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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头条]诗可以从时间挤出来
作者:车延高

《诗歌月刊》 2007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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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没想过要当诗人。总认为诗人是有特质的,血热而心静,行为狂放不羁,情感细若游丝,是酒酣“诗”胆尚开张的人,又是坐在荷花之上寻找灵感的人。忽高忽低,忽上忽下,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还有情。
       同时也认为写诗是个神圣的事儿,那是发芽在自己心里,而植根于泥土之中的万物花开;是来自禅山佛寺的天籁之音;是从最高的雪山之巅乘一米阳光而下的不老颂歌;是没有厮杀声的刀光剑影在比试,每一个字都透着夕阳的血色。诗可以长在很静的山间,顺着一缕清泉流淌出来;诗可以是一滴晨露,一个早晨只洗净一片树叶;诗可以让睡了的汉字在稿纸上舞蹈,让诗人在看不见的舞台上表达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诗可以使诗人的灵感和才气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总之,在我的脑海中,诗是属于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一代年轻人去侍弄的。是长在花季,用花朵的眼睛看世界的人去写的;是形象思维大于理性思维的人去写的;是带着情感肆意挥霍文字的人去写的;是睡到半梦半醒,起来找笔和纸的人去写的;是满世界找灵感,用血熬心写字的人去写的。
       而这些都不属于我:从年龄看,我已到了新锐不足,老成有余的迟钝期,虽已不惑,未知天命,属于激情已被岁月榨干了的年龄。激情和好奇心都在消退,我黑色的眼睛还是黑夜给的,但我的头发已经站在了白天。诗人岑浪在《北岛批判》一文中有一段很不中听的实话,用来形容我却很恰当。他是这么说的:“中国作家和文人特别容易老,一般过了35岁就挺不住了,过了40岁就人老色衰,过了50岁其作品还有人味,那大概就属于中外杂交的那一类了。”我正好属于作品被怀疑为很难写出人味的这一层次。但我的血统不容怀疑;我曾用一首诗来表达自己垂死挣扎的心态。是这么写的:
       我还想开花
       头发白了是一种信号
       说明不在冬天也会下雪
       头发的白
       应该和年龄有关
       但头发白不会改变血的颜色
       不等于白和老一定孪生
       白发也许是我的一道风景
       我希望一双年轻的眼睛迷住我
       我是铁树
       我还想开花
       从生活经历看,我跟着那场自然灾害饿过肚子,经历了那段“发高烧”、“打摆子”的特殊岁月。我当过工人,当过兵,当了20多年公务员。其间,还在商界滚过水。虽然文学爱好贯穿了我生活的每个短段落,但写的都是报告文学、言论、杂文和理论文章一类文体。形象思维应该离我很远,很远。
       从给同事、朋友的外在印象看,我虽然不似《红旗》杂志那么严肃,但起码是很理性的一个人。为人谦恭,处世低调,如果不看我的诗,没有人会相信我心里埋着一条情感的大河。
       但我居然在不经意间,在工作之余,给自己戴上了一顶业余诗人的帽子。说起来这也是为工作所迫。以前没有到领导岗位时,写什么都是一己之见,文责自负,当个小头头就不同了,一篇杂文出去,就可能有人对号入座,麻烦就来了。于是我开始寻找一种别人不易对号入座的文体,最后选定了诗歌。
       就这样,从2005年2月开始,我迈进了诗歌创作的苦旅。
       
