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钩沉]谍海之花
作者:彭乃文
《中华传奇》 2004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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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英”悲凉
1949年12月初,陕西某地,国民党西北王胡宗南的嫡系部队庞章兵团,司令部通讯联络处处长卫得曼上校,收到台湾“国防部”保密局的一份密电:
“督察兵团战略大转移,务必于15日进入缅甸丛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有悖此行动者,格杀勿论!自即日起,起动W14……”
此时,蒋介石兵败如山倒,为了保存反共的有生力量,他令全美式装备的庞章兵团战略转移。这是继前不久李弥兵团逃入缅甸后的又一个大兵团企图逃遁国外。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卫得曼领受重任后,喜不自禁,委座、总座都用希望的目光盯着自己。晋升的阶梯搭起来了,显赫的地位在向自己招手。
沉静多时的卫得曼,立时又活跃起来。他立即启动钉在兵团卫队里的那颗钉子———李明上尉。
庞章兵团弃下重武器,轻装前进。庞大的车队沿川陕公路南下,行至帛日地区,就得知四川、西康、云南的地方军都先后起义投诚共军,而且经西康或云南进缅甸的道路,已被刘伯承、邓小平的一个兵团堵截。后面又有贺龙率18兵团尾随追赶。就在这前无去路、后无退路的情况下,兵团司令官庞章便下令停止前进,就地休息待命。
兵团部队在帛日一带停止进发,猎犬似的卫得曼似乎嗅到了什么,预感到这是不祥的征兆。眼下,他正焦急地盼着兵团卫队李明上尉前来秉报兵团上层动向。
卫得曼如坐针毡,烦躁不安。嘴里叼着美国香烟,一串串烟圈带着他的思绪向远处飞去……
两年前,在南京的一个寓所里,浓郁芳香的铁观音茶味,弥漫在客厅里。
保密局一位少将满脸堆笑地对中校卫得曼说:
“你学习成绩卓著,我代表毛将军晋升你为上校!”
“多谢毛将军的关怀与厚爱!”卫得曼中校受宠若惊,声音颤抖,说罢双脚一靠,向少将敬一个标准的军礼。
少将将金灿灿的三颗花的军阶递给中校说:
“你是高材生,理应成为谍海中的精英!”
“为党国尽忠,学生在所不辞,不成功,便成仁!”卫上校眼含泪花,激动不已。
卫上校出神地望着一串串烟圈,由小变大,由浓变淡,慢慢地消散。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坐在“美国制造”的烟圈上,也将会慢慢地在地球上消失,一阵悲凉向他袭来。
卧底自尽
卫得曼甩掉烟头,保密局的那道密令,犹如铅块压在他心中,令他喘不过气来。他正在埋怨下属无能,警卫团三营八连特务长(司务长)朱文权来报:“情况有变,我八连岗哨已从兵团司令部二门撤下,由兵团卫队接管了,只有一门哨位还是我八连的。”
卫上校听罢一惊,即令朱文权速去弄清情况报来!
朱文权离去后不久,李明上尉匆匆赶来,向卫上校说:
“部队一停下来,庞司令官和岱山参谋长便在一间小屋里密谋,司令官临时住处,卫队把得挺严,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庞章果真要投敌!”卫上校狠狠地甩掉烟头,额头上渗出了豆粒大的汗珠,两个拳头捏得紧紧的。他当即令李明回去,两个小时内摸清情况;如果兵团要投诚共党,你就不必再报告,当机立断干掉庞章和岱山!
李明回兵团司令部后,立即行动。他从伙房提出两瓶开水,像往常一样,大大咧咧地往司令官住房走去。距庞司令官住房只有二十来步时,他放慢脚步,窥视周围动静,仍不见司令官贴身警卫的身影,便迈大步往前行。神不知,鬼不觉,卫队长出现在他面前,拦住了去路。卫队长接过开水瓶放在一边问:“谁让你送开水来的?”
李明语塞,支支吾吾低下头,忽然“霍”地从袖筒里抽出闪亮的匕首,朝卫队长刺去。卫队长眼疾手快,李明哪是他的对手,刚一出手,就被卫队长逮住手臂,往后一翻,李明不禁“哎哟”一声趴在地上。
卫队长十分利索地反铐了李明,将他推进一间小屋里审问。李明装出一副可怜相,向卫队长讨烟抽。他趁卫队长往口袋里摸烟时,佝下头去迅速用牙齿咬起右胸前的口袋盖,两片嘴唇叼起了一片剧毒药片吞下。卫队长见状急中生智,立即给他嘴上一拳,打翻在地,想从他嘴里抠出药片来。但为时已晚。卫队长从凶手身上搜出一枚美国制造的微型炸弹。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消失。卫得曼一直在等李明来报。眼看三个小时已经过去,他心急如焚。一筹莫展,他又叼上一支美国烟,熏着发胀的脑袋。果然熏得脑子灵活起来,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败阵下来
卫得曼咬牙切齿,不禁喊出口:“你敢投降共军,今天老子非毙了你不可!”
他触摸腰间的白朗宁手枪,然后从手提箱中取出一支微型无声手枪藏在靴子里,去闯兵团司令部。
到了兵团部,他顺利地通过了警卫团八连设置的第一道岗哨。当进到第二道岗哨时,便被卫队官兵挡了驾。
卫上校用手挡开卫兵阻拦的冲锋枪,企图强行闯进时,卫队长一下就站到了卫得曼面前,不紧不慢地说:“请上校息怒,庞司令官发了话,现在谁也不见,他要集中精力思考、研究兵团下步的行动方案。”
“我正是为此事前来向司令官报告的!”卫上校顺水推舟。
“不管上校你有多么充足的理由,我也不得违背军令的!”
卫得曼还想据理力争,卫队长不容他开口,继续说:“我们都是军人,军人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请上校先生海涵。”
卫上校压住心头的怒火,强装笑容继续纠缠说:“你们卫队是确保庞司令官的人身安全,我卫某当然知道,你们在尽职尽责。这样嘛,我把枪放在你这里。”他边说边解下腰间的白朗宁递给卫队长说,“这下你该放心了,让我去见见庞司令官。”
卫队长站在两个卫兵之间,像一扇厚实的大门,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不再言语。
“延误了战机,你卫队长吃不了兜着走!”
“我全兜着,上校请你不用为我担心!”
卫得曼像泄了气的皮球,蔫蔫地返回临时驻地。
就在这天,坐镇成都的胡宗南,见庞章兵团逃缅计划失败,便电令庞章率部投入成都战役,作垂死挣扎。
庞章司令官见形势紧迫,在中共地下党员、兵团参谋长岱山少将的帮助下,提前通电全国,就地起义,并亲下手谕,命令各级长官在此期间,管理好自己的部属,静候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接管,如有违者,军法处治!
卫得曼刚从兵团司令部回到驻地,把美国香烟点燃,还没来得及品味,兵团传令兵手捧文件夹来到他跟前报告:“请上校传阅庞司令官的手谕。”他看后十分震惊,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文件。签上自己的名字,他在心里吼道:“兵团大转移行动,败就败在你庞章手上,我非宰了你这个叛徒不可!”
“701”是女是男
传令兵一出门,卫得曼也紧跟着出了门。在他昨日选定的一间破房间里,他急不可待地启开随身携带的W14微型收发报机。他的大脑指挥着手指,在小小的键盘上敏捷地敲击着:“一号叛变,卑职失职,请求实施二号工程,立功赎罪。”
他等候片刻,便收到对方的回电:“即刻铲除叛徒,为保存实力,策动部队上山隐蔽,组建川北反共救国军第二师,在苦草沟建设反攻复国基地,等待时机。凡上山者连升三级,携武器者重奖。从即日起,你由701领导,接头暗语‘黄河涨大水———珠江已断流;泰山冰封冻———黄山日烤焦’。”
对方已关机,可卫得曼头上仍挂着无声的耳机,十分懊恼地思考着:这701是男是女?701现卧底在什么地方?701凭什么来领导我?他满心的不服。形势的严峻,任务的艰难,权势的下滑……难言之隐只能埋藏在心中。
俗话说,既已入道,就得守道规。上峰的命令不能不使卫得曼绞尽脑汁,争取时间出击。
兵团警卫团,是司令官的心头肉。官兵们素质高强,特别是各级军官,几乎都是军校毕业生。如果他们能上山,那二师就会有很强的作战能力。他主意已定,便匆匆去了警卫团三营驻地火神庙。官兵们大都歪倒在地铺上呼噜连天,唯有机枪连长皮健雄上尉坐在地铺上咝咝地吸他的烟锅。他用手势将皮健雄招呼出去,二人在暮色中走出火神庙,拐到一个小丘背后坐下来。
卫得曼临时编造情况与上尉皮健雄套近乎。他说:“上尉,咱俩好像是在冀阳战场上相识的,是吗?”
皮上尉直来直去,嗡声嗡气地说:“我不认识你,上校你有话就说嘛!”
卫得曼故作亲昵,微笑着说:“因为咱俩是朋友了,想跟你说说心里话。”于是,他从目前国际国内形势讲起,绕一段弯子后,就直奔主题。他十分痛惜地说:“庞司令官今天下午已宣布向共党投诚,我们就都成了共军的俘虏了!”他进一步煽动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今后俘虏的日子难熬啊!”
“俺誓死不当共匪的俘虏!”皮上尉大声吼道。
他认为已经水到渠成,便大胆地继续煽动,“为了保存国军的实力,上峰命令我们把部队拖上山去,组建二师。等待时机到来,里应外合,一举光复大陆!”
皮上尉听罢,一脸犹豫。
卫上校拍着皮上尉的肩膀,进一步引诱说:“国防部决定,凡上山者都连升三级职务,你就是二师的上校团长了!”
皮上尉口含烟嘴,沉默不语。
卫上校见皮上尉仍无动于衷,便威胁说:“老兄,不要忘了共产党的口号,血债要用血来还!你想过没有,国军剿共多年,共军死伤成千上万,难道他们不要我们用血来还吗?咱与共产党是誓不两立啊!”
皮上尉两片嘴唇哆嗦一阵之后,横下一条心,紧握拳头,怒吼道:“上山!”
卫上校兴奋地站起来鼓励说:“真不愧为党国栋梁之材呀!”
“啥时行动?”
“今晚,趁共军初来乍到,还摸不清东南西北时。”
“上哪儿?”
“苦草沟!”卫得曼从身上摸出一张地图,摁亮手电筒指给皮上尉看。
“有人接应吗?”
