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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随笔]旅美小事四篇
作者:聂 造

《诗歌月刊》 2006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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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语:
       本期选取聂造先生的几篇旅美随笔与陈民振先生的关于乡村辘轳的回忆,一个是异域人生的现实生活,一个是往昔少年的乡情旧地重游,一西一中,读起来均亲切有趣。乡村古井那身上缠满绳索的辘轳,往昔背负大地苦难与救赎的故乡意象已深深铭刻在游子之心。而七岁的小荒用花园讲述了创造和怀念的诗人童年,则十分温馨。
       ——黄玲君
       ahszh@126.com
       最爱国的人
       生活在美国的中国人每当遇到一个同胞,心情总是很复杂:既为多认识一个华人朋友而高兴,但心理上又有莫名的警觉和戒备,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交往,无奈又谨慎地跟着感觉走。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太多的同胞骗同胞、老乡耍老乡的事件,给身居海外的中国人留下了阴影,这也就是所谓教训深刻的后遗症吧。
       认识茅登桨是1995年的事情。当时,我的房子想重新粉刷一下,于是就在报纸上翻阅广告,查到一家专门做房屋粉刷的公司,价格也较便宜,我隐约感觉到这可能是一家中国人开的公司,电话打过去,那一端果然是华人,我们干脆就用中文聊了起来。对方很热情,自称是老板,叫茅登桨,名字真有点怪,但不知是真是假。价格谈妥后,茅登桨就带了两个助手按约定的时间开始施工。茅先生的动作似乎很麻利,但凭我的经验可以断定,这些人没有受过正规训练,是一个草台班子,要想质量做得多好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了。但是,出于对同胞的同情,我心想,只要过得去,将就一回算了吧。几天下来,我了解到了茅登桨的一些底细。他是浙江人,某师院学数学的,以留学的名义来到美国,但不想继续学习,就办了一个粉刷店做起小生意来。交谈中我发现茅登桨是一个充满着小聪明且精明过头的人,他经常给我谈起白人如何愚蠢,他如何耍弄他们。比如他在给白人粉刷的时候,乳胶漆里是兑很多水和滑石粉的,那些白人傻傻地,没有提防之心,利润也就更高了。他还无比真诚地对我说,对你的房子,我不会这样做……从茅登桨的生活状态来看,他在美国生活得并不怎么好,但尽管这样,茅登桨还是有很得意的地方,那就是他经常自豪地说的一句话:“我老爸曾经是某省政协副主席呢!”房子粉刷好了,质量不怎样,看到茅登桨那张略带苦相的脸,我独自叹息,只有算了。
       从此,茅登桨总是隔三差五给我来电话,有时间我要不要为国内的人买“伟哥”,一会儿又让我从他那里买仿冒的名牌,还有的时候晚上很迟把我吵醒,电话里托我给他推销廉价机票。我确实不喜欢茅登桨,但碍于面子,又无法断然不理他。
       有一段时间茅登桨没有给我来电话,听说他和一个国内来的被包的二奶同居了,据说这个女人很有钱,茅登桨每天只需打打高尔夫,去去健身房,不必再工作了。
       又听说茅登桨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被这个富婆踹了。
       还听说茅登桨参加了广交会,从国内骗了一大堆货正在低价甩卖。
       有一天,茅登桨突然来电话,约我到一个很高档的餐厅吃饭。老茅穿得很气派,全身都是名牌。他告诉我,他发了。茅登桨指着身上的名牌说,白人真傻,居然有这个五条件退货规则。所以,他穿名牌衣服不用花钱,也用不着洗,穿脏了去商店退掉再换一件新的!他说这些时充满着得意的神情。
       后来,茅登桨进了美国监狱,是因为涉嫌诈骗。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和几个与他熟悉的朋友去看了他。他开始很感动,还带点不好意思,眼睛湿润了。一会儿,他又得意起来,说了一句我至今都无法完全理解的话:“在美国的中国人里面我问心无愧,我最爱国,我真的希望祖国强大。否则……”下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回到家里,我还在琢磨茅登桨在监狱里标榜自己爱国的原因和动机。突然,我发现粉刷才一年多的墙壁已经开始龟裂。
       帮助俱乐部
       记得大约半年前的一天,女儿刚放学回来,煞有介事地要和我商量事情。当时我正在忙,也没有心思和时间坐下来和女儿太多地交流,一个小学二年级学生还能有什么大事?我没有放下手头的工作,就说:“你说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女儿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要做出选择,班上有一个同学要发起名叫‘帮助’的俱乐部,我要是加入的话每年就要交一美元的会费,我想听听爸爸您的意见。”就一元钱?小学二年级的学生要成立俱乐部?这真让我哭笑不得。为了不伤害孩子的自尊心,我就说:“你都八岁了,自己决定吧,爸爸支持你的选择!”