       积累和创作的时间是一点一点挤出来的
       业余创作,最稀缺的资源是时间,每天都在工作的旋涡里,时间过的像流水一样快。我也算个职业的革命工作爱好者,没有节假日,工作在任何时候都摆第一位,是硬道理,不能有须臾的影响。用阐精竭虑来形容我的工作态度有自吹之嫌,但用一丝不苟来形容基本上是恰如其分的,
       一个朋友就笑我:你这人,最大的优点是认真,最大的缺点也是认真,给你几根干鱼刺你都吮吸的津津有味。按我爱人的科学概括,我是那种“周六保证不休息,周日休息不保证”的工作狂。那么我写作的时间从那里来呢?只能靠挤。
       好在爹妈给了我一个好身体,白天比骡子累,比蚂蚁忙,夜深人静时,我还要挤出时间阅读,阅读的内容是“满汉全席”什么都看。一般到24点以后。
       我习惯躺着看书,灯光给了我阅读快感,爱人却被灯光映得睡不着,隔一阵就催促我,到她不耐烦了,开始用脚蹬我,这就预示着山雨欲来风满楼,我必须立刻关灯,否则就会惹得红颜大怒。但凡这种时候,恰恰我正在阅读的亢奋之中,灯是熄了,脑体仍在想像的空间里天马行空。翻过来,辄过去,一但灵光闪过,脑子里有了一个叫绝的句子,生怕丢了,就蹑手蹑脚的爬起来摸笔摸纸,凭着感觉划下来。但声响在静夜里是很夸张的,我为此挨了不少的骂,直到爱人实在受不了煎熬,抱了被窝去另一间房里安营扎寨,我才从水深火热中解放出来。
       中午一般是我创作的黄金时段,吃了饭,在床上躺20分钟,平衡一下脑供血,就开始在电脑上激扬文字。两年间,我创作了150多首诗,大多是在午间分娩的。有一小部分是见缝插针,从会议的缝隙里挤出来的。这种会一般是陪会,内容与我所管、所做的工作无关,只是为了体现会议的规格或某种需要,必须坐在那里。这时思维就开始走私,凝神埋首,笔走龙蛇,笔记本上写下的却是与会议完全无关的内容。外人看你在认真的记笔记。其实那上面正在诞生一首新诗。有时很怪,这种氛围中生怕被人家看破了,因警惕而形成的紧张也使人有灵感,有时还真写出自己挺满意的诗来。
       今年4月13日《湖北日报》发了我一首诗就是在会议缝隙里草成的,抄给大家以博一笑:
       
       时间是说话的青天
       水面上,冰清玉洁的手在思索
       一片苇叶,是他当年的船吗
       人去了那么久,目光为什么不肯离去
       也许上面留着没有写完的诗句
       不该去采的,那是多瘦的身子啊
       连柔弱的风都站不住
       思念太重,太重了
       能捧起一堆比糯米还白的忠骨吗
       虽然看不到汨罗江的影子
       九畹溪的眼睛像流水一样透明
       九畹溪还记得那个形消骨立的身影
       他的泪和偶尔的笑在这里
       他走着,后来停下的脚印在这里
       他带不去,忘了骨灰的灵魂在这里
       这里人念旧,心的门一直开着
       相信他要回来看看
       院门前的橘树是为一首诗栽的
       一坡的油菜花是为归来的眼睛开的
       灵心妙识,静影沉璧
       照见骨头的溪水把日月洗了又洗
       清辉渐白,苦过的日子去了
       冤魂不会走错,时间是说话的青天
       现在挤时间写诗成了我生活中的一大乐趣,这种乐趣就是在调整和转换中让时间给自己奉献成果。坐在办公桌前,我是公仆,我的成果是勤政为民,圆满完成各项任务。坐在电脑桌前,我是诗人,我的成果是草就一首好诗,让自己激动,让欣赏的人在阅读中增加幸福指数。
       灵感是从挤出的时间里捡起天赋
       有人说,灵感是神灵送给诗人的天份,灵感来自一刹那的感动。认为激情可以培养,而灵感只能等待。对此,我同意一半,保留一半。
       我承认诗人是需要灵性的,灵性是天份的影子。有了灵感诗人的笔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就能让一块石头睁开眼睛说话,让一朵花开出九十九种颜色。但灵感不会凭空产生,灵感一定有自己横空出世的根基和土壤。这就是厚重的生活积累和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
       
