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随笔]蝶影抄
作者:赵 焰
《诗歌月刊》 2007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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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和情色的禅
前几年,看韩国天才导演金基德的电影《漂流欲室》,几乎是吓了一大跳。那样的对待人生、对待肉体、对待爱情、对待仇恨的方式,可以说是到达极至了。在那部电影里,一个杀死不忠妻子而逃逸的警察爱上了一个冷淡不语的女鱼塘主人,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相互折磨,相互虐待,伴随着大量血腥残暴的镜头。整部电影给人的感觉就是,剧情在氤氲的湖面上无声地漂来荡去,如一片爱恨模糊的雾。
从《漂流欲室》,很明显可以看出的是,那时候的金基德还是怪戾的,是血腥的。他同期的影片似乎都是与畸恋、仇杀、孤独、绝望有关,卑微而怪戾。但这样的怪戾不是废铜烂铁,而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它积聚力量刺向人性最为脆弱的地方。金基德的电影看似清淡寡言,但却拥有一种硫酸般的浓度,然后泼出来,无情地腐蚀和燃烧。
当时我就觉得,金基德真是一个不平凡的家伙。不平凡的含义在于,他总与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不同,一个人即使表面上再同俗合流,但还是有一些不同凡响,像气味一样情不自禁地散出来。
后来又看到《春夏秋冬》,那真是好啊!我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几乎是热衷暴力的家伙竟然能把电影拍得那样宁静隽永。那几乎是一个宿命的故事,春天是少年,夏天是青年,秋天是中年,冬天则是晚年。人生就是那样无可奈何地对应着七情六欲的迷罪预言,最终完成一个宿命的平淡故事。这部电影当中,没有暴力,也没有怪戾,有的是情欲,是生命,是感悟以及无法抗拒的宿命本源。
我一直觉得,一个开始相信宿命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是触及到人类本质了。人生,就是一杯宿命的酒,每一个来到世上的人都要品尝;也是一圈宿命的圆,从终点不知不觉地回到起点。没有谁能够真正地绝尘而去,人生在绝对意义上都是大同小异的,该怎样,就会怎样;不该怎样,就不会怎样。
去年夏天,我又看了金基德的另外一部新片———《撒玛利亚女孩》,这部片子曾获得了柏林电影的银熊奖。电影同样有着杀戮和情色,同样也是暴力畸恋,但可以看出的是,金基德对于人性和人生又有了新的思考,并且开始沉静和皈依了。皈依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在经历了大多的困惑之后,即使是明白,也显得那样无助。于是就选择放弃思想,而放弃带来的结果却是巨大的力量,那是联结有限与无限之间的惟一桥梁。
影片像一幅洇开的水墨画,第一滴墨是柔情,第二滴墨是鲜血,第三滴则是烈酒。电影中的那种凶狠,那种爱,以及对于自己和别人的摧残和救赎,都可以说是一种极至。一个东西到了极至,便无法进入下去了,便要转化了,不转化,就是死路一条,而一转化,就极可能在山尖之上飞翔起来,从而一览山小,风轻云淡了。