“有!你先在苦草沟把反共基地建立起来,然后与帛日专员和旅长瞿千百联络,国防部已命令以他们为基地筹措军饷粮草。”
两人在黑暗中头挨头地商量了上山的一些细节。
杀人叛逃
当晚,我人民解放军西南军区工作团派出部队接管了庞章兵团。晚8时许,解放军副教导员洪金龙率各连军代表及一个警卫班战士,进驻兵团警卫团三营。
这晚,三营我军代表警卫班在火神庙内设三个岗哨,后院西殿堂睡的是机枪连的官兵。鼾声如雷,庙内更显得空旷寂寥。
连长皮健雄一直未合眼,望着天花板,谋划着下一步的行动。
解放军的第二班岗刚换过。新上岗战士在西殿堂内用手电从地铺的北端起,一个一个地照在熟睡的人头上。睡在南头的连长皮健雄假装闭眼熟睡。哨兵走后,他将脑袋缩进被子里,看看手表,时针已指向一点整。他把脑袋伸出来,摇醒身旁高大健壮的勤务兵,其实勤务兵也未睡着,转过身来同皮健雄不谋而合地比划起来。一会,勤务兵光着身子,轻轻起床,将后门的抵门杠取下,又回到铺上,等待时机动手。
不一会,三营军代表洪金龙的警卫员上岗代班,仍是用手电筒检查熟睡的官兵,光线游到机枪连地铺前停住了。洪金龙发现勤务兵打掉被子,赤裸着身子,便走过去为他盖好。扯着被子正要盖在勤务兵身上时,猛地勤务兵双臂一伸,套在警卫员脖子上,使劲一拉,警卫员便趴在铺上,还没来得及呼喊,皮健雄便将一条毛巾塞进了他的嘴里,并将他翻过身来。勤务兵同时翻起来骑在警卫员身上,双手死死地卡住警卫员的脖子,另一个士兵同皮健雄压住警卫员的双腿双手,警卫员一点不能动弹,就这样被活活掐死了。
过不多久,又一个哨兵来查铺,照例是在躬腰去给勤务兵盖被子时,也被他们活活掐死了。
他们如法炮制,接连夺去了两名解放军战士的宝贵生命,还夺去了这两个战士的两支枪。皮健雄率领全副武装的机枪连从后门逃离了。早晨,卫得曼得知首战告捷的消息,匆忙带上W14钻进那间破烂的房屋,立即向701发去战报。
701在约定的时间内,给卫得曼发密电称:
上峰褒奖机枪连,每人连升三级,携枪重奖。尔等应乘胜出击,邀约一批训练有素的军官脱离共军,实施委座第二步计划,以机枪连为基础,建设好反攻复国的基地,立即组建川北反共救国军第二师,下属二O一团、二O二团、二O三团。机枪连擢升为二O一团,连长为上校团长。二师师长为少将军阶,务必于近期选好师、团长报国防部。为了安全,立即关闭W14、销毁联络地址、断绝联络方式……从此,你的代号改为08。
08接到此令后,神经中枢绷得更紧了,在建设好基地,选好师、团长的问题上,他费尽心机,苦苦思索着。
冤家路窄
兵团警卫团三营机枪连拖枪叛逃的第二天,起义官兵所属部队近10万人,根据西南军区工作团的命令,分别开赴到漩江沿岸的江上县、江中县、江下县整顿改造。
这天,兵团数以百计的美式汽车集结待命,整齐地排列在川陕公路上,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起程号吹响,三营营长万一成同军代表洪金龙同时上了万一成的座车,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都觉得十分别扭。
万一成同军代表前天首次见面时,有意冷落军代表,没有去握洪金龙的手,洪代表十分尴尬地收回热情洋溢的右手。万一成当时在心中嘀咕:决不与共党握手言欢。刚一见面,双方心中就产生了隔膜。
万一成一上车,心中像压了一砣铅块,沉重得很。经过一天的仔细观察,洪金龙的面相、身材和一口的东北乡音,让万一成由疑惑到认定他身旁的这位军代表就是三年前在守项城时,俘获并严审过的那个共军侦察员!他顽固得连姓名都不肯交待!万一成的思绪随着窗外的景物再一次向后推移。当时,他亲自到魁山上检查过,那共军侦察员的确从魁山上跳下了万丈深渊呀,难道他起死回生了不成?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真是冤家路窄呀!万一成心中叫苦不迭,只有伸长脖子让人家宰杀的命了。
洪金龙一进驻三营,就一门心思去熟悉、了解全营官兵的情况,无暇顾及其它。今天在万一成的座车上,见他眉头紧锁,面色惨淡,胖圆的脸上长满了浓密的胡茬,不管吉普车多么颠簸,他都是努力地正襟危坐,两眼直视前方,显示出他的刚毅、冷峻。而正是这张脸,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三年前,我军攻打项城时,侦察员洪金龙奉命进项城侦察敌54师的有关情况,不幸被俘,押送到师侦察科,受到酷似眼前这位万一成上尉的严审,被马鞭打得头破血流。半夜时分,看守洪金龙的一个士兵打开牢门,放了洪金龙,他也一道出城,投奔解放军。他俩刚上魁山,就遭到了敌人密集的枪弹追击,那士兵被击毙,洪金龙跳下了悬崖。幸好衣服牢牢地挂在崖壁间遒劲的树枝上,次日清晨,他才被药农救下来,送回解放军驻地……洪金龙想到这里,再瞥一眼万一成那模样,一下就把三年前审他那个上尉军官与眼前这位少校营长的身影重迭在一起了。他不禁感叹:像这样罪孽深重的起义军官,骨子里反动,难以接受改造的。
两人同车异梦,犹如陌生人,谁也不理谁。
迷惑不解
兵团警卫团同兵团部均驻江中县城。
当庞大的车队进入江中县境后,万一成透过座车玻璃窗看到公路两旁挂着许多热烈欢迎庞章兵团起义的大幅标语。车队愈接近县城,欢迎的标语愈多,场面愈热烈。老百姓个个笑逐颜开,举着小红旗,喊着欢迎的口号,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些激动人心的歌曲,扭着秧歌,打着花鼓,热闹非凡。
万一成见状,不免有些激动,心里在问,这是共党刚占领的地方,为什么民众就这么疯狂地拥护他们?
江中县城广场上,五颜六色的彩旗迎风飘扬。特别引人注目的是那高高升起的五星红旗,向广大起义官兵宣告了旧中国的终结、新中国的开始。
那“青天白日满地红”哪儿去了?万一成心中在哀叹。腐败无能的国民党竟把生我养我的黄土地弄掉了!现在是一片电闪雷鸣,看不清日后升起的究竟是太阳还是月亮。他像闯进了雾区,辨不出方向,头脑里嗡嗡作响。万一成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想哭想骂,却又哭不出来,骂不出口!一种国破家亡、寄人篱下的忧伤袭扰着他。
万一成宿营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寝,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他草草地扒了几口饭,就退席到寝室休息。
不一会,营部警通排开中型吉普车的汽车兵慌张地跑来报告:“李排长率部逃跑了!”他接着说了,他修车时,一个高个子军官把李排长喊到路边一个堡上后,李排长又招呼兄弟们上去。等车修好,我爬到堡上喊李排长上车,又等了一会,还不见警通排的人回来,于是,我就开车撵部队,所以现在才到。
万一成听罢,抽搐的面部无声地望着窗外黑洞洞的苍天,轻声叹息说:“李排长呀,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了,平时我待你不薄嘛!”他哀叹,真是树倒猢狲散。
跟着汽车兵来到万一成房里的洪金龙,听完报告后十分震惊,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和出人意料!行车路上首长交待过不许逃跑一兵一卒,而今三营却逃走一个排19人……洪金龙苦恼地点燃一支烟,走出了万一成的房间。
鹬蚌相争
部队开拔到江中县驻下后,警卫团军代表召开团营、连军代表会议,首先传达了军区工作团岱山首长关于“警惕敌特的策反,坚决制止部队逃亡”的指示。会上,结合当前实际,指出三营几天内连续出逃62人,失去重机枪12挺,长短枪68支,还牺牲了两名战士的严峻现实。这一切,都是隐藏在兵团内的国民党特务煽动官兵们有组织有预谋地对抗我党我军的反革命行为,他们企图为反革命复辟积蓄力量!看来,要彻底改造好这支庞大的部队,是一场无硝烟的大战役,决不能掉以轻心!要教育广大起义官兵提高认识,统一思想,共同制止部队官兵出逃事件的发生。最后,团代表将三营军代表洪金龙留下,严厉指出他工作中的漏洞后,要他回营里同万营长一道认真分析部队官兵当前的思想动态,研究出具体的方案,做好起义官兵的思想工作。
三营军代表洪金龙窝着一肚子气,回到营部,径直去了万营长的寝室,万一成正在翻阅刚发给他的一本《社会发展史》。
洪金龙回营部的路上,就想到机枪连叛逃后,万一成的态度冷漠;接着,警通排又出逃,他还是不急不慌。于是,洪金龙气不打一处来,甚至还怀疑这些都与万一成有关。因此,他一见万一成便直杠杠地问起来:
“万营长,咱们三营连续发生两起逃亡事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万一成毫无思想准备,不轻不重地甩出这三个字。
“你统率这个营已近两年,怎么不知道下属的思想动态呢?”洪金龙肝火也旺盛,气得声音颤抖,话语不连贯。
“思想、思想,我又不是共产党,专抓人家的思想!”万一成在这么多年的军事生涯里,从没被同级这么质问抢白过,自尊心受到伤害,也就不顾一切地顶撞了洪金龙。
“你们国民党迫害那么多的进步人士、进步学生,就是抓不住人家的思想!”洪金龙气得几乎吼起来。
万一成也气得言语梗塞,狠狠地瞪了洪金龙一眼,从喉管里挤出一声轻微的,“你———”就再没说什么了。
两人在简易的寝室里,沉默良久。洪金龙无话可说,便出了门。万一成目送洪金龙走后,起身关门时,发现八连特务长朱文权靠在寝室的一面墙上窃听他们二人的争吵。
洪金龙回到寝室,静心想刚才发生的事,觉得说得过火了,就自己反省起来。临来兵团时,团首长就指示我,要善待起义军官,不能以胜利者的姿态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邓小平政委也告诫过我们,改造起义军官,要靠政策吃饭。他感到这回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失策了,心中后悔不迭。想来想去,最后决定马上去向万一成作自我批评。
洪金龙在熄灯前来到万一成的寝室,以真诚的态度批评了自己。但一时没能打动万一成。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你今天的软硬兼施,目的就是要我对部队逃亡事件负责嘛!”万一成自尊心受到伤害后,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想问题总是以自我为轴心,以利害为半径,他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忽而他拍案而起,“我抗议!共产党认为我万某支持官兵们出逃,那你洪金龙就把我投入大牢去!”
