦因听。斯坦因听后,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你是三国的诸葛亮,很有头脑!以后我听你的,听你的!”
       此后,斯坦因极力克制着非分之想,装作“老老实实”的香客,随游人游览着洞窟。不觉半天时间过去了,斯坦因兴致勃勃,忘了吃饭喝水。
       蒋孝琬肚子有点饿了,就提醒他道:“该吃点东西了。”
       斯坦因抬头望望太阳,见已午后,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忘了时间。”
       他们离开了洞窟,从马鞍上取出带来的罐头、大饼,在一个洞窟前的平地上铺开油布,围坐在一起共进迟到的午餐。在吃饭的空隙,斯坦因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记下了初到莫高窟的观感。
       
       “……在几乎垂直的砾石峭壁上,有许多昏暗的洞窟,大多都很小,不太规整地、密密麻麻地从河流几乎冲到崖底,一直分布到顶上的灰暗崖壁上——这奇特的景象使我回想起史前穴居洞窟的奇特绘画,我记得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看过的早期意大利绘画。”
       “许多洞窟的正面有开凿于松软岩石上的像游廊似的走廊,壁上和顶上绘有壁画。洞窟内通常能在高台上或在面向入口的壁龛上发现一组雕像。所有的墙面上敷有灰泥,上绘壁画……但不管壁画表现的是虔诚的内容,或是一些大群大群的寻欢作乐的菩萨和圣徒,所有的细节以及神灵的分组都很接近印度式样。”
       “……中楣和侧面的主题常常是僧侣们日常生活的场面和其他世俗崇拜者。在丰富的花边图案中,中国艺术家似乎自由地表现出自己的艺术爱好,如那些装饰华丽的背景、优雅的线条和大胆的动势等等。但当地的艺术爱好者并没有想要改变印度河流域的古典艺术赋予佛及其众多化身的那种形象,如尊贵、安详的面容,简单而又表情的姿势,优雅而丰富的褶子……”
       “在一些经传故事画中,有一些很自然的风景画作背景,中国式的建筑、人物大胆的动作和写实的意味,都很明显地表现出一种中国风格。那舒展自如的云彩、花卉及其装饰、风格都是中国式的,都显得极其优美柔和……”
       “我知道,上帝召感我到这里,让我目睹人类历史上的一个奇迹!”
       ……
       春天的日子短暂。斯坦因边吃边记着,渐渐把初春的太阳送到了西边。
       初春的傍晚,山谷里寒气刺骨。这时,莫高窟的游人不见了,甚至连道士僧人也已不知去向。斯坦因见时机已到,便对蒋孝琬说:“我们现在去找藏经洞。”这是他一整天都记挂在心头的大事。但他的几次提议都被蒋孝琬摇头婉拒,蒋师爷劝斯坦因不要着急,要等待时机,不要因小失大。此时,蒋师爷见周围没有游人,就同意了斯坦因的提议。他们准备起身行动。这时,从上寺走来一位小喇嘛。他大概见这几个外乡人逗留在这里迟迟不归,所以过来看看。
       蒋孝琬赶忙迎了上去,对他道:“小师父,我们是来这里烧香拜佛的,刚刚去了几个洞子,还想到其他洞子去拜佛,捐点香火。”
       一听捐点香火,小喇嘛脸上出现了笑容。佛窟里太需要香火钱了。于是,他自告奋勇当向导,带着斯坦因去游览其它洞窟。这是斯坦因没有想到的,他对这个蒋师爷佩服极了。
       小喇嘛领着他们从上寺向下寺游览观看。洞窟里有大量的彩塑和壁画,特别是宣扬释迦牟尼的“说法像”、“说法图”以及“佛传图”。小喇嘛就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语东拉西扯介绍佛像和壁画故事。
       但斯坦因却哼哈应付,心不在焉。他心里急于想看到藏经洞,看到小喇嘛没完没了地介绍那些无关紧要的壁画故事,很是着急,边催促蒋孝琬往前走,边在蒋孝琬耳旁悄悄提醒着:
       “藏经洞,我们的目的是藏经洞……”
       对于斯坦因“急于求成”的催促,蒋孝琬表面上无动于衷,暗中却在寻找机会。见小喇嘛如此热心。于是,就凑上去跟他套近乎。彼此之间有点熟了,蒋孝琬才有意无意探问起藏经洞来。
       小喇嘛不知道这些游人的真正意图,还以为他们想听藏经洞富有传奇色彩的发掘经历。于是,就讲起杨秀才和王道士怎么发现藏经洞、怎样掘开洞窟墙壁的故事来……
       这些,自然是蒋师爷和斯坦因最想听到的,就凑到小喇嘛跟前,竖起耳朵,像听神话故事一般入迷了。
       小喇嘛见他俩如此感兴趣,一下兴头大增,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讲到最动情的时候,竟把他们领到了七佛殿,指着甬道北壁上的一个小门,说:“这就是藏经洞。”
       “这就是藏经洞?”
       斯坦因和蒋孝琬的目光“刷”地转向那个小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俩一下涌到那小门跟前,想看看里面的东西。但藏经洞上装着门扇,挂着一把大铁锁锁着。
       斯坦因很失望。蒋师爷问:“谁掌管钥匙?”
       小喇嘛回答:“王道长。”
       蒋师爷又问:“他去了哪里?”
       小喇嘛说:“他出外化缘了。”
       蒋师爷问:“什么时候回来?”
       小喇嘛想了想,回答说:“大概十天半月吧。”
       小喇嘛又絮絮叨叨地接着说,斯坦因已没有兴趣听了,梦寐以求的藏经洞就在眼前!他发疯地趴在门上,透过门缝朝里看,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他急得猴跳,脸色因失望而变得灰白。
       蒋孝琬见他那失望而又焦躁的样子,怕他一时莽撞弄出什么麻烦,赶紧绕了个圈子对小喇嘛说:“人们都说,里面的经卷和佛画都是神物,只要看一看,拜一拜,就能吉祥如意。我们真想看一看,拜一拜,求个平安,求个吉祥如意。小师傅,你看这……”
       小喇嘛看他一脸的虔诚,想了想,道:“听说王道士把一卷古经借给寺院里的人看,我去给你们找一找,拿回来让你们看看。”他说着去了。
       又一个意外的惊喜!斯坦因高兴得跳了起来,他对这个蒋师爷又一次大加敬佩。
       过了一阵,那个小喇嘛拿着一卷古经来了。斯坦因迫不及待地接过经卷,小心翼翼地展开,与他的蒋师爷观看鉴赏。蒋师爷根据纸质、书法风格及落款,判定这是唐代用毛笔抄写的汉文佛经长卷。虽然时逾千年,仍然墨迹清晰,字体工整,保存得完好,是一件古老而美丽的艺术珍品,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历史研究价值。
       斯坦因激动得双手颤抖,脸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贪婪的表情。后来,在他的《中国沙漠中的废墟》一书中写道:“那是一件美丽的、保存得十分完好的纸卷,高约一英尺,长可能是十五码。” 当时,他就决定用马蹄银换取这件长卷,但蒋师爷不同意,他主张用盗窃的办法来获取,用太多的银钱来换取,会引起小喇嘛的怀疑,反而节外生枝。
       斯坦因觉得蒋师爷的话有道理,于是忍痛作罢。
       最后,他拿出一小块白银给小喇嘛作为报酬。他觉得这个小喇嘛还有用,不能就此断了关系。他还嘱托那个小喇嘛代问王道长好,并转告他对王道长的崇敬。
       那小喇嘛连连应承。
       由于王道士外出化缘半月后才能回来,他们无法看到藏经洞里的经卷。所以,斯坦因决定返回县城,先去考察敦煌南湖、安西境内的汉长城,等王道士回来,他们再来莫高窟。
       第二天,斯坦因远远地向藏经洞望了一阵,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在转身的那一刻,他在心里狠狠地说:我一定要打开那扇门!
       二进衙门拜见县令
       外出挖掘不像在莫高窟观光旅游,是需要办理手续的。出门在外,得不到地方官府的帮助和支持是会有很多麻烦的。这是斯坦因通过多年在中国西部的考察经历得出的结论。所以,他准备不惜一切代价打通地方官府,获得去敦煌南湖、西湖等地考察、挖掘汉长城的“通行证”。
       在去拜访县令之前,斯坦因就准备好了贿赂品。他在中国考察探险的日子里,已经摸透了中国官员的习性:这些官僚们除了关心宦海沉浮,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而且又好面子爱虚荣。只要你给他好处,他就会给你提供各种方便,有的还会竭尽全力为你效劳。所以,他坚信他准备的这些礼品,一定会获得预期的效果。
       这天早晨,斯坦因穿上黑色的皮夹克,登上锃亮的皮靴,带着大包礼品与蒋师爷去衙门拜见县令。县令姓王,是个受古文化影响很深的人,所以满嘴套话,又之乎者也 。这一情景,使斯坦因心生忧虑,担心这位老夫子肯不肯提供方便?然而,斯坦因的这种担忧在交谈的过程中渐渐消失了。因为王县令平时很喜欢收藏金石字画,对古玩也很有兴趣,恰好斯坦因送给他的就是几件在中国西部民间搜寻的小古董。
       王县令见了宝物很高兴,把那些小玩艺捧在手里,左瞧右看不肯放下来。蒋师爷趁机凑上前说明来意,王县令哼哼哈哈同意了。
       从县衙出来后,斯坦因和蒋师爷又去拜见一个敦煌地方至关重要的人物——沙州营参将林太清。因为他掌握着这里的兵权,连县令也惧他三分。斯坦因清楚,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他们外出探险挖掘,少不了军方的帮助和保护。林大人是一介武夫,不能送那些书呀画呀的东西,要送就送他最喜欢的礼品。果然,他们送去的手电筒、洋匕首、打火机以及印度的锦缎等礼品,受到这位武夫的欢迎。他摩挲着自己剃得油光发亮的脑门,咧开大嘴哈哈笑着,说:
       “斯大臣,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有什么需要本人出面办的,你尽管说,还客气什么?”
       一听此话,斯坦因与蒋师爷会意地笑了:看来这步棋又走对了!
       他俩想先谈谈别的,再把话往正题上引,谁料,林太清见他俩躲躲闪闪,不说明来意,倒嚷嚷起来:“你们这些文化人哪,干什么事总是绕来绕去的, 没有一点痛快劲儿 !需要本人帮什么忙,就痛痛快快说!这叫干什么!”
       见林太清直嚷嚷,斯坦因和蒋师爷的顾虑一下打消了。
       斯坦因发现这个林大人性格直爽,热情豪放,是个很讲义气的汉子,心里窃喜。他认为这种豪爽的汉子不拐弯抹角好交往,好办事。于是,就把他们来敦煌考察汉长城古遗址的事告诉他。
       林太清听后,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啊,你们啊!不在家里好好呆着,干嘛跑到这荒漠戈壁上找那些东西?干那些挖坟盗墓的事?我就想不通你们弄哪些东西干什么?哈哈哈,你说说,这是何苦哩?”
       斯坦因见他又讥又笑,想解释两句,又怕这里面的道理他不懂,于是,对蒋师爷耸耸肩,摇摇头。真有点“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这时,林太清看出斯坦因的意思了,便摆摆手,道:“好了,不说了不说了,人各有爱好,各有志向嘛!”他把话转到了正题上,“你们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同意你们随便在敦煌境内去挖掘、去考察,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
       斯坦因和蒋师爷一听,心里悬着的石头“咚”地落了下来。接着,又提出雇佣挖掘工人,购买骆驼、探险队的粮食和牲畜草料等问题。
       林太清拍着胸膛说道:“放心,这些小事就包在本人身上。我派几个手下的人去给你们办好就是了!”
       斯坦因和蒋师爷大喜过望。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一连串事情会办得如此顺利。他们更想不到林太清还要派三名配备洋枪的敦煌营防兵,保护挖掘队的安全。
       斯坦因担心有外人参加他们的挖掘队,行动起来不太方便,婉言谢绝林大人。但林太清的态度却很坚决,神情严肃地说:
       “斯坦因大臣,你不了解这里的情况,这地方乱得很啊!地方蟊贼、强盗土匪时常出没,再说,南湖那地方经常有狼群出没,还有狗熊,给你们配备几个带洋枪的营兵,保护你们的安全是很有必要的。”
       斯坦因心里赞叹道:真看不出这个武夫还粗中有细,想得这样周到!
       斯坦因带着林太清为他们雇来的十几名挖掘工,牵着骆驼和马匹,在三名营兵的保护下,立刻向戈壁沙漠出发了。
       第三次封闭藏经洞
       一个月过去了,斯坦因的驼队满载着汉代边境生活的遗物和信件返回敦煌县城。略作休整就去了莫高窟。藏经洞的那些古经卷和手写文书,已折腾得他夜不安枕了……
       斯坦因和蒋孝琬第一次来莫高窟,小徒弟们说王道士外出化缘了,其实,那些日子王道士在敦煌城的干女儿李翠花家歇息休养。一回来,他就听几个小道士说,前不久寺里来过几个外国人,还带着一个中国翻译,不由心里一惊,忙问道:“他们来干什么?都到哪里去了?”
       小道士们如实回答道:“他们挨洞窟参观拜佛,很喜欢菩萨 ,见了就照相,还磕头烧香。特别喜欢洞子里的壁画,看见好画就凑在跟前左看看,右看看,半天都不想离开……”
       小道士们在那儿说着、炫耀着,大概想贏得道长的夸赞,殊不知王道士听后,心里窜出一股火苗,怒喝一声:“别说了!”
       小道士们见道长发火了,个个垂下脑袋,噤声屏气。
       王道士在地上急踱几步,停住,回头厉声问道:“他们还到哪里去了?”
       前面的那位小道士怯怯地说:“还到,还到藏经洞门口……”
       “什么?还到藏经洞去了?”
       王道士气愤至极,把他的大徒弟赵梦找来,指着鼻子训斥道:“你们,你们还算道家弟子吗?连门户都守不住!我外出化缘的时候给你们怎么交待的?让你们管好洞窟,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随便把外人领到藏经洞跟前去,看看你们干的这些事!他们知道了藏经洞的位置,如果偷偷盗走里面的东西,你们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小道士们一听,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赵梦大着胆儿解释说:“师父,不是我们把那个外国人领到藏经洞的,是上寺里的小喇嘛……”
       赵梦的话还没有说完,王道士劈头质问道:“那你们是干什么的?干什么吃的?这下寺是我们的,怎么随便就让外人乱窜?”
       赵梦和其他几个小道士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半晌,王道士又问道:“还有什么情况?”
       小道士们不敢吱声。
       王道士厉声道:“说话呀,说话呀!怎么不说话了?还有什么情况?”
       一个小道士嗫嚅着说:“他们,他们还想用银子买上寺喇嘛借去的经卷。”
       王道士听后一惊,愣在那里了。喟叹一声,对小道士们挥了挥手,道:“都回去吧,都回去吧……”
       王道士感到问题严重了:这伙外国洋毛子把藏经洞盯上了!上次那个俄国人奥布鲁切夫一眼盯上藏经洞就怎么也不放手,好像一只臭苍蝇,搞得他头昏脑胀!好不容易才支走,现在刚平静下来,又来了外国人。根据徒弟们刚才说的,他感到这个外国人可能有来头。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藏经洞的具体位置,如果他们不守规矩胡来,我们手无寸铁,可怎么对付?想到这里,他浑身直打冷颤。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赶紧想办法,采取严密的防范措施。
       