       从这个意义上讲;灵感是风从生活和承载生活的土地上吹来的神奇种子。
       但灵感不青睐守株待兔的人,灵感要靠你用细致的眼睛和细致的心灵挤进时间和空间的体内去酝酿,这才会有临宫受孕和其后的十月怀胎,才有那剪断脐带的响亮一啼。实事求是的说,我的灵感都是靠挤了时间,去细心的观察和体悟,才从身边的生活中一点一点捡来的。
       有人不信,说酒就可以激发灵感。不是有“李白斗酒诗百篇”的说法嘛!其实这是误传。我个人理解“李白斗酒诗百篇”应该加一个字,为李白斗酒“吟”诗百篇。那年月,几个文人骚客聚到一起,酒喝到了一定的程度,大家借着酒兴吟诗颂赋,一展才华,那是酒后的热闹。就像我们今天酒足饭饱,去卡拉OK包房唱歌一样。是一种放松。这时的人已经到了“墙走我没走”的亢奋状态。只想吼两嗓子,或像祥林嫂一样反复絮叨着几句话,以求发泄。此时你要他静下来写诗。那等于是要酒后的李逵学着林妹妹走莲步。
       所以我认为灵感既不是天赋,也不是酒赋。灵感是挤进空余时间的缝隙里,靠生活的积累和文化知识的积淀,使一个人的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后,才华对你的一份特殊眷顾。因此我在对工作很投入的同时,对生活的观察也很投入。我的很多灵感都是通过细心的观察,用眼睛从别人看不见的细微之处捡起来的。
       我写过一首《把自己当扁担的人》,是记叙城市挑夫生活的。其中有两句:“他们习惯坐在自己的扁担上/就像坐着稳稳的江山”、“他们乐于被指挥/乐于汗流满面/这时,他们的衣衫就比城里人多出一个功能/可以撩起来擦汗”。为了抓这些细节,我在街头观察了他们好几天。
       这种挤进空余时间里寻找灵感的习惯给我带来了许多创作的兴奋点。例如陪爱人散步,是我每天的一道功课。走着走着观察到一个细节,触发了想像,人就走神了。逛商场也如此,灵感来了,有了精彩的句子,怕忘了,就找服务员借纸借笔。现在我爱人已经被我的习惯培养出来了,成了业余秘书,手提包里总带着笔和纸。回头看,我的很多诗都是在业余时间里即景触发灵感,捡了两三句,闲时坐下来再精心琢磨,就成了诗。
       就以我在《诗歌月刊》发的一组诗中的两首为例:有一次早晨去商场的路上,看见橘红色的太阳上了楼顶,新鲜的像鸡蛋黄儿。我脑子里就冒出一句:“夜/把太阳洗得那么干净”。还有一次是在秋日里,看见农民把玉米秸堆在谷场上,我就想到了:“秋天打着饱嗝”。搁了几个月,有一天坐下来,把所有零存的句子一整理,就出了一组短诗。以上两句成了这样两首诗:
       
       天就亮了
       夜
       把太阳洗的那么干净
       让黎明背着它上山
       上去了
       天就亮了
       
       秋天在想
       
       秋天打着饱嗝
       秋天在想
       怎么消化越堆越高的麦垛
       这就是我的某些创作灵感产生的过程,很土,很原始,但对我很有用。它使我在挤出的时间里砥砺出自己的一种所谓的天赋,让我的眼睛和思维有了一种能力。可以把生活中转瞬即逝的浪花捡起来。
       