两人就这样不欢而散。古人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一切都被一双贼眼摄下。
蛊惑人心
卫得曼这几天为挑选反共二师师长的事急得觉都睡不着,上峰催得紧,又一时难以找到适合的对象。正在焦头烂额的关头,忽听朱文权来报,他详细叙述了警卫团三营营长万一成与军代表洪金龙发生口角的经过,卫得曼听后喜不自禁。万一成军事素质高强,是师长的一块料。卫得曼以为他同军代表尖锐的矛盾,可以充分利用起来,加速建立二师的进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天助我也!他决定亲自出马,邀约万一成去统率二师。
一天晚饭后,卫得曼优哉游哉地来到县广场,一眼就看到了三营长万一成在广场的一角为扭秧歌的部队看守衣物。他站在远处瞅到万一成怏怏地仰望苍天,魂不守舍,心中一喜,便大步来到万一成跟前问:“一成兄,为啥不跟部队去扭扭腰肢?”
“你这是啥意思?”
“没啥意思,你们带兵的应是官兵同乐嘛!”卫得曼边说边递烟给万一成。
万一成没接烟,单刀直入地问:“上校,你找我有何贵干?”
“咱们朋友之间,没有事就不能拉扯家常?”卫得曼睃一眼四周,见无来人,便小声地说,“听说,你敢同军代表干仗,够哥们的!”他收回翘起的拇指,立时改变语气,关心地说,“咱们再有理,也干不过那些军代表。你想想,胳膊能拗得过大腿吗?枪把子握在他们手中,说啥都得听他们的,他们要杀你,你只有把脖子伸出去挨宰的份儿呀!”
这时,有几个老百姓向他二人这边走过来,万一成忙制止他:“别说了,有人过来。”
卫得曼趁老百姓未走近,小声地对万一成说:“共党手毒心狠,在陕西时,你难道没听说他们党内的人有不同的意见和看法,都得挨整!一会这个运动,一会那个运动,运动就是整人!俗话说得好哇,青脸妇,四眼狗,无事都把人咬一口哩!”卫得曼待那几位老百姓来到跟前,便提高嗓门说,“咱们一言为定,两个月学完后一定回老家探亲去!”
老百姓走过去之后,卫得曼攀着万一成的肩蹲下,推心置腹地说:“一成兄,你我都是孙先生三民主义的信徒,咱们与共产主义不共戴天。目前,党国正处于危难之中,我们都应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保卫三民主义。眼下形势,虽然对我们不利,这只是暂时的,中央社昨晚广播,美苏在德国争执不休,美国在南韩、日本相继建起了海空基地。美国第七舰队将巡航台湾海峡,第三次世界大战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哩!”
“远水解不了近渴哩!”万一成不屑地嘀咕一句。
“不!一成兄,根据局势的发展,咱国军应积极保存实力,上山打游击去。共产党是打游击起家的,难道我党就不能以牙还牙,把政权夺回来吗?”
卫得曼口若悬河,讲得嘴角涎水滴流。就在这时,扭秧歌活动结束,官兵们都纷纷向万营长这里跑来穿上棉衣。卫得曼知趣地离开了万一成。
卫得曼走了,他的余音尚在万一成脑中缭绕。苦闷、傍徨、等待交织在一起,攫住了万一成的心尖。
谍花浮出
701指示08关掉W14无线电收发报机后,08就直接与华荣饭店老板101联系上了。一天,08去华荣饭店吃罢一碗面条后付了钱,店老板找回的零钱中夹了丁点小的纸条。
08回到寝室,见室内没人,立即取出药水跑进厕所,关上门,将纸条浸泡在药水中,立马就显出细小的字样:
师长一职,上峰追问为何迟缓,限半月内就职。另据报,警三营七连长冯君遭士兵殴打、侮辱,又获悉,冯君与万君同时调入三营,是铁哥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军官,务必同时套牢,切记,切记。
08接令后,秘密地开动特工机器,加速运转起来。
与此同时,解放军西南军区工作团收到西南军区保卫部一份密电称:据国民党保密局西南站一名特工交待和资料显示,庞章兵团内隐藏着一名代号为701的女特工,副站级,32岁,原名霍倩,在美国受特工训练三年,成绩卓著,才貌出众,深为国防部二厅赏识,被誉为谍海中的一枝花。
军区工作团保卫部接密电后,将侦察重点从卫得曼身上转到701,兵团内多起逃亡事件,可能是701一手策划指挥的。于是,对兵团内近千名女兵及家属逐一进行排查。
挑拨离间
西南军区工作团举办的兵团校官教导团学员报到的那天,万一成在自己寝室内整理行装准备去教导团学习。不经意在门角落里拾得一封信。信封上只写“万一成收”,没有发出的地点和日期。信内白纸上写道:
一成兄:
老弟告诉你一件很机密的事情。你三营出逃六十多人,共军抓住这事不放,指责洪金龙严重失职。而洪金龙则把责任全推到你身上,认定你是皮健雄的支持者,是隐藏在兵团内的敌特分子,正在搜集你的罪证。望仁兄警惕。
一挚友敬上
万一成平静地看完信,信中言词恳切,洪金龙想报私仇,我早有预料。只是皮健雄、李排长出逃,与本人无甚关系。我倒要看洪金龙怎样加罪于我?俗话说:心中无冷病,不怕冷水冰。他把信装在上衣口袋里,然后提上行李,登车去教导团报到。
万一成星期六吃完晚饭后,从城外教导团回三营自己的寝室拿换洗衣裤时,忽见从窗户缝隙里塞进一张纸条来,纸条上的字迹与上封信相似。他怀着好奇心展开看,只两行字:
共军推翻了承诺,对起义官兵开始弹压了。皮、李的出逃你已株连进去,望兄警惕,上山躲过这场灾难。
这纸条最后没有落款与时间。
初看纸条上的内容,万一成心中仍然平静;但再看时,注意到了落脚点,是要他上山避难。这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呀!他把这两封匿名信连起来一想,心中就有些起伏不平了。要我上山干什么?这只能是落草为寇!写信的人是谁?既然关心我,又为啥不落名和姓呢?不管你怎么说,上山为匪本人不去,留在兵团里,虽为一介草民,但不管你洪金龙怎么报复,我都心怀坦荡,无愧于祖宗和民众!想到这里,他又平静了下来。
又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万一成照例回到三营寝室。又一张纸条落在桌上,他拾起一看: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请君重返报国之途,勿失当日情怀,否则将……
这个省略号,万一成一看便知,是恐吓他的话,无外乎要暗杀他。一股熊熊烈火在胸中腾起,卑鄙!桌上猛一拍巴掌,真是岂有此理!他两眼在喷火,圆脸庞在抽搐,把纸条揉成团掷在地上,不停地在房内转动,然后拾起纸团,展开放在桌子上,用两手将纸团抚熨平展。
他思考一阵后,拿起桌上的铅笔,在这张纸条的下方空白处写上:
报国兴国,匹夫有责,昔日情怀雾中结。上山为匪留骂名,不是报国是殒国。暗中刺杀非君子,有胆有谋当面来!
万一成
答词写完后,万一成再慎重推敲一番,认为真真切切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才将这张纸条贴到了他的寝室门上,然后取了衣裤回教导团去了。
造谣生事
这天,冯天能带七连官兵到营部听营代表洪金龙的“丢掉幻想,放下包袱,轻装前进,当好主人翁”的报告。
听完报告,冯天能回到寝室半躺在床上稍事休息。他发现被子角边压了一张纸条,拿起纸条一看,上面用铅笔写着:
共党已放弃承诺,举起屠刀向我弟兄砍来。据可靠消息,共党对你的事作了详细的调查,洪金龙他们将把你作为典型,在大会上斗争你,尔后将你投入大牢。你必须赶快躲开这场灾难,上山去。皮健雄一上山就升为上校团长了,你去也同样连升三级,那里安全自由!
冯天能憋住一口气,看完了纸条上写的内容,血直往脑门上涌,心脏“咚咚”地快跳到喉咙口了。他把纸条捏成团团,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茫然不知所措,心中惶惶不安———必须,也只有向大哥万营长报告。
这天是星期六。冯天能想,大哥吃罢晚饭一定会回营部的寝室来的。这餐晚饭,他也只是走了一下过场,放下碗就直接去了万营长的寝室。他老远就看到了万营长寝室门上贴着张纸条,走近一看,他傻眼了,愣在那里:怎么,营长他也收到匿名信?营长他怎敢将这匿名信公诸于众呢?冯天能迷惑不解。
这么做惹恼了写信人恐有生命危险的,如果让军代表知道了,又怎能说得清?那真是黄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啊!冯天能为大哥捏了一把汗,一把将纸条扯下来,急忙撵到城外校官教导团。看见汗湿背心的万营长在操场坝里舒心地翻练单杠,冯天能面对这么坦荡无畏的大哥,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两人漫步来到一排浓阴底下。冯天能见四周无人才问:“大哥,你怎么把匿名信贴到自己的门上?”他说着话,把扯下来的那封匿名信还给营长。
“啊,怎么你把它扯下来了?”万一成心中很不愉快。
“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吗?”
“有啥后果?”万一成平静地说,“人家来信提出问题,你总得回信答复他嘛!”他接过纸条,十分轻松地说,“写信人不留姓名和地址,我只好这么来答复他,让他知道我的态度,以后就别来再找我的麻烦!”万一成自以为这么做就万事大吉了。
“你把匿名信张贴在门上,让人看见会给你带来很大麻烦的。”冯天能接着就说明了将会出现的麻烦事。
万一成张开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西边山上涂上的一层夕阳红,喟叹道:“我已像西边的太阳快落山了,他们为什么硬是与我过不去!”
“这些人不光与你过不去,同样也与我过不去!”冯天能边说边把自己收到的匿名信递给营长看。他问,“大哥,我该怎么办?”一副焦急不安的样子。
“这两张纸条上的字迹出于同一个人的手,又是同一时间、同一个事情,很可能是一人所为。”万一成仰望着万里晴空,沉思一阵之后说,“他们为什么盯着我俩呢?”
“这事大哥估摸是谁干的?”冯天能急切地问。
万一成想到了卫得曼、朱文权,他想说出来,却没出口,他想,没有十分的把握还是不说为好。于是,他说:“谁也猜不到。如果知道是谁干的,我就会找他当面说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你留下来,那好说,共党不会找你的麻烦。可我不同,大哥,我吃过空缺、拿过连里的伙食节余钱,他们要惩办我的,搞不好还真要去坐共党的大牢!”冯天能情绪激动、声音颤抖。
“老弟,你千万不能听信这些谣言!他们是要逼你上山为匪。”万一成气愤地说,“上山为匪与家规、族规不相容,将遭世人痛斥,上有愧于先人,下累及子孙后代,这条路走不得,是条死路、绝路!”他接着告诫说,“老弟,做人要行得正,立得稳,不能丧失人格、丧尽天良呀!”