       那晚,他失眠了,在地上走来走去想办法。第二天,王道士找来几个民工在藏经洞门前砌起一堵砖墙,同时,把看门的黑狗拴在藏经洞门口。并给所有的人宣布:兰州的藩台大人传来旨命,勒令砌墙封洞,锁藏经卷,再不许任何人开启!
       藏经洞第三次封闭起来了。
       斯坦因吃了闭门“墙”
       斯坦因和他的挖掘队回到敦煌后,听说王道士回到了莫高窟,便留下助手看家,自己和蒋孝琬骑着马朝莫高窟赶去。
       那天正好是沐佛节,莫高窟举行盛大的沐佛会。敦煌城中热闹非凡。
       斯坦因和蒋师爷把马拴到大泉河畔的白杨树林里,密商一阵,便去拜见王道士。当他俩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太清宫门前时,看到一个道士正在应酬前来烧香磕头的香民。蒋师爷认定他就是王道士,于是,上前问道:
       “您就是王道长?”
       王道士抬头见是个陌生人,迟疑一下,回答道:“敝人就是王圆箓。”
       蒋师爷见真是王道长,便给他介绍斯坦因:“这是斯坦因大臣,他从遥远的地方来看望道长。”
       王道士看了斯坦因一眼,便知道是从外国来的洋人,就嘴里叨咕着:“你们,好好,来了,来了……”
       斯坦因不明白对方说什么,只好大瞪着眼睛望着对方的嘴。他发现这个王道士个头很矮小,脸庞瘦削黝黑,目光呆滞浑浊,言谈举止迟钝缓慢,特别是身上穿着的青灰色道袍,脏兮兮的,又显得空荡荡的,好像干柴捆上套了件宽大的布袋,没有一点道家的风范和仙气灵光。他跟中国不少佛道僧侣打过交道,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大师们都有着仙风道骨和清雅俊逸的飘洒风度,而眼前的王道士猥猥琐琐。由此,他对这个王道士有点失望。
       然而,斯坦因没有因为王道士的猥琐和小气而失去对他的热情。他满脸笑容,上前跟他握手寒暄。但王道士面对过分热情的斯坦因,半天才伸出自己的手,但刚握了握就马上放开,缩回到袍袖里,好像小偷怕别人抓住他伸出的手。
       斯坦因对他又增添了一分失望。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王道士装出来的。因为面对这些外国老毛子,他表现得过于精明强干,他们会全力以赴对付他,最终受伤害的还是他。所以,他只好装聋卖哑,让他们轻视他,事情就好办了。
       王道士看到斯坦因热情的目光里带着轻蔑,心里窃笑一下,朝他点点头,道:“两位施主,你们先去游一游,本道要去接待上香拜佛的……”说着就溜开了,因为他已觉察到这个外国人来得不善,不能随便敞开家门让他们往里闯,先躲避躲避再做打算。
       斯坦因和蒋师爷摸不着王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他忙着去接待络绎不绝的香客,就随着人群去游览观光了。
       斯坦因今天的心情特别好,因为他门终于见到了王道士。尽管王道士的“音容笑貌”有点令他失望,可这一切并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他根本没有必要去要求王道士的外貌和风度,因为这些对他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藏经洞里的文物!他清楚,王道士越傻越笨越迟钝,就越好唬弄,挖掘工作也就越便利、越好办!这不是很好吗?
       他早就谋算好了,他要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凭着自己聪明的头脑征服他,他对自己的智商非常自信。此时,他虽然随着人群转悠着,心里却不断谋划着怎样行动。同时,还想去七佛殿里看看,但此时游人很多,不便行动,所以他只好耐着性子,等待机会。
       中午时分,游人香客们三三两两去洞窟前的百年老榆树下纳凉,或午餐小憩,洞窟前的人渐渐少了。斯坦因见机会来了,便扯扯蒋孝琬的衣角,向七佛殿悄悄转去。到七佛殿门前,他迫不及待地朝里观望。
       然而,他只看了一眼,便突然怔住了:藏经洞门前砌起了砖墙,门外拴着大黑狗!
       他仿佛当头遭了一记闷棍,身子悠悠晃晃,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一天的好心情,就这样被撞得支离破碎。他隐隐感觉到:这个看起来猥猥琐琐、没有一点仙风道骨的道士,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
       蒋师爷见他的情绪一落千丈,便上前劝他道:“斯坦因大臣,不要垂头丧气嘛!俗话说好事多磨,不多磨几次,不碰几个钉子,哪能成就好事?现在咱们先到别处去看看。”
       斯坦因苦着脸道:“你看这……哪里还有心思去……”
       蒋师爷笑了笑道:“看你看你,怎么刚碰到一个小小的钉子就成了这样?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咱们从长计议,慢慢来,总会有办法的。说不定这堵砖墙恰恰是好事的开端。塞翁失马的故事听说过吗?它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斯坦因没了游兴,加上王道士无暇接待他们,便乘马踏上回县城的小路……
       又一次来到莫高窟
       闭门“墙”的遭遇,使斯坦因愁眉不展,打不起精神。
       然而,回到驻地后,蒋师爷却显得悠闲自得,无事一般。每天反背着双手,在果园里的树荫下踱来踱去,好像在吟诗诵经。斯坦因没好气地说:“好我的师爷!我愁得睡不着觉,你却无动于衷,一点都不着急。”
       斯坦因这么说,但他心里却明白:蒋师爷是三国时的“孔明”——在运筹帷幄。他嚷叫了几句,见蒋师爷沉默不语,就又嚷道:“我的师爷,有什么高见快快说出来,我实在等不及了!”
       蒋师爷停住脚步,捻着胡须,沉吟片刻,道:“高见倒没有,只有一个想法……”
       听此话,斯坦因抢上前问道:“什么想法?快说出来听听!说出来听听!”
       蒋师爷凑近他,道:“两个字,交换。”
       “交换?”
       “对,交换。”
       斯坦因似不明白:“用什么交换?”
       “马蹄银或者礼品。”
       斯坦因道:“你们不是说出家人不爱钱财吗?”
       蒋师爷摇摇头笑着道:“据我所知,这个出家人不像别的出家人。他生活潦倒,半路出家,钱财对于他具有特殊的诱惑力。再说,他现在正修补洞窟,绘制壁画,还许愿重修三层楼殿堂,这些都需要大笔钱财,他王道士哪里有这么多银子?——所以,王道士现在最最需要的是银子,只有银子才能打动他的心!”
       “是是……”斯坦因听后连连点头,脸上渐渐露出敬佩之色。这个师爷就是高明,竟把王道士的“底”摸得这样清楚。对症下的这副“药”,不失为高招。斯坦因提出马上到莫高窟去。
       蒋师爷道:“这几天逛庙会的人还很多,碍手碍脚什么事也办不成,过两天再去吧。”
       斯坦因又点点头。
       过了两天(1907年5月21日),斯坦因和蒋师爷带着自己的几个随从,在三个带洋枪的沙洲营大兵的护送下,第三次来到莫高窟。
       庙会已经结束,游人香客们都离去了,莫高窟此时清静而安详。几个小道士在那儿默默地清扫着游人香客们遗留下的垃圾。
       王道士在居室里记载着游人香客们的捐赠情况。对于斯坦因的到来,他早就料到了,但想到接待的问题,他犹豫了:去接待吧,害怕被他们粘上,日后有麻烦;不去吧,又于情于理说不通。他左右为难,最后决定:先不见,拖着,实在磨不过,就给他们点好处唬弄走。
       但是,王道士小看了这些人——斯坦因和蒋师爷经过密商之后,决定在莫高窟驻扎下来——不走了!
       斯坦因在洞窟前转了一圈,看中七佛殿对面的树林子。于是,指令随从把挖掘队的帐篷搭在树林里。为了便于秘密行动,他把自己的小帐篷搭在旁边的僻静处,把蒋师爷的帐篷搭在王道士的居室隔壁,把林大人派的那三个沙洲营大兵和其他人安顿到上寺,免得他们监视他的行动。这些当兵的图清闲,图自由,巴不得住远点。所以,对斯坦因的安排很满意。
       一切都安排好了,斯坦因没有先去拜访王道士,而是按照蒋师爷的“导演”,装扮成虔诚的朝圣香客,装模作样挨洞窟去烧香拜佛,施舍香火。他计划在赢得王道士的好感后,再带着贵重物品前去登门拜访,贿赂这个“大神”!
       几天过去了,斯坦因觉得火候已到,便携着礼品前去拜访王道士。
       那些日子,王道士通过暗中观察,见斯坦因为佛窟大把捐赠钱物,施舍香火,心里已对他有些好感了。此时,又见他带着布料和贵重礼品来拜访,脸上出现了笑纹。他是道士,把登门捐赠香火的香客拒之门外是不合适的。他当时对自己的行为做了这样解释。
       斯坦因刚坐定,蒋师爷就再次向王道士介绍斯坦因:“这位是斯坦因大臣,是西方国家专门研究佛教和道教的专家。他曾经发誓许愿,要游遍东土的每一个名寺古刹,全面研究佛教和道教的历史渊源。他早就闻听道长的大名了,所以,不远万里慕名前来拜见王道长,讨教佛道大法。”
       王道士听着,一言不插。
       蒋师爷继续说:“三国的时候,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我们也已经是第三次来莫高窟拜见道长了,请道长多多关照,不吝赐教!”
       王道士咧了咧嘴:“不敢当,本人也是半路出家,对佛道不咋懂,哪里谈得上赐教。”
       蒋师爷赶紧抢着说:“道长太谦虚了。您在这里开凿洞窟,修建庙堂寺院,绘制壁画,整理古本,诵经传道,大做善事,四乡八镇的人们都称您王菩萨,您一定得给我们传传道法,赐教赐教!”
       蒋师爷的恭维,使王道士心里开始发热了,身子也渐渐轻飘起来:“过奖了,过奖了!那些深奥的佛道之法,我知道的也不多,既然你们来讨教,我就尽力而为吧!”
       蒋师爷见火候到了,便明知故问:“听说莫高窟藏经洞是王道长发现的?那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啊!”
       一提到藏经洞,王道士突然不说话了,目光也游移不定。
       蒋师爷感到自己刚才有点唐突,不该现在提及这个问题,就赶紧把话头引到别处:“王道长最近身体好吧?”
       王道士顿了半天回答道:“还可以。”
       客厅里出现了沉默。蒋师爷感到交谈不能再继续下去,便闲谈几句告辞了。
       双方第一次交锋就这样无果而终。
       斯坦因心里焦急,闷闷不乐。
       后来又与蒋师爷前去拜访,但每每提到藏经洞的事,王道士便把话题引开,或者假装糊涂,避而不谈。斯坦因和蒋师爷几乎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后来,斯坦因在他的考察记录中,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看起来他是一个很古怪的人,非常胆小怕事,还不时流露出一种令人讨厌的狡猾的表情……从这第一次见面就可以看出,显然他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他真想派人偷偷拆了那堵砖墙,在夜晚采取盗窃的办法,把藏经洞的“珍宝”弄到手。但是,当他看到朴实虔诚的敦煌人、在洞窟上干活的精干壮实的民工,这种想法就被强压下去了。他不敢那样干,那是会激起众怒,把他自己葬送在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的!
       这天晚饭后,斯坦因把自己关在帐篷里苦苦思索,这时蒋师爷悄悄来了,他就埋怨蒋师爷:“看来你的办法也行不通啊!”
       蒋师爷摇着头道:“不不,斯大臣你错了。难道你没有发现他这几次的态度比上次的态度好多了吗?那天他接待了我们,又表示给我们赐教,这都是好的开端,说明我们的策略是正确的,就这样进行下去绝对没错。”
       斯坦因默默回想起这两天跟王道士交谈的全过程,觉得蒋师爷的分析多少有点道理,就点头道:“他的态度是比前次好了,不过,从这两天的交谈中,我发现这个王道士是个很难捉摸的人,很不好对付。”
       蒋师爷接着道:“我也有同感。”
       “你也有同感?”
       “是的。”蒋师爷说,“所以,你我以后干什么事,说什么话,都要多动点脑子,还要有足够的耐心。”
       斯坦因点了点头。罢了,问道:“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蒋师爷道:“按原定策略进行!”接下来,他给斯坦因耳语一阵。
       斯坦因高兴地叫喊:“OK!”,挥手打了个漂亮的响指。
       马蹄银的诱惑力
       接下来,斯坦因再没有去跟王道士周旋。他按照蒋师爷的“导演”,仍然扮作一位虔诚的香客,到各个洞窟里磕头拜佛,施舍香火,并瞅准机会拍摄照片。他的目的是要给王道士一个良好的印象,让他放松对自己的提防。至于如何与王道士周旋,由蒋师爷亲自出马“迂回作战”。
       蒋师爷是很自信的,他一定能够战胜这个“大神”。
       然而,王道士并没有放松对他们的警惕。他一面应付着蒋师爷,一面派小道士装扮成游人香客,暗暗跟踪斯坦因,看看这个“洋鬼子”到底耍什么招。但几天时间过去了,王道士发现斯坦因并没有什么过份的举动,他觉得很奇怪。这天晚上,他派出去的小道士来到他的居室 ,他悄声问:“今天有啥情况?”
       小道士回答:“那个外国人除了挨洞窟烧香拜佛,施舍香火钱,再没有干别的什么 ……”
       王道士倒背双手,在地上慢慢踱着,思考着,半天又问:“还有什么情况?”
       小道士想了想,道:“那个外国人对佛很敬仰,施舍也很大方,到哪一个洞窟都掏钱……看他那虔诚的样子,好像是个大教徒……”
       王道士默不作声,仍踱着步。
       小道士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打住话头不作声了。
       王道士向小道士挥了挥手:“去吧。”
       小道士退了出来。
       王道士又踱了两步,停住,自语道:“看来,这个外国人真是个研究佛教的……”
       从此,王道士对斯坦因的警觉渐渐放松了。他想,如果他真是研究佛教的,又出手那么大方,何不跟他们拉拉关系,让他们多捐赠点银钱,好用来缓解凿洞、修建画廊工程的困难,如果捐赠得多,还可以用来修建三层楼。何乐而不为?
       
       蒋师爷见王道士的态度有转变,便抓住机会不放,前去与他周旋。瞅准王道士缺钱这个弱点,用金钱来引诱他,开导他。这天,他有意无意给王道士透露出要给寺里捐赠一笔可观的银钱的想法,还提出要帮他重修洞窟寺院,再塑菩萨金身,并实现他重修三层楼殿堂的“宏愿”。
       这个重大的、香喷喷的诱饵,把王道士弄得睡不安寝。那几天里,他时刻巴望着斯坦因来兑现蒋师爷说的话,连作梦都盼着想着。然而,斯坦因和蒋师爷偏偏都没有来。王道士急得乱跳,终于忍不住,装作闲转去找蒋师爷。
       其实,这些天斯坦因和蒋师爷不去找王道士,就是想吊吊王道士的胃口。这天,蒋师爷估摸火候差不多了,便打算去王道士那儿探探情况,没料到刚出门就碰到王道士自个送上门来了,不禁暗喜,赶忙迎上去,把他让到自己的居室里,明知故问:“道长今天怎么有兴趣到这里来?”
       王道士有些不自然:“随便转转,顺便也来看看你。”
       蒋师爷知道他在说谎,但仍夸张地回答道:“多谢!多谢道长大驾光临!”
       坐定后,蒋师爷又问:“道长,今天来……”他说到这里有意停下,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王道士被逼住了,在那里吭吱半天说:“师爷,给你说实话吧,贫道是来问问那天你提出给寺里捐赠的事……”
       蒋师爷听后心想,果然是来问捐赠之事的。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并不吭声——他还想再吊吊王道士的胃口,好让他痛痛快快上钩。王道士见蒋师爷不吭声,以为他变卦了,心里骤然发急:“这事可是那天师爷亲口给贫道说的——忘了?”
       蒋师爷不动声色。
       王道士越发着急了,上前一步质问道:“师爷是个有学识的人,可不能骗人……”他把话说到这里,大概觉得有点过了,就放缓语气说,“如果斯大臣给寺院里捐赠了银两,贫道会把功德记在《功德簿》上,让敦煌的子孙后代永远记住你们的功名!”
       蒋师爷笑眯眯地摇摇头:“不不,斯坦因博士图的不是这个。”
       王道士急问道:“那他图什么?”
       蒋师爷见火候已到,便直言道:“斯坦因大臣是个大学者,是专门研究佛道的,他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最大的愿望就是向道长求教,研究藏经洞的经卷,如果道长能把那些经卷拿出来给他……”
       “什么?拿出来给他?……”王道士打断蒋师爷的话。
       “对对。”蒋师爷说,“拿出来让他做研究用。只要道长肯打开门,拿出经卷让斯坦因大臣阅览研究,他会给你很多银子的。”
       王道士听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沉吟半天,道:“这不成买卖了?”
       蒋师爷直言道:“这不是买卖,是两相情愿的交换。”
       王道士沉默不语,目光黯淡,心里说:“他们的手段跟俄国人一模一样。”
       蒋师爷又劝导说:“道长如果害怕出什么事,干脆拿到银钱后,悄悄回湖北老家置田产,讨妻室,安度晚年,怎么样,道长?”
       王道士仍然不吭声,脸皱得似一坨风干的牛粪。他原以为斯坦因会给寺院无偿捐赠银钱,没想到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对于银钱,他是太需要了,太需要了!个人需要,寺院需要,哪里都需要!如果他不需要钱,干嘛到处摆道场,求情化缘?如果他有钱能生活下去,能半路出家当道士?现在重修三层楼,因为没钱不能动工;绘制画廊的工程,因为没钱几次停工,哪里不需要钱啊?
       但是,要把藏经洞打开,把里面的神物拿出来送给外国人,说实话,他没有这个胆量,也不能再干了。几年前他用经卷换取奥布鲁切夫蜡烛的事,像一块心病,至今还折磨着他。现在刚刚好了一点,又要……他还敢这样做吗?“罪过,罪过啊!”他嘴里念叨着,起身离开了。
       蒋师爷碰壁了。
       对此,后来斯坦因在他的《西域考古记》中写道:“我以我所有的钱财引诱他和他的寺院,还不足以胜过他对于宗教的情感,或者激起众怒的畏惧,或者两者均有所畏,亦未所知。”
       从唐僧身上“开刀”
       这次以后,斯坦因觉得无望了,又急又恼。正如他后来在他的《中国沙漠中的废墟》一书中写道:“单单用金钱的诱惑作为一种手段来战胜他的顾虑,显然是无用的。”这就需要寻找他的“病症”,再对“症”下药了。
       但是,王道士的病“症”到底在哪里?他俩开始寻找突破这道“天河”的灵丹妙药。
       天赐良机。一次交谈中,斯坦因发现王道士对唐僧很崇拜,讲起唐僧取经的故事神采飞扬,对玄奘师徒四人更是膜拜非常。
       面对“这个古怪的、一身兼有宗教的热情、天真的愚昧以及对于自己的目的又能采取各种聪明手段坚持不放的道人”,斯坦因眼前忽然出现了早年那些到西方宗教圣地去朝拜的佛教僧侣们。那些教徒们只要提起自己的主,个个虔诚顶礼,狂热膜拜,敬仰有加!而王道士也同样。斯坦因眼前突然闪出一丝亮光——
       于是,他试探着对王道士说:“王道长,我也非常崇拜唐玄奘!我是唐僧的追随着,是唐僧的忠实信徒啊!……”他这么一说,王道士的眼里果然流露出震惊而又兴奋的光芒,看斯坦因的眼神立时变得友善而亲近了。
       这一突然的转变,使斯坦因大喜过望。他无比激动地抓住王道士的手,急切地向他表白自己如何崇拜玄奘,他还说自己一路上几次险些被风沙卷走,又险些渴死冻死在戈壁上,跟玄奘遭受的“九九八十一难”差不多。
       斯坦因说得言辞恳切,蒋师爷译得声情并茂,王道士渐渐被打动了,脸上出现感动的表情,道:“你们,为了拜佛,游览这里的壁画,也吃了不少苦,不容易啊!”
       斯坦因从王道士逐渐变化的语言、神情上,看到了“希望之光正在升腾”。于是,他趁热打铁,瞅准一个机会,又请求王道士说:“尊敬的王菩萨,请你打开藏经洞,让大唐玄奘的忠诚弟子膜拜观赏一眼,也就不枉这趟东土之行了!”
       斯坦因近乎哀求。蒋师爷也在旁边暗暗使劲、敲边鼓:“对对对,让这位西天来的追随者看看藏经洞吧!”
       然而,一提起藏经洞,王道士的神情就又变了,目光躲躲闪闪,犹豫不决。蒋师爷怕把事情弄砸了,就赶紧对斯坦因说道:
       “算了算了,先不谈这些了,让王道士回去想想吧。你俩都是唐僧的忠诚弟子,就好好说说唐僧取经的故事吧。”
       话题又拉扯到唐僧身上……
       王道士被攻破了
       蒋师爷捻着胡须,踱着步,思谋着,忽然转身对斯坦因道:“我们出银子请工匠在他新修补的洞窟里塑一尊玄奘像。王道士敬仰玄奘,咱们就顺着他的心思,投其所好,在他的心尖尖上美美敲一下,把他彻底降服了!”
       斯坦因击掌道:“好!就照师爷说的干!”
       第二天,蒋师爷给王道士谈了斯坦因的想法,王道士又惊又喜。他巴不得有人出银子,请工匠给唐玄奘塑像、绘制唐僧取经的神话故事哩!蒋师爷见王道士很高兴,便趁热打铁,马上请工匠干起来。
       王道士见这个外国人跟他一样敬仰玄奘,又出银子又出力给玄奘打造塑像,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渐渐地也放松了对他们的警惕。
       王道士的第一道防线终于突破了。
       这时,蒋师爷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对王道士紧追不放。这天,他到王道士的居室聊塑像的事情,顺便提起了原来的话题。王道士知道现在已无法回避了,对蒋师爷直言道:“不是本道不成全你们的好事,我也有难处哪!实不相瞒,这样干,贫道一是怕亵渎了神灵,老天会降罪于本道;二是怕敦煌的善男信女们知道了,会活活扒了本道的皮,还会做成人皮鼓让后人们敲打,永远敲打!”
       蒋师爷准备劝说,王道士接着说:“再说,官府衙门刚刚下令加紧管理藏经洞,防止经卷流失,如果现在干那些事,岂不是朝枪口上撞?假若此事败露了,官府查办责问事小,本人身败名裂事大啊!”
       蒋师爷低声道:“咱们可以秘密进行。我们给道长银子,道长给我们经卷阅览,只要你我不往外传,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王道士道:“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再说这里还有画师和干活的民工,要是……还是不要这样干的好。”
       蒋师爷说:“斯大臣只是看看,又不带走,道长怕什么?” 此时,他只字未提交换经卷的事。 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提出过高的要求,欲速则不达。
       王道士觉得如果只是看看,倒也没有什么。但转念一想,拆了藏经洞的那堵墙,如果他们得寸进尺,继而硬要带走洞子里的经卷怎么办?或者抢窃……他感到后果非常可怕。但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又觉得有点不近人情,这个外国人是唐僧的忠实信徒,又沿着唐僧取经的路来这里学习求教,还出银子塑造唐僧像……
       蒋师爷见他有所心动,抓住机会展开新的攻势:“道长,你不要再犹豫了。我早就给您说过,只要您打开藏经洞,拿出经卷让斯坦因阅览研究,斯坦因会给您很多银钱。他这次带着很多银子,一个个都是净重50两的马蹄银啊!足够道长修建几座寺院,建造三层楼殿的!用这些银子修起了洞窟,建造起了寺院,修起了三层楼,道长你就是这里最有功德的人,将来莫高窟就是你的了!”
       这几句话太有诱惑力了,句句如重锤敲击着王道士的心。说实话,他做梦都想着募集银子,做梦都想着修建寺院和洞窟,做梦都想着把下寺变成自己的“地盘”,只是手里没有银子,现在银子摆在那儿,却……他慢慢抬起头,两眼望着蒋师爷,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出口,继而又低下头去。
       蒋师爷见此情景,紧逼一句:“道长,你还犹豫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哪!错过了这个机会,道长您到哪儿去弄那么多马蹄银?俗话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斯坦因大臣就要走了,道长再犹豫下去,人家走了,那时后悔也来不及啦!”蒋师爷轻轻拍了拍王道士的手背,再三提醒他。
       王道士猛地抬起头,又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出来。
       蒋师爷心里“呼”地窜出一股火苗,大声嚷道:“道长怎么是这样的人?吞吞吐吐,畏畏缩缩的,哪像个……”后面的“道长”二字,他没有说出口,他怕说重了适得其反。但这几句话偏偏把王道士激了起来,他大声说:
       “我,怕——”
       蒋师爷打断他的话,也大声嚷道:“你怕什么?怕什么?我不是给你说了,你让他观看经卷,他给你钱,一切都秘密进行!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怕什么?我看你小心过度了,什么事也办不成!”
       一顿抢白,王道士不做声了。最后长吁一口气,嗫嚅道:“那,那就让他先看看吧……”
       “好!”蒋师爷激动地叫了一声,“这就对了,这就对了,道长早就应该这么做,早就应该!看看咱们磨了多少口舌。”
       “不过,咱们有言在先。”王道士神情严肃道,“看经卷的时间必须是晚上。你们不能自已去洞里挑拣,由我悄悄拿来给你们看。你们当夜看完,第二天必须交给我,再由我给你们拿新的来。”
       蒋师爷满口答应:“行。”
       王道士又叮嘱道:“洞窟上有干活的人,还有弟子们,咱们双方必须严守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一定严守秘密,一定!”
       蒋师爷不假思索,满口答应。因为现在刚刚有了好的转机和进展,所以,王道士提出什么要求和条件,他都无条件答应。他想,只要攻下第一关,进了那个门坎儿,下面的事情自会“车到山前必有路”。
       斯坦因欣喜若狂
       事情说定后,蒋师爷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斯坦因。
       斯坦因听后高兴得手舞足蹈,拿出洋酒与蒋师爷干了一杯,以庆贺来莫高窟取得的第一个胜利,也是对蒋师爷工作的奖赏!罢了,斯坦因又提出应该到洞窟里去看看,或者站在藏经洞门口看看也行,否则,太遗憾了!
       第二天,蒋师爷给王道士转达了斯坦因的意思。王道士想了想,答应道:“可以进洞看看。”他想,藏经洞的经卷都同意让人家阅览,让他进门看看又有何妨?
       斯坦因听王道士同意了,欣喜若狂。他觉得天下的事情就是这么怪,难办的时候到处都碰壁,顺利的时候一路通畅,就说:“师爷没有提出带走一些经卷?”
       蒋师爷听此话,苦笑一下:“就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再狮子大张口,吓退了胆小如鼠的王道士怎么办?要谨慎行事,小心为宜,否则,会功亏一篑!”
       斯坦因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而,后来因为偶然发生的一个巧合,促使王道士彻底向斯坦因打开了藏经洞的门户……
       当晚,蒋师爷去了王道士那儿。深夜时分,他悄悄回到斯坦因的帐篷,激动地从长袍底下掏出几本手写经卷。斯坦因已经在帐篷里等了大半夜,见蒋师爷拿来了经卷,热切地迎上去边看边问:“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
       蒋师爷说:“是王道士给的。他让我先看看,我就偷偷带到你这里来了……”斯坦因只翻了翻,就高兴得跳起来。因为他一眼就看出那是几本十分古老的手写古经卷。他爱不释手,准备继续观赏,蒋师爷说:“王道士限定了观看的时间,现在已经半夜了,还是拿来由我看吧。”
       因为斯坦因只是略通汉文,对一些文本无法鉴赏,所以就把古卷交给蒋师爷,让他鉴赏考证。蒋师爷从斯坦因手里接过经卷,藏掖在长袍里面,悄悄溜回他居住的地方。他利用后半夜的时间,全力翻阅这些手稿,力图从经文中辨认、确定它们的年代、日期和价值所在。天一亮,他便带着“胜利与惊异的表情”,来到斯坦因的帐篷里,得意洋洋地对斯坦因报告说:“这些佛经的汉文译本,从书末的题署时间来看,是玄奘本人从印度带回的原著中翻译过来的。”
       
