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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张三李四（原谅我不能用真名），在乡下是初中同学，一起离开四川老家，组织了一支装修队，去河北一个地级城市做装修。三年的辛苦就不说了，幸运的是，揽上了一个政府工程，给一幢办公楼做内装修，那个高兴劲，就不提了。因为再不用担心工钱被拖欠了。政府嘛，还缺我们那区区几万块？
       倒霉的是，辛苦半年之后，就真拿不到工钱。给别的甲方干活被拖欠，还可以找政府，找劳动监察大队，最后还能够找法院。总之还会有希望。就这回是悲惨透顶，找谁都不敢，法院更不敢。为啥？因为那办公楼就是法院的楼，拖欠工钱的就是法院！
       走投无路的时候，又遭遇雪上加霜。张三的父亲车祸伤了，瘫在床上。李四的妹妹考上了大学，着急要学费。我家的墙让山洪冲塌了，要重新起房。反正都催着要钱。逼急了，张三和李四就要去地下偷通讯电缆。我拦住不让，我说，割了电缆电视就没图像了，电话就不响了。张三李四说，那又怎么样？关我们屁事？就让城里人也着急一回！
       我拦他们不住，就约他们去跳楼。我说，法院丢不起人，就会把钱给我们。张三有些动摇，李四说：“法院的脸皮要比城墙厚，就不给钱，怎么办？从楼上跳下来摔死？我死了不要紧，我妹妹还会有心思上学？她肯定要退学打工帮我爹妈。”张三一听，也不跟我走了。
       我决定一个人跳楼，我要他们等我跳楼失败再去偷电缆。他们答应了，张三说：“拿不到钱你就下来，不要真往下跳，我们等你一起创业。”
       那天早上，我早早地爬上一个建筑工地刚封顶的楼盘，八层高。站在顶上，吹着秋天的凉风，下面一片寂静，没有人注意到我这个凄凉的民工。我灰不溜秋下来，重新做了一番准备。这回我直接去了法院那幢刚落成的办公楼，爬上八层楼顶。我在前胸和后背上都别两大张白纸，上面写着两句相同的话：“法院欠我债，我找谁还钱？”
       后面的故事就平常了，看热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街上喇叭乱叫，大车小车挤在一起，乱成一锅粥。警察来了，上来一个长脸的高个儿劝我下来。后来法院管基建的主任也来了，是个大胖子，他在离我十米远的地方命令我说：“你下来，跟我去拿钱！”
       我不上他当，真要给我钱，怎么不带身上现在就给，干吗要下楼去给？下了楼你要不给，我怎么办？再往上爬我的腿会不会发软？
       主任不耐烦了，大声说：“法院说话你都不信？”
       我不说话，我心想，就因为信了法院我才走到今天的地步。
       主任最后说：“你不听话，那钱就成死钱，一辈子你也别想要了！”说完，他甩屁股就走了，下楼前，对高个儿警察说：“该咋办就咋办！”
       高个儿警察又来劝我很久，怎么劝的我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一串只有我才听得见的狠话。他恶狠狠说：“你要么就跟我下去，要么就跳下去，别这么磨磨蹭蹭！你磨蹭一分钟不要紧，耽误我们多少工作？造成多大损失？要不是跟你讲人道，别说你一条命，就是十条命也赔不起！你跳吧，我再不劝你了！”
       说完，他真走到一边蹲地上抽烟去了。别的警察要过来，也被他拦住了。他对那警察吼道：“别管他，让他跳！”
       那一刻，我满腔悲愤，真想一跳了之！
       一支烟抽完了，高个儿警察又来到我的身边，又说了一席话，那席话深深地打动了我。他说：“小兄弟，我跟你说实话，你这么跳楼，是拿不到工钱的。不是政府没钱，是政府不可能受人要挟！今天你跳楼要挟，政府就给你钱，明天说不定会有多少人上来跳楼威胁政府。为了和谐社会，政府不可能给自己树立一个反面榜样，给自己添堵。你死了这条心，你要跳，现在就跳，不用再等，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高个儿警察这话，让我绝望透顶，我想，我真的要死在这座城市了！
       高个儿警察又说：“不过，我还是劝你别跳。你跳下去，死了你一个，对我，对法院，对政府，对大马路上那些人，有什么影响？大家该吃喝玩乐还吃喝玩乐，该唱歌跳舞还唱歌跳舞，你害的了谁？可对你们家，对你爹你妈，那就是天塌了！我知道你心头有恨，可你这么一死，害不了你恨的人，只害了你的爹妈！”
       那时候，我真是心酸，眼泪哗啦啦流了一脸。
       后来我听说，那高个儿警察是个好人。本来派出所要以破坏社会治安妨碍公共安全的罪名拘留我，是高个儿警察替我说了好话。据说，他对其他警察说：“别把人往死里逼，真逼出一个恐怖分子来，对和谐社会有什么好处？”
       见了张三李四，我就该兑现承诺，跟他们一起去挖电缆。但我食言了，我想起那高个儿警察的话，心想，我要作了贼，害不了那些该死的家伙，只会害了我爹妈！
       我拦不住张三李四，也帮不了他们，更没脸见他们，就只身离开河北，来了北京，干一些零工。虽然没赚到大钱，但我坚持住了，没成一个罪犯，更没成为恐怖分子。到了夜晚，我常常去网吧，查河北的新闻，就怕看见张三李四挖电缆被抓的消息。我衷心希望他们没走出那一步，为了那些没良心的家伙，把我们自己的良心卖了，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