高官引诱
俗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
星期六傍晚,万一成又回到营部自己的寝室,一进门,又在地上看到一张纸条,拾起一看:
一成兄,特告诉你一个喜讯,国防部委任你为川北反共救国军第二师少将师长,望你速来统率部队,请于三月十五日(星期六)八时来西门外吕氏宗祠商谈赴任事宜。
你的忠实朋友
万一成看罢这封匿名信,气得身子剧烈地颤抖,圆脸庞扭曲得失了原形,胸中爆发出怒吼:“骗局!天大的骗局!”一把将纸条撕得粉碎,狠命地往地下一掷,“见鬼去!”
他半躺在床上,手臂枕着后脑袋反复思忖,是谁这么卑鄙?为什么老是缠着我不放?正头痛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的思绪打乱,他边问是谁边去开门。
冯天能趁着万一成将门刚拉开一条缝时,挤了进去。他气喘吁吁地随手又将门闩好,边掏衣服口袋边神秘兮兮地说:“大哥,我又收到一封信。”万一成平静地接过信,展开一看:
天能你好:
来信恭贺你高升,国防部委任你为川北反共救国军第二师二O三团上校团长。请你于三月十五日八时,在西门外吕氏宗祠内共商赴任事宜。我们有人在那里恭候!
表哥
万一成看罢这封匿名信,仰天长啸:“你我都已连升三级,当上师长团长了。”说罢,放开嗓门大笑,笑得变形变声。冯天能见状有些后怕。
“啊,大哥,你原来也收到了这样的任命信?”
“是的!”万一成指着地上碎纸片说,“喏,这是骗局,天大的骗局!”他的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大哥,你……”
“你别讲了!”万一成接着厉声问,“他们骗你上山为匪,你干不干?”
“当土匪我不干,如果仍然当国军我还是干!”
“干,干,干你干个毬!”万一成气愤地说,“莫说组建一个师,就是一个营,几百人吃啥穿啥?此地距台湾几千公里,飞机都来不了,空投?见他妈的鬼去,老子才不上那个大当呢!”他面对冯天能说,“我把话说完了,要去你一个人去,我是不去的!”
“你不去,我也不去!”冯天能嘟哝着。
“我俩没穿连裆裤,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不,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你活我不死,你死我不活。”冯天能对万一成一副忠贞不渝的憨厚相。
“去不去,我不勉强你,人各有志。”
冯天能低下头,沉默不语,有种诱惑在胸中涌动。
话虽这么说,可万一成心里愈来愈不安。他已预料到这么拗下去,又没让军代表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诱上贼船
七连长冯天能怀着对共产党的恐惧心理,同时又被一种欲望驱使着,背着大哥万一成按匿名信指定的地点,身着便衣前去领命。
他万万没想到代表上峰给他授上校团长军阶的竟是一月前出逃的机枪连连长皮健雄。
皮健雄向他炫耀,他不仅有基地,基地外还有二百来条枪,网罗了一批地方反动武装,包括原江中县警察局长、警备队长,还有棒老二(土匪头目),皮健雄都一一地向冯天能做了介绍。当时见了面,惹得冯天能心中痒痒的,连连称赞皮健雄劳苦功高。皮健雄要冯天能立即回去夺枪拉人上山,组建他的二O三团。冯天能离开时,皮健雄要他把二师少将师长的委任状交给万一成,一道来赴任。
冯天能怀中揣着万一成师长的委任状,邀约万一成去堡塔山上游玩时,战战兢兢地将委任状交与大哥万一成。
万一成展开一看,脸色霎时铁青,眼里火光喷射,气愤地责问冯天能:“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冯天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在颤动,就是说不出话来,“我……我……”
“如实讲来!”万一成像红了眼的斗士,双眼紧紧逼视着冯天能。
冯天能鼓足勇气照实讲出。
万一成耐着性子,听完冯天能的讲述。他觉得冯天能是个骗子,出卖了他,恨不得一拳将他打翻在地。他挥起的拳头又收回来,跺着足说:“我这个大哥也管不了你啦,以后别再找我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大哥,事已如此,打我杀我,我都无怨言,只怪我没同你商量,不该把委任状捎回给你。”
“你对那委任状感兴趣,你就当你的上校团长去!”说罢,万一成将手中捏的那张委任状撕成碎片,“你去代我警告皮健雄,罪孽之事少做点!”
“国防部把你的任职已定下来,皮健雄已铁心为匪,肯定是手毒心狠,你不尽快走马上任,我看是凶多吉少。”
“卑鄙!你也来恐吓我?你今天约我出来是不是代表皮健雄来说服我的?”
“不是,不是!”冯天能连连否认,“我是想把事情说清楚之后,请大哥指点迷津的。”
“如果你是受皮健雄或军统什么人委托来的,那你就把我杀了,提着我的首级去请功就是!”万一成说罢,甩下冯天能独自下山去了。他回到寝室,在日记中这么写道,“国民党使我伤透了心,共产党让我不放心。我只有返朴归真,回东北老家种地,总该容得下我吧!”
迷途知返
万一成义正辞严地拒绝国民党少将师长的委任,对冯天能的心灵震动很大,多多少少动摇了他赴任上校团长的决心。
星期一早上,吃罢早饭,七连官兵开赴七里坪扩修水电站工地,参加义务劳动。他们要经过半山腰刚开凿的一条狭窄小路,走在这条路上,一不小心,便会坠入无底深渊,人们不约而同地称这里为“阎王关”。
冯天能在工地上,既要指挥全连施工,又要想与自己命运攸关的急事。吃过午饭,他躺在一块青石板上休息,怎么也合不上眼,是否上任上校团长去?他一会肯定,一会否定。突然,他想到了“阎王关”,那地方是个理想地段,只要那么一推,事情就成了,真是万无一失。他决定在“阎王关”干掉军代表魏世斌,然后带人上山去,组建二○三团。
下午收工时,冯天能有意将魏世斌留下,在工地上研究第二天的活路。他俩在回营房的路上,魏代表在前,冯天能在后。二人踩在“阎王关”的险路上,没走几步,冯天能战战兢兢,正伸出右臂企图将魏代表推下崖时,魏代表正好转过身来,一手扶住石壁,一手去挽冯天能的腰,并十分关心地说:“当心踩虚了脚哇!”冯天能为之一震,他心虚了,腿软了,行凶的那手臂是怎么收回的,自己都不晓得,背上随之渗出冷汗,他迈不开步子了。这时,魏代表向后移半步,一只手臂紧紧地挽住冯天能的腰向石壁紧贴,并鼓励说:“别看崖下,壮起胆来!”引着他走出了险境。
过“阎王关”时,冯天能的思维是在高频率地运转着的。魏代表毫无察觉,他只注意到冯天能的脚步是否踩得扎实。一过“阎王关”,冯天能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叹道:“好险啦!”他回忆起刚才那一瞬间,他看到魏代表眼中满是真诚友好,扶住他过关———真诚没掺一滴水份,实打实。相比之下,自己……冯天能感觉无地自容,感慨自己差点做出遗恨万年的蠢事来。
他俩一路走一路亲切地攀谈。步下一座小丘时,魏代表突然听到空中有“咝咝”声传来。他出于职业敏感,迅疾推倒冯天能并伏在他身上掩护。身边轰然一声巨响,惊天动地,手榴弹炸起的尘土厚厚地覆盖在他俩身上……
魏世斌在战场上这样临危救人已是第三次了。他从冯天能身上翻下来,拍掉身上的泥土笑着说:“老冯,你想到没有,这里还有这么热闹的场面呢!”
冯天能被手榴弹一时炸懵了。他回过神来,从地上一跃而起,看见魏代表,惊讶地喊道:“魏代表,手臂挂彩了!”
“啊,我挂彩了?”魏代表在冯天能提示之后,才觉得手臂有些痛,再一看,鲜血从棉袄里渗出来。
冯天能急忙脱掉棉衣,从衬衣上撕下一块布条,替魏代表包扎好伤口。这时,他感觉魏世斌这张面孔逐渐变得亲切,他久久地凝视着魏世斌,心中纳闷,魏代表为何会舍命救自己?
夜晚,他想了很多很多,不禁责问自己,为什么那么听信皮健雄的话,而就是听不进大哥的忠告呢?他想向魏代表抖出心中的悔恨,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将计就计
几天以后,冯天能在自己的寝室里又发现一张匿名信:
你的药已弄到,我没时间送来,三天后在城北三合沟李家屋场取,来时请带上几斤‘酒’和几包‘香烟’。
冯天能明白,所说“酒”是指带几个人去,“香烟”就是指武器,这是进魔窟的见面礼。他本已不想去见皮健雄了,见了这张纸条后,又有些后怕,是去还是不去?要去的话,又该怎么个去法?脑袋里嗡嗡叫。这回再不能背着大哥了,还得去求教大哥出出主意。
万一成在校官教导团操场的树林里,听冯天能如实讲了皮健雄布置他回来杀军代表,夺枪上山组成二○三团的经过。当冯天能讲到在“阎王关”企图杀害魏代表时,万一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吼道:“你……你……”
“大哥,我最后还是没……没能丧尽天良!”冯天能哭丧着脸,垂下了头。
冯天能接着又讲了魏代表临危不惧,在手榴弹即将爆炸时,救他一命的经过。
万一成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冯天能,冯天能以真诚沉痛的目光迎上去。万一成见冯天能眼中并没有流露出虚假现象,才在心里认定自己的耳朵听到的事情是真实的,是冯天能亲身经历过的。军代表尽弃前嫌,舍身救了曾经是敌人的冯天能的命。万一成心中陡地冒出古时齐桓公登上王位后,经鲍叔牙的推荐,任命曾射过他一箭的管仲为卿的典故,不禁无限感慨,“德高容乃大,无私天地宽。”长久积郁在万一成脸上的乌云慢慢散开,灿烂的阳光落在他脸上。他拍拍冯天能的肩膀,深有感触地说:
“看来,以前有许多事,听了谗言,错怪了军代表!咱们过去是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啊!”
“是的,我确实错怪了魏代表。”懊恼之意在冯天能眼中闪现,“差点恩将仇报。如果不是魏代表,黄土早就把我埋葬了。这两天,我总觉得负罪在身,一见到魏代表就感到无地自容。大哥,事已至此,皮健雄那边怎么应付?你帮我拿拿主意。”冯天能已是迫不及待想甩掉皮健雄了。
“主意由你自己拿。”万一成沉默一阵,又说,“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冯天能一听这话,心中就更为恐慌,二人良久不语。冯天能睁大眼睛,一直企盼着大哥帮他拿主意。
“这事非同小可,你我都得认真地想想。”万一成最后下决心说,“几个月来,你我所经历的一切,是该向军代表说明了,再请军代表帮你出出主意。”
万一成、冯天能他们根本没想到今天能受到军区工作团保卫部首长的接见,上级如此信任他俩,他俩心情特别激动。走出首长驻地,万一成似乎对冯天能还有点不放心,再一次问道:“有把握完成首长交给你的这项重大任务吗?”
