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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解放军藏枪
作者:青水洋

《中华散文·我的故事》 2008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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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
       在江青等“四人帮”的“文攻武卫”煽动下,“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之间的武斗越演越烈,从大刀长矛发展到真枪实弹,简直就像军阀混战一样。
       我们1962年入学的大学生,到1968年9月才分配。当时各单位几乎都处于瘫痪状态,所以我们这批人大部分先到部队农场锻炼改造。
       我分配去的地方是连云港附近的济南军区9636部队,军区司令是十八勇士强渡大渡河的杨得志将军,军长是张铚秀(后来是昆明军区司令),奇袭白虎团的“杨伟才”是我们的军副参谋长。
       我们分配走之前,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将军给我们讲了话。在操场上我们席地而坐,他露着白牙,笑嘻嘻地对我们说:“你们要服从分配……只要在地球上,哪里都是好的,啊……”我们都哈哈大笑,但在第二天的报纸上,我们唯一记住的这句话被删掉了。
       那是以种水稻为主的海边大农场,以连为单位分别管理自己的包管区,我们学生连也有自己的一片“自留地”。
       当时虽然“九大”已经召开,但武斗还是不断,特别是联跨山东和江苏两省的连云港成了重灾区。
       当时的所谓“好派”、“屁派”实际上都有后台支持。在连云港,山东省革命委员会主任王效禹支持的一派占了上风。他们武器精良,实力强大。反对派只好撤出市内,在外面打游击,抢武器发展生存。
       那是1969年5月的一天,排以上干部(我们锻炼的大学生享受排级待遇)都到团部听师政委传达“九大”精神,政委名字忘了,好像叫“周铁嘴”,参加过朝鲜板门店谈判。因为政委亲自参加了“九大”,又是“铁嘴”,所以传达得很精彩。
       十点多钟,突然一阵枪响,警卫员急忙来报告:二连营地遭造反派抢劫。在田里干活的战士闻讯赤着脚去追赶,跑在最前面的一班长被造反派开枪击中头部,顿时脑浆迸裂牺牲。
       会议马上中止,干部急忙赶回连队指挥处理。我们学生连急忙赶到出事的二连。
       二三十名抢枪的造反派硬是被发疯似的战士从卡车上拉下。他们都光了膀子跪在连部操场上,战士们正强迫他们向毛主席请罪。
       一位四川小战士拉指着自己的上衣,嚎啕大哭地对我们说:“这是我们班长的脑浆!”大家一看怒火万丈,特别是与一班长熟悉的几位同学按捺不住悲痛的心情,冲上去就拳打脚踢,把造反派打得抱头跌倒在地。一位同学大声说:“我们打不违反纪律!”大家一哄而上,书生急了也很野蛮,要不是连长等人前来拉住,我们学生连可要大发威风了。
       我们以为这事就完了,回连队吃饭还没有放下饭碗,突然又传来一阵枪声。我们出门一看,看到一位团部的通讯员扛着枪,气喘吁吁地跑来:“造反派的大部队来了,快帮我把枪藏起来!”
       原来上午来抢枪的几十名造反派只是先遣部队,后面来的十几辆卡车已经到达团部,并正在扩散到各连,其中一部分人正朝我们连奔来。
       我们一看情况紧急,赶快接过枪往屋里藏,但往哪里藏?大家没有了主意。有人掀开炕席把枪塞在里面,上面压了被子,大家一看,这藏法也太低级了。机灵的小汤接过枪往外跑,外面有人大喊:“来了,来了!”小汤一看来不及了,急中生智把枪往门口的水井(储淡水用的)里一扔,一阵水花,马上就没声音了。
       一群手拿刀枪的造反派冲进各班房间搜查,有人真的揭开了炕席。
       “我们没枪。”大家指着自己穿的衣服。
       造反派看着我们都穿着没有领章的旧军服,就抓住通讯员喝问:“你的枪呢?”
