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百姓故事]彩票惊魂
作者:张建华

《中华传奇》 2004年 第09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一、三百万!这么多钱呀!恐怕能装好几麻袋吧!来旺娘心动了。
       张来旺是张家寨出了名的“妻管严”,他生性懦弱从无主见,凡事都是老婆虎英说了算。这天吃过中午饭,虎英交给他200元钱,让他到镇上买10袋化肥,割5斤猪肉。因为这几天家里耗子闹得特凶,叫他再买几包耗子药。虎英精明得很,在家里就把帐给算得滴水不漏,10袋化肥170元,5斤猪肉20元,耗子药两包两元钱,剩下的钱还得交回来。来旺唯唯喏喏答应着便发动起了机动三轮车,正要出门,他的母亲喊住了他,说有事也要到镇上去一趟,于是,他就捎上母亲一起出发了。
       今天是桃花镇大集,又正好是星期天,集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镇政府门口彩票投注站的高音喇叭更是声压旁音压倒了市声,那三百万大奖的巨大诱惑使门前排起了长龙阵。
       来旺挤得满头大汗,就差耗子药没有买了。他几乎把喇叭都按破了,好不容易才把三轮车开到投注站对面的树荫下。他熄火下车,让坐在车上的母亲稍等一会儿,便穿过马路买耗子药去了。
       来旺娘独自坐在车上觉得怪无聊的,无意中朝对面望去,投注站门口高音喇叭里无休止的宣传引起了她的兴趣:“同志们,乡亲们!请快来投注福利彩票,三百万的大奖在等着您拿,不拿白不拿,两元一注,今晚八点开奖,祝您好运…… ”
       三百万!我的天哪!这么多钱呀!恐怕能装好几麻袋吧!来旺娘心动了:我要是能有这么多钱,就再也不会因向儿子要一元钱买盐而遭媳妇白眼了。可我有这运气吗?来旺娘今年七十三了,属小龙的,老伴死得早,她膝下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女儿兰兰是老二,已嫁到王家屯。儿子来旺是个八棒槌揍不出个屁的老实人,却娶了个利齿钢牙泼辣刁钻的媳妇虎英。婆媳俩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顶牛闹别扭,没办法,就只好各起炉灶。为了免生闲气,来旺娘从来就不向儿子要钱,一切花销全是女儿给的。这不,前几天兰兰才送来100元钱,她就来集上买了一只猪仔,又称了两斤红糖。剩下那70元钱就装在自已口袋里。对面喇叭的宣传也实在是太诱人了,她真想去买几张碰碰运气。可无奈自已要看车,又怕猪仔跑了,只好隔着马路干看着,但是那三百万的大奖勾得她心里直痒痒。
       忽然,她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士在前面树荫下舞拳踢腿打太极,便笑着向那女士招手喊道:“同志,能不能帮个忙啊?”
       那女士一身洁净的休闲服,还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十分文雅大方,看得出来是个文化人。她闻声转过身脸来,见是一个老太太在向自已招手,便走了过来。来旺娘对女士歉意地笑道:“同志,能不能帮我到对面买两张彩票呀?”
       那女士是个热心人,接过5元钱便穿过马路去了。不一会儿她拿着两张彩票回来了,将彩票和找回的一元钱一并交给来旺娘便又去练拳了。
       来旺娘从来就没有见过这玩意儿,她接过彩票高高放在眼前,眯着老花眼好奇地看着。这时满头大汗的来旺手里攥着几包耗子药回到了车前,他见母亲拿着两张彩票,便接了过来,略看一眼就嘲笑道:“妈,你也想发这个洋财呀?”
       来旺娘急忙夺回彩票,蛮金贵地装进衣袋,一本正经地说:“那可不,说不定还能中个大奖哩,省得花你们一元钱你媳妇都要吵翻天…… 要不,你也去买两张试试?”
       来旺诡秘地一笑,也从怀里掏出一张彩票在母亲面前一晃:“你看,这不是吗?”
       来旺娘也乐了,拿指头在儿子额头上轻轻捣了一下,笑道:“你小子不也是想发洋财吗?”
       二、电视屏幕上已显示出了中奖号码,来旺激动得连声音都有点发抖:“中啦!中啦!三百万啊!”
       当母子俩回到家已是傍晚时分了。卸罢化肥,来旺把猪肉和耗子药交给虎英,然后就扳着指头一笔一宗地向虎英报起帐来,可算来算去就是还差两块钱对不住帐,把他急的满头是汗。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两块钱花到哪儿了,他不由掏出毛巾擦汗,没想到却从口袋里带出一张花纸片来,来旺急忙捡了起来,如释重负般地叫道:“这不,我买了一张彩票。”
       “彩票?什么彩票?”虎英一把夺过那张花纸片,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是什么玩意儿,就生气地往地上一扔,又埋怨起来:“什么破彩票,能吃还是能喝,真是吃饱撑的,白花钱。”
       来旺慌忙捡起彩票,对待宝贝似的吹了吹上面的土,煞有介事地告诉虎英,要是中了个大奖,就能得三百万哪!虎英一听有这么大的奖,心里不禁一激灵,马上夺回那张彩票反反复复地又看了几遍,可仍然没有看出个子丑寅卯来,就不解地问:“奖在哪儿呀?”
       来旺“噗哧”笑出声来,告诉她今晚八点在电视里开奖,到时候一看便知。虎英忙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是七点半了,便很快就洗罢了碗,然后搬过一把椅子坐在了电视机前。看看时间不到,虎英歪着脑袋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异想天开地问来旺:“我说来旺,要是咱真的中了大奖,这三百万咱可怎么花啊?”
       来旺今年二十出头三十不到,比虎英小三岁。常言说,女大三,抱金砖,他娘就是冲着这句话才给他定了虎英这个媳妇。没想到却是引虎上山,泼辣刁钻的虎英闹得家里整日不得安宁。别说抱金砖了,就连盖房用的土坯也抱不来,到现在仍然挤在那三间又矮又破的房子里。来旺听了虎英的问话,第一个念头就是盖房,便脱口说道:“盖房,要盖一所全村最高最大、最漂亮最豪华的小洋楼。”
       “对,还要买最大的彩电,最大的空调,最大的洗衣机,最大的……”虎英几乎是得意忘形了,她一时想不起还要什么了,可忽然又想起了汽车,就又洋洋得意地说:“还要买最大最大的汽车。”
       来旺又笑了起来,笑的几乎要掉眼泪:“你真傻冒,汽车是小的好,小的值钱,你没听人说,出门要坐小汽车吗?”虎英倒没觉得自已无知:“那好,咱就买最小最小的汽车。”来旺又要发笑,虎英却瞪了他一眼:“笑什么呀笑,我还要给我妈买最大最大的金戒指,最大最大的耳环,最大最大的项链。”
       来旺笑得更厉害了:“就不怕把你妈给压死呀。”
       “那也比穷死好得多。”虎英脸一沉,把婆婆给扯了进来:“谁像你妈,整天一副穷酸相,就是给她穿金戴银,也是屎壳螂戴花,越打扮越难看。”
       来旺一听虎英对母亲是如此地贬骂,心里很是不服气,但又不敢发火,只是悻悻争辩道:“我妈怎么啦,冲你这句话,这次要是中了大奖,我非给她买最好最好的衣裳,最好最好的首饰,保证比你妈富态,漂亮!”
       “你敢!”虎英蹭地站了起来,一蹦三尺高地叫道:“你妈算什么东西,还不是个只会穷唠叨的唐老鸭,又养了你这个呆头呆脑的窝囊废,配跟我妈比吗?”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来旺气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但还是忍住了。他见虎英还要说什么,就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低声哀求道:“我的姑奶奶,你小声点行不行,别让妈听见。”
       虎英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她把来旺的手往下一按,反倒跑到门口冲着院子大声吼了起来:“听见就听见,我才不怕哩!告诉你,我的钱就是扔进河里,抛到海里也轮不着你花一分一厘!”
       “你,你给我回来!”这下可真把来旺气坏了,他一把将虎英拉进屋里,并扬起巴掌在虎英面前直晃动:“你真是找打呀!”
       虎英见来旺举起巴掌,料定他没这个胆,不但不怕,反倒把头一扬,冲着巴掌一步步地向来旺逼去:“你打,你打呀,把我打死了跟你老娘过去。”
       来旺的手在发抖,也正如虎英所料,他的确是没有这个胆量,面对着虎英的步步紧逼,他只能是一步步地后退,不料被身后的洗脚盆绊倒,溅了一身的污水,虎英大叫一声扑了上去。
       上房屋里的打斗惊动了正在破草房里烧火做饭的来旺娘,她闻声跑进上房,见虎英和来旺在泥水中翻来滚去都成了泥人。虎英虽然占了上风,但嘴里还是不停地骂,来旺则是满脸泥水露着白牙一声不吭左闪右躲。来旺娘忙上前拉开正骑在来旺身上的虎英,来旺趁机翻身站起,虎英却仍不肯善罢干休,还要往来旺身上扑,却被婆婆横在中间给挡住了:“不嫌丢人哪,看看都几点了,还打呀?”