冯天能又一次拍胸作了保证。
深入虎穴
这天半夜时分,江中县城居民被密集的枪声惊醒。兵团内发生的事,第二天全城都知道了!警卫团三营七连长冯天能,杀死军代表,抛尸进漩江,夺了三支枪叛逃了!
人们谈虎色变,十分震惊。
冯天能、韩大个、小脑壳三人来到指定的三河沟,便被一伙人包围,缴了枪支,反绑双手,蒙住眼睛,无声地被绳索牵引着,磕磕碰碰地上了水牯山,被这伙人分别绑着背靠背地审讯。他们被吊在树上,一个个被吊得脸成猪肝色。冯天能还被毒打一顿,没有屈膝。这伙人确信是七连长冯天能后,才松绑。冯天能被送到火烧堡。这是皮健雄所属的二营,营长是原江中县警察局的杜局长。
这位杜局长,曾在江中县城外吕家祠堂附近与冯天能谋过一面。于是,他对冯天能这位上校团长点头哈腰,赔礼道歉,以宾客相待。可冯天能就是不买他的帐,啐道:“我一天见不到皮健雄,我就一天不沾酒,也别想我说什么!”
三天后,皮健雄来迎接冯天能进基地苦草沟。一见面,皮健雄就抱歉地说:“冯团长,对不起,有失远迎!”
“咱不敢劳驾皮团长,你已派人在三河沟一带特殊地接待了我!”冯天能转过身去,背对皮健雄,冷冰冰地说,“多谢皮团长的伺候!”
“啊,冯兄,请别见怪,这是上峰定的规矩,小弟不敢不从。”皮健雄一再地赔不是,气氛才缓和下来。
第二天,吃罢早饭准备上路去苦草沟时,皮健雄见杜局长不在身旁,小声地对冯天能说:“自古苦草沟一条路,现在可有两条路了。俺进沟后,一看进出一条独路,这是兵家之大忌。于是,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又寻出一条路来,没让这帮地头蛇知道。只有俺同副团长走过一次。俺今天就带你从这秘密的路线进苦草沟去,你得熟悉一下,以防今后不测。”
“好嘛!”冯天能当然高兴走这条路,这是他的意外收获。
“不过———”
“不过什么?”冯天能疑惑地问。
“这条路只能你一人知道,俺想将你那两个兄弟暂时留下来,再派人到那边路口去接他们。”
“这不可能!”冯天能斩钉截铁地说,“留他二人在这里,咱不放心,已有教训了,这帮地头蛇我信不过!”
皮健雄拗不过,于是,他们四人便行走在这条秘密的山路上。先闯山蚂蝗草地,再抓住树藤飞越“猴飞涧”,再爬蟒蛇洞,就把进苦草沟的那座高耸入云的八峰岭甩掉了,直通苦草沟。
险路一过,冯天能有意称赞这条路的战备价值。这时,皮健雄想在冯天能面前显功,便毫无顾忌地向冯天能夸耀:“俺把那几个打穿蟒蛇洞的石匠给处理了,以防后患。”
冯天能听了,心中很不是滋味,又不得不装模作样地拍他的马屁:“皮兄看得远。古人云,无毒不丈夫,而今是无毒不将军!皮兄果真是个大略雄才的军事家!”
天已黑尽,冯天能、皮健雄一行进了苦草沟,都已精疲力竭。
伪造信函
08将三营七连长冯天能杀死军代表,抛尸漩江中,夺枪上山的战果密报给701。
701高兴地想,下一步应加速把锁定了的目标———万一成请上山。前不久,她在审查08上报的有关万一成的材料中,获悉万一成曾是保定军校×期毕业的高材生,很受当时校长、现任国防部二厅副厅长程志高的赏识。于是,她心生一计。她从美国受训回到二厅任职时,副厅长程志高曾对她说,你就到庞章兵团去,那个兵团里有我近百名学生,需要时可去找他们。她翻出程志高给她开列的学生名单,万一成排列在第48位。她兴奋之余,认真模仿程副厅长的笔迹,一笔一划地练习起来。几天后,确认临摹得像真迹一样了,才以程志高的名义给学生万一成写下一封信:
一成贤弟:
惊悉汝在庞章兵团任职数年,成绩斐然,可喜可贺!今国难当头,为实现委座反共复国的伟大战略,必须在敌后重组国军,枕戈待旦。国防部历经多次筛选,川北二师师长之职非你莫属。
在此,实话告之,因你是保定军校毕业出来的众多将校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汝去统率二师,是老翁亲自举荐的。近日,委座已明示,照准!
贤弟,咱们共同祈祷吧,不要多长时间,军校的师生将会在南京总统府相拥祝捷。那时,委座将亲自嘉奖汝辈一代党国精英,汝辈复国之功将载入我中华民族史册!
顺颂
事业有成
程志高
×年×月×日
匿名信写好后,701通知101,要08于星期六晚七时,去西门外凉风桥上听取上峰指令。
这天,夜幕已降下,一个拄拐棍的老太婆与一位背药箱的中年医生在凉风桥两头站着,对上接头暗号后,近距离交谈。
“上峰来电追问,大狼何时能套住?”拄棍老太婆背对着医生问。
“小狼已套牢,拉回了家,大狼硬是不上架,很难套住他。”
“对付大狼难道就没有办法了?”老太一改苍老无力的声音,清脆地责问。
“看来他是死心塌地投共了!”
“还不见得。”老太反驳,“据查,他从未向共党献媚,对党国仍然是忠贞不渝的!上峰喜欢他这倔强的性格。”老太边说边从衣内掏出国防部二厅写给万一成的信,右手臂转到背后递给08,身体略为转动。
08接信时,处于职业的敏感,透过灰蒙蒙的月光,瞬间里,看清了这老太半边脸面上并无多少被岁月磨出的痕迹:面孔白皙,神态端庄,眼睛明媚。心想,她最多不过30来岁。
老太将信递给08后,以命令的口吻说:“你务必将此信送到大狼手中,他会动心的,成功与否也就在此一举了。”
08借着月光瞅信封上有“国防部二厅”的字样,不禁纳闷,这信是怎么来的?
“大狼读信后,有什么动作,及时报告101,以便采取行动!”老太的话语凌厉,“这条狼绝不能留给共军!”
老太那架势,那咄咄逼人的口气,使08不得不确信她就是顶头上司701了。
一箭双雕
又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万一成依然从教导团回到三营宿舍里,从门下捡起原军校程志高校长的来信。他见信如见人,立马回想到在军校时少将程志高点他到全校师生队列前作示范操练的情景,毕业时还受到他老人家的嘉奖,由上尉晋升为少校。
在惊喜之余,他忽而怀疑起这封信的来历。他反复推敲字迹,确是程校长的手迹,可台湾与江中县相距数千里,没通邮,这封信怎么会送到这里的?况且,军校毕业后,即投入了战争,部队拉来拉去,没有与程校长联系过,校长是怎么知道我目前的地址的呢?他联想到卫得曼千方百计、软硬兼施胁迫自己上山当土匪头目的事情,可能上次他没达到目的,这次便绞尽脑汁,拉上自己与程校长的关系,临摹校长的笔迹,伪造信函……
万一成看了一眼校长的来信,嗤之以鼻,决定按兵不动。
特工们对万一成恨之入骨。08将万一成的态度通过101上报给701。701大为恼火,又令08采取非常措施,非把万一成弄到山上去不可!于是,08便设计一箭双雕。
一天,太阳刚落,三营军代表洪金龙上街寄信,刚到东门口城墙边,冷不防,一颗子弹打破了他脖子上的一根大动脉,血流不止,起义官兵们急忙抱起他送往兵团医院抢救。一部分起义官兵见军代表遇刺,便赤手空拳地去追击杀手。他们在一位军官的指挥下,用石头子去袭击带枪的杀手,引诱他将子弹打完后,一涌而上活捉了他。当官兵们审问杀手时,八连特务长朱文权赶来,抢着追问杀手:“是不是万一成营长指使你干的?”杀手刚一张嘴,朱文权狠狠一拳打在杀手太阳穴上,杀手倒地。朱文权装模作样地又问,“是不是万一成?”杀手的嘴在动,但没发出声音,朱文权故意伏在杀手嘴边听,其实什么也没听到,杀手头一偏就断气了。朱文权起身,对在场的官兵们说,“你们都听见了,杀手说是万一成营长雇请他干的!”敌特们企图借共产党的刀,杀害万一成。
于是,“万一成雇人杀军代表”这一凶讯,瞬间便传遍江中县城,军内军外。
武力劫持
洪金龙由于主动脉破裂,失血过多,躺在病床上面如白纸,脉搏细微,呼吸愈来愈困难,生命垂危。
为洪金龙献血的官兵和老百姓,络绎不绝来抽血验血,都不是Yh血液。解放军团代表在病床前急得团团转,他甚至恨老娘,为什么不赐给自己Yh血液呢?
这时,万一成正在教导团教室里潜心研读《新民主主义论》,从广播里听到洪金龙遇刺,急需Yh血液抢救的紧急呼吁,他无心研读了,跑步进城,来到洪金龙病床前,告诉医生说:“我是Yh血液,不信请看这里!”他掀开左边的衣襟,果然胸前衣襟上印有Yh血的字样。万一成急着补充说,“这是在军校毕业前检验的,快抽我的血,救人要紧!”
这时,上夜班的院长陈悌,边穿大褂,边走到洪金龙的病床前,阻拦说:“这位军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还是先抽我的血,我是Yh血液。”
万一成同陈院长争着要院里抽自己的血。团代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有让病床前的男医生定夺。
男医生果断地说:“这位军官既然来了,就先抽军官的。陈院长的血留着明天上午用!”