       “这里竟然还有从他的家乡传过来的经卷?”
       斯坦因听后,简直惊讶至极。感到这是件非常巧合的奇事,同时感到这个“巧合”与神的暗示有关,可能还与玄奘之间有什么联系,说不定是玄奘在阴曹地府给他提供了这样一个让他观看他取来的真经的机会。为此,他想入非非,浑身血液沸腾。
       后来,他把这个巧合称之为“半由神授的暗示”。
       蒋师爷也把这些荒诞不经的所谓“奇迹”,经过再加工讲给王道士听。迷信的王道士听后也信以为真。特别是第二天王道士给蒋师爷的经卷中,有一卷的首页上恰好有正楷写的“大唐三藏玄奘奉诏译”九个汉字。王道士观之,更加震惊。再加上蒋师爷编造的鬼话,他就更认定这个外国洋人可能就是“中国护法神玄奘”显灵了。
       此时,蒋师爷借机劝导、暗示并威胁他道:“王道长,你看清了吧?要不是玄奘法师显灵,你怎么会在那么多的经卷中,偏偏就把他从西天取来的经卷拿了出来呢?而且偏偏就给了斯大臣呢?以后你要好好侍奉斯坦因大臣,不可违背玄奘法师的意愿,否则,会触怒圣僧玄奘的!”
       王道士闻听此言,惊惶害怕了。心里想,以后再不可怠慢他们了!
       当天,王道士就指使小道徒拆开了藏经洞门前的那堵泥墙,向斯坦因打开了藏经洞……
       神圣的时刻到来了
       王道士领着斯坦因和蒋师爷来到藏经洞门前。他从裤腰带上解下那把钥匙,抖抖嗦嗦打开那把大铁锁,门“咯吱”一声开了,一块阳光扑进黑暗。
       ——千年封藏的文化宝库向魔鬼敞开了!
       王道士高持着蜡烛,昏黄的烛光铺在洞室内。斯坦因急不可耐地跨上去,伸长脖子朝里望,蒋师爷也伸长脖子朝里望。那情形使人想起霍华德·卡特借着摇曳不定的烛光,注视着杜唐卡门坟墓的情景。
       一瞬间,洞窟前鸦雀无声。斯坦因和蒋师爷被洞窟里那堆积如山的经卷和佛画惊呆了!那些经卷都用白布或黄布包裹着, 一层一层,从下到上,整齐地码放着,直抵窟顶,整个洞窟码放得严严实实,只有门前空着一小块地方(这儿的经卷被王道士拿出去送人了),可以由一个人活动。
       斯坦因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大概有十英尺高。后来,他在自己的著作中记下了这一历史时刻:“这所小屋里所展现的情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在道士小灯的幽暗光线下,依稀可以看见大量的但却是杂乱无章地堆积在一起的整捆整捆的手稿,其高度大约有十英尺左右,至于它所占的空间,据后来测量的结果,则得近五百立方英尺……”
       斯坦因目瞪口呆,惊愕万状,暗自惊呼:“上帝啊!这真是世界奇迹!人类奇迹,奇迹啊!”
       洞窟里封藏的宝物,比他原来想象的要更多、更大、更丰富、更宏伟。他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考古学上的重大发现!”凭直觉,他已经感到自己将会因为这些宝藏而轰动欧洲,轰动全世界,成为世界上最知名的学者和探险家!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登上了英国皇家学会的颁奖台,受到了英国女王的亲切接见和册封……
       好半天,斯坦因才从神游中落回实处。他忽然意识到再不能这样“晕眩”下去,否则,会引起王道士的疑心。于是,他的神态和目光倏然变得漠然了,用脚尖轻轻拨弄着地上的经卷,转回身漫不经心地对蒋师爷道:
       “先看看再说吧。”
       斯坦因说完这句话,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蒋师爷马上心领神会,想了想,对王道士说道:“斯坦因大臣说了,先看看那些经卷有无价值,看后再说吧 。”
       里面空间太小,斯坦因转身出来了。他脸上没有了先前的惊讶,也没有马上提出翻检经卷手稿的要求。然而,不知是王道士怕失去发财的机会,还是处于其他方面的考虑,这次,他主动从洞窟里搬出一捆经卷,让斯坦因和蒋师爷去翻阅。
       为此,斯坦因和蒋师爷心里窃喜,但表面上仍旧一副漠然的样子。
       虽然藏经洞是秘密打开的,但王道士仍然很担心,怕别人发现。所以,在翻阅经卷地点的选择上,大费了一番脑筋。左思右想,反复权衡之后,他选择了藏经洞旁的小房间。这个地方距离藏经洞不远,平时无人光顾,偏僻而又保险。并且,是他站在自己的居室门前,就可以看到这个房间。只要他有心监视,他们的活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选好房间后,他在房屋的门窗上挂上帘子,又叮嘱斯坦因和蒋师爷:“严格保密,不能让别人看见!否则,香民们会说寺院里的神圣经典让外国人亵渎了,流言蜚语会像洪水泛滥成灾,那时候可就彻底完了!”
       斯坦因和蒋师爷满口答应。
       王道士搬进去的第一捆经卷,“约一英尺高的、厚厚的写卷,其保存完好,纸张、书式和其他一切均显示了写本年代的久远”。面对这些尘封千年的古写本,斯坦因极力抑制内心的激动。
       王道士一捆接一捆地将经卷搬到小房间里。斯坦因和蒋师爷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的笑意。
       那些经卷和手稿篇目众多,不仅有汉文书写的,还有用于阗文、梵文、藏文、粟特文、突厥文、回鹘文写的;不仅有写卷本,还有大批的佛教绘画丝织物品等,内容浩繁,宏大杂乱,可谓五彩缤纷。正如斯坦因日后在他的著作《西域考古记》中写到的:“……除了中文和西藏文的卷子外,还杂有无数用印度字写的各种不同的长方形纸片,有的用梵文,有的是土耳其斯坦佛教徒用来翻译佛经的各种方言。就其份量以及保存完好的程度而言,在我以前所有的发现中,是无一同此相提并论的!”
       斯坦因和蒋师爷一面应付着王道士,一面加紧翻检着经卷手稿。他们害怕中途会发生意外情况,王道士突然反悔,或者别的什么,中断了行动。所以,第一天主要对经卷进行快速清点,有些重要的大致浏览一下。这样翻检一遍,即便是王道士突然收起经卷,关闭了藏经洞,他们对藏经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他们紧张地翻检着,藏经很有条理地被清点出来,就连那些丝织的佛画绢画,也被清点出来。蒋师爷一边紧张地翻检着,一边对经卷和手稿进行编目,同时,为不太懂汉文的斯坦因翻译、辨认经卷内容。斯坦因一边翻检、清点,一边把那些他喜爱的、自认为有很高价值的经卷文书和丝绢佛画,捡出来放在另外的地方。说是待后“深入研究”,实际上是想将它带走。
       他们忙得不亦乐乎,到天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那天,王道士没有收起经卷的意思,为此,斯坦因长出一口气。
       加紧翻检藏经古卷
       为了不使王道士再犹犹豫豫打退堂鼓,斯坦因和蒋师爷一有机会就把王道士引到他们雕塑的唐僧像前,说唐僧的故事,宣扬唐僧精神。斯坦因这样做,完全是给王道士灌输“经卷是从印度取来的,应该带回印度去”的理论,为他以后带走经卷做舆论准备,扫除障碍。
       然而,对于他的“良苦用心”,王道士并无觉察。他只对唐僧取经的故事感兴趣。于是,斯坦因循循“诱导”,叫他不要害怕,不要担心,唐三藏玄奘会保佑“我们”的!
       蒋师爷也在旁边帮腔:“大唐高僧玄奘从西天取来的真经,可不是叫我们深深埋藏在石洞里的。他叫弟子们潜心研究,诵读朝拜,普渡众生。可我们把真经封藏在这个石洞里,一埋就是上千年,罪过,罪过啊!”他不愧是个狗头军师,往往在关键时刻见机行事,添油加醋,扇起一把大“火”。
       王道士每每听到这些,就显得不安起来。
       善于察言观色的蒋师爷捕捉到王道士的心理,就暗自窃笑,接着煽惑:“道长,咱们都是菩萨的忠诚弟子,这样做愧对菩萨,愧对佛祖啊!佛祖会降灾祸的,会降罪的……”
       他的煽惑,把王道士弄得胆颤心惊,常趴在佛像前焚香磕头,顶礼膜拜,祈祷佛陀保佑。有一次,蒋师爷立在寺庙门前对王道士肃然道:“道长,菩萨已经不会怪罪你了。”
       王道士将信将疑地问:“真的?为什么?”
       蒋师爷认真地说:“真的,因为道长已经搬出了藏经,让忠实的斯坦因信徒诵读研究,所以菩萨不会怪罪你,高僧唐玄奘也不会怪罪你,如果道长当初不这样做,那可就……”说到这里停下,两只狡黠的眼睛注视着王道士。
       王道士感到后怕,心里说:多亏我把经卷拿了出来,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斯坦因在一旁听着,偷着笑:这个蒋师爷呀,那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了,活人说死了,真行!以后要办大事,还得靠他那张嘴皮子。
       斯坦因的马蹄银和蒋师爷的恫吓果然“药效”非凡,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王道士不再犹豫,从藏经洞内搬出大捆大捆的经卷,放到 “阅览室”供斯坦因翻检。
       这些经卷有的十几卷一包,有的三五卷一包,有的随便包扎成捆,有的散乱装订或者散作一摊。斯坦因面对期待太久的情景,显得有些难以置信。蒋师爷从旁提醒他:“大博士,不要只顾看,不动手呀,要注意,眼手都动……”
       这天,王道士又搬来经卷,斯坦因蹲下去随手打开面前的一包。可能是封藏时间较长,上下边已经发毛破旧,纸质泛黄。他翻看一下就觉得年代久远,于是,叫来师爷共同鉴阅。
       师爷从那些经卷的纸质和卷末的年号上,发现它们都是唐代以前的遗物,还有些是六朝时期的写经。斯坦因听了大为震惊,他原来以为唐代的写经就算中国最古老最早的写本了,没想到还有比唐代更古老、更久远的写本,他简直如获至宝,捧在手里反复观赏,连声赞叹。
       后来,王道士又陆续搬来几大包。蒋师爷鉴定,大部分是西域少数民族文字写本,有的是绘画作品,上面绘制着花纹图形,还有各种各样绘画加文字的丝绸织锦和布料纸画作品,内容广泛,浩繁斑斓。这些文字有的书写在发黄的纸上,有的书写在丝绢和亚麻布上。有毛笔书写的,有硬笔书写的,特别令人惊叹的是,还有些文字和图画是用丝线刺绣在绢帛上的,形象生动,精美别致。
       在这些藏品里,有的看起来是庙宇和寺院里挂的幡幛和幌子,上面绘制着菩萨像和佛教崇拜物图形,有的绘制着举行佛教活动或讲经说法的场面。有的幡幛两三尺宽,三五丈长,可能专门用来在洞窟顶上垂挂的,其做工精美,格调高雅。更为震惊的是里面还有一些雕刻版印刷品。当时,斯坦因和蒋师爷都认为它是中国乃至世界遗留下来的最早的印刷品。
       面对这些古写本和丝绢佛画,斯坦因又一次为古老而珍贵的中国古文化所震惊。他认定,无论哪卷古本和佛画公布于世,都将会在全世界学术界引起巨大的震动。他在震惊激动之余,为自己的好运发出由衷的感慨:“上帝助我也!”
       立在一旁的这个精明能干的中国翻译,也是斯坦因忠实助手的蒋师爷,面对着即将降临的万种殊荣,不禁一时间感慨万千了。他联想到自己读书万卷,却命运坎坷,官场失意,空怀壮志从南方流浪到新疆的情景,禁不住心中涌出苦水来。他长叹一声:还是这个外国人独具慧眼啊!“吹尽狂沙”把他提携上来,使他这个落魄文人当上了翻译。同时,这半年以来,斯坦因对他十分看重,尊如师长。为此,他感触很深,觉得这些外国人就是尊重知识,看重人才。他蒋孝琬不好好为他效力,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实施掠劫计划
       斯坦因害怕时间拖延过长,反而不好。所以夜以继日,加紧翻检。并且,他边翻检着,边指使蒋师爷与王道士进行谈判,准备用四十锭马蹄银作为交换条件,带走这批珍宝。
       这笔钱成了蒋师爷手中很有份量的筹码。蒋师爷就以这个“筹码”,与王道士开始了漫长的谈判。
       可当蒋师爷提出带走藏经时,王道士顿时脸色大变,大发脾气。正如斯坦因后来在他的著作中写到的:“他第一次显出了恼怒的表情,我们的关系也顿时紧张起来。”
       第二天,斯坦因和蒋师爷照常早早去“阅览室”。但一进“阅览室”,发现里面的经卷大部分都不在了。为此,他俩大为吃惊,以为遭遇了盗贼袭击,慌忙去告诉王道士,才知经卷是王道士搬走的。他晚上忙了一个通宵,把一部分经卷搬回了藏经洞,还准备把剩下的经卷全部搬回去,重新封锁藏经洞。
       见此情景,斯坦因的心陡地被揪起。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他一边上前询问原因,一边指使蒋师爷想办法阻止王道士。他心里清楚,王道士这样做的后果,将会使他的一切辛劳,一切希望,一切美梦,化作一枕黄粱!
       蒋师爷不愧是师爷,上前几句好听的话,就把王道士说停了手,然后拉着他到自己的居室,开始了关键性的谈判和交易。他拿出马蹄银,放在王道士面前说:
       “……斯坦因大臣在唐僧的感召下才历尽艰险,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的。他跑这么远路来干什么?就是为了看看大师带来的真经在中国发扬光大了没有!可咱们却把真经藏起来不用,简直令人痛心啊!人家想带回去研究,带回去用,道长又不乐意,你说说,唐僧九死一生取来真经干什么?真是愧对了玄奘高僧啊!”
       一提起这些,王道士脸上出现了愧色。但蒋师爷一提带走经卷的事,他的脸色马上又变了,一副死秧秧的神态。
       蒋师爷又急又气,但他没有发作,因为经过几次较量,他已经掌握了这个猥琐的道士的性格,所以他稳住情绪,慢慢诱导:“道长,您老是个明白人,您也清楚,斯坦因大臣是从唐僧取经的天竺国来的,道长您是从唐僧出发的长安来的,你俩都是大唐高僧玄奘的信徒,为了唐僧的事业才在这里相会,这是佛祖提供的缘分啊!所以,你俩要为唐僧的事业相互团结,相互帮助,相互支持才行。现在斯坦因大臣要把一些经卷带回去研究,这也是道长您的心愿,为什么不愿意呢?……”
       