       “他是通讯员,从来不带枪。”我们一起帮着说。
       当时的情况就像电影里鬼子进村的感觉一样,真不是滋味。
       造反派转了两圈刚走,团部来命令,让我们一、二、三排去协助保卫团部。女生排留下看营房。
       我们跑步到团部,看不到抢枪的激烈场面,只见团长办公室门半掩着,师政委正在与军区通电话,几个战士守在门口。
       门外十几步外的地方站着一二十个造反派,其中一个像土匪打扮的人,右手拿着手枪,左手拿着一把斧子,大声叫喊:“给造反派发枪还要请示什么?”
       我们身穿旧军装的五十多人突然来到,他们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一下子形成了对峙局面。
       里面政委正第二次给军区打电话。第一次政委电话请示,军区说要等中央军委指示,但就是迟迟没有回音。
       政委说:“我再说一次,现在我们还有自卫能力,请上级下令。”
       “九大”以后,中央已有严格禁止武斗的决定,对群众抢枪也有严厉的制止措施,师政委亲自参加了“九大”,他的请示是有根据的。
       一排的老吴,大家叫他吴大胆,见造反派只有一个头头有枪,就悄悄地说:“我们上去把他的枪缴了。”说罢大家就一步步向前紧逼,有一部分人开始从后面迂回。
       刚走几步,突然从他们后面人群中走出几个拿冲锋枪的人,不由分说朝着我们就是一梭子,子弹嗖嗖从我们头顶飞过,打得屋顶上的瓦乓乓乱响。
       这是我们第一次近距离听到这可怕的冲锋枪声,一下子全都吓傻了,一个个都趴在地上不敢动弹,知识分子一下全都露了原形。
       团长听到枪声一个箭步冲出房门,大喝一声:“谁也不准动!”
       我们爬起来,躲在墙角,再也不敢动了。
       里屋师政委正在焦急等待军区回电,听到外面冲锋枪声,知道情况紧急,马上又拿起电话。对方说,中央还没有回电。
       “什么时候能回电?”
       “不知道。”
       政委刚要把电话撂下,突然他又向对方补充了一句话:
       “如果五分钟内不回答,就是同意我们自卫!”说完狠狠扔下电话,低声而有力地对团长说:“看好表,做好准备!”
       好一个周铁嘴,竟然向中央耍起脾气来了!
       (下)
       我们急忙奔向河边。
       这是离我们营房只有几百米的一条小河,河的一端通向大海,一端流向赣榆农村。虽然靠海的一端有个河闸,但也没有挡住海水倒灌,所以除夏天外,河水都是咸的。我们吃、洗等生活用水,全部都是用水车到两三里外的内河里拉,然后倒在每班门口的“井”里储存起来。
       我们赶到河岸往下一看,眼前是一幅触目惊心的景象:两名中年男子倒在血泊里,一名妇女舞着双手,嚎啕大叫:“你们打错啦!打错啦!”
       河边岗哨上的两位班长惊傻地站在那里,两支半自动步枪从他们手里滑落在地。他们开枪射杀的人,一个是附近的农民,一个是我们团部的军医。
       这两个班长今天在这河边岗哨站岗。这条河以前经常有装货的船只来往,“文革”武斗后,河里船只基本上不见了。
       下午,两位班长突然发现几百米外有一条船往我们营地驶来,船吃水很深,两个中年男子在岸上吃力地拉着纤。
       河上很久没有见到船了,两位班长顿时紧张了起来。
       这几天,外面风声有点紧。而师部又传来命令,要确保大学生的安全。据说全国在部队农场锻炼的大学生已经发生了多次伤亡事故,这事已经惊动了周总理。
       前不久,我们旁边炮团学生连的一位北京来的大学生,因大雨天在稻田里扛着铁锹巡视稻田水位情况,被雷电击中死亡。
       此事发生后,上面非常重视,已禁止下雨天出去稻田巡水了。那的确是很危险的事,我们南方人都知道,在宽广的田野里,拿着铁锹,全身湿透,是很容易被雷打的。我和小汤雨天巡水时,经常开玩笑说,他个子小,我肯定倒霉。
       船一步一步向岗哨靠近,两位班长站起来,大声吆喊:“停下!停下!”
