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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当]“二把刀”捐献两把刀
作者:白 明

《中华散文·我的故事》 2007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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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买的“皮箱子”洗后成了纸箱子这事儿,我是对谁也没敢说,因为这事儿实在是忒寒碜啦!在这等的大是大非面前,我知道赔钱事小,失节事大。于是,经常半夜一觉醒来,想起此事就浑身上下的燥热难耐,隐约地有那么点儿让老康给“强奸”了的感觉,就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边儿骂大街。其实我在收藏问题上从来就没有超凡脱俗过,也是属于“小人常戚戚”的那类。
       可不知怎么回事儿,一进到老康他们家这个低矮潮湿、昏昏暗暗的陋室之中,再一接触到老康那光秃秃的脑袋和傻呵呵的笑容,就觉着这地方挺亲切,这人也挺实在的,就跟有某种磁场在暗中吸着你似的。
       这天,老康向我炫耀他们家“家传”的两把战刀,着实又让我为之一振。我断定这两把刀定是有点儿来历,其中的一把是典型的“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那种刀,刀把上铸有“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字样。我拿在手里掂了掂,手头儿挺好,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我怎么就这么喜欢它呀?大概是想起了抗战史上关于“大刀”的故事吧。
       据说抗战初期,国共两军的装备都不太到位,大刀这冷兵器还真一时的就派上过用场。那驻守卢沟桥的二十九军,不就有个“大刀队”吗?这把刀或许就是那时候某英雄的兵刃。二十九军请的是当时威震京城的名镖师李尧臣和南京国术馆教练郭长生等编排教练,创出了一套专门对付日本鬼子的刀法。那会儿呀,可是给咱中国人解了气,二十九军的大刀就跟切西瓜似的,砍得鬼子的脑袋瓜子满地乱滚。小的时候听我姥爷说,他见过二十九军的大刀队伤员与倭寇厮杀归来,虽刀上、身上满是血污,却气宇轩昂、英雄盖世。老百姓夹道欢迎,连免费接送他们的洋车夫都挺着胸脯子,感到无上荣耀。还有一位叫“抠芝麻”的小贩,以烙芝麻烧饼为生,平时总是变着法儿地坑人,那烧饼在他的手里不知怎么变戏法儿似的一晃悠,回家您一瞧,芝麻烧饼就成了“素饽饽”了,剩下来的芝麻他日后接着用,所以叫他“抠芝麻”。那天他却眼含泪水将一笸箩刚烙好的、满是芝麻的热烧饼倒在大刀队员的怀里,然后深鞠一躬走了,其情景很是感人……
       后来日本人打进城了,人们看到了不少鬼子的脖子上都戴着个“铁脖套”,那是被二十九军的大刀给吓的,特滑稽。说是日本人信“佛”,急眼了宁可剖腹自尽,就怕掉脑袋,那可就没法儿轮回啦。
       于是,我心潮澎湃地耍起了手里的这把大刀,越耍越来劲,才耍了几下就被老康给拦住了。
       老康说:“留神!留神!您瞧,这就叫好钢用在刀刃上,只是钢口都快磨光了,这家伙当年至少宰过几十个人!”
       听老康这么讲,一下子激发起了我的爱国热情!我就从心里边儿爱上了这把“老英雄”。
       另一把刀像是当年国民党某将军用过的勋刀,银白色的刀鞘,金黄色的刀把,刀把上还有两颗星儿。拔出刀来,就有点儿检阅三军的劲头儿。
       我笑着对老康说:“当年该不会是二十九军的官兵一块儿给你们家的金行看家护院吧?”
       老康说:“我们家虽然没有那么大的份,可这家伙什儿的确是从山西老家传过来的,我也说不清来历。”
       “得——我要了,放在我的那个小博物馆里做爱国主义教育去!多少钱?”
       “两千一把,您给四千块钱吧!”
       “玩儿蛋去!都告诉您了我是在为爱国主义教育做贡献,你就别紧着黑我了!当我是有钱没地方花?”
       “我又没强迫您买。这东西就值这个价钱,您是行家!”
       “刀是你的,可您也不能乱宰人呀,就给你两千!”
       说完了话我扔下两千块钱抱起两把刀就走,老康一边蘸着唾沫点钱,一边摇着秃头说:“白先生啊,说您什么好呀?您别不爱听,您就跟活土匪似的,到我这儿砸明火儿来了。”
       买回来这两把战刀,少许能为我抵消一点假皮箱子带来的懊丧劲儿。小的时候我就喜欢舞刀弄枪,但那都是木头做的,现在已经四十郎当岁了,得到这么两件真家伙倒是圆了一回我儿时的梦想,尤其是抚摩着那把“老英雄”,有点儿触摸历史的感觉。于是,谁来了就冲谁臭显摆。
       这事儿回来让一位在北京某大博物馆当馆长的朋友知道了,这主儿跟我有着过命的交情,一天到晚逼着我捐献。逼得走投无路了,咬牙跺脚捐就捐吧,据说是能换回来一本儿烫着金字、盖着钢印的荣誉证书。花了两千块钱,说不定还就能赚回来个大吆喝呢——挺好!