我明白了,在这个时候,暴力和情色只是金基德电影表现的一种形式罢了,就像表面盛开着的一些东西,就像平常不过的花。在这时候的金基德眼中,暴力和情色就如同地表上的花与植物一样,它们之间是没有区别的。它们的区别,只是人类自以为的意义强加。
值得一提的是金基德最新电影《空房间》。我在这里先叙述一下情节吧:男主人公是一个骑着摩托车挨家挨户往锁洞里塞传单的男人,他每天都会选择悄悄地启开一户人家的锁然后住在空房子里。有一天,在一个偶然打开的房间里他见到了一个全身淤青的女人。这个女人长期被丈夫虐待,过着幽灵一样的生活。他们彼此打动了。一次,目睹女主人公被丈夫虐待,男人忍无可忍,挥动着高尔夫球把她的丈夫打倒,带走了女人。从此,两个人在不同的空房间里辗转度日。女人对每个空房间都像对自己的家一样打扫、布置,让男人感到温暖,两人也渐渐相爱。但是一天,在一个空房间里,他们发现了一具老人的尸体……故事进行到这里,往往很容易坠入故事的俗套,但金基德显然不想说一个简单的暴力故事,影片猝不及防地开始进入一种非常迷幻的情节,狱中的泰石以一种如梦如幻的方式,突兀、感性、疏离、虚幻,维系了与善华的爱情。一个神秘的故事没有向暴力和血腥的方向发展,它飘飘忽忽地进入了一种禅境,那种平静、圆融、幽默和轻松的禅境,那种感觉,仿佛一切都是风轻云淡,都是乐观的写意,任何矛盾、凶险都可以化去,没有原则,只有那种超出一切之上的快乐和轻松本身,像地面上的风一样,轻轻地吹过来。
这样的感觉让人拍案叫绝。我觉得似乎金基德已经进入一种化境了。金基德是真正懂得禅的。在这一点上,他似乎与日本的今村昌平以及北野武一样。今村昌平是在情色中意会到禅;而北野武则是在暴力中领略到禅。至于金基德呢,禅不仅仅是静止的、淡定的,它还可以是神秘的,是湿润的,是暖烘烘的,甚至可以是凶险的,游离在暴力的边缘;它存在于一切事物当中,如鱼游于水,如鸟在枝头,如匕首发出的寒光。凡是能将事物引领到一种化境的人,身上似乎都有着一种悠悠的禅意。
金基德显然是一个知道人生谜底的人,知道谜底之后又能怎样呢?同样也是走不出人生之圈。但金基德就在这样的觉悟中,深深领略到一种残酷,也迷恋这种残酷,迷恋在残酷中盛开的花朵。
悲悯的凝视
秋天的一个晚上,我躺在沙发上看影碟。一个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你最近怎么啦,把电影写得如此沉重?他是指我关于《沉郁的忧伤》之类的文章。我回答说没有呵,我从来不把电影当作是沉重的舶船。只不过既要学会沉重,也要学会轻松,在沉重的时候沉重,在轻松的时候轻松。轻松和沉重应该是生命的两类主题,也是人类飞翔的两扇翅膀,
仍是想谈点沉重的。关于悲悯的旅行,静下心来想一想,实际上这类题材的电影还有不少,而且还都是大师所涉及。一个烂仔般的导演是不敢涉足其间的,首先是内容不讨好,再有一个就是如果没有相当的功力,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是表达不出真正的故乡意义的。
对于很多关于故乡之旅的电影,我更愿意将其看作是一次悲悯的人生之旅,看作是一场心灵的真正荡涤。除我在上篇文章所涉及的电影之外,杰出的还有希腊大导演安哲罗普洛斯的《尤里西斯的凝视》。这部电影我是两年前看的,电影的基调晦暗而沉闷。给我印象至深的是电影画面始终用中长镜头来拍摄,无比宁静,也使主观与客观场景始终保持着无以解说的距离。电影的场景始终在雾中,有种宁静得几近于死寂的氛围,对话和语言变得可有可无。安哲罗普洛斯就是以这样的电影语言来述说自己心中的悲伤和怜悯。