       蒋师爷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反复诱导劝说着,最后,王道士终于有点动心了,抬起头犹犹豫豫道:“好,本道就按你说的,让斯大臣……”然而,刚说出这几个字,他又马上打住话头。仿佛一股飓风袭上他的心头,占据了他的大脑。
       蒋师爷见王道士的思想瞬息万变,无法捉摸,心里发了毛,提高声音嚷道:“道长,您已经修炼成一位名望很高、道学很深的名师了,您应该清楚斯坦因大臣把这些经卷带回去的用意。他没有别的意思,他是要潜心研究,研究!要把唐僧取的真经翻译出来在全世界推广,在全世界念诵!道长,您连这件事的轻重都掂量不出来吗?”
       王道士嘴里仍嗫嚅着:“这,这……”不知说什么。
       蒋师爷嚷着:“这些经卷是从天竺国取来的,天竺国就是斯大臣的家乡。按理说让人家带回去也是合情合理的。再说,他也不是白拿这些经卷,他会付给道长足够的银子,让道长修复洞窟,建造庙宇殿堂,修炼一世辉煌功名!可你……”
       “我,我,这样,这样……”王道士心里很矛盾,不知怎么办。
       蒋师爷见此情景气极了,大声嚷道:“斯大臣带走经卷完全是为了唐僧的事业,孰轻孰重,道长自己掂量吧!”
       他嚷着,把堆放在眼前的银子朝王道士面前推了推。
       一次次的软硬兼施和恐吓诱骗,现在又赤裸裸地把银子摆在王道士的眼前。蒋师爷心想,就是神仙也会动心的,更何况王道士是一个穷道士。
       果然,当王道士看到那堆银子,又联想到自己的功名和“唐僧的事业”,眼睛里闪出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亮光。这一丝亮光却被蒋师爷捕捉到了。他知道他的心又开始动摇了,于是,抓住良机,又发起一阵猛攻,觉得差不多了,便停下来两眼盯着王道士,等待下文。
       然而,蒋师爷没想到王道士在那里思虑了半天,却说出了这样几句话:“本道很想让你们带走一些经卷,可,可这些经卷的数量,施主和官府衙门都清楚,一旦少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特别是那些施主们,都为本道清理、修缮洞窟寺院捐赠过资产,现在他们又白白给洞窟上干活,情重如山啊!本道如果把这些经卷给你们,就成了败家子,他们会恨死我的,说不定他们还会起来反对我!我多年辛辛苦苦挣来的好名声,将会化为乌有,一生的功名也将毁于一旦呀!”
       蒋师爷听罢嘲笑道:“洞窟里有五六万卷经卷,缺少千百卷谁能看得出来?太过虑了,太过虑了!一寺之长,竟然连几包经卷的主都做不了,做个道长有什么用?太可悲了。听说道长把好多经卷送给了别人,现在不是啥事都没有吗?怎么……”
       王道士打断道:“可,可他们都是当地人,斯大臣是外国人……”
       蒋师爷问道:“外国人怎么了?斯大臣带走经卷是为了研究光大佛教文化,继承唐玄奘的事业,而官府衙门里的那些中国人,拿走经卷却是为了私藏、送人情,附庸风雅!您自己掂量掂量,他们孰轻孰重?听说道长给地方官僚送去不少经卷,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他们领你的情吗?多伤心,多可悲啊!”
       王道士低头不语。
       蒋师爷说:“你啊,你啊,我的道长!我就不明白你把经卷锁在石洞里干什么!”
       王道士又有所动了,低声道:“我是怕,怕别人发现了……”
       蒋师爷恼了:“我早就给你说过,这件事咱们秘密进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完了,咱们各奔东西,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再说,斯坦因得到经卷就回国了,只要你我不说出去,别人怎么会发现呢?”
       王道士不吱声了。沉默,沉默……
       大概沉默了两锅烟功夫,王道士慢慢抬起他那张猥琐的脸,两只老鼠眼望向蒋师爷。蒋师爷知道最后的时刻快到了,便朝他跟前凑了凑,低声道:“道长,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吧?你把闲搁的东西给我,我把马蹄银给你,我们双方都得利,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啊!”蒋师爷怕他瞬息万变,又加码道:“道长,不能再犹豫了,我了解这些外国人的脾气,一旦买卖不成翻了脸,会拿起枪支来抢夺的,假如经卷被抢去了,岂不是钱财两空吗?……”
       蒋师爷边说边拉过王道士的手,把马蹄银拍到他的掌心里:“请道长定夺吧!”
       王道士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惊恐,脸上的肌肉突突地颤动着,最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那,那就,就带走一些吧。”
       “好!一言为定。”蒋师爷“腾”地从凳子上跳起来抓住王道士的手。
       王道士叮嘱道:“师爷,可一定要保密啊!”
       蒋师爷拍着胸膛道:“道长,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王道士突然失踪
       王道士接受了马蹄银,一场金钱交易就这样开始了。
       当天晚上,斯坦因就把他挑选的大批古经佛画和说唱文本以及“留待细看”的古物,悄悄搬到了自己的储藏室,装进带来的柳条箱里。洞窟里还有很多经卷文书没有翻检。他怕夜长梦多,于是,他加快了翻检的速度。
       因为敲开了王道士这道“门”,所以,斯坦因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大,只要自己认为有点价值的经卷古本,他都统统放在一边,天黑以后偷偷拿回自己居住的帐篷……
       这场肮脏交易,都在夜晚秘密进行。
       王道士怕别人发现,每天都要叮嘱斯坦因和蒋师爷保密。还在周围的人群里旁敲侧击,细细打听,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他总是风声鹤唳,提心吊胆,晚上还经常做恶梦。他后悔当初不该做这笔“买卖”,可事已至此,后悔莫及。
       这天早晨,斯坦因和蒋师爷突然发现王道士不见了,洞窟和“阅览室”都挂着锁。他们到处寻找,不见人影,去向他的弟子打听,他们也说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王道士不见了,斯坦因和蒋师爷如丧考妣,一下慌了神。他们分析一是王道士被人绑架了;二是去县府衙门告发他们;三是……他们说不上了。因为他的失踪太蹊跷,太突然,事先连一点迹象都没有,斯坦因感到有问题,就赶紧收拾东西准备溜走。
       他们开始悄悄收拾行李,包装到手的“珍宝”,紧张秘密地进行着逃离的准备工作。一个白天在忙碌紧张中过去了,还有很多经卷珍宝因为白天打包装箱不方便,只能等到天黑行动……
       一个不平静的夜晚过去了,该收拾的都在匆忙中收拾好了,斯坦因长出了一口气。这个紧张、神秘的夜晚,在斯坦因大脑深处留下了永久的记忆。后来,他在自己的著作中,多次提到这个不平静的夜晚。
       第二天,他们准备吃过午饭出发,因为担心过于急躁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招来麻烦。在这段空隙里,斯坦因还抓紧时间在洞窟拍照片,带不走的壁画彩塑,他想拍成照片带走,以聊补他的遗憾。吃午饭时,他从洞窟里出来,一抬头突然发现王道士骑着毛驴,晃晃悠悠从西崖坡上走了下来。斯坦因像看到救星似的跑了上去:
       “王道长到哪里去了?”
       王道士从驴背上下来,慢悠悠地说:“去县城转了一圈。”
       斯坦因紧张地问道:“去县城?去县城干什么?总不会是告发……”
       “哪里哪里!”王道士哈哈笑起来,“斯大臣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去——”
       见左右无人,便走过去对斯坦因耳语……
       原来,王道士去县城打探情况。这段时间因为出卖经卷的事,他一直惊惶不安,前天晚上被一场恶梦惊醒,便起身骑上毛驴去了县城。他要打听打听外面有什么风声,好及早做准备。到县城后,他先去了几个朋友家,后去了县府衙门,又到几位地方名士和普通香客那儿。但所到之处,人们对他的态度还跟往常一样,也没有听到什么情况。王道士吃了颗“定心丸”。同时,觉得斯坦因这个外国人嘴严实,还挺讲信誉的。
       斯坦因听后放心地笑了:“道长,您去县城也不打声招呼,弄得我们……”
       王道士解释道:“本道是半夜起身的,那时候你们还在睡觉,不敢打扰……”可心里说,我不秘密行动,你们如果提前去做“工作”,我能听到真实情况吗?
       斯坦因搞清情况后也不走了,盗卖交易又开始了。
       王道士见外面的人不知道他盗卖经卷的事,胆子也逐渐大起来,把洞窟里的经卷全部搬出来,让斯坦因挑选。斯坦因也按价给了他马蹄银。
       这时候,县令带着人马突然到来。王道士和斯坦因不知道县令突然来干什么,所以胆颤心惊,不知所措。王道士慌忙躲避起来,斯坦因没地方躲避,就硬着头皮去迎见县长大人。他把县令迎到他的居室。县令问道:“王道长呢?”
       斯坦因支吾着。蒋师爷插过来答道:“道长刚出去,可能去了上寺。”
       王县令“噢”了一声,对斯坦因博士道:“本县来这里没有什么大事,主要给斯坦因大臣传达兰州府台的旨令。你们在莫高窟呆的时间太长了,府台让本县转告你们,不要在莫高窟随便挖掘,参观游览完毕就回去,现在地方上有人闹事,一旦矛盾激化,也会危及到你们,很不安全啊!”
       斯坦因赶紧点头道:“那是那是,感谢县令的关怀。我们马上就会离开的,马上……”
       县令站了起来:“好,就这样吧。本县还有重要公务在身,就不逗留了。” 就往外走。
       王道士听到县令只是传达上面的旨令,再没有别的事,才跑出来拜见县令一行。县令又给王道士传达了上司的旨令,便打道回府。
       又是一场虚惊!
       盗卖交易加快了速度
       又经过几天的翻检,贪得无厌的斯坦因把藏经洞的经卷几乎全部划归到“留待细看”的里面,死缠硬磨着要带走。他说:“如果道长答应我带走,就不仅是成全了我本人,而是成全了西方乃至全世界学术界,你的名字会与世界学术界连在一起的。我可以给你赠送80个大马蹄银作为报酬,如果道长嫌少,我给你打个欠条,回国后马上给你汇来一大笔钱。”
       王道士怕带走的经卷太多,藏经洞亏空,信徒们知道了出麻烦,所以不敢答应。但经不住斯坦因死缠硬磨和金钱的诱惑,最后又同意斯坦因拿走20多捆经卷。这些经卷装满了7个木箱,还有5箱装满绘画、丝织物品,连同“留待细看”的,总共几千卷。
       藏经洞的大批珍贵文物,就这样被斯坦因用马蹄银“公平交易”去了。王道士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更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马蹄银。他望着这堆银钱,忍不住伸手掐掐,用手指弹弹,拿起来看看,放在耳朵旁听听,以证实眼前这堆马蹄银的真实性。
       斯坦因觉得这次的“交易”还满意。这天,他和王道士在绘有唐僧取经的长廊上边走边谈,气氛融洽。斯坦因提出给王道士拍张照片留作纪念。王道士一生没有照过几次相,于是,怯生生地走到大殿门口,在蒋师爷的摆弄下摆好姿势。斯坦因抓紧时间按下了快门,拍下了一张形象不怎么好看、但有着特殊意义的照片。斯坦因又提出跟王道士合影,王道士欣然同意。同来的助手选好景点,给王道士、斯坦因和蒋师爷拍下了一张愉快合作后的“合影”纪念照。斯坦因想,敦煌莫高窟是块取之不尽的宝地,以后他还要争取来这里,所以,要与这个王道士建立牢固的“友好”关系。
       就要离开莫高窟了,斯坦因害怕功亏一篑,所以,最后几天他越发小心谨慎了。
       在装箱的时候,他害怕人多眼杂,把“秘密”泄漏出去,所以向考察队全体人员宣布放假,让大家都到县城转悠,包括那3个沙洲营兵,也放假让他们回家。
       考察队的人全部走了,只剩下他、蒋师爷与另一个可靠的助手。第二天,他们开始了秘密的搬运、打包、装箱。三天后,他们将各种经卷、佛画和佛教珍物,满满装了24大箱(一大箱的重量相当于一匹马的负荷)。据统计,这24大箱经卷文物中,计有完整无损的长卷3000卷左右,古代文献及散页6000余件,还有各种绘画、刺绣以及其他艺术品5大箱,计150余方……
       至此,可以说斯坦因想在莫高窟得到的东西,几乎全部都得到了。
       满载而去的驼队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6月13日),斯坦因的考察队满载着24箱经卷和5箱佛画离开了莫高窟,向安西进发了。
       王道士站在高处目送着缓缓远去的驼队,直到他们完全消逝在暮色里……
       斯坦因后来在他的著作中记述道:“当我最后终于离开千佛洞时,他(王道士)那古怪而棱角分明的脸上流露出习惯性的拘谨来,夹杂着一丝心满意足的神情。我们的告别完全是悄悄进行的。他的友善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回忆,当我4个月后重返安西时,他又给我送来一大堆汉文和藏文写卷,总计超过230捆。 ”
       其实,这些经卷是斯坦因去安西榆林窟挖掘结束后,回到县城派蒋师爷和一名考察队员带着他写给王道士的信,秘密到莫高窟索要的。
       王道士送走斯坦因以后,仍旧像平常一样去化缘,像平常一样去摆道场。他不是个简单人,他在这些事上很精明,他这样做是为了掩盖他盗卖藏经的罪过。他要让别人永远也不知道他盗卖了藏经洞的经卷,得到了斯坦因的大笔银钱,一夜之间就成了有几百两马蹄银的暴发户!
       王道士骑着小毛驴,在六月的敦煌大地上游走着,一边化缘、摆道场,一边想着心事。每每对自己的韬晦之略感到得意时,他就放开嗓子喊“乱团”,有时竟独自哈哈大笑,那样子好像发了疯。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莫高窟的日子依旧那样乏味而平淡……
       王道士一切的担忧都随着斯坦因的远去而消逝了。
       
       第五章、披着汉学家外衣的大盗
       喀什出现三个外国人
       1906年8月底,中国西部的喀什突然出现三个神秘的外国人。他们到了喀什城,跳下那辆破旧的大卡车,乘坐着马车幽灵般去了俄罗斯总领使馆。领头的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用流利的俄语给领使报上姓名、身份,便受到领使的热情接待。他还不知道,遥远的东方沉睡千年的珍宝库——莫高窟藏经洞,等着他去掠夺,他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辉煌。
       这个法国人1878年出生于巴黎,父亲是商人,弟兄七个,他排行第三。中学毕业以后,进入法国汉学中心的现代东方语言学院学习汉语,并追随当时世界知名的东方学大师沙畹、列维等,学习中国学与东方国家历史文化。他不仅具有惊人的记忆力,而且很有语言天才,大约熟悉十三种语言,尤其精通汉语,到了可以引经据典的程度。
       因此,1900年2月15日,他作为法兰西远东学院的研究人员去了北京,为该学院图书馆和博物馆收集藏书。当时正值八国联军入侵中国北京的混乱时期,他利用北京的混乱而浑水摸鱼,骗取了大批中国古籍和文物,其中有原版的《图书集成》、民版的《道藏》及蒙文和藏文的《甘珠尔》等。
       据说,这个年轻气盛的学者, 1900年夏天在义和团打着“扶清灭洋”的旗帜,愤怒包围了外国公使馆,在那些公使们吓得瑟缩成一团、不敢抛头露面的情况下,他对公使们说:“这有什么,我去给你们解围,还要搞一面义和团的旗帜回来让你们瞧瞧。”说着,打开窗户,跳出沙袋筑起的“堡垒”,一面用流利的汉语向起义军喊话,一面大摇大摆地向起义军的阵地走去。到了起义军的阵地,他好像老朋友一样跟起义军将士喝茶谈笑,握手拥抱,还真弄来了一面义和团的旗帜。
       尽管他的举动受到了联军指挥官的严厉指责,但之后还是得到了联军最高指挥部的赞扬。为此,获得拿破仑荣誉勋章。后来,因他的好评和影响,回到河内后受到奖励,当上了远东学校的汉文教授。
       这一时期,欧洲及俄国的一些“考察家”、“探险家”纷纷涌入中国西部地区,连续发现了许多古代遗址,盗走了大量的稀世珍宝。法国的中国学研究家们眼红了,坐不住了,到处呼吁:“法国人睡着了吗?赶快派远征队去中国西域 ,不能坐失良机!”
       1906年,伯希和荣任了“考察”中国西北地区的这支远征队的队长。6月17日,这支远征队乘火车途经莫斯科,前往中国西域的喀什……
       风雪天街头遇“故人”
       伯希和的挖掘队挖掘了库车地区后,满载着几十柳条箱文物来到了乌鲁木齐。他们打算在乌鲁木齐进行短时间的休整,补充生活用品,继续东行。
       此时,天气已经很冷了,西伯利亚的寒流不时袭扰着这座边疆小城。真所谓“塞外寒天冻破石”。这天,乌鲁木齐上空飘起了雪花,一片片低矮破旧的房屋,网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忙碌了几个月的伯希和走出使馆大门,来到乌鲁木齐最繁华的地方。他不是出来办什么事,而是想利用下雪天转悠转悠,吸吸新鲜空气,轻松轻松。大街上的游人不多,有些店铺已关闭了门户,显得冷冷清清。伯希和冒着大雪,踩着泥泞的街道漫无目标地行走着,两眼没精打采地东瞅瞅西望望。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人,他缩着脖子,步履蹒跚,竖起的衣领遮着大半个脸,一副失意、落魄的样子。伯希和发现这个人有点面熟,于是,停住脚端详着他,那个人也似乎觉得对方有点面熟,也站住了,端详着。几秒钟过后,他们都认出了对方,都惊愕地叫起来:
       “啊呀!是你!”
       “原来是你……”
       伯希和认出眼前的人是曾任北京警察督府的蓝总监,与义和团义军的几位首领是结拜兄弟。蓝总监也认出了眼前这个外国人,是1900年夏天只身闯进义和团阵地的大名鼎鼎的伯希和。
       当年伯希和在北京为远东学校搜集图书时,为大量中国藏书出境的事情与蓝总监打过交道。蓝总监很佩服这个精通汉语、年轻有为的法国学者。后来,听说这个年轻人独闯义和团阵地,与起义军们互相对话,谈笑风生,对他更加佩服。但佩服归佩服,当时正是义和团与八国联军交战之际,他又不得不对伯希和的行动加以限制,由此,双方曾产生磨擦,以至发展到敌对……
       时光荏苒,转眼七年。没想到七年之后,两个冤家又在遥远的乌鲁木齐大街上邂逅,两人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还是伯希和脑子转得快,上前握住了蓝总监的手,热情地问候:“七年不见了,没想到在这遥远的西域见到了您老人家!缘分缘分!是上帝恩赐的缘分啊!有缘千里来相会,您老身体可康健?家室可平安?……”
       蓝总监一见这个昔日的冤家先是惊奇,后为能否与他接近而犹豫不绝。毕竟,他们过去有过“敌对”。但看到伯希和不计前嫌,一见如故,并且嘘寒问暖,热情有加,心里蓦然涌出一股暖意。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蓝总监了,因为他与义和团的首领们是结拜兄弟,所以义和团失败以后,他也受到牵连,罢官免职,被流放到乌鲁木齐。这几年里他倒霉失意,门庭冷落,哪有人来问过他一声好?世态炎凉哪!可这个外国人……蓝总监老眼里旋出了泪花,嘴里喃喃地:
       “好,好好……”
       伯希和见他两眼含泪,又一副落魄潦倒的样子,便猜到他可能官场失意,遭遇贬谪。否则,这个当年在北京城显赫一时的大人物,怎么会出现在关外的穷乡僻壤?中国的官场他是太了解了!望着他那副潦倒相,伯希和不由涌出一股恻隐之情。
       蓝总监牢牢地抓着伯希和的手寒暄着,好像一个冤魂抓到可以倾诉衷肠的判官。罢了,还邀请伯希和到他的寒舍小坐,伯希和忙点头应诺。
       伯希和到了蓝总监的居室。蓝总监使人弄来几碟小菜,拿出一瓶烧酒,坐在小炕桌前和他对酌起来。蓝总监屡屡提起当年在北京的日子,又诉说着后来的遭遇,说到伤感处,发出声声哀叹;伯希和理解此时蓝总监的心情,耐心开导好言劝说……
       他俩海阔天空,边饮边谈,宿怨全解,如同故友。蓝总监知道伯希和喜欢中国的古书,酒喝到尾声,他摇摇晃晃离开酒桌,从书架里面取出一卷书稿,送到伯希和的面前,说:“本人知道你到处收集中国的古书,你看看这部古经卷,一定会喜欢!”
       伯希和接过经卷,轻轻打开,只看了一眼便惊讶得在心里大叫起来:上帝啊!这可是珍宝啊!因为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公元八世纪时的手写佛教经典,而且保存得非常完好,其价值相比他在土木休克和库车挖掘出的文物价值高百倍。他急切地问蓝总监:
       “这是,这是从哪里来的?”
       蓝总监看到伯希和对这部古经卷很感兴趣,就把来历告诉他:“……这部古经卷是一个朋友从敦煌带来的。敦煌莫高窟的王道士在一座石窟里发现了藏经洞,里面封藏着数以万计的古经卷和佛画……”
       伯希和听到此消息,惊得从地上跳起来:“真的吗?真的吗?”
       蓝总监道:“千真万确。这部经卷就是从莫高窟搞来的。兄弟,不瞒你说,朋友搞来这部古经卷,是让鄙人前去京城送礼疏通关系,以求官复原职,可老朽对官场已心灰意冷了,这卷古经就送给你吧,也算是老朽当年难为了你,现在给你的一点补偿。你们快去敦煌吧,到那里会有很大收获的!”
       伯希和听了蓝总监的话,心急如焚,一刻也坐不住了,把那部古经卷揣在怀里,向蓝总监道声谢,转身跑回驻地。一回到驻地,他就吩咐两个助手:
       “快准备一下,马上离开这里。”
       助手不解地问道:“不是要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吗?怎么说走就走?要到哪里去?”
       伯希和挥舞着两只拳头叫喊着:“向东向东!去敦煌!敦煌!那里有莫高窟,那里集中了古代东西方文化艺术的精华!”
       他激动得全身血液沸腾。
       测绘师瓦蓝开着玩笑说:“不想跟维吾尔姑娘跳舞了?不想……”
       “别再开玩笑了!马上收拾东西出发!说不定敦煌有更漂亮的姑娘等着你,等我们获得了瑰宝,让你尽情享受!”
       第二天,伯希和带着他的远征队,沿着古丝绸之路向东进发了。
       