       都几点了?婆婆这句话倒是无意中提醒了虎英,她这才想起八点钟电视里还要开奖,忙抬头一看,八点五分了。这时,电视里的摇奖已经开始,并且摇出了两个号。虎英一急,即把刚才的厮打忘得一干二净,推了推仍在喘粗气的来旺提醒道:“你还愣什么呀,还不快把彩票拿出来,都开奖了。”来旺恍然大悟,可在身上翻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急得虎英直跺脚,二人又满屋子地找了一阵,仍不见彩票的踪影,来旺娘却从脚下捡起一片沾满污泥的纸片递给虎英:“你看是这个吗?”
       “对,对,就是它,就……”虎英先是一阵惊喜,可当她把那张纸片接过来一看,就傻了眼,纸片也掉落在地上。来旺有点纳闷,弯腰捡起了那张彩票,可马上也呆住了:这哪里是什么彩票啊!简直就是从茅坑里捞出的一片枯树叶,不但沾满了污泥,而且被踩得是残缺不全,别说上面的号码,就连图案也模糊不清了。两个人顿时就像泄了气的大皮球,一屁股瘫软在椅子上。随着电视机里主持人的声音,电视屏幕上已显示出了中奖号码。已经无望的来旺正要伸手去关电视机,却被母亲给止住了:“别关,别关,我这里也还有两张呢,看中了没有?”
       来旺这才想起母亲也买了两张彩票,便急忙蹲在地上用筷子记下那串中奖号码,即:1 9 7 8 4 2 2 。而虎英却朝婆婆瞥了一眼,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嘴角撇得老长老长:“哼,还想中奖哩,做梦去吧!”便一扭屁股进里屋换衣服去了。
       来旺蹲在地上一个一个地对号,真扫兴,第一张只对上了两个号,他随手扔给了母亲。然而第二张,来旺对着对着两只眼很快就发直了,他突然发疯似的满屋子地跑了起来:“中大奖啦!中大奖啦!”
       虎英闻声从里屋跑了来,见来旺满屋的跳跃狂叫,就惊愕地喝道“你疯啦?”
       来旺把那张彩票在虎英面前一晃,激动得连声音都有点发抖:“中啦!中啦!咱妈的彩票中了个头等奖,这可是三百万啊!”
       虎英蔑然一笑,根本就不相信,来旺便拉着她蹲在地上一个一个地又核对了一遍。这始料不到的结果,惊得虎英“呀”了一声便坐在了地上,半晌都没有说话,真是千悔万悔都悔自己刚才不该那样对婆婆讲话。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应该怎么办,稍稍稳了稳情绪,冷静了一下发胀的头脑,又瞅了瞅还拿在来旺手中的彩票,便马上换了一副难得一见的笑脸,讨好地来到婆婆身边,又是给她拍打身上的泥土,又是给她理头发,还十分亲昵地喊了一声:“妈──”
       这一声久违了的“妈”倒把来旺娘吓了一跳。自虎英嫁到张家以来,从来就没有听她叫过一声妈。来旺娘还以为自已是听错了,就眯着眼睛问虎英:“你这是在喊谁呀?”
       “妈──我是在喊您哪!”虎英说着又喊了一声妈,并用更亲昵的腔调继续讨好婆婆:“妈,今后咱们就住在一起,吃一锅饭吧。您都这么大年纪了,一个人烟薰火燎的多不方便呀。咱们再盖一座小洋楼,给您老再买个大彩电,大空调,大金戒指,大耳环,大项链。您也该享享福啦。”
       “是吗?我妈这副穷酸相,就是穿金戴银还不是个窝囊废。还是让你妈富态富态吧。”早看不惯了的来旺冷不丁插上一句,挖苦道。
       虎英瞪了来旺一眼正要说什么,来旺娘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什么也别说了。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她心里非常清楚,虎英的甜言蜜语是冲着那张彩票来的。她压根就不相信这个刁钻蛮横的母夜叉会立地成佛,因为她对虎英太了解了。只见她掏出彩票来,讽里带刺地对虎英说:“虎英,你说的话我都相信,谁都知道你是咱村百里挑一的好媳妇。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一句话,你可要拿实话回答我。”
       虎英并不傻,她早就听出婆婆的话里带着刺儿。但为了那三百万,也只好伸伸脖子咽下去,还爽快地回答:“妈,您知道,我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来旺娘点点头,就把那张彩票亮在虎英面前,非常认真地问道:“那我问你,要是我手里没有这张彩票,你刚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虎英一时弄不明白婆婆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又一想,不禁暗自发笑,这不是明摆着在考验我吗?我才不傻呢,这价值三百万的彩票明明白白就攥在她的手里,怎么会没有了呢?哼,这点雕虫小技少在我虎英面前耍弄,也太小瞧我虎英了。于是,便把头一扬,胸膛一挺,像是在对天发誓:“妈,您放心,不管您有没有这张彩票,我虎英说话都算数,铁板钉钉,永不反悔!我会千依百顺地孝敬您,您永远都是俺的亲婆婆,比亲娘还要亲的亲婆婆。”
       “那就好,那就好,这可是你亲口讲的,不许反悔啊!”来旺娘说着突然将手里的那张彩票撕了个粉碎,又往空中一扬。
       这突如其来的惊变,立刻就把来旺和虎英惊呆了,但虎英马上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地向空中扑去,去追逐那飘落下来的纸片。好不容易捞着了几片,她呆呆地望着手中的碎纸,脸上的肌肉在剧烈地抽搐。她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平时唯唯喏喏,又不多讲话的婆婆会来这一手,眼看着就要到手的三百万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把碎纸片,震惊、羞辱和绝望的心情很快就激化为愤怒,她扬手将一把纸片猛地向婆婆的脸上抛去,并恶狠狠地冲来旺骂道:“滚,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不识抬举的东西!”
       
       来旺娘并没有理会,径直向门外走去。来旺见母亲悻悻而走,也想跟着出去,却被虎英给喊了回来,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屋门。来旺娘站在院子里回头看了看关上的房门,冷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就摸进了自己那间破草房。
       三、“那张中奖的彩票并没撕掉,还在你妈手里,咱上当了。”
       夜深人静。墙上的挂钟在嘀哒嘀哒地响着,时针已指向凌晨一点三刻。虎英屋里还亮着灯光,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房顶发呆。忽然,她心机一动,急忙将睡得正香的来旺给推醒了:“快起来,快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来旺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虎英忙给他披上衣服,又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说:“来旺,我琢磨了半宿,咱把那张碎彩票再给凑整齐,兴许还管用呢。”
       “是吗?”来旺先是一喜,可马上又摇起头来:“你想的倒美,那能行吗?”
       “我看能行,只要不是假的,他们还能不认帐?”虎英似乎已有了十足的把握。她又往来旺身边靠了靠:“说干就干,快起来吧。”就这样,两个人都只穿着大裤衩,披着布衫蹲在地上东寻西找地折腾了好一阵,好不容易才把那五落四散的碎彩票给捡完了。又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可冻得直流鼻涕的来旺禁不住突然打了个喷嚏,又将那些碎纸片吹得八面开花,气得虎英直骂。两个人又是一阵忙活,尽管已是春末夏初,但夜里还是挺凉的,一个个都被冻得红鼻子烂眼直打颤,可谁也顾不了这些。找齐了碎纸片又一起伏在桌子上东拼西凑地折腾了好长时间,眼看都到了二更天,终于将那些碎纸片拼成了一张四分五裂的彩票。可仔细一看,又都傻了眼,原来这是那张没有中奖的废彩票。
       虎英别提多恼火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到的却是一张分文不值的废票,气的她一把将碎彩票推下桌去。她刚要破口大骂,忽觉得眼前一亮,不禁又哈哈大笑起来,并一伸胳膊抱住了还没明白过来的来旺,兴奋得又蹦又跳,弄得来旺惊慌失措,还以为是虎英被气疯了,就大声喝道:“你这是怎么啦?”
       虎英停住跳跃,指着来旺的鼻子笑道:“傻瓜,你知道不,那张中奖的彩票并没撕掉,还在你妈手里,咱上当了。”
       这一夜,虎英再也没有睡着,她想了很多很多。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细细的雨丝拍打在窗户上,她看看挂钟已是清晨五点半了,就慌忙下床,拉亮了电灯,又打开了炉灶。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荷包蛋就炖好了。然后她又叫起了来旺,端着那碗荷包蛋来到那间破草房门前,轻轻叩了一下门,亲切地喊道:“妈,我和来旺给您端鸡蛋来了,快起来趁热吃吧。”
       她喊了一遍又一遍,见屋里无人应答,心想婆婆一定是在生气故意不答理。于是,就拉了拉来旺。二人齐齐跪在了门前,虎英并做出一副泣不成声的样子:“妈呀,您原谅俺这一回吧,俺可给您跪下了,您要是不起来把这碗鸡蛋吃了,俺和来旺就跪死在您门前了。”
       雨越下越大了。透凉的雨水落在身上,浇在头上,顺着脖子直往里灌。虎英冻得浑身直打哆嗦,但还是咬咬牙忍住了,不停地哀求着:“妈,您就开开门吧,俺可是真心实意地来给您赔罪的啊!”