“尤里西斯”的典故来自于希腊神话,在特洛伊战争之后,尤里西斯的回家之旅异常艰难,好像是用了10年左右的时间吧。安哲罗普洛斯就是借用此名暗喻生命之旅的艰难和广阔。从剧情来说,这部电影本身并不复杂,反映的是一个希腊导演A在电影诞生100周年时深入战乱中的南斯拉夫去寻找自己国家的第一部电影,伴随的景象是爱琴海、雨、雪、孩子、老人、诗歌、远行、回归……这样的情景,就像游历在时间的河流中,无助而漫长。这种寻找实际上是一种寻根情结,在一种寻找中让自己的命运连同人类的命运不再迷失。
另一部引起我巨大感伤的归乡电影是《暴雨将至》。确切地说,我是1995年看到这部电影的,当时我决然以20元将这部电影的录像带买下,一直珍藏至今。这是马其顿导演米柯·曼彻夫斯基的第一部长片,曾获得威尼斯电影节的“金狮奖”。它由曼彻夫斯基回故乡缘起,讲述在南斯拉夫战乱与分裂中所目睹的四个故事,这四个故事循环结构,紧密相连,涉及杀戮、抉择、寻找和忏悔。曼彻夫斯基全力表现的是一种极端的忧患意识,他就像是站在苍穹之下,目睹着人类在一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下互相厮杀,然后“暴雨将至”,共同走向毁灭。这样对吾土吾民的感伤是痛苦的,更是悲悯的;是一个巨大的设问,更是一声振聋发聩的钟声。
这样的电影无疑是有巨大震撼力的,它让人肃然起敬,让人沉思瞑然,因为它涉及的是人类最根本的问题,就像一把刀,在人类心尖上深深地扎进去。这样的导演已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娱乐制作者,他已成为一个思想家,一个思考着人类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一个哲人。当电影的意义已上升到以它相对完美的艺术形式全力表现人类生存的巨大主题时,这时候的电影让人敬畏无比,我觉得导演就像是上帝一样,他在创造着场景,创造着主角和配角,然后安排着他们的生活,平静地目睹着他们痛苦,目睹他们走向死亡和毁灭……这样的方式,我的天!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这些导演对于自己的吾土吾民,有着这样悲悯的情怀呢?也许,是爱之越深,也就悲之越切吧。就如陈凯歌所说的:大师应该是这样的,他可能会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自己的文化,并且对自己的文化有着尖锐的批评态度与批判精神。因为他是从那种文化中来的,他受到那种文化的滋润,去肯定一种文化的长处不难,但发现这种文化的短处,就很容易受到围攻。作为一个大师,首先是要能够承载、消融,代表你自己的文化,并且你对于你已习惯的文化永远有一双怀疑的眼睛。
艺术和情怀当然是相通的,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鲁迅,在他的笔下,同样流淌着对于吾土吾民的悲悯,这缘于一种非常痛苦的思考,也缘于一种勇敢的反叛。
沉郁的忧伤
最近收到一封读者来信,问我:你写明亮的悲伤,我懂了。还有吗?还有另外的悲伤吗?我回答说是的,悲伤也是有着种类的,除了明亮的悲伤、俗世的悲伤之外,应该还有另外一种悲伤,那是一直进入到骨子里的,进入到人生意义范畴的,而且会在那个底限呈现出绿苔般的腐烂色泽——这种悲伤,就算是沉郁的悲伤吧。