       自打我答应捐献这两把战刀之后,便没完没了地接到这家博物馆工作人员的电话。
       今天要联系地址……
       明天要身份证号码儿……
       估计后天该要我的生辰八字了。
       捐献的那天,还有不少工作人员出来迎接我,馆长把手臂向前一伸,是个恭恭敬敬的“请”的姿势,于是我挎着这两把英雄盖世的战刀,大踏步地走进这家博物馆的“白虎节堂”。
       寒暄了一阵之后,馆长说:“白先生,您先在此等候一下,我们的专家要鉴定捐献品。”
       我就把战刀奉上,在外边坐了下来,琢磨着日后我怎么从这位馆长朋友那里找补点“好事儿”回来。
       工夫不大,那馆长就从里边出来了,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还拉得老长,就跟驴“那个”似的。他用一根手指头朝我勾了勾,意思是让我过去,就像警察叫犯人,再没有先前那个“请”的风度了。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菜——又要出事儿!”
       进了内室看到大家都非常严肃,还看到桌子上摆着一本大大的红颜色证书,估计大小是十六开的,果真是烫金的耶。只是它能否属于我,现在已经很难说了。
       坐下来后就有人发问:“白先生,请您回答,这两把刀是您的吗?”
       “是……是我掏老宅子掏……掏出来的!也就是说是我从别人那里买来的。”我实事求是地说。
       “能讲讲那个人的情况吗?”又问。
       “那个人——您问哪个人啊?”我有点儿乱套了,支支吾吾的。
       “这玩意儿该不会是您从旧货市场买来的吧?”不知他们中间的谁忍不住了嚷道。
       “嘿,这是怎么说话呢?咳!得嘞——我知道现在是说出大天去都没用了!可这东西真……真不是我从旧货市场买的!”我此时四脖子汗流。
       “……可我不敢保证,卖我东西的这个人是不是从那地方拣回来的。”这不是一样吗?我就此一败涂地。
       大家都沉默了,小屋里一片静寂。
       少顷,有人发言:坦率地说吧,白先生,您捐献的这两把战刀都是赝品。先说这把所谓二十九军的大刀,从制式到做工都不对。二十九军是冯玉祥的旧部,活动于晋东南一带,那里是出产“镔铁”的地方,二十九军用的都是镔铁大刀,也就是当年关老爷的“青龙偃月刀”的用材。现在已经没地方找“镔铁”去了,您这个刀充其量是“锋钢”的,刀刃明显是用机械砂轮给打出来的,那时候好像还没这么先进吧?另外,这刀口儿也太软了,甭说砍人,就是砍木头都招呼不了几下子,怎么能跟二十九军的那些关老爷的“校刀手”的家伙什儿比?所以是假得不能再假啦!
       另一把勋刀就更不对了。勋刀的讲究特多,一般看来,那刀柄、刀鞘上都要饰以金黄色的醒狮浮雕,大抵都要刻上几个字,如“夷难定功”或“我武维扬”等……民国二十年国民政府曾颁布《颁发海空军勋刀规则》,规定一星至九星,按功勋可分“九等”。后来到了民国二十四年将上述规则废止,另改为“醒狮员刀”的样式,纳入了《陆海空三军勋赏条例》,刀又分“有穗”、“无表”等等。好啦,不说这么多,说了您也不懂!就看您的这把所谓“勋刀”吧,别的不说,刀把上就漏洞百出。您仔细看一下,刀把子上的那两颗星儿,真品应该是两颗螺丝,刀把可以拆卸并藏有制造人的名姓,您这玩意儿是死的,是照葫芦画瓢给铸出来的,仔细摸摸上边还带着毛刺儿呢。
       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可比那只洗化了的假皮箱子的问题严重多了,简直是要了我的命!
       朋友就是朋友,关键的时候还是他给我解了围。
       那馆长就说:“算了吧,白先生是搞古代陶瓷的,哪能面面俱到?容许人家打眼嘛!这刀往好了说,它是件艺术品,往坏了说就不大好听了——凶器!今天你也不算白来,我们替有关部门把这两把刀收了,谢谢!”
       谈话就此结束,有人还特快地把那荣誉证书给拿走了。
       到了大门口,我那个馆长朋友叹了一口气,愤怒抑或是无奈地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你他妈真个‘二把刀’!”
       于我就灰头土脸两手空空地打道回府。
       刚到家就有人给我打电话,问道:“白兄,今天的捐献活动进行得怎么样?”
       “非常成功!”我没好气儿地说。
       “那——都奖励你什么啦?”这主儿还紧着没完。
       “奖了我一辆卡迪拉克!”我差点把电话给摔了。
       哎哟!瞧瞧这眼让你打的嘿!怎么夸你好哇?人家没说错你,你就是个“二把刀”。难道你丫长着俩眼睛是出气儿的?!我天天儿的就这么骂自己,难受得是撞死的心都有!
       您说我他妈冤不冤呢?好端端的捐献义举转眼之间竟然成了“凶器上缴”。早知道如此,我干吗那么痛快地就把身份证号码儿告诉人家?
       等着瞧吧,估摸着过几天派出所的人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