       在大风中,两人只顾拉纤,没有任何反应。
       两位班长看着沉重的船越来越近,神经越发紧张。他们断定,船舱里一定埋伏了很多人,船一旦靠近岗哨,他们一哄而上,他俩是招架不住的。
       他们举起枪,大声喊着:“停下!再不停要开枪了!”
       没有反应,船继续前进。船离岗哨只有200多米了,再不停就来不及了。
       李班长决定开枪警告,“砰”的一声,枪声划过天空,拉纤的人头也没有抬,船继续前进。
       
       两位班长经历过上次的抢枪事件,想起了牺牲的二连一班长,看到越来越近的船只,仿佛看到了船舱里抢枪的造反派一下拥上了岸。他俩在高度紧张中分了工:一人一个。
       “砰、砰”两声,不愧是大比武时代的神枪手,拉纤的两人应声倒地,血流满面,从船舱里出来的却只有一位惊慌失措的农村妇女……
       倒地的一位穿着衬衣的是王军医,他是我们团唯一的军区学毛选积极分子。他刚从济南受军区表彰回来,路过河边,见一农民吃力地拉着一船化肥,步履艰难地一步一步走着。他毫不犹豫,脱下军衣,把行李放在船上,挽起袖子就帮着拉起了纤。他俩没有体会到拉纤时荡悠悠的浪漫情调,迎来的却是两颗无情的子弹。
       这件事军区很快就作了通报,至于部队内部怎样处理,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进入秋天,黄澄澄的稻穗呈现了一片丰收的景象。快到收获的时候了,大家都很兴奋,因为这是我们整地、播种、育苗、插秧、除草、施肥等等,一天天劳动的结果啊!
       大家都期待着庆祝丰收的一天。
       但收割还没有开始,师部命令,所有学生连随同部队一起全部撤回临沂的师部营地,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是部队换防。
       我们和战士一起,从江苏的连云港,背着背包步行到山东的临沂。一路上,除浩浩荡荡的行军大部队外,还有急急奔驰的吉普车,一队队威武的炮车,这些以前我们只有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特别是不时举行的急行军演练,就像当年大部队抢占孟良崮一样,大家感到既紧张又兴奋。接连几天的行军,我们始终没有脱离过大部队,就连女生排也没有一个掉队的,其中包括几个平时有点娇气的上海姑娘。
       临沂的部队营房是标准的苏式营房,一切都布置得有条有理,这时我们才开始有正规军的感觉。
       在那里我们度过了一个冬天,除一开始安排的军事训练,如早出操、晚点名,挖“猫耳洞”等外,大部分时间都是政治学习,其中也包括以后允许的外语学习,晚上就是打桥牌。
       我们在部队过了第二个春节,1970年2月,因我们原分配去的国防科工委第15院(总字825部队)解散(听说与陈伯达有关),我们又重新分配。我和我爱人被照顾一起分到了中国科学院,不久大家就各自走上了工作岗位,结束了难忘的部队生活。
       分别时,团部通讯员用很老式的海鸥照相机给我们拍照留念,这张照片就是我们班与连长、排长等的合影。
       后排左起第二人就是鄙人,当时我很瘦,1.73米的个儿,体重只有115斤。第三人是我爱人的大学同学,后来担任了我国一个非常重要的城市的市委副书记,也正是他促成了我和妻子的部队姻缘,我们一直感激在心。
       我大学的同学,伟民、延航、小凤等十多人分到了刚刚成立的北京郊区的航天医学工程研究中心(现中国航天员中心的前身),成了后来来的杨利伟等航天英雄的老师、同事和邻居,他们为我国的航天事业默默贡献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