这几天忙里偷闲,看了侯孝贤最著名的《悲情城市》。这部电影有着一如既往缓慢的节奏,静美的长镜头,空旷的远山与海……影片讲述的是一个台湾家庭在战后沉郁的事件。但侯孝贤的拍摄手法显然不是为了专注地叙述一个家庭的变迁,他更想表达的是一个家庭以及一个地方的崩溃,信念的崩溃以及人生的崩溃。这样的电影看起来平缓如水,但在镜头之下却暗藏着沉实凝重的安静以及沉情潜藏的诗意。有一种根本的抑郁,满在落花流水中。
一直喜欢安东尼奥尼以及维姆·文德斯合作的电影《云上的日子》,第一次见到它,还是1995年,我在皖南泾县出差,中午无事上街闲逛,就在一家出租碟店看到了这部台湾版的碟片,还有萨特的《人都是要死的》。经过一番口舌,我花了40元将这两部碟片买了下来。回到家之后,我一个人拉上窗帘,静静地观看。这两部电影都有着沉郁无比的基调,看到后来,我只觉得有一种情绪如雾一样扩展开,不仅是我的身体,整个房间也笼罩在一种缥缈的惆怅中了。
那段时间正是我拼命阅读各种哲学以及宗教书的时候,困惑与忧郁似乎将我压在水底。这样的电影加重了我的忧郁,也加重了我的哀伤。但我突然知道,原来世界上并不是我一个在困惑,也并不是我一个人在忧郁。我的忧郁实际上是人类共同的忧郁,我的忧伤,正是人类精神史的忧伤。《云上的日子》想表达的就是世事的无常吧,每个故事,每个人,都像并行着的线,只有交叉,没有重合和连结,阴差阳错之中,只好再睁着一双迷茫的眼在人海中游历……一个个故事就是那样无奈地在摄影机前慢慢淡化消失,而人类每天却在重复着同样的故事。
这样的电影真是让人无话可说。然后便是郁闷,便是平静。或许还会这样——当有那么一天,发现所有的途径都写着“此路不通”的时候,反而是一种真正的解脱了。
——这两天我还看了维姆·文德斯在上个世纪80年代所拍的纪录片《寻找小津》,按照文德斯的理解,东方电影大师小津安二郎实际上毕生是在用自己的电影记载着一种“缓慢的崩溃”,家庭的崩溃,道德的崩溃以及人性的崩溃。文德斯在电影中叙述道:“小津的电影让我们看到了父母、兄弟以及我们自己,它记载了一个个日本家庭缓慢的崩溃。”文德斯一开始怎么也理解不了为什么小津会有着如此沉郁的忧伤,而且内敛得恰到好处,绝不疯狂。但当他一踏上东京的土地,在灿烂的樱花下看到日本人的生活时,他一下明白了——“东京就像是一个梦境之地,这里的所有生活的人就像梦游。”也许,正是这样吧,以梦的姿态来对待人生,必然有着一种沉郁的忧伤,也有着一种樱花般的烂漫。
这样的方式还使我想起安哲罗普洛斯,在他的代表作《雾中风景》、《尤利西斯的神秘之旅》以及《永恒的一天》中,世界始终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中,似乎从没有阳光,也没有通亮,所有的东西都被压抑着。安哲罗普洛斯的每一部电影都有着浓郁的故乡概念,但故乡在哪里呢?只是在雾中吧,或者在梦里,朦胧的雾与梦,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故乡。
同样在电影中表现出巨大忧郁以及悲伤的,还有苏联大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我看那部著名的《乡愁》是在某个下半夜,那真是一种荒凉呵!在电影中,诗人沉浸于巨大的痛苦中,寻找着生存的意义,寻找着永恒。他几近崩溃了,而我躺在床上,内心中同样寸草不生。在电影的结尾,诗人屏息秉烛,火苗飘摇中一步步走过水池,燃而又灭,灭复又燃,终于最后一次,燃烧着到达水池的对岸。在那一刹那,电影中的诗人与我,就像两朵没有生命的花,一朵已经干枯,另一朵则仿佛是从未开放的塑料花。
电影《乡愁》一直用的是勃拉姆斯的音乐,沉郁,悲伤,没有闪亮的通风口。在没有任何路径的时候,是不是,灵魂会深深地叹息和颤栗,然后兀自生灭?