       接二连三的喷嚏在那黎明的雨夜中显得格外清脆。然而屋里却悄无动静,仍是黑洞洞的窗户紧闭的门。虎英越喊越觉得不大对头,心里也是不由得犯起嘀咕来:莫非是婆婆寻了短见?她不敢怠慢,把手中的饭碗往地上一放,拉起一直默不吭声的来旺让他快进去看看,婆婆是不是寻死上吊了。来旺蓦然一惊,就去推门。可连推了几下却推不开。虎英忙回屋里拿了只手电筒顺着门缝往里瞧,想看个究竟。那房门已破旧不堪,门缝也足有半尺宽。虎英顺着手电筒的光柱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又照了照梁头,也不见人影。就颇感纳闷,无意中将手电筒往门头上一照,差点儿把她给气疯了,那门原来反锁着,婆婆根本就不在屋里。
       来旺三下两下便把门锁给拽开了,他进屋直奔床前,拉亮了电灯,伸手往被窝里摸了摸,这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没事,妈是刚走不久,这被窝还热着呢!”
       虎英也把手伸进去摸了摸,自言自语地说:“这老东西到哪儿去了呢?”
       来旺想了一阵,忽然一顿足道:“她会不会是去妹妹兰兰家了呢?”
       “对呀!”这句话倒真把虎英给提醒了。这也是她最担心、最害怕的事。虎英很清楚,婆婆平时的吃花零用都是兰兰管的,再加上兰兰那张巧嘴一忙活,那三百万还能有自己的份吗?虎英越想越急越担心,眼下最要命的是决不能让婆婆到兰兰家去。她进屋看看表已是五点四十了,知道婆婆如果到兰兰家肯定要乘坐早上六点从村口路过的班车。虎英一看还有二十分钟,连雨伞也没顾上拿,拉起来旺就跑出家门。她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婆婆登上汽车。从家里到村口有一里的清石路,虎英和来旺踩着片片积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口奔去。虎英虽是个女人家,却一直跑在前面,她的眼特别尖,老远就看到一辆公共汽车停在村口,婆婆正要上车。虎英可急坏了,边往跟前跑边大声喊着:“别开车,别开车——”
       然而,司机根本就没有听见,来旺娘一上车,他就一踩油门。随着一阵轰鸣,车轮子拖着两道泥水,很快就消失在风雨之中了。
       虎英顿时就傻了眼,她一会儿大骂司机是个瞎子聋子,一会儿又埋怨来旺太笨跑得太慢。她见来旺靠在树下躲雨,就气不打一处来,冲他吼了起来:“你倒蛮自在啊,还不回去开车,把你妈给追回来。”
       来旺极不情愿地嘟嘟囔囔不想走动:“这么大的雨,汽车又那么快,能追得上吗?”
       “就是下刀子,追不上也得追。”虎英几乎是在下命令。但又默默地祈祷:“老天保佑,汽车坏了吧!坏了吧!”
       四、天哪!这不就是自己那个被偷跑的粗布钱袋吗?
       虎英的祈祷还真有效,公共汽车驶出张家寨不远,就出了毛病停了下来。司机钻在车下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它修好,让汽车重新启动。
       来旺娘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她无心观赏窗外的山山水水,心里老是盘算着彩票的事。昨夜她一宿都没有合眼,总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理那张价值三百万的彩票,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女儿兰兰和女婿王明。她知道每天早上都有一趟从村口路过的公共汽车正好经过兰兰住的村子王家屯,可就是不清楚是几点几分。为了不晚点误车,天不亮她就翻身下床,又带了她70元钱的全部积蓄和那张彩票,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家门,早早就等在了村口。由于雨声加车鸣,她并没有听到虎英的呼喊。她坐在车上只顾想心事,外面的雨什么时候停了她都不知道。突然,公共汽车来了个急刹车,打断了来旺娘的沉思,她定神一看,原来是上来了一个小伙子。那小伙子上得车来并没有急着找座位,而是先四下扫视了一番,见车上的乘客不多,就有点失望地坐在来旺娘的身边。
       汽车颠簸在高低不平的山道上,一宿未合眼的来旺娘觉得困极了,便把脸扭到窗外想打个盹眯会儿。
       ……
       突然,随着两声:“停车!停车!”坐在来旺娘身边的那个小伙子已经站了起来。来旺娘也被惊醒了,她见小伙子要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地下车,正觉得奇怪,那小伙子已经跳下汽车,翻过路基向山坡上奔去。
       来旺娘心里有点纳闷,这小伙子干吗在这荒山野岭下车呀?这时,坐在她身后的一个小老头捅了一下她的后背,并指着她的衣袋提醒道:“老嫂子,你看丢东西了没有?”
       来旺娘低头一看,脸色刷地就白了。口袋已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那装有七十块钱和彩票的钱袋也不翼而飞了。一股冷气刹那间从上凉到下,她不由大哭大叫起来:“天哪!我的包,我的包哪!”
       刚才那个小老头提醒了她:“老嫂子,哭有啥用啊,还不下车去追呀!”
       来旺娘双脚刚一落地,一辆三轮车就停在了她的身边。她抬头一看,真是又惊又喜又激动,原来是来旺和虎英来了。来旺娘就像汪洋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快,快去抓小偷,他偷了我的钱袋,那里面可装着那张彩…… ”她见虎英站在跟前,就不再往下说了。
       来旺被弄得摸不着头脑,连车都没下就急切地问:“妈,这是怎么回事啊,谁是小偷?”
       “那儿,那儿,是他偷了我的钱袋。”来旺娘向小伙子逃窜的方向指去,可什么也没看见,那小伙子早已钻进树丛无影无踪了。虎英一听说婆婆丢了钱袋,又见她那吞吞吐吐的样子,便猜出那张彩票也装在里面,于是心一紧,忙急切地问道:“包里都有啥东西?是不是还有那张彩票?”
       “这……”来旺娘欲言又止,因为她自己心里很清楚,昨晚当着虎英的面已经把彩票给撕掉了,现在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少给我打马虎眼,我知道那张真彩票根本就没有撕掉,你撕的只不过是一张废票。”虎英见婆婆仍在遮遮掩掩,真是又气又恨又着急。也顾不得再埋怨什么,对无所适从的来旺一挥手,气急败坏地吼道:“呆着干吗?还不快去追!”
       来旺这才猛省,拔腿就往山上跑,自知理亏的来旺娘也跟了上去。雨后的山道是滑溜溜的,她一不小心,便一个趔趄要摔倒。来旺娘一急,就顺手抓住土坎上的一缕杂草想稳住自己下滑的身体。这雨后的土表都成了泥浆,她刚一使劲,那缕杂草就被连根拔出。随着她的一声惊叫,身子就顺着那滑溜溜的山坡直往下滚,直到跌进了一道长满荆棘的深沟里。就在着地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左腿一阵剧痛,差点昏了过去。
       来旺娘的第一反应就是:腿被摔断了!顿时额头上冒出了豆粒大的汗珠。她蜷曲在杂草中痛苦地呻吟了一阵,才抬头向上面看去,这是一个足有一丈多深的暗沟,上边还长满了荆棘杂草。如果不留心注意,根本就不知道有人掉在里边。来旺娘害怕了,她忍着剧痛呼喊了一阵,但除了风吹树丛的沙沙声便是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哀鸣。
       要出去,要离开这倒霉的地方,不能在这里等死。求生的欲望使来旺娘向四周察看了一番,她惊喜地发现前面不远就是一条下山的小径。她不禁暗自庆幸,便艰难地侧过身来,伸出双手向前爬去。可当她刚把手伸进草丛,却触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她心里不禁一怵,又缩了回来。然而,好奇心使她又把手伸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却不禁“呀”了一声,一个非常熟悉东西出现在眼前。天哪!这不就是自己那个被偷跑的粗布钱袋吗?
       来旺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口也“怦怦”跳了起来。她抖抖索索地把钱袋抓在手里,却马上又“呀”了一声呆住了。原本那鼓鼓的钱袋如今已是又平又扁又破了。显然,这是那个小伙子将里边的东面掏出后随便扔在这里的。来旺娘那刚刚萌生的希望又破灭了。她顿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但是,她又怀着侥幸心理用那发抖的手把钱袋打开。奇迹出现了:一块折叠着的彩纸即掉在她的眼前,她急忙抓起一看,天哪,谢天谢地!正是那张值三百万的彩票。来旺娘落泪了,她激动地摸着彩票,不住地自言自语念叨着:“找到啦!找到啦!总算找到啦!”刚要翻身站起,顿觉一阵剧痛,两眼一黑又倒下去。
       来旺一口气跑到山顶,四周都是荆棘丛生的沟沟壑壑,到处都是绝好的藏身之地。要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他东撞西跑地寻了好一阵子,仍是无功无获,便只好悻悻下山。当他来到那深沟边时,忽然听到沟下边有人在呻吟,就拨开草丛看去,却把他吓了一跳。来旺慌忙跳了下去,将母亲向山下背去,并对守在公路边的虎英喊道:“虎英,快上来,妈出事儿啦?”