       伯希和最难过的夜晚
       1908年2月下旬,伯希和率领他的探险队,穿过罗布淖儿大沙漠来到敦煌。一种来自宗教、历史和文化艺术的强大震撼力,强烈地震荡着他的心弦。他惊呆了,两眼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石窟:
       “上帝啊!这是到了哪里?”
       他的两个助手也发出同样的惊叹:“难道是天外世界?”
       这天晚上,是伯希和有生以来最为激动而又最为难过的夜晚。那一幅幅古老的壁画,栩栩如生的彩塑,婀娜多姿的飞天折磨着他,弄得他整夜坐卧不宁,难以入睡。
       第二天,他天麻麻亮就起来,带着测绘师瓦蓝、摄影师爱努特去敦煌城寻找王道士。
       好一个狡猾的老道
       敦煌城座落在鸣沙山下,距离莫高窟四十余里路。这座小城镇因年久失修,风雨侵蚀,已城墙颓败,门楼倾危。
       大街上行人很少,伯希和与同伴们进城后,到几个地方也没有打听到王道士的去向。爱努特分析道:“他可能不在城里,是不是去了乡村?”
       瓦蓝有点着急了:“我们都没有见过他是什么模样,怎么寻找?就是碰到鼻子底下也不认识。”
       伯希和想想,道:“他的弟子说他进城了,肯定不会错。你们不要着急,我有办法找到他,跟我来。”
       他说着就朝前走去,两个同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糊里糊涂地跟着他。他们先去了大佛寺,又去了北关庙,但都没有见到王道士。瓦蓝又着急了,停下问:“尊敬的伯希和队长,你说你有办法找到,可怎么找了几个地方都没有……”
       伯希和道:“你们尽管跟我走就是了,到前面的道观一定会找到。”他继续往前走,可瓦蓝立着不动,伯希和见他站着不动,就催促道,“走啊,站着干什么?”
       瓦蓝道:“先打听打听再去找吧,免得大家瞎撞白跑路。”
       伯希和笑着说道:“你这家伙今天怎么不动脑子了?王道士是道士,道士不到道观寺庙,还到哪里去?你没有看见咱们去的都是道观寺庙吗?刚才有人说他可能在城西的西云观,赶快走吧。”
       瓦蓝听了这话,便跟着伯希和向城西走去。
       还没有到西云观,他们就看到前面的小巷里走来一个穿道袍的人。伯希和正要前去问话,那道人慌忙拐向旁边的小巷子。瓦蓝摇摇头,笑了笑,道:“看来,这个道人害怕我们外国人。”
       爱努特笑着说:“他们害怕外国人是有理由的,因为八国联军给他们留下了不怎么光彩的形象……”
       “别说了,快跟上去。”伯希和打断爱努特的玩笑说。
       瓦蓝和爱努特说:“他已经走了,跟着他有什么用?”
       伯希和高声道:“他就是王道士!”说着,就追了上去。
       那王道士见瓦蓝和爱努特来了,不知又犯什么毛病,扭头就走。伯希和边追边说道:“王道长,您老等等,我有事求您!我有事……”
       王道士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不停地往前走,走出好远,见瓦蓝和爱努特没有跟上来,便停下来,低声对伯希和说道:“本道知道你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伯希和赶紧解释:“您老别怕,那两个是我的助手,放心!”
       王道士如释重负,“噢”一声,说:“原来是这样。”又向左右看看,神秘兮兮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我回到千佛洞,你再来吧。”说罢,扭头匆匆离去了。
       伯希和站在那里望着远去的王道士,摇摇头自叹一声:
       “好一个狡猾的老道!”
        第一个试探性的气球
       伯希和心里想着藏经洞的事,所以,第二天早早就赶回了莫高窟。他没想到王道士一连几天都没回来。他不明白王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急如焚。恰巧这天下午,王道士骑着毛驴回来了。
       伯希和知道中国人有句古话:不打无准备之仗!第一次会面非常关键,他要做好充分准备,打个有备无患的漂亮仗!于是,他跟两个助手商议一番后,带着厚礼去了王道士的居室。
       此时,王道士正收拾他的居室,同时,脑子里盘算着怎样对付这个外国人。
       伯希和进门之后,王道士招招手让他坐下。伯希和把那份厚礼放在了王道士的面前:“道长,这是一点小意思,请笑纳!”
       王道士只是点了点头。眼前又成僵局。
       但伯希和不愧是“中国通”。他马上就琢磨出王道士的“意思”了!他从身旁的皮包里掏出几锭马蹄银放在桌子上:“这是五十两银子,请道长先收纳。” 接着,向他跟前凑了凑,悄声说,“请道长允许我进藏经洞看看那些古经卷。”
       这时,王道士半睁半闭的眼睛亮了一下。伯希和心里笑着:看来,这个门户只有用金钱才能砸开。
       王道士收下马蹄银,沉思良久抬起眼皮,道:“本道只能先借给你几本看看……”他站起来向书架走去。
       伯希和心里突然激动起来。
       王道士取来后,伯希和如获至宝地打开翻阅,却发现这两部经卷并非远古的东西。心里涌出一股愤恨:这个老奸巨滑的东西!
       王道士已从伯希和的脸上看出不满,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轻蔑地看着五十两银子,仍然没有说话。
       伯希和清楚,现在没有大笔银子,是玩不转这个老家伙的。就直接将话挑明:“王道长,这两卷经卷虽然也很有价值,但它不是藏经洞出土的东西,鄙人还是想进洞看看。至于银钱,我们会满足你的。咱们可以钱物同时交易,公平合理,否则……”他狠狠摇了摇头。
       
       “不不不!伯大人你理解错了!”王道士听此话,假惺惺地说道,但王道士心里难住了。他本来想放长线钓大鱼,“敲”出更多的钱来,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掌握了他心里的曲曲弯弯,还不买他的帐,王道士低头思谋着……
       伯希和两眼盯着王道士耐心等着。
       王道士猥琐地乜了一眼面前的“洋毛子”,正巧碰上伯希和笑里藏刀的眼神,骇了一跳,心里有点害怕了。又矛盾起来,怕得不到银两。而居室内的空气太紧张了,好似凝固了一般,他有点呼吸不畅通了,心慌得不得了。半天,支吾出一句话来:“那……就按你说的办……”
       伯希和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不过,藏经洞的钥匙忘在了敦煌城里,还得等几天……”
       伯希和陡地怔在那儿了。
       舍不得娃娃套不住狼
       哪里是把钥匙忘在了敦煌城,分明是敲竹杠!
       伯希和气呼呼地往回走,心里忿忿不平地骂着:这个狡猾的老道,狡猾的老道!回到驻地,他把拜访王道士的情况讲给爱努特和瓦蓝听。两个助手听此情形,都骂起来。
       伯希和冷静地说:“我打算带二百两银子去敲开那扇门……”
       爱努特和瓦蓝立即安静下来,惊叫道:“二百两银子?要送那么多银子呀?”
       伯希和道:“现在只有这么办。中国有句俗话:舍不得娃娃套不住狼。我打算这回一次把他喂饱,先叫他打开藏经洞的门再说,只要他把门打开,下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藏经洞终于打开了
       
       一大堆白花花的马蹄银,映着王道士猥琐的瘦脸。伯希和见王道士两眼盯着银子,有点目瞪口呆了,知道事情并不难办了。
       伯希和凑上前提醒道:“道长,本人想去藏经洞看看的事……”
       “这件事可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王道士心事重重地嘱托道。
       伯希和松口气,保证道:“道长放心!法国人是最守信誉的!”
       王道士点点头。
       时间不早了,伯希和准备离开,王道士大概还想套点什么消息,就道:“时间还早,坐着聊聊。”伯希和想想,觉得有必要跟王道士搞好关系,便坐下来心不在焉地听王道士絮絮叨叨。然而,当王道士说到斯坦因也来过莫高窟时,他好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惊跳起来,问道:“斯坦因来过这里?来过这里?……”
       王道士见伯希和神色突变,知道自己刚才把话说岔了,一时后悔不已,只得支吾道:“ 他,他是来过这里……”
       伯希和浑身一下冰凉了,慢慢坐在椅子上,心里发出哀叹 :“如果那只狼来过莫高窟,现在还会留下什么 ?”继而,心里狠狠地骂着:妈的,这个王八蛋!什么地方他都要捞一把!
       伯希和气愤至极,脸色发青。
       王道士见此情景,忙说道:“斯坦因虽然来过,可他只在这里呆了几天时间,转了转就走了,什么也没得到……”他知道同行是冤家,所以赶紧这么说。
       “真是这样?”伯希和又看到了一点希望。
       王道士说:“真是这样。他什么也没有得到,没有得到……”
       欲望在逐渐膨胀
       1908年3月3日早晨,当那扇门被打开以后,伯希和激动得浑身不住地颤栗。
       后来,伯希和在他的《敦煌石窟访书记》中描述道:“1908年3月3日清晨,入此扃秘千年之宝库。发露迄今,已逾八载,往来搜索,实繁有徒,藏弆之数,意必大减。迨入洞扉,令人警愕!洞之三隅,积累之深达二迈当又五十,高过人身。卷本二三大堆,至巨大之藏文写本,则与版挟之,堆置洞隅。……”
       书卷的鉴定不需要请别人,伯希和就是汉学家,也是最好的鉴赏家。伯希和害怕夜长梦多,打算用很短的时间把这些书卷翻检完。但粗略估算,如果每卷都打开细细翻检,大概需要五六个月时间,根本耗不起,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干。可不逐卷翻检,又怕漏掉了有价值的东西。所以,为了得到古文书中的菁华,他没有考虑其他的事,计划抓紧时间日夜翻检,当一回中国的拼命三郎!
       伯希和开始翻检了。每天借着昏暗的烛光,一卷一卷地翻阅,一分钟也不停歇,从早到晚连续干十几个小时。几乎每天以1000卷的速度翻检着。正如他后来在自己的工作日记中记述道:“每小时阅百卷,浏览典籍之速,堪与行驶中的汽车相比拟”。
       摄影师爱努特不失时机地为他拍下了翻检古卷的照片,真实记载下伯希和在藏经洞翻检“工作”的情景。爱努特除了拍摄洞窟里的壁画和彩塑,还对伯希和认为有价值的书卷一一拍照,准备回国后把这些珍贵的照片收集起来,出版摄影集;瓦蓝在外面测绘描画莫高窟的图形,他们三个人都拼命干着自己的“工作”。
       在翻检的过程中,伯希和也像斯坦因一样,把他认为有价值的、必须想方设法带回去的书卷挑拣出来放在一旁。同时,每天晚上回帐篷休息时,还偷偷带回他最喜欢、认为最有价值的书卷。两个助手见他带回大批珍贵古卷,非常羡慕,又很高兴。瓦蓝在后来的回忆中说:
       “他的外套里塞满了他最喜欢的手稿……有天晚上,他拿给我们看的是一份圣约翰斯托里福音;另一次,他拿来一份有八百年历史的描写一个奇异小湖的文稿。该湖位于敦煌之南的很高的沙丘上。再一次是一份有关这个寺院的帐目……”
       转眼20天时间过去了,藏经洞的经卷、文书和佛画全被伯希和翻检了一遍,甚至连难以计数的写本残片也未曾放过。正如他在日记中写到的:“我没有放过一件主要的东西。我不但接触了每一份手稿,而且还翻阅了每一张纸片——天知道,共有多少断片碎页……”
       3月26日,伯希和又怀着这种激动的心情给中亚远东探险国际协会法国委员会主席赛纳写了一封长达63页、16000多字的长信,把翻检遗书的经过及有关问题作了详细的报告,最后,自鸣得意地说:“未经我过目而弃置的,我敢说绝对没有!” 因为他熟悉十几国的文字,特别对汉语比较精通,所以,在众多的外国人中,他盗去的经卷是藏经洞中的精华。
       伯希和望着眼前这些古老的历史记载,内心涌动着由衷的感叹。下一步,就是怎样把这些珍宝据为己有,带回法国去。伯希和感到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打出最后一张王牌
       
       当天晚上,伯希和去了王道士的居室。
       有了前几次的交易,伯希和进门就直接向王道士提出带走经卷文本的想法。王道士明知故问:“伯大人先前不是说好到藏经洞看看就行了,怎么又……”他脸上显出不快的表情。
       伯希和知道王道士心里想着什么,于是,就说:“我们会给寺院捐赠银子的。”
       王道士急忙说道:“不不不,伯大人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本道是说……”
       伯希和打断说:“道长,你就不要绕圈子了,你我已经是老熟人了,用不着这样。咱们就打开窗子说亮话——要多少银子?”
       那层故作多情的面纱揭掉后,王道士显得有点尴尬。
       伯希和接着道:“请道长开个价吧。”
       “这个……”
       伯希和主动让他开价,王道士一时为难了。
       伯希和见他面露难色,就准备把他先前酝酿好的“点子”端出来,可一想,现在还不到关键时刻,还没有必要打出那张王牌。
       王道长在那里怔了半天,就想,既然他俩都把话说破了,现在他让他开价,他索性就开,于是道:“伯大人,不瞒你说,过去别人拿一卷经书,捐赠10两银子,伯大人挑选出的那些经书,近两千卷,这账,伯大人你自己会算出的……”说到这里,他停住了,两眼望向伯希和,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王道士开出的这个价,伯希和不用细算就知道需要多少银子了。他心里震了一下:这老家伙的胃口太大,看来千八百两银子根本打发不了!于是,略一思谋,咬咬牙根,道:“道长啊,道长!你老真会开玩笑,真会开玩笑!一卷小书就卖人家10两银子,那藏经洞里的万卷经书,就可以卖千万两银子,你可就大发啦!大发啦!哈哈哈……”
       王道士见伯希和大笑不止,就觉得刚才把话说过头了,脸“哧”地发红,赶紧把话头拉回来,道:“当然,这是别人,对伯大人就不能这样了,因为咱们是老熟人。”
       伯希和停住笑声,问道:“那,道长说个准价。”
       王道士再不敢像刚才那样漫天要价了,想了想 ,伸出食指在伯希和面前晃了一下。
       “一百两?”伯希和问。
       王道士摇了摇头。
       “一千两?”
       王道士点了点头。
       “哈哈哈……”伯希和又哈哈大笑起来,罢了,凑到王道士跟前盯着问道:“道长,您老真不知道我伯希和的来头?”
       伯希和这样一问,把王道士给问傻了眼,怔在那里。
       伯希和直起腰来说:“那你知不知道鄙人曾在北京城里混过三四年?”
       “知道。”
       “知不知道鄙人跟朝廷里的王爷和显贵们混得很熟?还夺过义和团的一面大旗?”
       “知道知道。”王道士说。他是听瓦蓝和爱努特说的。还听说他在北京结识了许多大官,上上下下混得很开。为此,他一直对这个法国年轻人非常佩服,也非常羡慕。他想,他一个外国人在北京能认识那么多大官,自己却连一个当官的也不认识,只认识廷栋道台,但这个王八蛋不但一点事不办,而且骗去了他不少藏经。如果认识北京城里的大官,就不愁修复洞窟和三层楼的银子了。他曾想巴结巴结这个法国年轻人,想通过他在上面的关系,让朝廷拨点银子,可又不好张口……此时,这个年轻人说起了北京城里的王爷和当官的,什么意思?他正想着,伯希和又问道:“北京城里的老佛爷,道长知道吧?”
       “老佛爷?就是,就是那个皇帝老佛爷?”王道士问。
       伯希和点点头:“对,就是那个老佛爷。”
       “你,你认识?”王道士的神情倏然变得庄严了。
       伯希和见王道士谈起老佛爷脸色大变,便知道这个道士对老佛爷膜拜非常,于是,心里大喜。像耍猴似的继续顺着竿子往上爬:“鄙人不但认识老佛爷,而且还带着老佛爷的嘱托……”
       “嘱托?”伯希和还没有把话说完,王道士就蹦起来了,“什么嘱托?”
       伯希和见王道士上钩了,心里暗喜,慢慢腾腾、所问非所答地卖开了关子:“知道老佛爷信奉佛教吗?知道老佛爷每天烧香拜佛吗?”
       王道士急忙答道:“知道知道,怎么不知道!要不怎么称她老佛爷。”
       “对!说得很对,老佛爷是非常膜拜佛祖的。”伯希和突然把话锋一转,神情肃穆地道,“所以,鄙人前来敦煌莫高窟时,老佛爷捎话说,给她请点藏经洞的真经……”
       伯希和还没有说完,王道士就抢着问道:“什么?老佛爷也知道藏经洞?老佛爷也知道了藏经洞?”
       伯希和见他着急的模样,便继续朝他的心坎儿上挠:“知道知道!老佛爷看到过地方官府一级一级向朝廷报送的呈文,要求保护、修复洞窟什么的,老佛爷都知道了。老佛爷说了,听说那个道人发现的藏经很金贵,如果真是金贵东西就批拨几万两银子……”
       王道士听着,慢慢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他起先还怀疑老佛爷“圣旨”一说的真实性,但听了伯希和的这番话,又听说老佛爷看到了地方官府的呈文,对伯希和相信了。你想想,关于地方官府向朝廷呈文的详细内容和老佛爷对藏经洞的态度等,如果不是老佛爷周围的人或者亲信近臣,是绝对不会知道的。既然伯希和能详细知道这些内情,说明他跟朝廷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一时不知怎么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圣旨”,两眼只是直呆呆地望着伯希和,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噜着:
       “真真、是这样?……”
       伯希和道:“千真万确。道长,你想想鄙人敢假传圣旨吗?假传圣旨,犯上作乱是要杀头的!”
       王道士忽然大声叫喊:“伯大人,你怎么不早说?”
       伯希和舒一口气道:“老佛爷的秘密,怎么可以随便说呢?”
       其实,这些都是伯希和根据王道士平时闲聊时说的话编造出来的谎言,王道士却信以为真了。他木桩似地立在那里,半天,恭敬地征询伯希和:“伯大人,你说现在怎么办?”
       伯希和见王道士已钻进他设的“套圈”,简直激动得不能自已,对王道士说:“我们先把这些经卷带回去,到京城让老佛爷他们过目,就说这些东西价值几万两白银,老佛爷高兴了,还不拨个一万两万吗?”
       “我的老佛爷啊!”王道士唤一声,“拨一万两就足够了,足够了!本道修好洞窟,建起三层楼,给老佛爷天天烧香磕头!”
       伯希和道:“好,到时候我给老佛爷说说,就按道长说的,拨赏银一万两,或者再增加一些!”
       “一言为定!”王道士抓住了伯希和的手。
       “一言为定。”伯希和说。
       王道士又再三叮嘱:“请伯大人一定在老佛爷跟前多多美言!多多美言!”
       伯希和挤挤眼睛:“放心!鄙人会为老朋友说话的!”
       