于是,万一成便为洪金龙献上500CC血液,慢慢滴入血管。
万一成在兵团医院为洪金龙献血后,顶着星光,急急地赶回城外教导团驻地。
他疾步跑到一个小山丘前的转弯处,冷不防被一根绳索绊倒,他还没反应过来,几个蒙面人便一把将他按在地下,一条毛巾死死地捂住他的嘴鼻,他一点都动弹不得,一股臭气直钻心头,一会就昏迷过去,失去了知觉。
五个蒙面大汉将万一成软绵绵的身体,迅速抬到一乘滑竿上,盖上棉被子,捂住脑袋,连同棉被一起捆得严严实实,俨然是乡里人送病人进医院的架势,这一行人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拉网侦察
发现万一成失踪后,军区工作团保卫部根据掌握的情况判定,万一成昨晚十一时左右被敌特分子绑架了!于是,立即组成十个侦察组,每个小组中都配有一名熟悉本地地形的公安人员和两名军区的特等射手协助行动。小组成员身着便衣,实行拉网式的搜寻。与此同时,派出一个班的战士抢先占领八峰岭,截断敌特进苦草沟的唯一通道。
搜索的头两天,一无所获。
万一成这时被抬着在密林里穿行,绕道向八峰岭进发。
万一成从麻醉中清醒过来,明白自己被绑架之后,一气之下,竟绝食了30多个小时。
一个身背盒子枪的人一面走,一面向万一成解释说:“师座,下属无礼了。”
“你是谁?”
蒙面人将黑布从脸上拉下来,借着朦胧的月光,万一成认出了他,心想,原来是我手下的小排长哩。
“师座,”这人边说边把手中牛肉罐头启开递到万一成手中,“你先吃,边吃边谈。”万一成没接罐头,罐头在被子上随着滑竿的振动而跳动。
“我原是咱三营机枪连一排长,现任川北反共救国军第二师二O一团中校团副。”
万一成一听,胸口一闷,眼前发黑,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他将眼睛紧紧闭上问:
“那你们为什么要绑架我?”
“这不是绑架你,是皮健雄上校团长派我带几个弟兄过来迎接师座。”团副“嘿嘿”一笑,又讨好地说,“国防部任命你为二师少将师长,你却迟迟不到职,那些特工们,啊,不,是军统的人早就想干掉你。前天他们说你雇请杀手杀了军代表,皮团长意识到,这是军统想借共产党的刀把你干掉,所以抢在共军前头把你接出来,到基地来。”
走上几步,团副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团长整日整夜地盼万师长上任。二师就是以咱机枪连为基础组建的,皮健雄任二○一团团长,冯天能任二○三团团长,已到职,他俩都是你的部下,顺理成章,您当然应该就任师长一职了。”
万一成听到冯天能已到职,心中暗喜,知道他已顺利地钻进到铁扇公主的肚里去了。
险象环生
五组搜寻一段路之后,天就黑了。公安人员发现前面半山腰上有几个黑影在晃动。组长举起望远镜,看到两个人抬着一副滑竿,像蜗牛似的在蠕动,后面还紧跟着三个人。
公安人员说:“跟上去看!”组长一声令下,战士们就小跑起来。追到半山腰,突然一枚手榴弹咝咝地掉在组长脚边,组长一脚就踢下了山,“轰”的一声,“隐藏———”组长小声命令着,“把白袖标带上,我们营救的对象可能就在那里!”他要公安人员带上机枪转到山那边封锁下山的路,其余三人摆成扇形的包围圈埋伏下来,待天亮后一举消灭敌特。半夜时分,公安人员听见岩石滚落的声音,发现那几个黑影正要下山逃跑,便给了他们一梭子弹,黑影不再有动静,一切就平静到天明。
半夜以后,山野像浩瀚的大海,安静而神秘。远处传来孤独凄厉的鸦声,组长心中一喜,也学着老鸦呱呱地聒噪起来。远处的那只老鸦闻声而至,声音距离组长十来米时,组长轻声发出口令。口令对上后,组长下山几步去迎接战友。
“你们怎么摸到这儿来啦?”
“枪声就是命令,咱在东边山上一听到枪声,便摸过来了。”
组长同八组战友们交谈了面临的情况,借蒙蒙月光察看了周围模糊不清的地形,研究了天亮后的战斗方案。
万一成怎么也睡不着,反复思量,认定解放军会来营救自己,便不再绝食了。他启开罐头吃下,趁他们熟睡之机,将那白铁皮的罐头盖子,伸到滑竿下面去一下一下地割断了捆绑他的绳索,之后,仍然静卧在滑竿里,等待时机。东方刚一发白,团副一行便被枪声震得缩成一团。
“你们被包围了,投降吧!解放军优待俘虏!”
“顽固到底就彻底消灭你们!”
团副“霍”地跳起来,占据一个有利地形向解放军还击。
万一成这时夹在交战的两军当中,不好动作,只能随机应变。一阵激烈的枪战击毙了四名匪徒,只剩下团副一人了。他且战且退,退到滑竿跟前,万一成纵身跳起,将团副扑倒在地,企图夺下他的手枪。两人抓住枪把像拉锯一样拉扯着,枪走火了,子弹从万一成腋下穿了过去。
这时,两个解放军战士已冲到距团副十来米处。团副急红了眼,一把将万一成抓住,扼住他的脖子,枪口顶着万一成的脑袋,大声吼道:再前进一步,老子就开枪!
战士们停止前进。
“我是万一成,不要听匪徒的,解放军开枪吧,别管我!”万一成连喊几声。
“把枪放下!放下!”团副狂喊道。
为了救人,战士们只好把枪放下,打算等团副体位移动时,让特等射手将他收拾了。
组长这时赶到现场,放下手枪,接近团副说:“你把万营长放了,我们给你一条活路!”说罢,又逼近两步。
就在这时,万一成猛烈挣扎一下,使得团副体位起了变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嘭”的一声枪响,团副的脑门心就喷出鲜血,应声倒下。
身体极度虚弱的万营长,激动得休克过去。战士们抬起他,送到兵团医院进行休养治疗。
万一成进了医院才知道三营军代表洪金龙就在给他输血的当天清晨去世了,七连军代表魏世斌升任三营军代表。
连环杀人
皮健雄命团副出山劫持万一成的行动失败后,紧接着,他们收编的地方武装和叛逃的三营警卫通讯排,又先后被解放军剿匪部队剿灭,地方和军内借机掀起轰轰烈烈的镇压反革命的群众运动。701这时如坐针毡,是进是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熬了几个通宵,终于制定出逐步退却的“两步走”策略。
时至三月,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江中县城举行军民联欢晚会,起义官兵们排了不少节目。卫得曼清唱京剧《借东风》,节目一完,便卸装下台,趁机挤出广场,与情妇———原兵团通讯联络处的译电员幽会。这是他俩来江中县后第一次幽会。
译电员和兵团医院陈悌院长,向谢幕的卫得曼鼓掌后,同时也挤出广场。来到十字街后,她俩便分手。前面不远处,卫得曼也刚到。译电员跑过去,两人都穿着便衣,手拉着手,像一对新婚夫妇出了城门。译电员主动地挑逗,卫得曼像在沙漠里干渴得不能忍受了,猛地背起译电员,小跑似地进了双龙洞。两人滚在洞里,云里雾里翻腾,一次再一次地呻吟,惬意至极。
译电员顾不得卫得曼喘气不止,连续进攻,待到搞得他浑身散架、毫无招架之力时,译电员便将在特工学校学到的杀人技巧之一的“毒吻”搬出来,使卫得曼窒息而死。她累得气喘吁吁,心中却愧疚难当,她关掉手电筒,面对裸尸,坦露自己的心情:
“亲爱的,实在对不住你。你在执行上峰计划的行动中屡屡失败,身份已暴露,无法藏身。为了组织安全,上峰要你离开这个世界,令我处置你。因我爱你,用酷刑来处置你,我实在不忍心,我只好让你在我身上享受最后一次,惬意地离去。亲爱的,请原谅我,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等光复大陆成功,我一定向你献最大最美丽的花圈。”
译电员口干舌燥,回到单人舍宿,一进门便提起竹壳热水瓶倒水喝,喝得急促,喝得干净利索。然后,找出兵团通讯联络处七人集体照片,仔细端详。卫得曼在正中坐着,微笑着。忏悔之情顿时涌上心头。她泪如雨下,心里默念着:亲爱的,不是我无情无义,纪律不得不执行,我已受命跟随你近两年了,我给你的爱是纯真的,咱们虽然不是夫妻,却胜似夫妻……她心里这么想着,脑袋突然猛烈膨胀,昏昏沉沉,欲呕又不得呕。这时,她出于职业的敏感,猛然明白了中毒的原由。她拿起笔在桌上写上701陈悌。
侦察员发现这几个字后,都断定译电员死前想说什么。保卫部一位首长说:“咱暂且把701与陈悌看作同一个女人,对陈悌进行严密监控。”
卫得曼突然失踪,译电员紧跟着中毒死亡。军内外流传着卫得曼杀死情妇译电员出逃的消息。
701以为她的第一个计划完成得天衣无缝,暗自高兴。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卫得曼并没死。他之所以躲过了这场厄运,是因为他的经验比译电员丰富得多———有反毒吻的技能。他当晚便向军代表投诚。当他得知他的情妇———译电员被害的消息之后,欲哭无泪,更加仇恨701。他要报701一箭之仇!仇恨促使他像竹筒子里倒豆子一般,一次就将他和701的所有罪行及隐藏的敌特工名单统统交待出来。
暗度陈仓
根据卫得曼坦白交待的有关情况,保卫部并未立即采取行动,而是仍按原计划“放长线钓大鱼”,只是有针对性地加强了对敌特的监控。
却说七连长冯天能,根据卧底的需要,挑选了山东人二班长韩大个和四川兵小脑壳,过五关斩六将,进了苦草沟。苦草沟果然名不虚传,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进去路上,林立的明堡与暗堡,皮健雄都修复过,十分坚固。尤其是冻风口上,明堡和暗堡最为集中,交叉扫射时火力凶猛,那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难怪皮健雄吹他的基地工事是“固若金汤”。
二班长韩大个一进苦草沟,就同亲侄儿机枪连四班长打得火热,四班长一口一个“叔叔”地喊。小脑壳与皮健雄的现任勤务兵是亲姑表兄弟,两人以老表相称。韩大个和小脑壳就这样利用亲情关系暗中开展工作。
勤务兵这人,平常话不多,只因他是四川人,与地方常有联系,出逃后皮健雄才调他到连部搞勤务。有几天不见勤务兵的身影,这就引起了冯天能的关注。待勤务兵一露面,他就要小脑壳去接近勤务兵,越亲密越好。慢慢地就从勤务兵口中得知他是代表皮健雄与江中城内华荣饭店老板———代号101的人进行联络去了。无事一月下去一次,找101要军饷取情报,有事就两头跑。勤务兵要小脑壳赌咒发誓,绝不能对第二个人讲,他说一暴露,他就没命了。