       虎英见婆婆被来旺背下山来,就急忙迎了上去问这是怎么回事,来旺只说了句咱妈腿摔断了,便将母亲背到到路边的三轮车上,正要调头回家,虎英却喊了起来:“你要往哪儿开呀?”
       “回家呀。”来旺踏住刹车,回过头来问虎英:“怎么,不对吗?”
       “错啦,错啦!”虎英跳下车来,抓住来旺手里的方向盘向左一扳,提醒道:“咱妈她不是要去兰兰家吗?应该向东走才是。”
       “兰兰家?”来旺糊涂了,他看看躺在车上的母亲又看看虎英,无所适从地反问:“你不是说千万不能让咱妈到兰兰家吗?怎么又变啦?”
       其实,虎英在刚才下山的路上就拨起了小九九,她心里非常清楚,伤筋动骨一百天,可那是对年轻人而言。如今婆婆已是七十多岁的老朽之身了,就是再快,恐怕没有一年十个月的是下不了床的。况且她手里已经没有了那张价值三百万的彩票了。要是把她拉回家里,且不说药费花销得要钱,光那端吃端喝,拉屎撒尿也非把人累死不可。她已经打定主意,就是说到天边也不能把婆婆拉回去。听来旺这么一问,可又不好把话挑得太明,只是含糊其词地催促道:“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叫你送你就送呗!”
       来旺十分为难,如今母亲伤成这个样子,本应赶快送医院或者回家,怎么能够往妹妹家送呢?车上的来旺娘似乎也看透了儿子的难处,就微微欠了一下身子,仍然是她那习惯的一声长叹:“唉,儿呀,你没看出来吗?虎英她是看我没有了那张彩票,觉得我不值钱啦,又伤成这个样子,她会让我回家吗?儿呀,就依她吧。把我送到兰兰家,她家离医院也近,看病也方便嘛!”
       虎英被婆婆说得面红耳赤,刚想发作,但听到婆婆后边的几句话也就忍住了。她怕再有什么变故,就给来旺使了个眼色,低声催道:“听妈的,快走吧!”
       
       五、这突然举动,使全屋子的人都措手不及,就连来旺也弄不明白虎英怎么会突然如此孝顺。
       在王家屯村口一所坐东向西的房子里,兰兰正和虎英陪着骨科医生走了出来。医生在门口停住了,他嘱咐兰兰千万不要让病人下床走动,并要按时服药。兰兰点点头,却又忧虑地问:“大夫,我妈要多长时间才能康复啊?”
       “要是年轻人就很快,可你母亲都那么大年岁了,骨头愈合很慢。”王医生思索片刻又继续说:“恐怕至少也得十个月吧。”
       虎英一直都没有说话,她们送走了王医生,便又回到屋里。此时来旺娘的左腿已经固上了石膏,屋子里充满刺鼻的药味,来旺娘半卧半坐在床上。她见兰兰和虎英回来了,就示意让她们坐在床边。又让正忙着端盆接水的来旺也停住手,要他找个凳子坐下,好像是要召开一个家庭会议。他们刚刚坐下,房门开了,进来一个膀大腰圆的青年汉子,他一进门,大家都站了起来,坐在门口的来旺向他点点头:“王明回来了。”
       此人便是兰兰的爱人王明,一进门乍见屋里坐了这么多人,他先是一愣,又见岳母腿上固着石膏卧床而坐,就快步来到床前,着急地问:“妈,您腿怎么啦?”
       来旺娘张了张嘴却又欲言又止,站在跟前的虎英急忙抢过话茬:“今天下雨路滑,咱妈不小心给摔了。”
       王明信以为真,坐在床边知冷知热地安慰了一番,然后就说有事便起身要走,却被岳母喊住了:“王明,你先别走,都坐下,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王明感到有些异常,但又不便细问,只好找个凳子坐下。来旺娘见都到齐了,就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大家都看到了吧,我现在成了个废人,也是个快要死的人了,我想把后事跟你们几个交待交待。”
       大家都颇感意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但谁也猜不透老太太是什么意思,来旺娘回头对王明说:“王明,你拿纸和笔来,我说你写。”
       王明觉得可笑,心想,这老太太不是要立遗嘱吧?来旺娘见王明不动就生气了:“怎么,我用不动你呀?”
       “好,我写,我写。”王明见老太太动真格的了,只好到里屋拿来纸和笔,又往床边一坐,认真地等着老太太开口。
       此时的来旺娘有了那张彩票垫底,说话的气度也硬壮了许多,根本就不像个病人。她先扫视了大家一眼,然后才一字一板地说:“我叫王二妮,七十三了,属小龙的,我是个废人,腿脚不能动了。我想好了,你们兄妹两个谁养活我伺候我,我就把我的全部家产给谁。”
       王明一字不漏地写着,见老太太停住了,便提笔等待下文:“往下说呀?”
       “完啦!”
       “完啦?”王明把笔往床上一撂,就哈哈大笑起来:“妈,您有什么家产啊,不就是那么一间破草房,两条破被子吗?别以为我会去挣去抢。你要害怕没人养活,干脆,我和来旺哥抓阄抽签,谁抓着谁…… ”
       “不,你把我妈当成什么了?”兰兰生气地打断王明的话,又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用你管,妈由我来伺候。”
       “兰兰,你听我说完。”来旺娘拿起王明刚才写的那张“遗嘱”,更为认真地对大家说:“今天我就要你们表个态,谁要是想养活我,就在这上面签字画押。”
       众人都面面相觑,谁也弄不清这老太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来旺娘一看又生气了,便指名道姓地点起将来:“王明,兰兰,你们俩先说吧。”
       兰兰对王明刚才的话非常恼火,但当着大家的面也不好和他争吵,现在听母亲点到自已,便把王明狠狠地拽了一把。尽管王明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但还是违心地表态:“妈,我知道您也没什么家产钱财可继承的,只要你愿意,就住我家吧。”
       来旺娘并没有被王明的话感动,又指着来旺和虎英问道:“你们俩呢?说说吧。”
       刚才王明的那番话虽然正中虎英下怀,但她又疑心重重:吸取了前几次屡屡失算的教训,决不能再中这老东西的圈套了。她紧咬着嘴唇,苦苦琢磨着:天下哪有这么傻的人,王明作为女婿,怎么会那么爽快地答应养活一个不死不活的老岳母呢?说不定那张彩票并没有丢,要不婆婆咋会说她的“全部财产”呢?谁不知道王明这小子外人叫他小电脑,吃亏不讨便宜的事他才不会干呢!这一定是他们事先策划好的圈套,他们以为我虎英绝不会去养活一个伤残老人,让我乖乖钻进圈套还有苦难言,他王明也就可以明正言顺地独吞那三百万了。阴谋!阴谋!全是阴谋!要不是我虎英聪明,险些又中了这老东面的圈套。不就是养活一个快要入土的老骨头吗?那有什么难的,充其量她还能活几年?有那三百万顶着,就是再苦再累伺候她十年、二十年,按拿工资也比当个厂长经理强得多。
       虎英想到这里,刚要开口承揽要养活婆婆,可又觉得还得慎重一点,万一婆婆没有了那张彩票怎么办?那岂不是自找苦吃吗?她抬头看了看坐在床上的婆婆,见婆婆正眯着两眼盯着自己,得意中还流露出几丝冷笑,虎英马上就断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婆婆手里一定有那张彩票垫底。虎英毕竟还是虎英,她马上换了一副和霭可亲的面孔,轻步来到婆婆床前,又轻轻拉住婆的手,笑道:“妈,您可是有儿子媳妇的,怎么能让女儿女婿养活您呢?常言说,千好万好都不如自己的家好。女儿女婿再好,那也只是亲戚,还是回到自己家里由儿子媳妇伺候着踏实嘛。”
       来旺娘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盯着虎英,吃惊地问道:“这么说你也想养活我?”
       虎英重重地点点头。
       “你不后悔?”