       又一个满载宝藏的驼队走了
       就这样,伯希和花言巧语骗取王道士的信任,轻而易举地盗去藏经洞大批藏经古卷。而他后来却说藏品是用五百两银子买的。那么,到底用了多少银子?王道士后来死了,只好由伯希和自己去说了。总之,藏经洞的大批珍贵文物被他盗去了,而且都是精华。
       藏经洞经卷到手后,伯希和没有急于离开莫高窟。他已得到了王道士的信任,成了王道士的座上宾,怎能急着离开呢?他妄想着要把莫高窟全部搬到法国去!当然,那些洞窟他是难以搬走的,所以,他千方百计把能搬走的东西都装到自己的柳条箱里。搬不走的,拍成照片带走。一时带不走,也拍不了照片的,详细记录,描画编号,以待以后再想办法弄走。
       
       所以,那几天伯希和与他的两个助手分头行动,给莫高窟的洞窟编起号来。他们从北向南,见洞就随便编个号,被风沙掩埋的就跳过去,就这样共编出328个号来。这就是以后学术界所谓的“伯氏编号”。
       过后,伯希和又沿着每个洞窟的内壁反复察看,清理可以解读的题识,仔细研究洞窟里的全部画面,并作了详细的内外观描述和文字记录。除此之外,对每个石窟的具体位置、在整个石窟地区的分布方位和每条题识,每幅画面、彩塑,每座石碑的具体位置等,都做了描述记载。还让爱努特拍摄了数百幅黑白照片,把当时莫高窟所发现的洞窟全都拍摄到他的镜头里面,共376幅。后来,从中精选出数百幅,刊印成厚厚6大本《敦煌图录》。对于研究敦煌艺术,具有非常重要的资料价值。
       5月27日,伯希和带领他的挖掘队离开了莫高窟。那十几峰骆驼和马匹上驮着24大箱文物,晃晃荡荡行走在五月的戈壁小道上。临上马之前,王道士恋恋不舍地拉着伯希和的手,除了叮嘱他保密外,叫伯希和在老佛爷面前多美言几句,早点把一万两银子调拨下来。
       此时,伯希和心里不禁窃笑:哪有什么老佛爷捎话的事?谁会批拨你一万两白银?那全是诓你的,等着去吧!但脸上却表现出十二分的真诚,点着头道:
       “一定一定!”
       驼队已经走远了,王道士还站在路口望着,望着,迟迟不肯离去,好像等待着什么……
       第六章、中国人扼腕痛惜
        伯希和带宝出境
       伯希和的考察队到达敦煌县城以后,停留三天,进行休整,同时研究出境路线。因为带着大批敦煌文物资料,瓦蓝和爱努特主张向西原路出境,这样路途较近,又荒无人烟,关卡少,比较安全,而伯希和坚决主张从东出境。瓦蓝反复强调从东出境路途遥远不说,途中要经过许多像西安、兰州这样的重要城市和县镇,检查关口多、眼睛杂,一旦发现他们带着大批珍贵文物资料,不但到手的东西会失去,而且人的安全也没有保障。
       伯希和听后,哈哈大笑,点着两个助手的鼻子说:“两位大师,你们对中国的朝廷和地方衙门太不了解了,太不了解了!当今中国官府的官僚们,从上到下,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不是弄官弄权,就是弄钱弄财,哪个吃饱肚子撑着管你这些屁事?听王道士说,藏经洞的事他给上面的衙门报送了不少呈文,还专程去过肃州,可到头来怎么样?……两位大师,请你们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听我伯希和的没错!再说,咱们是从西面过来的,一路上的古城废墟和名胜遗迹,基本上都被我们考察过了,东部的古城遗址和名胜更多,我们可以边走边考察考察……这样的机会不会很多,一定要抓住,千万不能错过,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懂吗?”
       瓦蓝和爱努特被这个年轻人彻底说服了。他们发现这个年轻人不但精通汉语汉俗,而且头脑聪明,技高一筹,胆识过人。他如果想干什么,就没有干不成的。他们对他敬佩极了。
       1908年5月30日,伯希和的考察队满载着文物离开了敦煌,经过安西、肃州、甘州、凉州,沿着河西走廊东行。两个年头了,他们在中国西部的大地上来去自由,如入无人之境。后东出兰州,经过西安,达郑州,乘火车长驱直入北京,一如八国联军。
       来到北京后,伯希和对自己在敦煌莫高窟弄到大批遗书古卷的事情,没有过份张扬,一直非常保密。因为他清楚这些稀世珍宝的价值,也清楚自己获得这些稀世珍宝时采取了什么样的卑鄙手段和缺德做法,所以,这些内幕如果让中国的学者们知道了,不但这些文物会得而复失,而且他也会在学术界遗臭万年!于是,他把敦煌经卷和在新疆挖掘的文物,秘密运送到法国大使馆,连夜打包装箱,而后,请求使馆帮忙装上海轮,由爱努特秘密押运巴黎……
       等到爱努特带着那些满装文物的箱子安全上船离开码头之后,伯希和才开始谈论藏经洞的事情,并携带少量他认为在中国有可能引起轰动的敦煌古卷精华,到北京拜访有关学术专家。他的目的:一是想在拜访的过程中,再获得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二是炫耀自己在敦煌考察的收获,使藏经洞遗书古卷引起中国学术界的注意。因为他清楚,尽管藏经洞的遗书古卷在历史、考古、佛教和东西方文化艺术研究上有着十分重要的价值,但得不到中国学术界的认可,是不会产生什么轰动效应的,必须先在中国学术界造成一定的影响,引起官方和专家学者的注意,才可能引起世界范围内的轰动效应。
       他前去拜访的第一个学者是京师图书馆监督缪荃孙。他给他透露了一些关于敦煌藏经洞发现古代遗书的事。当时,尽管伯希和心存顾虑,没有拿出那些遗书古卷让他看,但已经说出了藏经洞的实情。然而,却没有引起这个当时中国一流学者的重视,他只把它当作“奇闻”来听,并在日记中记述了这样一段文字:
       “……伯希和到图书馆,言称敦煌洞藏有唐人写经七千余卷,渠挑出一千余卷函,有唐人《沙州志》,又有西夏人书、回前纤书、宋及五代刊板,……奇闻也。”
       伯希和见藏经洞发现的文物没有引起缪荃孙的注意,便南下上海、无锡,拜访当时中国的大收藏家、两江总督端方等金石书画家。然而,这些大家们也没有过多地注意这件事。
       对此,伯希和多少有点失望,于是,辗转出境,回柬埔寨,打算在适当的时候再来中国,对敦煌藏品进行宣传展出,大造影响。
       敦煌文物震惊北京
       1909年5月,伯希和由河内二次来到中国。途经南京时,他再次拜见了端方。这时,端方已经听说伯希和在敦煌获宝的传闻,加之先前就听伯希和谈到过敦煌藏经洞的事,只是当时不怎么相信,所以没有在意,后来听到的传闻多了,经过综合分析,肯定了敦煌藏经洞发现遗书和伯希和获得大批藏经洞文物的真实性。所以,这次端方见到伯希和便提出要看看他得到的敦煌文书。
       本来伯希和不打算私下把敦煌遗书拿出来让别人观看,特别是学术界的人。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些珍宝谁都喜欢,特别是有关这方面的学者。他把这些珍宝拿出来,有人开口向他索要怎么办?你不给他,会得罪人家;给他吧,哪件都是稀世珍宝,是费了很大周折才弄到手的,肯定舍不得!那么,与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不如干脆就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要观看,他准备在北京举办敦煌遗书展览会,让大家在公开场合来观看。在公开场合,只有掏钱购买,谁还好意思张口白要?这样既避免了别人索要,又可以达到炫耀的目的,一鸣惊人。
       然而,伯希和面对端方这个老朋友一下作难了。拿出来让他观看吧,这位老兄肯定会见物索要,你不给他,面子上过不去;但不拿出来让看,人家已经知道他在敦煌获宝的情况。他左思右想,考虑再三,最后拿出几卷敦煌文书。
       端方一见那些稀世珍宝,震惊万分,当即愣了!他是清廷的重臣要员,又是当朝的大学者、收藏家,数年里收藏了不少古玩珍宝,在学术界享有很高的威望。特别是1906年初赴欧美在15国进行考察的过程中,在柏林民俗博物馆发现了德国皇家吐鲁蕃考察队1903年从吐鲁蕃带去的《且渠安周碑》。这是吐鲁蕃历史上现存的最早的碑铭,他见此碑铭,非常震惊。当即与该馆长相商求拓。虽然在拓第二张时,拓工损坏了碑上的文字,只拓得四分之一,但他回国后仍把它视作稀世珍宝,珍藏起来。只有在喜庆的日子,才广邀高朋名流和同行们前来欣赏品味。1909年6月,又请伯希和在《且渠安周碑》拓本上题了字。然而,现在面对敦煌藏经洞文物,他陡然觉得他视为上品的那个《且渠安周碑》拓片,简直不值一看,不值一谈!
       端方在那里愣了半天,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办法把这些东西买回来,哪怕一部分也可以,但却遭到了伯希和的婉言拒绝,他委婉地道:
       “本人的这些藏品,都是掏大价钱好不容易才买回来的,本人珍爱如命,端大人不可夺人之爱啊!”
       君子不夺人之爱,这是中国的古训。端方这个平时说一不二的封疆大吏,面对伯希和的婉言拒绝,无话可说,也毫无办法。最后,除了拍摄到《沙州志》残卷外,没有在伯希和那里得到什么资料,他为之扼腕,夜不能寐。正如伯希和回巴黎后,在一次演说时所说的:“端制军(端方)闻之扼腕,拟购回一部分,不允。则谆嘱他日以精印本寄与,且曰:‘此中国考据学上一生死问题也’”。
       当时,这位封疆大吏实在无力回天,便把伯希和获敦煌藏宝的消息告知北京学术界的董康等人,企望北京方面采取什么措施,能够购回一些藏品,聊以追补北京学术界之大憾。
       8月,伯希和来到北京,居住在八宝胡同。北京学术界已经知道伯希和在敦煌获宝的消息。所以,他的到来如同滚沸的油锅里掉进水滴,引起阵阵不同的反响。学者名流们怀着不同的心情和不同的目的纷纷前去八宝胡同,有的让伯希和讲述获宝经过,有的让他讲敦煌见闻,有的去抄写资料,还有的去看热闹……总之,每天有不少学界人士穿梭于八宝胡同,个个忙得不亦乐乎。正如《敦煌百年》中记载的:“一时间,那里成了北京的一道学术风景线”。
       中国一流的学者罗振玉先生,对敦煌藏品被外国人劫掠、霸占而痛惜至极,悲愤至极。是年8月9日在给汪康年的信中说:“茲有一极可喜、可恨、可悲之事告公,乃敦煌石窟所藏及五代人写木刻本古书是也。此书为法人伯希和所得,已大半运回法国,此可恨也;其小半在都者(皆隋唐《艺文志》所未载),弟与同人醵赀影印八种,传钞一种,并拟与商,尽照其已携归巴黎者,此可喜也;闻石窟所藏尚有存者,拟与当道言之,迅电毛实君,余存不知有否?但有,尽力耸动之,前车已失,后来不知戒,此可悲也。弟有《石室书录》数纸,随后印成寄奉,公闻之当亦且喜且悲也。”
       罗振玉用可喜、可恨、可悲表达当时的心情,可以说是当时中国学人心态的典型写照。
       学术界悲恨又无奈
       伯希和很清楚,敦煌文物要在全球范围内轰动,必须先在中国引起轰动效应。于是,他来北京后,向北京的各新闻媒体和驻京各新闻媒体发布了举办敦煌遗书展览的公告,精心策划舆论宣传和造势方案。经过他的努力,是年9月4日,敦煌遗书展览会和记者招待会在北京六国饭店如期举行。
       中国的学者来了,外国的学者和那些喜欢中国文化的人们也来了。他们参观浏览着,评头论足着,无不为中国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文化艺术所震撼。特别是中国的学者,被眼前的敦煌藏经惊得目瞪口呆。有的学者以前见到过的古代图书,最早的版本不外乎宋版而已,至于唐代的东西,不但谈不到版本,而且连手抄本也极为罕见。然而,眼前这些展品中,不但有隋唐的文本,而且还有六朝的写经文书等,同时保存得非常完好,能不叫人震惊吗?
        伯希和在记者招待会上洋洋自得地讲述着敦煌藏经洞的情况。还告诉大家,藏经洞中还有经卷,他没有取完,因为全部取完,就太“伤廉”了,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很讲究德操的人。
       展品中还有最早的、不曾被人改编过的《尚书》原本,又一次震惊了北京学者。
       中国的学者们越看越震惊,越看越觉得气不平。中国的宝物怎么就到了这个外国佬手里?我们的政府和主管部门到哪里去了?自己的宝物被外人盗去不说,还让盗贼拿回来在自家门口炫耀展览,国人能不痛心吗?中国的学人能不气愤惋惜吗?北京学界头面人物恽毓鼎在当晚的日记中写道:
       “地方官吏绅衿,曾无一人过问,乃举而付诸法兰西人之手,重洋万里,辇归巴黎,岂非可恨可伤之事,吾辈尚为有人乎?安西牧俗吏不足责,身为学之陈苏生,岂不一闻问耶?可耻甚矣。”
       端方原以为伯希和让他观看的那些敦煌藏品,就是他所得到的全部藏品,没想到看了展览,才发现他原先看到的仅仅是一小部分。他愤怒至极,痛惜至极,找罗振玉大光其火:“你们是中国知名学者,你们都到哪里去了?干什么吃的? 我们中国自己的东西,我们自己得不到,却让外国人弄走了。我们的学者需要什么还要在那个法国人面前低声下气地求情搭话;想弄点资料,还得给人家掏银子,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耻辱,这是中华民族的耻辱啊!”
       他当即联络罗振玉等学者去跟伯希和谈判,要求他留下敦煌藏品。因为敦煌遗书出土于中国,所有权属于中国,外国人无权私自带走,伯希和带走敦煌藏品是不能容忍的。
       但伯希和不允,还哈哈大笑道:“两位先生所言太严重了。这些文书经卷是敦煌地方遗弃不用之物,是我用重金从王道士手里买来的,就像在农贸市场上掏钱买东西一样,我给他钱,他卖给我东西,不存在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问题,更不存在国家主权问题。”
       罗振玉和端方无话可说了。
       而伯希和仍继续着他的讥讽:“两位先生,我不懂你们中国的风俗习惯,中国人是不是都有不拣丢弃之物的习惯?如果拣了,或者掏钱买回来,都要犯忌、遭反对,还要追究责任?如果有这种风俗习惯,那可是大大的独创啊!如果按照你们的这个习惯,我得到的这些东西一点都不能放弃,放弃了,你们不拣,岂不是白白把这么好的东西放弃了吗?再说,就是给你们分出一部分,也不可能了,因为那些东西现在保存在我们国家的藏书馆里。”
       
       端方和罗振玉得听此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不好发作,只好哑巴吃黄连了。
       最后,罗振玉恳求道:“伯希和先生,还是请你考虑给北京学界的朋友们留一部分敦煌藏经吧!全部带走,你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研究,咱们都是搞学术研究的,留下一些让大家一齐研究,不是更好吗?学术研究是无国界的,你独占全部敦煌资料总不合适吧?”
       罗振玉的这番话,似乎对伯希和有所触动。再则,伯希和考虑到自己以后还会来中国,还会与北京学界打交道,把事情做过了头,不给朋友们一点面子,以后还怎么打交道?还怎么办事?再说,他打算有机会还要到西北去,还要去考察挖掘敦煌莫高窟,他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所以,他想了想,说:“好吧,咱们都是朋友,既然朋友看上了我的心爱之物,本人只好忍痛割爱了!”
       他把参展时剩余的几件敦煌藏品,送给罗振玉和端方,又像打发叫化子般客客气气地把他俩送出了门。
       后来,北京学界只好采取索要敦煌藏品影印件,以聊补大家的遗憾。
       也许伯希和迫于北京学界的呼声和舆论,也或许处于跟端方等学者的私人关系,他回国后,如约寄回了一些敦煌藏品资料的照片。端方分别交罗振玉和刘师培考释。1910年罗振玉编成《石室秘宝》,此为刊行敦煌影本之始。1911年初,刘培成撰成《敦煌新出唐本提要》19种,为轰动一时的《敦煌学》名篇。
       上书朝廷搬运藏品
       敦煌藏经洞惨遭伯希和等外国文物大盗掠劫后,北京学术界上书朝廷,要求朝廷出面将敦煌莫高窟所剩藏品全部运到北京保管。特别是罗振玉先生,当听伯希和说敦煌藏经洞还有8000多件写卷时,立即报告学部左烝乔茂楠,请求火速拍电报给陕甘总督毛庆蕃,请他先垫付资金,把敦煌藏品购买回来。同时,前去京师大学堂求援,鼓动大学堂出资出钱。经他多方走动,最终把敦煌莫高窟所剩8000卷(件)藏品购买了下来,总价3000元。
       此时,北京学者要求清政府将敦煌藏品运到北京保护的呼声越来越高,朝廷怕这样闹下去激起事端,于是,同意了学术界的要求。令刚刚调任甘肃藩司、代理巡抚何彦升派员押解敦煌藏品进京。据说何彦升是个不学无术、好大喜功之辈。他接到委托后,认为解押几捆经卷是区区小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把运送之事交由下面的幕僚去处理。这个幕僚就挑选出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兵前去敦煌了。
       王道士是敦煌藏经洞的最大受益者。当他听到官府购买了藏经洞经卷的消息后,清楚由他掌管藏经洞钥匙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发财的路子没有了。于是,他趁自己还在“台上”,还掌握着钥匙的机会,打开藏经洞,把自己认为能卖大价钱的经卷偷偷转移了出去,有的刨开佛像藏在里面,有的砌在墙壁里,还有的封藏在其它洞窟中。
       千余经卷,就这样被他私藏起来。
       官府押运藏经的官兵来到敦煌,征集了几辆马车赶到莫高窟。这时,王道士已经把藏经洞里的大包经卷分成了小包,大卷分成了小卷,一些散页也分别捆束起来,整整齐齐码在洞窟里,乍一看,经卷数量还比以前多了,也保管得好了。
       他把该做的“工作”都做好以后,等着应付来押运的官兵。然而,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些押运的官兵这次来敦煌,在西部的戈壁旷野里日夜兼程,吃尽了苦头。来到莫高窟,连半分钟也不愿多留,打开藏经洞的门,粗略清点一下经卷,就草草装上马车启程了。
       听说朝廷出大价钱买去了藏经洞经卷,又派兵前来押往京城,人们知道了藏经洞藏品的价值。于是,沿途一些地方官绅、商客、名流等,千方百计偷盗抢夺经卷,一场以获得藏经洞藏品为目标的“游击战”在沿途展开了。
       车到安西县城,地方衙门早在饭馆里摆下宴席,准备“盛情款待”押送经车的弟兄们。不到两个小时,十几个护兵便喝得酩酊大醉,呼呼睡去。那些官绅们见护兵都醉倒在地上,便纷纷下手“请取”经卷。
       那些护送经车的官兵们见他们趁火打劫,才恍然大悟,叫苦不迭。然而,事已至此,想制止已经不可能了!
       敦煌藏品一时成为“抢手货”。所以,从敦煌出发,经安西、肃州、甘州、凉州到兰州,沿途经书被盗被抢被送的不计其数 。一路上有多少人参与了盗窃 ,有多少经卷流失,谁也说不清楚。
       
       经车遭家贼劫难
       
       遥遥数月,日行夜宿,运经的马车快到北京了。
       学者们认为只要藏品装上车,又有十几个官兵护送,再不可能发生劫难事件。然而,这些读书人哪里知道,沿途已有多少经卷不翼而飞。而且,有人准备在经车进京的当天晚上再大捞一把。
       那是1910年夏末的夜晚,那几辆运经的马车抵达北京城后,没有直接被押送到政府大院,而是悄悄拐进了何彦升之子何震彝的宅院中。车进了院门,何震彝就来了个故伎重演,把押车官兵请进自家的客厅。那儿早已摆开几张八仙桌,丰盛的菜肴,大碗的美酒,刺激着人的胃口。何震彝把官兵让到席上,便举起酒杯发表了非常热烈的祝酒词。一番抬称,把官兵们弄得飘飘忽忽。官兵们吃喝正酣时,何震彝便给在座的亲信安顿一下,自己悄悄溜了出去,与岳父等人,对停在院里的经车进行“翻检”……
       官兵们在客厅里吃喝,外面在干什么勾当,他们心里都清清楚楚。却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不吭一声。
       何震彝和岳父等人翻检了一夜,把经车上的精品和有用的经卷文书全部挑选出来,偷偷搬进自家的书房。为了充够藏品总数,又把其它经卷一撕成二,或者一撕成三,再原样包扎好装上车……
       千百年在藏经洞保存完好的经卷,就这样被撕得七零八落;四五万卷敦煌藏品,被外国大盗屡次掠劫,又被国贼多次偷盗,最后所剩七八千卷,真可谓“所剩无几,且遍体鳞伤”。
       第七章、神秘的日本小和尚
       