       存放在时间里的记忆可以发酵成诗
       诗一定是有血有骨头有肉的,诗有自己的牵系和连接生命本体的脐带。任何时候,生活都是诗歌的泥土。即便是存放在时间里的记忆,也是从泥土中来的,只是平时搁在那里来不及使用,但它是生活的积累,是陈封的素材,是永远不会过时的精神文物。
       由此延伸,今天的深入生活,抑或叫“采风”,就是去泥土地上亲近泥土,去生活的实践中寻找诗歌创作的灵感和素材。这些拢进了大脑中的记忆,是移到哪里都可以发芽的老根,到了明天以后的日子,这些老根就成为存放在时间里的记忆,它可以在走过这段经历的人脑海深处发芽或者发酵,萌发出生活的厚重,萌发出窖藏经年的酒香,萌发出汪洋恣肆的灵感,萌发出最嘹亮也是最寂静的一首首用文字作音符的颂歌,它没有颜色,没有花期,没有季节,却在厚厚稿纸上长出一片又一片诗的桃林,让所有的花瓣儿都充满土地的情感。
       相对于生命的只进不退,我的每首诗都成于已逝的时间之后,时间给了我所有的经历,而所有的经历都是时间身后的记忆。这种记忆如果只集中于某一点,就是简单的重复,重复的多了,就是对时间的浪费。就会使诗人的积累匮乏,记忆苍白。因此我一直注意在不让时间跑空路的生活中去寻找和发现,以此填补自己的积累和记忆。业余时间我就是一个平头百姓,是一个眼睛、鼻子、耳朵、手脚和别人一样的普通人,我没有理由抬举自己,也不去故作姿态的端一种架子,我尽量让自己处的低一些,给那些民工一根烟,坐在他们那根硌屁股的扁担上和他们侃大山,然后走进他们汗水,走进他们那种泥土的气味,走进他们羊一样善良的眼睛。这时你会从一种普通、平淡、渺小和猥碎中发现善良、伟大、光荣和崇高。你会突然从一直认为最贫瘠、最狭隘的眼神里看到丰富、厚重、广博和多彩的目光,你手中的笔就有了劲,才思中就有了灵感,这时,诗人的笔就不空乏,开始用没有颜色的汉字绘画,眼前就有一种意境,背后就有一个气场,周身就有一种禅意,没有路的天空和没有路的水面上都会走来大自然的灵感。所写出的诗句无论是现实主义的、浪漫主义的,还是超现实主义的都会具有最现实的震撼力。
       比如,我在一组抒写大草原的短诗中用过一些超现实的浪漫诗句,单句提出来读就显得过于夸张:“眼睛里长出五色的花朵”、“每朵花瓣都承载九十九个太阳。九十九座冰峰开始感动”、“一个素描的人坐在芦花上”、“冰凌测着村庄的体温”等。但你联系整首诗,联系诗歌里描写的生活,又觉得是贴切的。这些句子成了印刷体我心里不慌,不怕人家拿着放大镜来挑你的疵瑕。因为存放在时间里的记忆和活在记忆里的生活都给了我底气。
       所以诗歌是借了生活生发灵感为生活中的人们写的,它必须来自于生活。符合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诗人不是朕,不是寡人,不是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的隐士,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孤独客。诗人必须跟着时间走进生活,了解生活并解读生活。生活是诗的泥土和肥料,是诗的家乡和故土,只有跟着时间走进生活,才能发现那些钻石和祖母绿,才能站在比生活更高的地方为生活化装和造型,才能使老百姓看了你的作品以后,带着微笑去哭,又含着眼泪去笑。到了这种境界,任何人读了你的诗,心都会猛然睁开一双眼睛,有一种“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新奇感。这就是来自于时间中的生活积累和记忆积淀所特有的一种功效,它可以使妙笔生花,把泥土写活,让花草睁开眼睛。我所喜欢的白连春、杨键、周建歧、雷平阳都属于这类诗人。他们在生活中找到了草根的体会,拥有了草根的记忆,他们的诗就有了草根的新鲜和草叶的翠绿。以杨键的诗为例:
       他写乡村——“乡村啊/就像一头驴子/一根绳子就把它留在了树桩上。”他写母亲,“她老了/乳房也挂下来/像一口面粉袋/他们家乡的河水奔流/两岸的人民/换了一茬又一茬/像夏天的萤火虫/一闪一灭的”。这样的诗,你读了就会想到:故乡是我的产床,泥土中的记忆是我诗的产床。没有厚重的生活,没有来自生活的独特记忆。他的文字不会长满泥土的气味。所以诗人的另一个父亲和母亲是伴其一生的生活。如果脱离了生活去搞文字游戏或自我陶醉,自己玩一玩可以,或作为一种标新立异的尝试偶尔出现一下也可以,但它成不了眼睛里的花朵和果实,更成不了脚印,不可能在永恒的泥土上留下来。泥土有时是很残酷的,你不在泥土上扎根,你永远别想发芽,更别想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