       虎英又重重地点点头。
       “你敢在这上面签字画押?”来旺娘拿起那张遗嘱再次问道。
       虎英还是重重地点点头。
       “那不行,凡事都得分个先后,我们说得早,妈还是由我们养活吧。”兰兰哪里信得过虎英的话,当即反对。可王明却暗暗扯了扯她的衣服,又给她使了眼色。兰兰回头瞪了他一眼继续说:“再说了,咱妈既然已经在这里了,也经不得来回折腾。”
       虎英一听,更加确信自己的决断是正确的。她不等婆婆表态,就一把夺过王明手中的笔,毫不犹豫地在遗嘱上写上:张来旺虎英愿养活老人,并继承其全部财产,永不反悔!并签上来旺和自己的名字。
       这突然举动,使全屋子的人都措手不及,就连来旺也弄不明白虎英怎么会突然如此孝顺。更为吃惊的还算是来旺娘了,她做梦也没料到虎英会来这么一手,莫非她真的知道那张彩票又失而复得?她有点恼火地看了王明一眼,恨他不去极力相争,还使劲给王明使眼色。然而,王明见岳母一个劲儿地给自已使眼色,还以为是让他赶快顺水推舟把这个包袱推给虎英呢。本来,王明并不是真心实意地要养活这个不死不活的老岳母,刚才的那番侃谈也只不过是被兰兰逼迫而已。他先冲岳母点点头表示会意,然后才郑重说道:“嫂子,我佩服你的为人。本来,我和兰兰是真心实意地想把咱妈养老送终,可嫂子既然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又在遗嘱上签了字画了押,那我们也就不和嫂子争争抢抢了。我知道你是十里八村数得着的孝顺媳妇,咱妈跟着你,我和兰兰是一百个放心,想接,你就接走吧。”
       来旺娘这下可就傻了眼,她万万没有料到王明会说出这番话来。难道自己真的成了一个惹人嫌弃的累赘?那好,既然你王明也嫌弃我,那我就让你后悔莫及。来旺娘想到这里,便慢慢地侧过身去,从内衣口袋里摸出那张彩票,对虎英和来旺说:“我也不想再瞒你们了,那张彩票我又找到了,既然你们想养活我,这张彩票就归你们所有啦。”
       “真的?”虎英触电似地跳了起来,她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几步便冲到床边接过彩票看了又看,顿时就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王明和兰兰却被弄糊涂了,但王明是个精明人,他马上猜测到了什么,急忙从虎英手中接过那张彩票看了看,就问道:“妈,你这张彩票是不是中了奖?”
       来旺娘冷冷瞟了王明一眼,话中带刺地回答:“中啦!中啦!还是个头等奖呢,听说奖金就有三百万块呢!怎么,后悔啦?”
       王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手在发抖,这可是三百万啊!想不到天上掉下了这个大馅饼竟然落在了虎英头上。他感到太突然了,并暗自咒骂自已打错了主意拨错了算盘珠,将丈母娘这棵摇钱树白白送给了虎英。可是,话已出口,还有什么办法呢?他掏出一支烟来,想抽却又没抽,只是拿在手里搓来搓去,硬是将一支香烟搓成了碎末。他不甘心,但也无计可施,便笑着对虎英说:“嫂子,你都不怕这张彩票是假的?要真是那样,你可别后悔啊!我劝你还是慎重考虑考虑再说吧。”
       虎英是何等的精明,她一听就知道王明是在拿话诱她放弃,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不怕,就是假的我虎英也认了,决不后悔!再说了,就是没这张彩票,难道我就不该养活婆婆吗?”她怕夜长梦多王明再纠缠什么,就让来旺快点把婆婆背上车走人,可来旺娘又提出了自己的忧虑:“虎英,我太知道你的为人了,万一你得了那三百万,再要食言怎么办?我不得不防着点啊?”
       “是啊,人心隔肚皮,不能不防啊!”王明也附和着在旁边烧火加油。虎英为了证明自己对婆婆的孝心,她心一横,猛地咬破手指,用鲜血在纸上写道“虎英决心养活婆婆,如有反悔,天打雷劈!”几个血字,递给婆婆。
       来旺娘拿着那血淋淋的誓书还能说什么呢?只得长叹一声:“那就试试吧!”
       而王明却在暗暗叫苦,他真想狠狠抽自已几个嘴巴,你王明怎么这么笨啊!为什么不动动脑筋好好想想呢?这可好,三百万让虎英白白到手了。他看着手里的那张彩票,真舍不得还给虎英,他看着看着,突然眼睛一亮,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天机,冷不丁地哈哈大笑起来,并把彩票重重放在虎英手里:“嫂子,祝贺你发了大财,不过进城领奖可得小心点,城里什么人都有,要多去几人才行啊!要是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小弟是万死不辞,愿意为您效劳。”
       本来正在担心王明绝不会轻易让自已拿走彩票,现在虎英反倒被他这出乎意料的热情弄得莫名其妙了。但又见他如此豁达大度,不像是居心叵测,也就松了一口气。虎英一琢磨,倒还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是呀,这么多的钱可不是个小数目,没有一个精明人跟着,怎么成啊?自已一个不行,来旺还不如自已。那么让谁跟着去呢?虎英马上想到了王明。谁不知道他是个出了名的小电脑,又见过大世面,这进城领奖还真需要他跟去不可。于是,便把王明拉到院里,求他一定要跟自已进城跑一遭:只要能把那三百万拿回来,嫂子是绝不会亏待你的。王明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事,当下也就欣然答应了,并说定明天早上就进城。
       六、有了这么多钱,他打算在城里买一套房子,再和兰兰离婚,然后找个城里的漂亮小妮儿当太太,那才叫活得潇洒呢!
       当虎英、来旺回到张家寨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了。虎英将婆婆安置在上房屋的一个套间里,又铺上一床软绵绵的新被子,来旺娘立刻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温馨和舒服。虎英打了一碗荷包蛋,又加了满满两勺白糖,搅了搅吹散了热气,端到床前,并一勺一勺地喂婆婆吃。直到婆婆睡下,虎英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可是,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整个脑海里都是钱,她庆幸自己的决策英明果断,要不是自己察颜观色,又险些落入婆婆的圈套。明天,自己就要成为一个腰缠百万的大富婆了,她不时地看看墙上的挂钟,今夜怎么这么长呀。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天天亮,虎英早早就起了床,她正在洗漱,王明就骑着摩托车来了。他似乎比虎英还要急,一进大门就催着虎英快走,要不然就赶不上进城的班车了。虎英昨夜就合计好了,她让来旺在家伺候母亲,自已和王明进城。临出门还特意带了一个装钱用的大提包,又在提包带上系了一根红布带,说是图个吉利。
       他们俩在村口登上开往省城的班车,当她赶到省城彩票中心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了。他俩找到了彩票认可办公室。王明向一个四十多岁干部模样的女工作人员说明了来意,然后从虎英手里接过彩票又转过身去看了一阵,才小心翼翼地将彩票递了进去。那个女干部接过彩票放在桌子上展开,又戴上眼镜仔细核对了一阵,然后抬起头来用警惕的眼光审视了一下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两个乡下人,又和旁边坐的一个年轻姑娘低声耳语了一阵,那年轻姑娘就匆匆出去了。而那女干部则倒了两杯开水放在虎英和王明面前,并不动声色地问道:“这张彩票是你们自己买的吗?”
       虎英点点头。
       “什么时候买的?”
       “前天,啊,是前天中午。”虎英回答,但怕不够清楚又补充道:“两块钱一张呢。”
       那女干部点点头又问:“你能负责吗?”
       虎英又点点头。
       女干部不时地向门外看看,像是在等什么人的到来,并东扯西拉地问今年的收成怎么样,农民的生活好不好之类的闲事儿。虎英心眼多,她似乎是觉察出了什么,就问那女干部:“同志,俺那彩票…… ”
       女干部赶忙解释:“别急嘛,这么大的数额得鉴定鉴定一下嘛。”
       虎英这才放下心来,料想这是一道必须的程序,也就不再问什么了。这时,突然从门外涌进几个保安,他们气势汹汹地来到跟前,厉声问道:“你们俩谁是当家的?”
       
       虎英一惊,刚要站起却被王明按住了,他站起来坦然回答:“我是当家的,怎么,俺那张彩票有问题吗?”
       一个自称刘科长的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王明,冷冰冰地说:“你们用过期的废票来诈领奖金,这是严重的诈骗行为,请跟我们走一趟!”然后向身后的几个保安一挥手:“带走!”
       “废票?”虎英惊呆了,她刚要解释什么,王明就被几个蜂拥而上的保安不容分说地往外拖去,虎英发疯似地追上,拉住王明死死不放,并大喊大叫起来:“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俺那张彩票怎么会是废票啊?”
       那戴眼镜的女干部见虎英不服,便拿起彩票来到她跟前,指着上面的期号说:“你可看清楚了,本期的中奖彩票是第1 9 8 期,而你们这张彩票却是1 9 3 期,很明显,这是一张早已过期的废票。”
       虎英脑袋“嗡”地一响几乎要炸裂开来,她一万个不信这是真的,可眼前的事实又使她张口结舌。她马上意识到自已是被婆婆和王明给耍了。尤其是王明,他肯定早就知道这是张废票,难怪他会那么慷慨地把这么大的便宜让给我。圈套,又是圈套!虎英越想越火,猛地抓住王明的衣领喊道:“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明并不急,也不火,只轻轻推开虎英的手,冷笑道:“这恐怕得回去问你婆婆,这张彩票是她买的,只有她自已知道。要不,咱回去问问不就清楚了吗?”他说着拉起虎英就往外走。
       刘科长把眼一瞪,伸手拦住了他们:“怎么,还想走哇?没那么容易吧,要走也得把他留下!”他说着便把王明往几个保安身边一推。
       虎英则幸灾乐祸地暗自庆幸,她把刘科长拉到门外,附在耳边低声说道:“这个人什么都清楚,他就是主谋,全是他干的,千万别轻饶了他!”然后就连那装钱的提包也不要了,便急忙离开,临出门又回过头来幸灾乐祸地冲王明留下一句话:“你就在这儿呆着吧,活该!看我回去不把天翻过来!”