有人曾这样评价侯孝贤:“在他谦和的画面之中,总有微风在流动。”以我的理解,这样的微风,就是沉郁的悲伤吧。很多时候,当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到世上的时候,看看星空,想想时间,然后就有着一种悲伤,天茫茫,地茫茫。没有死亡,只有对死亡的恐惧。
记忆与忘却
由阿伦·雷乃导演、杜拉编剧的《广岛之恋》算是一部电影史上的经典了。这部法国“新浪潮”电影明显带有雷乃以及杜拉的风格,按照我的理解,那就是电影在意义上有着双重通风口:一个巨大无比,连结着世界的灾难和困惑;另一个则幽微入细,朝向人类心灵晦冥处的暗影。
影片在情节上讲的是战争阴影下的爱情故事:一个法国女子在日本广岛拍摄有关战争与原子弹残酷后果的电影时,遇上了一个日本男子,他们相爱了。这个法国女子有着很沉郁的过去,二战时期她曾在一个叫做艾曼纽的小镇上与一个德国士兵开始了自己的初恋,后来,那个德国士兵死于战争,但法国女子却怎么也不能忘怀……影片的情节明显地带有杜拉的风格,沉郁而散乱,迷茫而清晰。跟杜拉后来的小说《情人》以及更后一点的《北方的中国情人》相比,可以看出脉理上的一致。可以推测的是,那时候的杜拉就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一种本质上的困惑了,她困惑自己的记忆,也困惑于自己的遗忘。在杜拉的眼中,个人的时光以及世界的历史,如波光潋滟一样无法捕捉。
这样的电影必然是有关记忆与忘却的缠绵,也是记忆与忘却的争斗。电影中零乱的剪辑逻辑,带有压迫感和逃避心理的一系列特写,画外缠绕的内心独白,过去、现在和梦境的交错更迭等,很明显地就是记忆与忘却的转换。当然,最具有代表性的还不仅仅是《广岛之恋》,另一部由阿伦·雷乃导演、由罗伯·格里耶编剧的《去年在马里昂巴》则更是对记忆与遗忘的本质困惑。
我一直对于这样的电影有着既疏又近的感觉。近,是因为我对于这当中的很多特质在心理上持有一种亲切;疏,是因为这种直视记忆的方式会让人眩晕。前几天看电影《追忆逝水年华》,也是看得眩晕无比。对这部文学史上的巨著,我知之甚多,但却从没有完整地读过,在更多的时候,我总是在这本书的文字里寻找着一种感觉,而对于总体情节却无法把握。也许对于一直在病中的普鲁斯特来说,他想表达的,或者他已经表达的,同样也是一个巨大的、关于记忆和忘却的故事吧。他给予的,都是对于逝水年华的追忆,但真正的逝水年华是不可能追忆的,它逝去了,就永不回头了。回忆与忘却,或者回忆与杜撰,总是紧密相联的,就如同一张纸的两面。
我有时想,人们对于记忆最好的态度应该是疏离以及冷静了,以一种超脱而亲近的心态对待曾经。在人的大脑里,真应该像家具一样打放着很多抽屉和格子,有序地存放着自己的记忆。比如这个格子来存放情感,那个格子来存放初恋;这个格子来存放悲苦,那个格子来存放喜悦……然后,在空闲的时候翻动一下,独自品玩;或者在晒霉的时候将它们曝于七月的阳光下……每个人的行动都是被自己的记忆左右着,身后的脚印决定自己的路向何方。如果一个人能够对自己的记忆保持着清晰和冷静,做到井井有条,他就会放下很多东西,就能保持一种疏离,就会有着一种淡泊和宁静,并且快意地存活着。
有人说杜拉实际上有着一种无理性后面的理性,大概指的就是如此吧。在更多的时候人们总是以为杜拉会坠入她的记忆无可救药,但我的看法不是这样,杜拉只是如一头老牛一样将记忆和忘却不断地拿出来反刍,或者把它们当作是封存在地窖里的葡萄酒,想起来的时候,就拿出来,喝上两杯。酒的味道总是很好的,因为它经过岁月的发酵,有着属于时间的甘醇。
这两天还看了一部描写美国作家亨利·米勒的电影《亨利和琼》,又译成《情迷六月花》,写的是亨利·米勒与妻子琼在巴黎生活时遇见了另外一个女作家安妮的事情。这部电影取材于安妮的日记。在日记中,安妮详细地记载了自己与亨利·米勒以及琼之间复杂的情感,以及暧昧。这样的日记就是记忆吧,也是忘却。安妮一直保存着它,直到自己丈夫去世之后才公开。安妮的优雅与亨利的粗俗在暗中是彼此支撑的,也是天才与情欲的支撑。影片最后,安妮离开亨利了,她坐在汽车上,泪流满面,她后来写道:“我哭是因为我爱这条离开亨利的街道,有一天它会让我回到他身边。我明白自己现在的哭是为了从此我的哭泣会减少,我哭是因为我的痛苦消失了,而痛苦消失了我会如此地不适应。”
这样的语句怪异而沉醉,它表达出的体验就是记忆与忘却吧。人总是这样,习惯于在自己曾经的时光里晕头转向,在记忆与忘却中,欲罢不能,自设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