        行迹可疑的小和尚
       
       此时,在日本的大谷听到了敦煌发现藏经洞的消息。一个更大的“考察挖掘”计划,在他脑子里形成了,他电令远在中国考察的桔瑞超马上回国。
       大谷光瑞是日本净土真宗西本愿寺的第二十二代长老。1900年到英国伦敦留学,对欧洲人在我国西北地区的考察成果比较清楚。他曾带着探险队亲自来到新疆的库车一带,窃取了大量敦煌和吐鲁蕃的文物。
       东洋小僧的骗术
       1910年8月16日,桔瑞超带领18岁的英国随从霍布斯,踏上了前往中国西北的征程。
       此时,中国爆发了辛亥革命。一年以后,大谷光瑞坐卧不宁了,他派往中国的桔瑞超等人,没有一点消息。于是,他从国内另派一个“考察家”吉川小一郎,带着他的手谕前往中国西部,寻找桔瑞超的下落。
       1911年10月5日,吉川小一郎来到了敦煌 。
       这一时期的王道士,虽然凭借盗卖藏经洞的经卷发了几笔大财,修复了几个洞窟,重建了三层楼大殿,又在新修复的长廊上绘制出诸如唐僧取经之类的壁画。但因盗卖藏经洞宝物的事传了出去,受到来自各个层面的不同指责和舆论评说,闹得有点声名狼藉。他自己也有点心灰意冷,常常窝在干女儿李翠花家,十天半月不露面。
       那天,他刚从干女儿家回到莫高窟,就看到一个小和尚来了。辛亥革命改朝换代,敦煌地方兵荒马乱,人心惶惶,很少有僧人前来念经拜佛,真有点“门庭冷落车马稀”之感。此时,见有和尚来拜佛,心里多少有点激动。
       大概那小和尚早就摸清了王道士的性格特点和近况,于是,来到莫高窟就带着礼物登门拜见。王道士心里又一阵感动。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受过这样的“礼遇”了,于是,赶紧起身迎客,热情问候:“小师傅,从哪里来?”
       那小和尚双手合十,拜了几拜道:“小僧是从东洋日本国西本愿寺来的,名字叫吉川小一郎,奉法主之命特来敦煌千佛洞巡礼拜佛,望王道长多多赐教,多多赐教!”
       王道士听说他是从日本来的和尚,便不再吭声了。因为他搞不清日本国是个什么地方,距离这里有多远?再则,藏经洞的经卷全部被拉走了,他来这里干什么?仅仅为了磕头拜佛,还是另有别的什么打算?
       他闭目沉思着。
       吉川小一郎见王道士沉默不语,便安慰道:“道长,您老就放心吧!小僧此来千佛洞,只有两个心愿:一个是来拜佛求教,求得真经;二是听说您老人家最近身体欠佳,小僧留在您身旁服侍伺候几个月,等到道长康复以后小僧回去,小僧随身带有高级药品……”
       这几句话把王道士说得心里暖烘烘的,而且鼻腔发酸,眼睛发潮。这一段时间,他的身体真是有点毛病,头昏脑胀,浑身无力,晚上噩梦不断,折磨得他身上掉了不少肉。但很少有人过问他的病情,也没有听到过这般温馨暖人的话。那些小道士们倒是对他唯唯诺诺,服服帖帖,可这仅仅是对他的一种敬畏,没有一点温情暖意;那些干女儿们,除了李翠花,其他的平时对他挺热乎,好像粘在他身上的蜜糖,自从听说他要倒霉了,好像害怕染上瘟疫,都躲得远远的,脸冷得像冰块……所以,他对这个小僧人产生了好感,先安排他住下来,而后,领他到洞窟里去参观。
       藏经洞的门大开着,里面空空如也。王道士睹物伤情,不禁老泪纵横,嗓子里咝咝啦啦地说:“全拉走了,全拉走了,一件也没有剩下……”
       吉川小一郎见他伤感落泪,就劝说道:“道长不必伤心,拉运藏经是官府的旨令,谁也不能违背,伤心难过也没有办法。他们拉走了经卷,可洞窟还在,佛像还在,我们这些佛门弟子,云游四方,有经诵经,无经拜佛。只要佛祖永远在心中就行!”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心里却非常失望。后来,当他从几个小道士那儿打听到王道士在官府拉运藏经之前,偷偷私藏了不少经卷的事后,心里又升起很大的希望。他想,只要他存有藏经,他就有办法把它搞到手。因为,他在来千佛洞之前,就对王道士的处境做了调查,掌握了他目前的心理。现在王道士门庭太冷落,这个时候他需要别人的关怀,需要别人送去温暖。所以,他要用“热忱”来打动他的心。他先前说的那番关怀备至的“热心”话,就是对他实施的第一个“软化”策略。
       吉川小一郎真的留下来了。每天守在王道士的身旁端茶送水,送药治病,讲述外国的佛教故事,还送他一些从日本带来的小物品,诸如东洋镜子、手电、糖果之类。
       在小和尚的精心照料下,王道士果然病情好转了,脸上出现了红晕。由此,王道士对这个日本小僧人非常感激,一冲动,就决定把以前偷偷藏起来的经卷送给小和尚一些作为答谢。但此时风声正紧,害怕送给他经卷,他嘴不牢泄漏出去,让人们知道他还在盗卖经卷,他的老命就难保了!
       所以,他心里既害怕又矛盾。
       这天晚上,王道士终于下了决心。他把小和尚带到洞窟,从一尊佛像后取出几捆经卷,悄悄送给他说:“不瞒你说,这是朝廷来押运经卷前,我悄悄留下来的,本道看你是个热心人,就送给你吧!请你一定珍惜。”
       吉川小一郎接过经卷,激动得流出泪来:“道长,你的大大的好!大大的好!我的感谢,感谢道长!……”他语无伦次,连连致谢。
       过了两天,王道士又把两尊做工精巧的佛像卖给了他,并反复叮嘱道:“一定要保密,保密!要不,本道就没命了!”
       吉川小一郎连连点头:“一定保密!一定保密!”
       然而,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转眼就把自己的誓言忘了。回国后,便在他的一些著述中公开了这一秘密,写道:“直接进入洞内,取了经文的残片”。又到另一个洞窟里仔细挑选,“在众多的佛像中,选出两尊做工精巧、损伤少的佛像,和僧人交涉后买下,装入行李……”云云。
       吉川小一郎获得这些藏品后,马上回到敦煌城,一来要藏好这些宝物,二是打探桔瑞超的消息……
       深夜跟踪诈藏经
       1911年底,桔瑞超沿着古丝绸之路来到了敦煌。竟意外地碰到了刚从莫高窟回县城的吉川小一郎。
       两个日本人在异国他乡相会了,互相拥抱,欣喜若狂。
       他们相互通报了考察“成绩”后,在一个小旅馆住下了。安顿好其他随从人员,收藏好挖掘的文物和有关材料,他俩装扮成虔诚的和尚,踏上了去莫高窟的小路……
       桔瑞超的到来,使王道士感到奇怪,怎么突然又冒出个小和尚来?经吉川小一郎介绍,才知道他们都是从日本来的和尚,只是不在同一个寺里。王道士发现这个小和尚虽然年龄小,但对他更殷勤,更会体贴人。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今天说来求教,明天说来学习,左一声“师父”,右一声“师父”,有时还在地上长跪不起,把王道士弄得心里乐开了花,没过两天,王道士就把这个小和尚当作自己的弟子看待了。
       岂不知,这是吉川小一郎“老戏”新唱。
       桔瑞超得到王道士的信任后,就开始打他的如意算盘——向王道士求索藏经。同时,把自己随身带的银子拿出来,在王道士面前展示,以勾起王道士对金钱的欲望。果然,王道士一见银子眼睛亮了。这天晚上,他偷偷钻进一个洞窟。桔瑞超知道他去给他取经卷,于是,跟踪上去观看。一进洞窟,桔瑞超果然发现王道士用泥瓦刀剖开一尊坐佛的后背,正从里面往外取经卷……桔瑞超不失时机地走到他面前——抓贼抓赃了!
       
       王道士见自己的“赃”被别人抓住了,不好意思地讪笑道:“嘻嘻,咱们有佛缘,有缘!知道你要来,这是本道为你藏起来的,共有300多卷……”
       桔瑞超拿到藏经高兴得不得了,赶紧跪倒给王道士磕头。同时,给王道士一些银子。王道士本想把经卷白送给桔瑞超,因为他抓住了他的“赃”。哪想这个小和尚还给他送来这么多银子,他又被感动了。心想,日本国的和尚比其他国家的人重礼仪,就是好!
       其实,王道士又想错了。桔瑞超是个聪明伶俐之人,他给他那么多银子,是先给他一个“甜头”,而后放长线钓大鱼。因为,王道士既然能在这个菩萨肚子里私藏经卷,那么,也会在其他菩萨肚子里和其它地方私藏经卷。所以,他不能干那种一锤子砸锅的买卖,不能!他的欲望是得到更多更多的藏经。
       过了几天,在桔瑞超热情的恭维和金钱的诱惑下,王道士又从几尊菩萨的肚子里剖出几包袱藏经,盗卖给桔瑞超和吉川小一郎。据说,在众多的外国“考察家”里,这两个日本人是得到敦煌藏经最容易的,他俩几乎没费多大功夫就弄到不少珍贵藏品。然而,这两个家伙还不甘心,在莫高窟留居的日子里,还曾偷偷私自动手剖开佛像、破开墙壁,从中获得了不少经卷。
       1912年3月初,这两个家伙带着600多件敦煌藏品和有关情报资料,离开敦煌,踏上回国的道路……
       斯坦因二次掠劫敦煌
       日本人前脚刚走,斯坦因这个靠掠劫敦煌藏经而“走红”的强盗,又悄悄来到敦煌莫高窟。这个英国籍的匈牙利人,因为是第二次来西部挖掘,所以经验丰富,目标准确,又一大批珍贵文物被他盗走。
       斯坦因来到敦煌以后,因听说藏经洞的藏品已被中国官府拉运到北京保管,所以,他没有急于去莫高窟,也没有住在城里,而是把帐篷搭在他第一次来敦煌时的那个果园里。随从们不理解地问他为什么,他诡秘地笑着反问道:“难道你们不知道藏经洞的经卷有很多流散在民间吗?”
       随从们似懂非懂。
       然而,这一疑虑天刚黑就揭开了。当有人趁天黑怀揣敦煌藏品悄悄来到他们的帐篷里出售时,斯坦因问随从:“明白了吧?”随从们恍然大悟。直到他认为民间已经无油水可捞,才来到莫高窟会见他的老朋友王道士。
       一触及藏经洞的事,王道士便潸然泪下,后悔不迭。
       斯坦因见王道士那后悔的样子,又话锋一转,安慰道:“道长,不要后悔了,这些都是天注定的,没有办法改变。不过,经卷虽然搬走了,但是道长你的老朋友还在,这比什么都强。我不会忘记道长的,我还会给道长的寺院捐助银子,帮助你修补洞窟,建造、开凿殿堂。”
       听到这些话,王道士脸上出现了笑容:“感谢斯大人,感谢斯大人!本道也不会忘记你这个老朋友!”
       斯坦因见他脸上有了笑容,借机说:“我就知道王道长不会忘记我这个老朋友的。我在英国时时刻刻都挂念着道长,还知道王道长给我留下了好多经卷,让我这次来取……”
       斯坦因还没有说完,王道士就打断问:“斯大人,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斯坦因见他这一诈,还真把他的老底诈出来了,抑制住内心的喜悦之情,拍着王道士的肩道:“这就是佛缘,这就是佛的力量!佛把你和我紧紧捆在了一起,想分也分不开了!”
       王道士又一次被斯坦因骗信了。罢了,从一个洞窟里取出几包袱经卷送给斯坦因。斯坦因又一次在敦煌获得各类藏品600多件,接着转头向西,边挖掘边往回走……
       
       第八章、“北极熊”再探莫高窟
        莫高窟闯进沙俄兵
       1914年8月20日,奥登堡来到了敦煌莫高窟。大批敦煌文物被掠去。然而,在奥登堡离去的第个五年头,一群俄罗斯散兵游勇来到莫高窟,一场更为残暴的劫难又降临了。
       1917年10月,俄国工人阶级和农民在以列宁为首的布尔什维克党的领导下,推翻了沙皇帝国的统治。某部叛军头子马连阔夫在苏联红军的打击下,带着残部1400余人,于1921年3月流窜到中国新疆伊犁地区,妄图在中国复杂的政治形势下重整旗鼓,反攻苏联。苏联红军通过中国当局,收缴其部分枪支弹药,于9月全部押送到乌鲁木齐。
       马连阔夫不甘心失败,又秘密串联旧部,密谋攻打新疆。新疆军阀杨增新恐其闹出事端,便电报北京政府,将这些散兵游勇一部分安置在新疆,一部分押送到甘肃敦煌。
       来了这么多沙俄散兵,敦煌地方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当天晚上,敦煌县衙召开紧急会议,研究怎样安置这些沙俄逃兵。会议气氛紧张而又沉闷,与会者个个神情严峻。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不愿接受这些外国“老毛子”。这些说话叽里咕噜,长着棕色头发、皮肤惨白的沙俄兵,一见就叫人毛骨悚然。安置在哪里,哪里肯定就不得安宁!以后敦煌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但大家心里又很清楚,不论你喜欢不喜欢,乐意不乐意,这些沙俄散兵游勇都必须在敦煌境内安置——这是省府的命令。
       经过三四个小时的沉默,又在省府派来的官员催促下,最后,大家议定把他们安置在距离县城40多里的莫高窟。
       听说县衙要把沙俄散兵安置监禁在莫高窟,王道士坚决不允。出于一个宗教徒对宗教的虔诚和保护,几次出面阻挡,说这是佛道圣地,是香民们烧香拜佛、祈求吉祥的地方,怎么可以将那些青面獠牙的魔鬼放在这里,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但府衙的官员们置之不理。他见政府要强行安置,阻挡劝说根本没有作用,就退让一步,请求不要把那些“红毛魔鬼”安置在下寺里,更不可弄到他的太清宫。府衙官员大概心生恻隐,点头默许了。
       于是,那些沙俄散兵便在中国军警的看押下,按照事先规定的路线进入了莫高窟,又按照事先选定的洞窟驻扎下来。
       虽然“红毛魔鬼”没有被安置在下寺和太清宫,但王道士仍气得直翻白眼,嘴里骂咧着:“罪过罪过!菩萨会降灾难的,菩萨不会饶恕你们的罪过!”
       骂归骂,谴责归谴责,这些沙俄散兵终归还是住下来了,新一轮更为残暴的破坏开始了!那些经过长途跋涉的散兵们,一路上吃尽苦头,又因为受到长期被监禁的残酷折磨,一个个心情忧郁痛苦,对前途极度失望。现在又被监禁在冷僻幽暗的洞窟里,便大发不满情绪,到处乱砸乱打,随地大便撒尿,无所顾忌。当天就有几个洞窟里的彩塑被推倒,佛像被砸得七零八碎,有的把壁画撬下来扔到外面,还在洞窟里架起锅灶,烧水造饭,那美丽婀娜的飞天,栩栩如生的彩塑,在浓浓的烟雾和柴火中痛苦地呻吟着……
       有的无处发泄苦闷和寂寞,就把佛像当做活靶子,用石头打,用刀砍,或者挖佛像的眼睛,弄掉耳朵,打断胳膊。还有的用小刀刮菩萨脸上的镀金,在菩萨的身上脸上乱写乱划污秽的语言……在所监禁的洞窟里,几乎所有的壁画,所有的彩塑,所有的佛像都有游勇们刻下的俄军编号、地址、姓名和污秽下流、不堪入目的淫言秽语,还有龌龊的性符号。还有的兽性大发,在那些造型优美、体态丰盈、面容似女性的彩塑身上做下流动作;还有的把这些彩塑搬倒,改扮成美女骑在身上,或者搂着“她们”睡觉……
       一天,王道士路过游勇们监禁的洞窟,听到里面有猥亵的淫笑,过去一看,只见几个游勇们正在亵渎用彩塑装扮的俄罗斯美女……王道士气愤至极,前去干涉,被游勇们不客气地推出来。他去找马连阔夫理论,马连阔夫却无所谓地笑着道:
       “我的那些骁勇的俄罗斯骑兵,骑惯了战马,现在已经一年多无马可骑了,你就让他们骑骑那个东西吧!”
       王道士闻听此话,几乎气晕过去,叫嚷道:“他们,他们这是对佛的无礼,对佛的糟践!请你赶快去劝阻,劝阻!”
       马连阔夫哈哈大笑说:“这些年轻的骑士个个精力充沛,生龙活虎,他们需要发泄,发泄!懂吗?你能劝阻得了吗?”
       王道士毫无办法,质问道:“难道,难道你就看着他们毁坏佛像,毁坏洞窟吗?”
       马连阔夫满不在乎:“本司令能管他们真枪实弹地打仗,却管不了他们干那个事儿。实在没有办法啊!”他两手一摊。
       王道士见他根本就不想管,气乎乎地道:“你是他们的头领,他们是你的下属,他们怎么会不听你的,怎能没有办法管束?本道看你不想管教他们!”
       马连阔夫见王道士质问起他来,忽然变了一副流氓模样:“本司令倒有一个管束的好办法,不过,需要王道长全力帮助!”
       王道士见他有好办法,忙伸过头去问:“什么办法?”
       马连阔夫凑近王道士,色迷迷地说:“请王道长找几个漂亮女人来,让本司令和我的骑士们享受享受,这样他们就……”
       “罪过!罪过……”
       王道士气得嘴唇发青,拂袖离去。
       马连阔夫望着他的背影,扬头哈哈大笑:“老子这些日子也憋得慌,也想在什么地方去发泄发泄!”说着掏出手枪,朝一尊佛像“砰砰”就是两枪……
       过了几天,这个家伙果然找到一个发泄的机会。
       那天,王道士正叫来几个民工整理、修复被毁坏的佛像,听到大殿门前吵吵嚷嚷,继而,又传来“砰砰”的枪声。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赶紧朝大殿跑去。老远就发现大殿门前围着十来个游勇,一个家伙端着步枪正在射击怒目金刚的眼睛,因为几次都没有打准,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马连阔夫过去对那个游勇说:“你的枪法太差,太差了!难怪那些布尔什维克在你的枪口下总是倒不了!看我的吧!”他接过那个游勇手里的步枪,瞄准大佛额头上的红痣……
       见此情景,王道士忙上前阻拦:“长官,不能开枪,不能对佛开枪啊!损坏佛像,佛会降罪的,要遭大灾祸的呀!”
       马连阔夫说:“本司令不是向佛开枪,是打那颗红痣,让我的骑兵们见识见识本司令的枪法。”
       王道士连声央求:“千万不能开枪啊!少造点孽吧,恶行会有恶报的!”
       马连阔夫暴跳起来:“什么?你说什么?老家伙,你胆子太大了,敢阻挡本司令,不想活了吧?既然那颗红痣不让我打,那你就来当我的枪靶!” 他把枪口转向王道士。
       王道士一见那黑洞洞的枪口一下子就软了。他知道在中国当局收缴枪支弹药时,这些游勇们通过谈判,死缠硬磨留下了部分枪支,现在如果发生争端,这些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所以,他害怕了,服软了,退避三舍,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马连阔夫朝大佛“砰砰”就是两枪,那颗红痣粉碎了,碎片四处纷飞,如同飞溅的鲜血(据当时在场亲眼目睹的人说,枪响以后只见大佛额头上鲜血直流,仿佛一片灿烂的罂粟花,直到现在大佛额头上还有血迹)。
       就这样,这群沙俄散兵游勇在莫高窟住了5个多月,有的长达9个月之多,使莫高窟石窟遭受到一场大的浩劫!
       第九章、迟到的美国“客人”
        奔向遥远的黑水城
       1923年初冬,第一场大雪覆盖了甘肃河西走廊。
       这天早晨,在“走廊”的戈壁大路上出现了几辆马车。这几辆马车迎着凛冽的寒风,向西不停地爬动。车上坐着六七个人,他们一个个都戴着大皮帽,穿着皮大衣。这就是哈佛尔大学福格博物馆的兰登·华尔纳、宾夕法尼亚博物馆的霍里斯·足额、杰恩和雇佣的翻译——北京大学学生王近仁等人组织成的美国福格考察团探险队。
       他们的目标是“走廊”西部的敦煌莫高窟。为首的那个红头发、高鼻子、蓝眼睛、白皮肤汉子就是华尔纳。他坐在马车上两眼搜寻着西部大地上的古城堡、烽火台、古墓以及独特的地理环境,同时拿出地图对照描画。他感到中国西部到处都埋藏着珍贵的文物。
       这是他第二次来中国以考察为名进行文物盗窃活动。
       华尔纳的驼队来到黑城,没有攀着沙坡翻墙而入,而是从残破颓败的西城门进了城。他们大概想体验当年的波斯商人和兵马车队从城门里浩浩荡荡进入黑城的感受。然而,城内很寂静,如同天外世界,荒无人烟,破败不堪,但华尔纳仍激动得不能自已。因为也许他要从这里开始发迹,成为全世界响当当的大人物。
       然而,结局并不如他所预料的好——黑城失手了。
       此次,他决定把“宝”全部押在莫高窟!
        华尔纳目瞪口呆
       华尔纳乘坐着马车,西出嘉峪关向敦煌疾奔。
       也许是心理作用,一踏上敦煌的土地,华尔纳突然觉得敦煌的天空高远晴朗,到处弥漫着暖洋洋的春天的气息!他兴奋极了!大声叫喊着:
       “我们终于走出了严冬,春天就要来了!”
       他把帐篷搭在斯坦因和伯希和驻扎过的地方,迫不及待地钻进洞窟浏览、参观起来。他是个著名的艺术史学家,对绘画艺术具有超乎寻常的敏感和鉴赏能力。所以,一进洞窟就被一幅幅精美的壁画震愣了!立在洞窟里,连连赞叹。他真想即刻就把这些壁画铲下来,或者用胶布剥离下来带回去!
       翻译王近仁见他如痴似醉,便提醒他道:“华尔纳先生,千佛洞好看的、有价值的东西太多了!咱们往前观看吧。”
       华尔纳自知失态,慌忙点头:“OK,OK……”就随着王翻译挨洞窟观看起来。每看到一幅精美壁画,他就驻足不前,在那儿细细观看,认真研究,嘴里喃喃赞叹着,他原以为斯坦因、伯希和、桔瑞超、奥登堡等掠夺过的地方,不会有多少“油水”,没想到真正有艺术价值的珍品还在!
       