       虎英气呼呼地走了,而王明却方寸不乱,毫无惧怕之态。他见虎英走了,正要向那戴眼镜的女干部解释,而刘科长却一挥手让人将他带进了旁边的一间黑屋子里,并“咔嚓”锁上了门,任凭王明怎样拍门喊叫也无济于事,根本就没人理睬他。他的喉咙喊哑了,也觉得累了,便掏出一支烟来想稳稳思绪,可当他刚把香烟叼进嘴里正要点火,门突然开了,并有一台摄像机对准了他。王明一愣,马上??意识到这是电视台的记者在对他录像。他慌忙用手挡住面孔直喊使不得,自已是冤枉的。而刘科长却很不客气地将他两手掰开,让记者录了个够。刘科长厉声喝道:“铁证如山,你冤枉个球哇!这是市电视台的记者,有啥话你就跟他讲吧。”
       王明圆滑得很,他先要记者将摄像机关上,说有些事情是不能公开的,否则就什么也不讲。殊不知,那记者也非常老练。他难得碰上这桩拿废票来骗领巨额奖金的奇闻,哪里肯轻易放过这绝好的机会?他一边满口答应说关掉肩上扛的那台摄像机,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藏在提包里的微型录像机对准了王明。王明哪里晓得,他掏一张彩票给保卫科长看,并狡黠地笑道:“这才是那张真正中了头奖的彩票。”
       刘科长疑惑地接过彩票,仔细一看果然不错,期号和中奖号码完全相符,便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王明却诡秘地一笑,说这是家庭隐私无可奉告。刘科长也不多问,便领着王明又来到办公室,还是那个戴眼镜的女干部接过彩票又认真地核对起来。
       王明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掏出一支香烟独自抽着,他望着缕缕升腾的烟圈显得格外得意。自已马上就要成为百万富翁了,他真有点飘飘然。在他眼里,虎英、来旺和自已的老岳母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略施小计,他们就不知南和北了。
       原来,王明也是个彩票迷,每期他都要买一张碰碰运气,总想有朝一日突然会成为百万富翁。他每期只买一张,而且每张号码统统都是以他的出生年月日编成,即──1 9 7 8 4 2 2 。可是,这样的号码他一连买了二十八张,结果竟连个末等奖也没有中,一气之下他就再也不买这玩意儿了,把那二十八张废彩票都扔在抽屉里了,没想到却突然有了大用场。原来他老岳母的那张中了头奖彩票的号码竟和自已那二十多张没中奖的废票的号码一模一样。真是老天有眼,王明眼珠子一转,就谋出了一个偷梁换柱的妙计来。在他随虎英进城之前,就特意从他那二十八张废票中挑出了一张第1 9 3 期的带在身上。1 9 3 和1 9 8 这两个期号如不仔细留意就很容易被混淆,况且虎英对彩票压根就不懂,骗她可以说是小菜一碟。当他从虎英手里接过彩票转身递给那女干部的一瞬间就调了包,并巧妙地躲过了虎英的眼睛,真可谓天衣无缝!
       很快,那女干部确认无误并盖章签字,财务会计又审核了一遍,便问他是信汇还是要现金。此时,王明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甚至想都没想就说要现金,只有拿到实实在在的钱,他才相信这是真的。三百万扣除税金还剩二百四十万,正好装在虎英丢下的那个大提包里,装了满满一包,沉甸甸的。可带着这么多钞票怎么回家啊?他不敢坐公交车,就在彩票中心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直驶王家屯。
       省城离王家屯虽说也只不过一百多公里,但出租车还没到王家屯天就黑了。一路上王明都没讲话,可他那聪明的脑壳却一直没闲着。他想得很多,令他最棘手的就是妻子兰兰,带着这么多钱回家,兰兰要问这钱是哪儿来的,那可怎么回答?毕竟这钱来得不光彩,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再让虎英知道了,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他一路上是不停地抽烟,眉头也一直没有放开,他在苦苦地想,苦苦地琢磨着……当出租车来到离王家屯还有七八里的一处山脚下时,他突然喊了一声:“停车!”
       出租车司机吃惊地踩住刹车向车外望了望,见两旁都是荒丘野林,就纳闷地问道:“怎么,要在这里下车?”
       王明也不答话,丢下两张百元钞票便跳下汽车,司机莫名其妙地摇摇头便将车调头开走了,王明扛着那沉甸甸的提包摸黑向山上爬去。他不敢将这么多钱带回家去,打算找个隐蔽的小山洞先藏起来再说。有了这么多钱,他打算在城里买一套房子,再开个小公司,如果一切顺利,再和兰兰离婚,然后找个城里的漂亮小妮儿当太太,那才叫活得潇洒呢!天越来越黑了,本来就崎岖不平的小道也越来越难走了。王明累得浑身是汗,也没找到一个山洞,当他爬到一处开阔地时,忽然隐隐约约看到前面不远的山壁上有个黑乎乎的洞口。他心里一喜,便跳下土坎那山洞奔去,可没跑几步,突觉脚下一松……
       这是一个不知谁挖的用来狩猎的陷阱,足有两丈多深,而且还光滑陡直,不管是人是兽,一旦掉了进去,如没人相救根本就别想上来。王明一落地即觉左腿一阵剧痛,差点昏了过去,头上也冒出豆粒大的冷汗。他忍痛伸了伸左腿,知道已被摔断了,又四下摸了摸,好在装钱的大提包还在身边。他把提包挂在脖子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必须出去。
       黑暗中,他也不知这陷阱有多深多大,就大声呼喊一阵又四处扑腾一阵。然而,喉咙都喊哑了,回答他的只有猫头鹰的哀鸣。手都磨出了血,报答他的也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跌落,王明摔得是鼻青脸肿浑身是泥,活像一条剥了皮的大泥鳅。此时,王明口干得厉害,嗓子眼几乎要冒出火来,他实在是渴得受不住了,便伸出舌头想在井壁上吸吮一点潮湿。然而,那干涸的井壁却挂破了他的舌头。他绝望了,仰面一声长叹:“我他妈完了──”往下一瘫就闭上了眼睛……
       七、“妈,那张彩票你是在哪儿买的,怎么会是一张废票呢?”
       虎英离开彩票中心,心里沮丧极了,直骂婆婆和王明耍阴谋诡计,回家非把天翻过来不可。她来时带的钱不多,现在口袋里只剩下50元钱了,为了能省下几块钱,她就一溜小跑往汽车站奔。当她跑到汽车站时,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售票处买票的人很多,她就掏出那仅有的50元钱让排在最前面的一个老婆婆替她买一张到张家寨的车票。车票很快就买到了,可她却对票价感到纳闷,就问那老婆婆,俺来时才35元,怎么现在就成了48元?老婆婆有点不耐烦了,说这是豪华车,当然要贵些,而且只剩下这一张了,爱要不要,嫌贵自己退去。虎英也不好再说什么,连看也没看就拿着车票来到进站口。服务员接过车票,见离开车只有两分钟了,就急忙将她领上了一辆豪华大客车。她刚坐定车就开了,她坐在那松软的座位上感到十分舒服,而且还有电视看着,心想真是一分价钱一分享受,这豪华车坐着就是舒服,多花这十几块钱也值得。也许是昨夜一宿没睡好,她只看了一会儿电视,就不知不觉闭上眼睛睡着了。
       舒适的车,平坦的路,虎英睡得特别香。当她一觉醒来撩起窗帘向车外看去时,惊讶地发现汽车正行驶在一座很长的大桥上,宽阔的河面波光粼粼,偶尔还有一条轮船驶过。她觉得不对劲,马上惊叫起来:“不对不对,这车是往哪儿开啊?八成是走错道了!”
       司机回头问她是到哪里,虎英掏出车票给他看,还莫名其妙地说:“俺是回俺张家寨的,一路上没有这么大的河嘛!”
       “张家寨?张家寨在哪?这是去张家界的旅游车啊!”司机接过车票一看,就指着车外的大河笑道:“你买错车票了,这是丹江,都快到湖北了。”
       “湖北?张家界?”虎英惊叫着对司机喊道:“快回去,快回去,我是回俺张家寨的,快拐回去呀!”