冯天能适时接触勤务兵,逐步摸清了勤务兵想家想走光明之路的想法,就积极地向他宣传共产党的政策,特别讲了对机枪连官兵的宽大政策,并承诺如若情愿,主动提出想走光明的路子,共产党一定会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勤务兵相信冯天能的话,愉快地接受了与江中城内军代表联络的任务。每当他从101那里接到任务后,就立即去向军代表汇报,回来后又给冯天能讲。
701连杀了身边的人,保卫部首长敏感地觉察到这是她要只身逃跑或就地深藏的信号,目前社会上广泛流传的“卫得曼杀了情妇出逃”的消息,纯系701放出的烟雾弹。据卫得曼交待,701出逃或隐匿之前必须去完成保密局交待的“杀不到庞章也要杀死岱山将军”的任务,以鼓舞敌后的士气,教训那些投诚的将校们。
保卫部首长认为,卫得曼“死”后,要杀岱山,701非得亲自出山不可:咱们就放下套子,专套这只母老虎。保卫部的作战方案报岱山首长批示:敌特以机枪连为基础拼凑反革命武装,建立反革命基地,咱们就针锋相对,先设法解救机枪连广大官兵,捣毁反革命基地和武装,以李代桃,进驻苦草沟,安好套子。在山下隔山震虎,赶虎进套子,活捉701,全歼隐藏在兵团内的一切反革命分子。
调虎离山
江中县城广场舞台上,军区工作团文工团彩排大型歌剧《血泪仇》。军内军外都知道,军区工作团岱山首长将带着这出戏到各军团巡回演出,指导官兵们深入开展忆苦思甜运动。
敌特分子闻讯,大喜过望,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派出所里的潜伏人员打听到了岱山首长出巡的时间和路线。101慌忙报告了这一喜讯,701指令机枪连出山立大功,要机枪连立马作好出击的准备。正来县城要军饷的机枪连勤务兵受命潜回苦草沟传达了701的命令后,又马不停蹄地赶来县城军代表处领命。勤务兵出了东门,甩掉了101的监视,再转到西门指定的地方向军代表传送这一情报。他回到苦草沟向皮健雄报告后,找个空档又向冯天能做了汇报。冯天能听后,写了一张纸条压在勤务兵的鞋底里。
一天,军区工作团有几个军人在华荣饭店酗酒,酒过三巡就扯起酒皮。一个军人满脸通红,他捂着酒杯说,“再不能喝了,我还要去通知后勤部准备好马匹粮草。四月五日,岱山首长要出巡23军,他不绕道不坐车,而要骑马抄近道,这一行就得备马30匹。”一军人又问,那上百人的文工团呢,走路去?文工团有道具,都是些小姐公子哥儿们,当然乘车绕道啰!华荣饭店老板在柜台边,军人们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701得报后,察看了地图,岱山出巡,骑马去23军,必须经过青松岭这个要地,地势险要难攻,可以出奇制胜。她命令机枪连于四月五日凌晨五点到达青松岭隐蔽,要机枪连提着岱山将军的首级去见她,她将以金条重重奖赏。
勤务兵十分谨慎地完成了双重特工的任务。
皮健雄率部于四月五日凌晨五点准时到达青松岭,占领了有利地形,信心十足地要提着岱山的首级去领赏。
冯天能、韩大个和小脑壳也随机枪连上了青松岭。跟着上青松岭的还有朱文权。
机枪连长皮健雄得令劫杀岱山将军的那天,兵团警卫团三营八连特务长朱文权像是从天而降。对这次劫杀行动指手画脚。
皮健雄对他十分反感,训斥道:“说起打仗,你屁都不懂!”进而讽刺说,“你还是穿开裆裤的娃们,怎敢在我皮健雄面前说三道四?”
朱文权与皮分健雄争论一会,皮健雄吼道:“看来你他妈是军统的人,是来监视老子的?去你妈的蛋,滚!”
解救回营
四月五日零点,警卫团三营的七连、八连在万营长率领下,抢在皮健雄之前分别秘密地潜入青松岭后面和侧面的丛林中埋伏起来。
这天吃罢早饭,兵团警卫团解放军代表一行三十余人骑着高头大马,浩浩荡荡,直奔青松岭。俨然是工作团二号首长岱山出巡的阵势。
下午二时许,团代表率领的小分队行至距青松岭主峰大约二千多米处,青松岭主峰上几条“火龙”突然向小分队发起攻击,皮健雄阵地上立即受到七连、八连的腹背夹击。
皮健雄觉得奇怪,这密集的机枪子弹不朝人打,而朝天上打。他想冲出重围,刚一冒头,就被对方的火力压了回去。
枪声一停,皮健雄就听到万一成的喊话声:
“皮健雄,我是万一成,我今天是特意来接你们下山回营的———”皮健雄用望眼镜观察到万一成身着解放军军装,伏在一块大岩石后面,支出一个洋铁皮做成的大喇叭,对着他们高声呼喊。他命令身旁的枪手向万一成射击。一排子弹被那巨大的岩石挡住了,七连、八连立即用猛烈的火力压住皮健雄的机枪。
万一成接着又支出喇叭说:“皮连长,你受保密局特务分子卫得曼的煽动,盲目地上了山,卫得曼已被他们自己人给除掉了,再没有人供给你连的给养了,你还能坚持多久呢?我真心诚意地奉劝你不要再为国民党反动派卖命了。”
万一成接着讲了当前全国的大好形势,拆穿了卫得曼鼓吹的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的谎言,全面介绍了共产党对起义投诚人员的宽大政策。他告之,金明祥团长和他已接到命令,调到成都筹建解放军军事学院去了,团副郭全和一批营连军官也已就地转业到地方工作。出逃的营部警通排十几位兄弟,都已被击毙。愿复员回家的士兵,共产党给他们发放了路费。兄弟们,我万一成没讲一句假话,不信,你们就听听你们家属是怎么讲的!”
万一成话音一落,一个东北口音的女人在喊:“樊锦州,你听到没有?我是孙梅英,是旺旺他妈呢。我按铁蛋写的地址抱着旺旺来部队看你,哪晓得你走了这么一条不光彩的路,你让我回家去没法给你瞎子妈讲呀。我们家分了田地,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你妈要你不忘共产党,不忘解放军的恩德,要你也当解放军去!”孙梅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着喇叭继续说,“我来到部队里,首长很关心我,你虽然不在部队里,但部队还是给我报销了路费,安排我住在招待所,天天同兄弟们一样开伙,大鱼大肉的。首长跟我说,回去时还给我发路费。共产党没把我当土匪家属看,说你们是上当受骗的,旺旺他爸,”她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她缓了一口气又说,“你下山来吧,旺旺天天在问爸哪里去了,我把旺旺带来了,你听着———”旺旺小嘴巴对着喇叭,撕心裂肺地连喊:“爸爸,你快回家吧!”
机枪连来队的五个家属,有他们的妻子、母亲、父亲、儿子,他们都向自己的亲人喊了话。声声泪、字字情,像一颗颗炮弹落到机枪连阵地上,炸在官兵们心坎上。
青松岭机枪连阵地上,人人都伸长脖子、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山下亲人们的呼喊诉说。一片思家思乡的痛哭声在阵地上空回旋,他们一双双泪眼都伴随着皮连长在阵地上迷惘地转动。
时间毫不留情,像流水一般逝去。团代表对三营军代表魏世斌说:“现在是下午四时,你对他们该发出最后通牒了!”
魏世斌举起大喇叭,站在一棵大树后面,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后说:“刚才万营长和你们的亲人,已向你们讲明了我党我军的宽大政策,希望你们迷途知返,弃暗投明。现在我长话短说了,请皮连长对准时间表,现时是四时整,”魏世斌郑重地宣布,“四点三十分以前归来,仍然按起义看待,不予追究你们叛逃的责任;四点三十分至五时整归来,就作投诚处理;五点以后仍执迷不悟,那就坚决镇压!请官兵们三思!”
青松岭主峰上一片寂静。官兵们在我军强大政治攻势面前,团团围住皮连长,望他能迅速作出下山归队的决定。冯天能手中握住子弹上了膛的快枪,趁机对皮健雄说:“快拿主意吧!”
众官兵跟着同声祈求:“连长,快拿主意吧!”
皮健雄提起手枪来回踱步,思前想后,犹豫不决。樊锦州和一些士兵实在耐不住了,齐刷刷地跪在连长面前,哀求连长放他们一条生路:“连长,家中都有老有小哇!”
皮健雄未作回答,目光茫然、空洞。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渐渐凝重起来,压抑的气氛像天上厚厚的云层,压在青松岭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韩大个一看连长的表,已是四时二十五分。他正准备执行第二套方案,刚抬臂举枪,皮健雄突然转过身来说:“让兄弟们都下去,你把我毙了吧!”这时,隐蔽在一棵大树后的朱文权举枪企图打死皮连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冯天能一枪将朱文权击毙。
皮健雄似乎没听见枪响,仍呆呆地立在那里,怒吼一声:“都给我起来,滚下去!”
官兵们放下武器,面向连长慢慢地退下山,紧张地防备着连长手中的枪子。
“皮兄,”冯天能真诚地劝说,“解放军会宽待我们的,我们一块下山去!”
皮健雄原来就是长长的脸型,这时他的脸拉得更长,像一匹烈马。眼中的白云烧得通红,面目狰狞。
“我俩一块下去!”冯天能再一次劝说。
“走!”皮健雄怒吼的同时,举枪击碎了自己的脑袋。
机枪连的官兵们下山后,受到热烈欢迎。一片欢腾之声响彻山谷。
一会,马队运来了白面馒头、蒸饺子、包子,都盛在箩筐里,“宴请”机枪连的官兵。
团代表望着官兵们狼吞虎咽的吃相,不觉好笑,又心痛这些年轻的官兵们走了这么一段弯路。
以李代桃
吃罢晚饭已是夜幕降临,月光洒满大地。
七连官兵们将整洁的军装发给机枪连官兵换上,他们穿上机枪连换下的又破又脏的军装,一副山里土匪相。冯天能顶替机枪连长皮健雄,三营军代表魏世斌顶替一排长,他俩率领冒充机枪连的七连官兵,连夜赶到苦草沟去执行特殊任务。
勤务兵按冯天能编的故事去向101报告机枪连劫杀岱山失败的消息。101听后,咬牙切齿地骂皮健雄和朱文权是饭桶。他让勤务兵回苦草沟传话给皮健雄,五日后,有人要去苦草沟,并交待了两套接头暗语。
这时,江中县地方和军内都大张旗鼓地宣扬要清查反革命、镇压反革命。工作团保卫部根据军区保卫部提供的密电线索,对兵团三个军中的女兵及家属都进行了排查。最后排查到兵团部,兵团医院———妇女集中的地方,侦察员发觉,一进兵团医院,院长陈悌就有点慌神。第二天上班时,陈悌院长竟神秘失踪了。
苦草沟的夜晚,特别静谧。
这天,远山近山的丛林都朦朦胧胧,像是罩上了面纱。一个不很明亮的光点经过八峰岭,慢慢下山,逐渐接近苦草沟。
这时,伪装机枪连一排长的军代表魏世斌从一棵大树后面跳出来,拦住这个亮点的去路。他用手电一照,原来是个老太,一只手上还捏着一张进苦草沟的草图。
两人对上暗语后,老太说:“我可找到弟兄们了!”