       他挥舞着拳头激动得嗷嗷直叫:“我一定要把这些宝物搬到美国,搬到我的博物馆,搬到我的博物馆去!”同时,他在心里嘲笑、挖苦着那些先他一步来到莫高窟的家伙们:“这些蠢猪,只知道藏经洞的佛经,竟然没有发现这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狗屁不懂,不懂!蠢猪,蠢猪! ”
       华尔纳之所以这样想,只因为他是艺术史学家,与其他考察家挖掘的对象和研究的问题角度不同罢了,那些“蠢猪”早已在自己的国家获得了美好的声誉和无以计数的金钱,而并非是不懂艺术。
       这个美国佬确实震惊了!在王翻译问他有何观感时,他竟脱口道出了内心的真实情感:“我除了惊讶,除了目瞪口呆,再没有什么可说的!”
       用胶布剥离壁画
       这天,王道士从城里回来了。他是听到又有外国人来千佛洞的消息后,夜晚悄悄赶回来的。
       自从那群俄国散兵离去之后,他对千疮百孔、遍体鳞伤的莫高窟有点失望,募集资金修复洞窟的劲头也没有以前大了。他清楚,对于他向外国人盗卖藏经洞经卷的事,敦煌香民和官方衙门仅仅知道点皮毛,如果知道了全部内幕,他将会被香民们赶出敦煌,剁掉手指,抽筋扒皮……
       这些年,他开始有点后悔了。然而,他所想不通的是他用经卷换取的那些银子,大部分都用在修复洞窟、清理积沙和重建三层楼殿上了,并没有中饱私囊,为什么大家还跟他过不去?即使他挥霍浪费,他一个孤家寡人,能挥霍多少?难道眼看着这些经卷都叫那些地方官吏掠为己有,或者腐烂丢失?人们为什么不理解?
       对于人们的不理解,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一直想用什么办法来补救补救,挽回他在香民中的名誉和声望,然而,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好办法。近日来,他渐渐觉得现在惟一补救的办法,就是加紧修复剩余的那些洞窟,凿通洞窟之间的甬道,给香民们多办善事。但是,办这些事情需要大量的银子。先前几个外国人捐助的银子都用完了,向地方衙门要钱,绝对要不到一分!靠化缘摆道场,到死也弄不来几个钱。没有银子,他有心无力,只好望洋兴叹了!
       华尔纳来到千佛洞的消息是他两天前听说的。当时,他忽然又产生了向外国人募集资金的想法。在这二十多年时间里,他觉得只有那些外国人讲信誉,好善乐施。但他清楚,那些外国人之所以出手大方,舍得掏银子,完全在于藏经洞的经卷,说白了,就是一种赤裸裸的金钱交换……
       一提到金钱交换,王道士又突然像触了电,浑身震颤起来!他经过再三权衡,最后偷偷回到了莫高窟……
       华尔纳已在莫高窟参观浏览了五六天,现有的四百多个洞窟,他基本上都过目“考察”了,并且拍下了大量的照片,测量绘制出图画。一些他认为艺术价值很高的壁画,已在心中暗暗“圈定”要带走。这里的艺术瑰宝基本上都已“成竹”在胸了,下一步就是怎样得到、怎样带走的问题。他清楚,这项工作的难度非同一般。所以,他开始绞尽脑汁,运筹帷幄了。
       他的第一个计划就是趁王道士不在,偷偷把他“圈定”的壁画用化学胶布粘取下来。他在美国就准备好了粘取壁画的化学胶布;第二个计划就是用狐尾锯或者铁铲切割。但这些天王翻译一直伴随在他的左右,没有下手的机会。他清楚,这个王翻译虽然是他拿钱雇来的,但毕竟是中国人,让他发现也将是很不利的。
       这天晚上,他支开王翻译悄悄钻进洞窟,粘剥下第一批壁画……第二天晚上,他又准备去粘剥,忽然发现王道士回来了。王道士的突然回转,使他不敢贸然行动了。他并不是就此罢休,而是怕贸然行动把事情弄砸了。
       华尔纳一连几天都按兵不动,在暗处观察王道士的态度。但狡猾的王道士也按兵不动,也在暗中观察华尔纳。华尔纳无计可施,这天终于忍不住去拜见王道士,想探探王道士对他带走壁画的态度。
       对于华尔纳的造访,王道士有着充分的思想准备。他反复斟酌了几天,决定冒死跟这个外国人秘密接触,做最后一次“交易”,但原则是不提“交换”二字,因为他害怕叫别人抓住把柄。一切都靠对方去领会——既要使双方都达到目的,又要让别人无把柄可抓。所以,他对华尔纳的来访,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情,也不显得冷淡。
       华尔纳知道王道士需要银子,就直截了当地说:“道长,银子我这里有的是,但我们美国人也很讲究礼尚往来……”他说到这里停住了——意思再明白不过。
       王道士听到这里,心里“呼”地来气了:他本来就害怕这个敏感的字眼,他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心里骂道:这些外国佬,真不谙事理!你悄悄放下银子,偷偷带走壁画不就行了,干嘛非要把话说得那么明白?给本道找麻烦?他心里很不乐意。
       华尔纳见此情景,以为王道士嫌他没有带来现银,心里骂道:狡猾的老东西,你以为我的银子白给你?我不见兔子决不撒獾,扔出银子就得有响声! 他又把王道士的意思领会错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华尔纳无果而回。他准备像原先那样偷偷行动,但王道士派出两个弟子白天晚上跟着,监视着他的行动,他不敢动。华尔纳简直气疯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华尔纳改变了策略:每天无事般在洞窟里转悠、拍照片、绘壁画,还像奥登堡那样装做文物的保护者,对毁坏佛像和壁画现象大加谴责,还帮民工修复毁坏的洞窟,想以此来麻痹王道士。这天,他正在监禁过俄罗斯散兵的洞窟里拍照,王道士突然来了。他看到王道士,觉得这是一个“表演”的好机会,便指着那些被毁坏的佛像和壁画,谴责起来:“看看这些残暴的家伙,把洞窟毁坏成什么样子了!怎么可以在神像脸上乱刻乱画呢?这是对佛的亵渎,亵渎!佛祖会降罪给他们的,会降罪给他们的!”在一尊宣讲莲花经的坐佛上,有沙俄散兵们刻的斯拉夫文下流话。见此情形,他破口大骂:“这些下流的东西,简直是一伙猪猡,一伙强盗,强盗!这是对东西方古代文化艺术的最严重的破坏!是无法弥补的罪过啊!”
       来到另一个洞窟,看到平台上摆放着杂物,旁边有倒塌的锅灶,成堆的柴灰,佛像全毁坏了,整个洞窟黑乎乎的,便喝道:“这是谁干的?谁干的?这难道是人干的事情吗?”他举起拳头,向王道士叫喊着,“我抗议!我抗议!”
       王道士见此情景,禁不住“嘿嘿”笑起来。
       华尔纳瞪大眼睛吼道:“笑,笑!道长,你还能笑得出来?看看,这些珍贵的艺术品都被破坏成什么样子了!你还笑,我强烈抗议!”
       王道士“嘿嘿”笑着说:“你抗议谁?这是政府衙门干的事。是他们把沙俄骑兵安排在这里的,我等有什么办法?华大人如果想抗议,就到政府衙门里去抗议吧,在本道面前白说,白抗议。”
       其实,华尔纳只是叫喊给王道士听的,是做样子,哪会去政府衙门抗议呢?
       他一连去了好几个洞窟,走到哪个洞窟,看到毁坏的佛像和壁画,就滔滔不绝地谴责起来,同时,给那些小道士们讲说应该怎样保护佛窟等等。看完骂过后,又对王道士好言说道:“王道长,您老知道我们不远万里从美国涉过重洋来这里的目的吗?我们不为别的,完全是为了保护这里的洞窟和壁画,来拯救这些即将被毁坏完了的佛教文化艺术。如果这些洞窟不很好地保护起来的话,很快就会被毁坏殆尽,再过二十年还有什么可看的?”
       王道士跟在后面,默不做声地听着,有时附和着点点头,有时脸上露出一丝讥笑,心里说道:不要解释了,本道知道你们从外国来这里为什么,干什么!
       华尔纳的这些表演太精彩了,具有很大的迷惑性。然而,他小看了这个猥琐木讷的王道士。这些年,他在与斯坦因等外国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早已领教过这些雕虫小技,他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对华尔纳一伙看得更紧了,像个尾巴,牢牢地粘在他们的屁股上。
       王道士这一手,使华尔纳气恼至极,焦急万分。因为他们的时间有限,资金费用上也不允许他们再这样拖下去。再说,夜长梦多。他已听说敦煌民众对斯坦因们掠夺敦煌藏经的行为大为不满,有的香民到地方衙门闹事,还扬言要惩处王道士。他们在这里呆的时间过长,一旦让香民知道,谁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因此,华尔纳不敢再逗留下去了,想抓紧时间把他“圈定”的壁画弄到手后,马上离开。但两个小道士紧紧盯着他们,连一点下手的机会都没有。最后,他决定再次铤而走险——偷窃!
       这天晚上,他趁夜深人静,避开监视他的小道士,偷偷钻进洞窟,取出装着特殊胶液的瓶子准备粘剥壁画,不料王道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华大人,你在干什么?”
       听到有人说话,华尔纳惊叫一声:“啊——”手里的胶水瓶险些掉在地上,回头见是王道士,嘴里嗫嚅着:“我我,我在试验这种东西的粘合作用,只是试一试……”
       王道士板着脸问道:“谁让你这么干的?难道你没有听说香民们在闹事吗?”华尔纳不知怎么收场,心想这下完了!但王道士左右看看,悄声道:“赶快收拾东西回帐篷去,让别人看到就了不得了……”
       华尔纳见王道士没有处罚他这个梁上君子,反而让他赶快回去,心里幡然醒悟——王道士并不反对他的行为。
       华尔纳心里异常激动,准备说什么,王道士道:“明天再说。”
       华尔纳收拾起东西,兴冲冲地回到了驻地。
       抓贼又放贼,王道士的用意再明白不过——华尔纳大彻大悟了:要想得到这里的珍宝,下一步棋应该……
       第二天晚上,华尔纳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出门了,但他不是去洞窟里粘剥壁画,而是去了王道士的居室,把70两银子放到了王道士的面前。王道士对于华尔纳的深夜来访早已料到。他没说什么,收下华尔纳的“布施”,把他的名字记在《功德簿》上,便无声地打发他出来……
       这种送客方式,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嫌,华尔纳起先心里感到很不舒服。同时,担心银子会不会打了“水漂”儿。然而,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发现他的那些担心是多余的。因为监视他们的那些“尾巴”,对他们盯得不那么紧了,又过了几天时间,那些“尾巴”就不见来了。
       这不就是对他们剥离壁画的默认吗?
       华尔纳高兴极了,于是,放开手脚,随心所欲大干起来。他用铁铲和胶布,疯狂地粘取他“圈定”的壁画,掠劫着莫高窟的文物……
       他的强盗理论是:这些壁画和彩塑,与其让那些俄罗斯骑兵毁坏了,让那些不懂艺术的强盗糟蹋掠夺了,倒不如让他一齐剥离下来带到美国去。所以,他肆无忌惮地剥离着,随心所欲地粘取着,最后,比较完整地剥离下12幅壁画,而没有剥离下来、被毁坏的壁画不计其数。洞窟被剥得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后来,学术界评论说,华尔纳对壁画的破坏程度,相比残暴的俄罗斯骑兵有过之而无不及!
       临离开莫高窟时,华尔纳似乎意犹未尽,在编为328号的洞窟里,望着那尊唐代半跪式观音菩萨像,蓝色的眼窝里闪射着贪婪的光。后来,瞅准一个机会,把这尊塑像搬下来,装进自己的柳条箱里……
       这尊三尺高,一腿跪地,双手合十,头盘高髻,面容华贵,雍容安详的菩萨,在洞窟佛龛上沐浴了一千多年的袅袅香火,最后被残忍地搬离出洞,带到了异国他乡,现存于美国哈佛大学赛克勒博物馆,被视为“镇馆之宝”。另外,还搬走了257窟的北魏彩塑飞天,还有许多彩塑也遭此厄运!
       回国后,华尔纳喜形于色地在别人跟前炫耀说:“这些东西是极宝贵的珍品。在美国我们还从没有见过能与之相比的东西。同时,它们与德国人从新疆的壁画上锯下来的成了方形的壁画相比,也可能会引起他们的嫉妒。”
       华尔纳在莫高窟大剥大掠了十余天后,带着大批文物离开了。他们是悄悄离开的,没有大肆张扬,因为他们带着盗窃的文物。王道士也没有前去送别,因为他最害怕招来“向外国人‘盗卖’莫高窟文物”的罪名。
       华尔纳的马车经过大泉河桥,向山下滚滚而去。华尔纳到大桥头上停下了,慢慢转回身,抬头望着西崖上的洞窟,眼角里流露出难舍难分的神情,夹杂着强烈的贪婪,仿佛大烟鬼舍不得上好的鸦片烟一般,嘴里念叨着:
       “ 等着吧,我还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一定要把这里的一切都搬到美国去!”
       
        王道士受到围攻
       
       华尔纳回到美国后,因考察挖掘中国敦煌莫高窟取得的辉煌战果,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声誉和奖赏。正当华尔纳陶醉在鲜花、掌声的美好气氛中时,一场灾祸正迅猛地涌向莫高窟的王道士。
       佛诞日那天,敦煌城和附近乡村的人们坐着车、骑着马和毛驴,从四面八方来到莫高窟烧香拜佛。这时候,人们发现一些洞窟的壁画被人剥离了,那尊半跪的观音菩萨也被人搬走了,再仔细看看,还发现一些佛像彩塑也不见了……洞壁上白一片,黑一片,遍体鳞伤。此情此景,一下激起众怒!香民们吵吵嚷嚷找到王道士,谴责追问:
       “谁铲去了壁画?”
       “谁偷走了佛像?”
       “……”
       王道士自认为他默许华尔纳剥离壁画、搬走佛像、彩塑的勾当别人不会知道,没想到华尔纳刚刚离开莫高窟,人们就发现壁画和佛像被盗走了。他面对香民们的质问,一时无语,也不知说什么。但愤怒的人群非要他说清壁画和佛像的下落。因为莫高窟是敦煌香民供养的。
       
       王道士见大家紧紧逼问,就谎称道:“本道前一段时间在外化缘、摆道场,不在千佛洞,现在也正在查问这件事。”
       听说他当时不在莫高窟,大家又把矛头指向他的徒孙。那徒孙姓方,年轻胆小,没有经过多少大事,见香民们来势凶猛,吓得直打哆索,经不住几声吼喝,就说出美国的华尔纳曾来过莫高窟……
       这一下,香民们更加愤怒了。他们早就听说王老道给外国人盗卖藏经洞的经卷,正准备跟他算帐,没想到一件盗窃案还没有结束,现在又……,香民们大声谴责王道士:
       “原来是你干的,你这个盗贼!”
       “你是道士,为什么要盗卖佛窟里的珍宝?还敢盗卖壁画佛像?”
       “外国人给了你什么好处?给你了多少银子?”
       “说说说!给了你多少银子?”
       “你是假道士,骗人的道士!”
       ……
       这时,不知那个香民喊了声:“打,打,打死这个狗东西!”
       这一声喊,仿佛沸腾的油锅里掉进水点,香民们呼啦啦地叫喊:“打打打……”几个香民扑上去揪住王道士的衣领,拧住王道士的胳膊——一场打斗就要爆发了!
       突然,王道士软软地躺倒在地上,两眼直瞪,口吐白沫,浑身痉挛!见此情景,香民们陡然怔住了。怎么回事?他怎么啦?人群安静了下来,谁也不知道王道士怎么了。半晌,有人说:“看样子是吓疯了,疯了!”
       听说王道士吓疯了,善良的香民们放开了他……
       但此事并没有结束,香民们聚集起来,到县城围攻质问县府衙门。直到县府答应追查惩办罪魁祸首,香民们的愤怒情绪才总算平息下来。
       后来,县府衙门真派人前来莫高窟调查处理此事。但当时王道士不在莫高窟,调查组找了半天也找到人影。后来,王道士的弟子赵梦告诉调查人员 :“王道士已经疯了,失踪好些日子了。”
       但有人说他躲藏在乡下的干女儿家。王道士除了县城的干女儿李翠花,乡里还有很多干女儿。调查组就到他经常去的那几个干女儿家堵,但次次扑空,一无所获。
       这个王道士到底躲藏在哪里?去了哪里?似乎成了一个谜。
       其实,王道士就在莫高窟,就躲藏在太清宫后的一间密室里。因为他建有好几处密室,仿若狡兔三窟,晚上又经常调换住处,所以那天调查组扑空了。那些密室都是用来跟干女儿们秘密相会媾欢的地方,现在却派上了大用场。
       就这样,王道士一直在他的密室里东躲西藏着,有时候见外面风声稍减,没有什么危险,才走出来转转,四处看看。
       冬天,他出来坐在向阳的墙根下晒太阳,有时仿佛僵死了一般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直到太阳落山,才颤巍巍地起身回去;有时又坐在那里,两眼呆呆地望着前方,望着,不知望什么,想起了什么。
       弟子们猜想,他大概在回忆那香火缭绕、辉煌昌盛的过去,也或许回忆着自己那坎坷不平的人生和那些穷困潦倒的日子,还或许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着:我用那些经卷换回外国人的捐银有什么错?那些捐银都用来修复洞窟、清理积沙、建造三层楼殿,又有什么错?我为佛窟做了那么多的好事,为什么香民们反而跟我过不去,还指责问罪?我何罪之有?
       弟子们猜对了,王道士就是想着这个问题。他一直都在想,但怎么也想不清楚,至死也没有理出个头绪……
       在后来的那些日子里,王道士真有点痴呆了,两眼发直,黯淡无光,行为、语言迟钝缓慢。他感到自己的大限到了。弟子们也感到他不行了,于是,精心照料、伺候着,让他消磨着最后的日月……
       哭泣的莫高窟
       1925年初春,华尔纳又一次带着他的考察队踏着中国大地上的寒冰向敦 来。
       然而,西部的民众渐渐觉醒了,不会再让外国列强和文物大盗们在自己的土地上横行霸道,为所欲为!正当助手杰恩残暴地剥离洞窟内的壁画时,村民们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把他们团团围住,强烈谴责他们的恶行。
       形势变得十分紧张,一场流血冲突就要爆发!
       杰恩见这样闹下去会惊动地方官府,不利于以后的考察挖掘工作。于是,出钱赔偿损毁的造像和壁画。小佛像每尊赔偿2元,大佛像每尊赔偿30元,共计赔偿66块银元。可悲的村民们因不懂这些佛像的文物价值,所以 ,就被66块银元轻而易举地打发了。
       1925年秋,华尔纳辗转回国,结束了他第二次中国西部和敦煌之行。
       1931年农历4月18日,王道士在莫高窟太清宫永远闭上了萦绕着太多困惑、愁苦和摄入了一次又一次魔鬼掠劫宝藏经历与种种丑恶嘴脸的眼睛……一度车马盈“门”的莫高窟,终于迎来了残阳中的片刻宁静。
       在王圆篆永远闭上的眼睛背后,莫高窟望着漫漫黄沙中魔鬼们远去的方向,悲怆地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