       车上的乘客都失声笑了起来,司机也踩住了刹车,不好意地责备她道:“你是怎么搞的?到张家寨怎么就买了张家界的票啊?赶快下车吧,要不越坐离你的张家寨越远。”
       这时,汽车已过了丹江大桥,虎英望着滔滔大江愣住了,张家界和张家寨也只是一字之差,鬼知道这里离家有多远呀?她大骂那该死的老婆婆给她买错了车票,如今被抛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大江边上。
       可骂归骂,虎英现在是身在异乡,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没钱再买车票,只好一边问路一边徒步往家赶。这一路可谓是千辛万苦,渴了饿了,虎英就向别人讨点水喝、求口饭吃。真成了一个十足的要饭花子。就这样,她一直走了三天三夜,终于看到了自己村口的那棵白杨树。
       自虎英、王明进城之后,来旺就在家里盼着。按理说,他们第二天就该回来的,可一直等了五天还没有影子,来旺这下可真沉不住气了,眼看着今天太阳又偏西了。还不见虎英回来,王明总觉得眼皮在跳,一股不祥之兆使他坐立不安,莫非是出了什么不测?他站在院子里望着省城的方向不住地默默祈祷:老天保佑,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正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来旺扭头一看吓得差点儿叫了起来,虎英蓬头垢面浑身泥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两只眼还肿得像对大桃子,他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拉住虎英惊叫道:“你这是怎么啦?怎么一去就是这么多天啊,钱呢?钱拿回来了吧?”
       “拿你娘的屁!”虎英大吼一声,劈劈啪啪冲着来旺就是几耳光,然后直闯婆婆房间,见婆婆正坐在床上吃饭,一个箭步上去,抓起饭碗往地上一摔,指着婆婆就骂了起来:“好哇,你这老不死的本事可真不小哇,就拿那一张过期的废票来骗我,害得老娘被差点死在外面,你说,你到底是安的个什么心啊?”
       来旺娘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弄得措手不及,她一边拨拉着洒在被子上的饭菜,一边莫名其妙地问:“你,你在说什么,那彩票咋会是废票?我咋就不明白啊?”
       “不明白?”虎英以为婆婆是在装聋作哑地做戏,就更火了,“你还在装疯卖傻骗老娘…… ”
       来旺一看也是又气又恨,但又不好发作,只低声问道:“妈,你实话告诉我,那张彩票你是在哪儿买的,怎么会是一张废票呢?”
       来旺娘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事,只好说那张彩票是一个女人帮她买的:“也许那个女人是骗子,我也是被她骗了呀!”
       “是吗?”虎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根本就不相信地冷笑道:“编的还真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是被一个女人骗了,鬼才相信呢。要真是这样,你就去把那女人给我找来,我还要抽她的筋扒她的皮哪!”
       “虎英,这也怪你,当时王明就告诫你,说不定那张彩票兴许是假的,可你就是不听,你就自讨倒霉,认了吧。”来旺好心劝道。
       虎英一听此话就更来气了,两眼一瞪把矛头又对准了王明:“你少在我面前提王明,他和你妹妹都不是好东西,他们肯定早就知道那是一张废票,还骗我立了什么狗屁字据,把这么一个不死不活的老骨头推给了我啊!不过,我告诉你张来旺,这没门儿,你马上把这老骨头拉出去,我一天也不伺候她!”
       来旺没辙了,他看看母亲,又望望虎英,两头都得罪不起。然而,来旺娘却不买帐了,她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那张遗嘱和虎英亲手写的血书往虎英面前一亮,冷笑道:“虎英,你先别狂,别忘了你可是在这上面签了字画了押的,又有你亲手写的这张血书,我哪儿也不去,死活都是你养着,就是打官司你也赢不了。”
       虎英脑袋“嗡”地一响,几乎栽倒在地,她踉跄几步才站稳了身子,两眼盯着婆婆手里的那张血书,便又使出她那一哭二闹三寻死的看家绝技来,大叫一声:“天哪,这都是你们在合伙编圈让我跳,我不活了!我这就死给你们看看!”转身从柜子抓起前几天买的那两包耗子药哭着喊着向卧室跑去。
       
       来旺先是一愣,紧追几步而没能拦住,却被关在了门外,使劲推了几下,房门是反锁了,他大声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动静,来旺顿时脑门上就冒出冷汗。一边大声喊叫,一边猛烈地撞门:“虎英,快开门,快开门哪,你可别吓我啊。”
       卧室里没有动静。
       来旺越发感到不妙,便运足气力。砰地一声将门撞开。见虎英披头散发一动不动地伏在沙发上直吐白沫,来旺头皮一紧,不禁顿足惊叫:“她喝耗子药了,她服毒了。”就冲出房门向卫生所跑去。
       卫生所的王大夫是个六十多岁的农村医生。医术虽不太高明,却为人极好。当他听说虎英服了耗子药,就立刻带上一根胃管背着药箱跟来旺来了。他扳起虎英的头看了看,见她口吐白沫,人事不醒,便一边准备给虎英洗胃,一边让人打了1 2 0 急救电话。来旺见事情严重,就招呼几个年轻小伙子过来打个帮手,要给虎英洗胃。有人很快打来半桶清水,王医生拿出一瓶药水对了进去,然后吩咐那几个小伙子把虎英抬到床上按住,然后拿出一根很长的胃管往虎英鼻孔里插。没想到虎英突然睁开眼睛,推开王医生的手,大喊大叫起来:“不,不,我不喝,我不喝。”
       王医生向那几个小伙子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就按的按,压的压,硬是不容分说地把胃管插进了虎英的鼻孔里。眼看着半桶药水被灌进了虎英的肚子里,把她吐得直翻白眼,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哭爹喊娘地直叫难受。王医生见救护车还没来到,准备继续再灌,已经领教过洗胃滋味的虎英可给吓懵了,她使尽全身气力乱翻乱滚,声嘶力竭地又喊又骂,那几个小伙子只好松了手。虎英一把拽掉了插在鼻孔里的胃管,又把攥在手里的两包耗子药往地上一摔,吼道:“灌,灌,灌你娘的头哇,姑奶奶没有服毒,我喝的是洗衣粉!”
       众人大为惊愕!
       来旺不相信,他抓起耗子药看了看,顿时被气得哭笑不得,他把耗子药往桌子上一扔,骂了句:“你他妈的混蛋。”便抓起电话想让救护车不要来了。可是,电话还没拨通,随着一阵救护车汽笛声近前,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就匆匆走进门。一个戴着大口罩自称马医生的女大夫进门就冲正在打电话的来旺问:“病人在哪儿?”
       来旺手拿着话筒愣住了,他和虎英互相看了看,却不知如何回答。王医生闻声走了出来,他来到马医生跟前,十分歉意地笑道:“大夫,实在对不起了,这里的病人已经没事了,你们还是回去吧。”
       “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马医生十分惊异,她扫了一眼屋里的人又问:“病人在哪儿?既然我们来了,还是再给查查吧?”
       一个多嘴的小伙子见马医生不愿离去,就笑呵呵地把她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马医生一听,马上把脸一沉:“太不像话了,简直是拿我们开玩笑,你们必须付100元的出车费。”
       屋子里一片哗然,倒把虎英羞得无地自容了,她掏出钱往地上一扔,就拿被子把头一蒙谁也不理了。马医生苦笑一下捡起钱来,向那几个随车来的护士说了声:“咱们走吧。”她刚来到院里,忽然听见隔壁屋里来旺娘的喊叫声。原来是来旺娘听见隔壁房间吵吵嚷嚷,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喊叫着要出去看看。马医生听着声音耳熟,就走了过去。一进屋门,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几天前让我帮她买彩票的那个老太太吗?便伏在床边提着来旺娘的伤腿问道:“老人家,你的腿怎么啦?”
       来旺娘乍见进来这么个穿白大褂的人,却没认出是谁,便眯着老花眼问道:“你是谁呀?”
       原来这个马医生也是桃花镇人,在县医院急诊部当医生,那天是双休日,她闲来无事就来到大街上打打太极拳活动活动筋骨,碰巧遇上了来旺娘,并好心帮她买了两张彩票。她见来旺娘没认出自已,便摘下帽子和口罩,笑道:“大娘,你不认得我了?还记不记得前天帮你买彩票的事来?”
       “是吗?”来旺娘这才看清楚了,可不是吗,此人正是那个给我废票的骗子。她不及多想,一把揪住马医生的衣服就骂开了:“好哇,你这个骗子,你可把我给害苦了,我正愁着找不到你哩,你倒送上门来啦!来旺!快来啊!她就是那个卖废票的骗子呀!”她骂着骂着就冲外边喊了起来。
       马医生大惊,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个老太太是什么意思,边奋力挣脱边莫名其妙地喊道:“大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废票呀?倒说明白呀?”
       这时来旺和虎英都闻声跑了进来,见母亲扯着马医生不放,还直喊什么废票废票的,都愣住了。来旺急忙上前掰开母亲的手,并连连向马医生道歉:“马医生,对不起,我母亲是老糊涂了,别跟她一般见识。”他说着就要送马医生出去。
       “等一等!”一直没作声的虎英快走几步拦住了马医生,并回头问婆婆:“她就是那个卖给你废票的女骗子?”