魏世斌将老太扶起,搀着她往洞穴走。冯天能来到洞口发出第二套暗语,老太都对上了。她摘下头上的假发,脱下身上老妇人的蓝布大褂,显出淡黄色的紧身毛衣,丰满的身子,优美的线条,白净的面孔,齐耳的短发。她那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还着实迷人。
冯天能和魏世斌相互用眼神询问,难道她就是那谍海之花701?冯天能用严厉的目光盯着这女人问:“你是谁?”这女人稍稍缓过气来,便开口说话:“皮连长,你们辛苦了,我是兵团医院院长陈悌。”
“皮健雄”一拍大腿吼道:“你喊老子什么?”
“皮连长呀!”女人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皮健雄”,有些不知所措。“皮健雄”执马鞭的手,把帽子往上一推,吼道:“你他妈瞎眼啦?”
站在一旁的一排长魏世斌嗔怒道:“二师二○一团上校团长,你忘啦?”
“我忘记了,皮连长已荣升为上校团长了,实在对不起!”
“皮团长”不理不睬,在洞内转悠一阵之后,对魏世斌说:“一营长,这人到底是谁,我很怀疑她的身份,由你伺候去!”说罢,手一摆,让陈悌出去。
陈悌出洞时,跛着脚,转身对“皮健雄”说:“皮团长,你蛮不讲理,到时候你要后悔的!”
当夜,魏代表同冯天能研究如何审讯陈悌的细节。
巧审谍花
第三天夜晚,下半夜的时候,魏世斌又将陈悌带到冯天能洞内。陈悌一进洞,“皮团长”就笑着迎上去说:“陈院长,为了安全,那晚我们不得不如此进行,委屈你了。”
陈悌白眼送给“皮团长”,没说话,头摆到一边,傲慢气质显露出来。
“当晚,我派人连夜下山核实了你的情况。我们的人从共党内部得知,他们在全力捕获你,他们说你是隐藏在兵团内部最大的特工头目。这正说明你为反共复国组建二师做了大量的工作。共党给你的头衔,你是当之无愧的哟!好样的,女中豪杰!”“皮健雄”作出十分亲热的样子。
陈悌深情地望着“皮团长”,微笑着点头:“上校过奖,过奖!”她又不可一世了,眼中盛满豪情。
“还有,”冯天能打断陈悌的话,“共党还给你立了一大罪状,企图谋杀庞司令官和岱山参谋长。”
“说到这里,我正想问问你,五四那天为什么没完成任务?”陈悌的话语显出上司的味儿。
“我正要问你呢!”“皮团长”一听火冒三丈,两眼通红,反击道,“明明青松岭附近有共军埋伏,你们这些搞情报的是吃素的?不把情况弄明白,就要老子去鸡蛋碰石头,搞得全军覆没!老子差点上了你们的当,借刀把老子杀啦!”
“团长大人,绝对没借刀杀你这回事!”陈悌忙解释,“你纯系误解!”
“误解,那来的误解?”“皮团长”反驳说,“这是事实。我那天见二号骑着大白马,前呼后拥,已进入我射程内,我正要下令射击时,二号调转马头飞快地后撤了,企图诱我进入他们的口袋里去,然后一举歼灭老子的队伍。我没追多远,发现情况不对,调头往青松岭撤退,才保全了弟兄们的命啦!”
“皮团长,你的疑心太重了!”陈悌十分镇定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青松岭这一仗,谁都不要埋怨谁,只怪共党太狡诈了,这事就搁下来,不再提它了。”
“你又当婊子又竖牌坊!”“皮团长”愤怒地说,“咱们邀不到一起,你还是离开苦草沟!”
“皮团长,党国正处于危难之际,可不能意气用事哟!”陈悌严肃地说,“说老实话,你们审问我,我也在观察你们的一言一行。我认为皮团长对党国、对总裁,是忠贞不渝的,弟兄们紧紧跟随你。你团是国军中一支坚强的队伍,在大敌当前、处境危难的情况下挺住了,真是难能可贵,弟兄们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我这里先奖给你金条五根,继续艰苦度日,出头的日子不会很远了,”她说罢转过身去,从内裤中取出金条,闪着耀眼的金光。
冯天能和魏世斌相视一笑,冯天能继续以皮团长的身份说:“什么,什么,只五根金条就把我们这百十号人打发了?”
“你们上山时,不到五十人。现在涨到百十号人,人呢?”她阴阳怪气地说,“皮兄,你吃空缺也得有个度嘛,不能无节制!”
“皮团长”说到这里不耐烦了,一挥手:“一营长,你把五根金条先收下,让她滚蛋,以后就井水不犯河水!”说罢,走出洞口喊,“勤务兵,备马!”
又是个夜晚,勤务兵打着火把,冯天能在洞口下马。他佯装醉了酒,歪歪倒倒地要进洞时,看见洞外岩上坐着陈悌,便问:“是哪里来的花姑娘?嘻嘻!”
魏世斌忙过去扶住冯天能进洞,说:“是昨天来的那个陈悌院长。”
“什么什么陈什么?”他装作醉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就是兵团医院的陈悌。”
“皮团长”口齿不清地说:“就是那个特工婆娘,老子最讨嫌她了,给我升堂!”
魏世斌对站在洞口的陈悌说:“你进去要老实交待,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说假话就当心你的脑袋!”
陈悌闻言,心中有些胆怯。进洞后便默默地坐在地上,不知先谈什么好。
正在犹豫之间,忽听“皮团长”审问:“堂下罪犯姓啥名谁?”陈悌极不耐烦地报了自己的姓名。
“大胆刁民,竟敢在老爷面前撒谎!”“皮团长”追问,“你不姓陈,也不叫陈悌,如实招来!”
此一问,立即引起陈悌的警觉:面前这个“皮团长”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他已摸清了自己的底细?我倒要摸摸他的底细。她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再次试探着陈述自己“陈悌”这个名字和兵团医院院长这个职务。
“来人,给我用刑!”“皮团长”对着门外大喝一声。
立在洞外的士兵立马拿来刑具。
陈悌一看他要动真格的了。她“霍”地一下站起来,显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团长大人,你不把我当自己人,我可就把你当共党了,要杀要砍随你便!”
陈悌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特工,久经沙场的。这时,她又提高嗓门说:“团长大人,你太鲁莽了,你将后悔莫及,你把我的话听完后由你处置。”
魏世斌见机行事:“团长,死也要让她把话讲完。”
“好,有屁你就放!”冯天能顺水推舟。
“我确实姓陈名悌。”
“你就不用给我耍花招了!”“皮团长”手执马鞭,指着她说,“你根本不姓陈!”
陈悌死守防线,试探着反问:“团长大人多次追问我的真实姓名、身份,不知是谁授给你这个权的?”
“皮团长”纵声大笑。笑罢,得意地说:“看来你很狡猾,想摸老子的底细?”他边说边捋起袖子,一脚蹬在岩头上,傲慢地对她说:“老子这支部队上山后,像无娘的儿,投靠了国军一百五十八师师长樊长清,台湾蒋总裁已委任他为西南反共救国军上将兵团司令官。凡是在大陆的,管你是保密局还是陆军情报处,都拨给了樊司令管,名册在司令手中,你是保密局西南站的一名高级特工,是不?”
陈悌愈听愈惊疑,纳闷:难道我西南站也被樊长清统领了不成?那为什么没有接到过指令呢?难道西南站个个都叛变了?
“霍倩!”冯天能见魏世斌举手为号,便来个突然袭击,声若雷鸣。
“到!”陈悌一惊,下意识地答了一声。
“皮团长”开怀大笑。笑毕,凶恶的脸相变得和蔼可亲了。“701,这就对了!我这个人就是喜欢爽快。”他轻言细语地说,“霍倩上校,我们终于还是找到你了。你是谍海中的一枝花,樊司令要我一定要找到你的。”说罢,朝洞口喊,“勤务兵,把最好的食品拿出来招待我们的贵客。”
在吃饭的过程中,霍倩要求立即见樊司令。
“不慌嘛!”“皮团长”说,“我先派人给樊长官通报一下,请司令官安排好时间后再通知你去。你先住下来,咱们一边休息一边研究行动方案,等你的腰腿活泛了再去见司令也不为迟。”
于是,“皮团长”、营长、霍倩三人在洞内协商今后的行动方案。“皮团长”有意扩大自己的势力,谁是二营长、三营长都有名有姓,各营的位置及枪支弹药的数字也已夸大了写在一张泛黄的纸上。他从内衣口袋里取出纸来给霍倩过目。霍倩的防线一下子全部拆除了,交出了军统特工现隐藏的地方,还交出了101曾炎那里有2500克金条。还研究如何去云南运回从缅甸过境的一批武器弹药。自此,“皮团长”同霍倩友好往来,等候“樊司令官”的接见。
尾 声
当晚,魏世斌凭着记忆,写出了对霍倩的审讯情况及隐藏在兵团内的特务分子名单,送冯天能复核一遍后,立即派勤务兵和小脑壳下山向首长报告。两天后,勤务兵同小脑壳返回苦草沟,告诉魏世斌和冯天能,“首长指示,大虎小虎都套住了,七连官兵班师回营。”
这天清晨,青松岭大半截还埋在云雾里,洞外的小溪沟里升起了薄薄的雾霭。在这深山沟里,初春的早晨竟也冷飕飕的。
七连官兵起床后,收拾好行李,打好背包,就着小溪沟里的泉水吃着干粮,个个精神抖擞,准备胜利回营。
霍倩在洞内吃罢干粮后,走出洞来。守在洞口的二班长韩大个对她说:“陈院长,请把你的枪交出来!”
霍倩莫名其妙地望着韩大个,刚想说什么,就被冯天能那铿锵有力的声音堵住了:“你被捕了!”
似惊天动地的炸雷一声落在头顶,震得霍倩不知所措,她呆呆地站在洞口,脑子里一片茫然。这时,她的双手已被魏世斌铐上了。好一会,她回过神来,问:“皮健雄,你这是干什么?”
“皮健雄你已经叫不醒他了。”冯天能得意地说,“还有你派来的眼线朱文权,他俩的尸骨早已在青松岭的土堆里发臭了!”
“那你是什么人?”霍倩更觉惊奇。
“鄙人是原庞章兵团三营七连连长冯天能!”
霍倩像漏了气的皮球蔫了,绝望地低下了头。冯天能继续说:“本人奉命接替皮健雄率领七连官兵,到此恭候你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