       “对,对!就是她!”来旺娘肯定地喊道,并随手将床边的拐杖递给虎英:“虎英,你不是说见了那个卖废票的骗子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吗?你给我打!要狠狠地打!”
       虎英接过拐杖,两只手都在发抖,她恨死了眼前这个卖废票的骗子:是她害得我受了那么大的罪,差点死在外边。她把仇恨都聚集到手里的拐杖上了,使尽全力向马医生头上打去!
       拐杖被赶来的几个护士拦住,马医生是既气愤又委屈,她原以为帮这个老太买彩票是办了件好事,没想到人家却说是张废票,不可能,绝不可能,自已明明是在投注站买的,怎么会是废票呢?她一手抓住拐杖一边怒不可遏地赌咒:“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骗你,那张彩票也绝对不是废票,我敢拿我的脑袋担保!”
       虎英看看婆婆,婆婆又看看儿子,都被马医生给震住了,可又弄不明白,既然那张彩票不是废票,那么彩票中心的鉴定又怎么解释?人家可是敲定核实那是一张废票,而且王明还被扣在那里,到底谁的话可靠呢?虎英肚子里存不住话,就毫不掩饰地要马医生解释清楚。
       “我买的彩票绝对不是废票,问题肯定出在彩票中心,我劝你还是到那里弄个明白。”马医生自知无愧,十分肯定地提醒虎英道。
       虎英一听觉得很有可能,决定马上进城,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八、在她眼里,那是自己的后半生。在她摸到提包的那一瞬间,突觉脚下一空。
       虎英在彩票中心又找到了刘科长。刘科长听罢虎英的来意,不禁哈哈大笑,说你们两口子可真有意思,谁也不信谁,同床异梦可怎么过日子啊。虎英连连摇头否认自已和王明是两口子,刘科长十分惊诧,就把王明已经将二百四十万奖金全部领走的详情告诉了虎英。
       虎英冷冷一笑,她根本就不相信自已的妹夫会做出这种缺德事来,还喊着肯定是你们彩票中心在欺负俺乡下人老实,故意设的骗局,如果不把事情说清楚,就要到法院告你们。刘科长无奈,只好给那电视台的记者挂了电话,要他赶快将那天的录像带送来。时间不长,那记者便赶来了,他先是拍着胸膛证明保卫科长的话绝对真实,然后就将那天的录像给虎英一连放了两遍。
       虎英懵了,录像画面上王明那活脱脱的表演把虎英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给撕了,虎英决定马上回去找王明算帐。她本想在路边随便吃几根油条,突然天空响起了阵阵雷声,抬头一看,只见东南方上空是乌云翻滚,眼看着大雨就要来临。她不敢停留,急忙到汽车站登上了回家的汽车。汽车刚刚出站,豆粒大的雨滴就哗哗落了下来……
       再说王明被困在陷阱里已经是第五天。开始几天,他还能勉强呼喊几声,但慢慢地就连咳嗽一声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绝望地躺在地下等死。
       突然,一阵雷声将他从昏迷中惊醒,随即便落下点点雨滴。开始雨并不大,雨水顺着盖在陷阱上的枝隙草缝滴在了他的脸上。他顺着水滴往上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上面哗哗流水声。随着一声炸雷,雨越下越大。王明的心兴奋起来了:真是苍天有眼,不让我渴死啊。然而,也许是应了乐极生悲的那句话吧,不一会,他头顶上的水已不是在滴,而是在哗哗往里流了,而且是越流越猛。
       这个陷阱处在半山坡的一处低洼地,山上的洪水正好汇流到这里。时间不大,陷阱便是一个深水坑。积水已经淹没了王明的胸口,刚才还兴奋无比的王明这下可惨了。他是个旱鸭子,根本就不会游水,他很清楚,这小小的陷阱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完全淹没,自已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害怕极了,他不想就这么死了,那刚刚到手的二百多万还没有花一分哪,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死了他太不甘心了。尽管他的左腿已经摔断,但他还是在苦苦地挣扎,拼命地扑腾。可是四处都在流水,眼看着将要淹没他的嘴巴,他无论怎么扑腾,人就是浮不起来。挣扎了好一阵,他彻底绝望了,疾呼一声:“天哪!”便靠着井壁双眼一闭等死了。但,他始终没有松掉那装钱的提包。
       也是王明命不该绝,随着又一声更响的炸雷,整个山野似乎都在颤动,盖在陷阱上面的树枝杂草突然“轰”地一声陷了下去。王明大吃一惊,尽管是在这瓢泼大雨之中,但他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眼前的一切:他的四周落满了枯枝杂草,水在上涨,那树枝也在随着向上浮动。王明的下巴已经贴在了水面上了,他无意中拉过一根枯枝往怀里一抱,自己的身体居然也浮了起来。王明顿时又有了生的希望,他又扒过几根较粗的树枝抱在一起,这也就是一个小小的浮船,水在上涨,他也跟着上升,并很快就浮到了陷阱边沿。可那装钱的提包却被挂在了树枝上,怎么也扯不掉,也使他无法爬上岸去。
       王明心里一急,就使出全身力气猛地一拉,却听得“嘶啦”一声,本来就不太结实的提包一下子被撕裂得通底透破,那装在里边的钞票一叠不留地全都沉在了混浊的水中。他先是一愣,马上就伸手去抓,可什么也没抓着,手倒被挂破了一道口子。他傻了、懵了,抓着那空空的提包哭了起来。他哭得很痛很伤心,这可是自己费尽心血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二百多万啊,难道就这么没了?他几次想沉下水去捞上来,可无奈自己不会游水,更是不敢松开怀里的浮船。雨越下越大,洪水越来越猛,这里积水也越来越深,王明想想,眼前是逃命要紧,他抓住岸边的一棵小树终于爬上了岸。他望着那雨中的山野,望着那仍漂浮在水中的空提包嘶喊一声:“天哪!”猛地站了起来,然而,他刚要站起,那摔断了的左腿又是一阵剧痛,身子一软又倒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王明打了个冷战又睁开了眼睛。雨已经停了,而那个陷阱如今已成了满满一坑浊水,空空的提包还在水面上漂来漂去。他轻轻挪动了一下左腿,还是疼痛难忍,又觉得浑身都在发抖,额头上也烧得烫手,四肢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抬头向山下看去,知道下面不远就是公路,在这里只有白白等死,他的左腿不能动弹,就只能一点一点地向山下爬去。一寸,一寸,又一寸,王明终于爬上了公路。这时正好一辆长途客车迎面驶来,他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竟冲着长途客车站了起来……
       雨后的能见度极差,四周雾濛濛的,况且路湿道滑,加上车速较快,客车司机乍见眼前突然冒出个人来,先是一惊,才慌忙刹车,但巨大的惯性使汽车仍呼啸着向前冲去,刚刚站起的王明来不及哼一声就被轧在了车轮之下。
       虎英就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虽然也就是那么一瞬间,但她仍然看清那被撞之人就是王明。汽车刚停稳,她便急忙随着司机跳下车去,可是王明已命断身亡,却不见他身边有什么东西,特别是那二百多万钞票也不见踪影。虎英急忙伏下身去,晃着那血淋淋的身体大喊大叫:“王明,王明,你这个混蛋,快说,你把钱弄哪儿去了?快说,快说呀!”
       虎英晃了一阵又一阵,喊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围观的乘客将她拉起,她这才明白王明已经死了,是永远不会再说话了。可是,他把那么多钱弄哪儿去了呢?虎英退出人群,她站在路边,默默地望着雨后的山野,怎么也想不出王明这小子会把钱藏到什么地方。她无意中一低头,忽然看到脚下有一道又光又滑的痕迹,这痕迹足有两尺宽,是从王明身后留下的,又顺着痕迹往山上看,那道痕迹一直通向山坡。
       虎英心里一亮,拔腿就向山上跑去,她已从这道痕迹猜想到王明一定是把钱藏到山上什么地方了,只要顺着这道痕迹就一定能找到他藏钱的地方,那可是二百多万啊!尽管山路很滑很陡,但虎英还是很快就顺着那道痕迹找到了陷阱,此时的陷阱早已成了一汪浊水,足有十几米宽。虎英眼尖,老远就看到了那只漂在水面上的空提包,特别是提包带上系的那根红布条更让她确信无疑:这只提包就是自已带去的那只,那根红布条还是自已亲手系上的呢,那二百多万也一定装在里面。
       她踏着水花向那提包飞牵过去,那系在提包带上的红布条也在风里飘动,好像是在向她招手。她跑得更快了,眼看离提包越来越近,她的心在飞,在她眼里,那不是一只提包,而是一座小洋楼,一辆小汽车和自已的后半生。虎英的心都醉了,她丝毫没考虑装满钞票的提包怎么会漂在水面上。她太兴奋了,也就是在她摸到提包的那一瞬间,突觉脚下一空。从来就不会游水的虎英在水里只扑腾了几下,便沉了下去。
       山野又恢复了平静,那漂在水面上的提包还在悠然悠然地飘来飘去,好像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