       后来,女儿交了一美元会费,加入了“帮助俱乐部”,渐渐地我也淡忘了这件事情。
       前几天,我翻阅洛杉矶哈岗社区的报纸时,居然发现有一篇关于我女儿就读的圣马克小学“帮助俱乐部”成立半年多来成绩斐然的报道。从报道的内容可以看出,这个由小学二年级学生掌控的俱乐部确实做了不少事情,其中有几件让我印象最深刻:1、与慈善机构取得联系,帮助家庭困难的同学顺利而快乐地过圣诞节;2、数十次利用周末的时间帮助盲人去商店购物;3、到社区收旧衣服洗熨、整理好后送给穷人;4、帮助落后地区来的移民孩子改掉不良的生活习惯;5、四次带盲人去看橄榄球赛,并担任现场解说员;6、多次帮助心情不好的同学变得高兴起来;7、多次帮助政府发现被损坏和需要更换、修理的路牌等公共设施……
       看到报纸上罗列的一桩桩的事情,这可都是由这些小学二年级学生组成的每年会费一美元的“帮助俱乐部”完成的,这样的事实的确太出乎我的预料。
       这个周末,我对女儿说,想请她给我介绍一下“帮助俱乐部”的事情。女儿却说她很忙,俱乐部有活动,没有时间面对面给我介绍,她说:“我把我们俱乐部的文件借给你看,看完你就明白了。”于是,她递给我一个练习本,练习本上全是孩子用稚嫩的笔迹抄写的《帮助俱乐部章程》、《帮助俱乐部年度计划》和《帮助俱乐部选举规则》等几个文件,我看到章程的第一句话是:帮助别人是我们融入社会的开始……
       美国新生上哈佛
       几年前,思杜·鲍威尔的儿子雷蒙被哈佛大学录取了。因为成绩优秀和具有极出色的社会服务记录,雷蒙拿到了全额奖学金。这对他们全家来说是一件很幸运、很快乐的事情。我们作为思杜的同事也深深地为他感到高兴。连续一段时间,办公室里祝贺之词不绝于耳。有一天,思杜告诉大家,孩子很快就要去上学了,他刚刚和主管商量过,打算下周三在公司里请大家吃一顿中饭,到时把儿子也请来,以示庆贺。他说:“这样既不影响工作,大家也会很轻松、亲切。再者,这样朴实的庆贺仪式也不会给孩子留下不好的影响广大家都表示赞成,就是我的心里在犯嘀咕,在公司里举行宴会,怎么摆酒席?怎么个吃法?老美办事真是新鲜啊!
       到了周三上班的时候,我一进办公室就看到了思杜,他笑嘻嘻地看着我说:“别忘了中午一起吃饭。”我问他儿子在哪里,他说,儿子正在后面的小厨房里为午餐做准备。
       在美国,有许多公司都在车间边上办公,办
       公室里有一个小厨房,便于职工加热带来的午饭。美国人的午餐是很不讲究的,一个三明治,一个热狗,热一热带来的食品,喝一杯咖啡,有的女孩一个蛋卷冰淇淋就可以打发了。所以,我理解了为什么有的华文报纸把英文lunch(午餐)翻译成中文“浪吃”了,可能他们觉得午餐大吃是一种浪费吧。
       忙了一阵子工作,头昏脑胀,看看手表,已经是10点半钟了,我打算到外面去转悠10分钟。突然,我想起雷蒙正在小厨房里准备午餐呢。于是,好奇心驱使着我不得不去看看雷蒙在做什么。到了小厨房,看到雷蒙在认真地准备着午餐,他有条不紊地在忙碌着,脸上带着微笑。雷蒙见我过来,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当然,我对他被哈佛录取表示了热烈的祝贺。
       雷蒙问我在小厨房能呆多少时间,我说,5分钟。雷蒙有点腼腆地说:“时间足够了,我来为你介绍一下午餐的菜肴!”接着,雷蒙告诉我,为了健康起见,色拉是混合蔬菜色拉,汤是牛肉浓汤,已炖了近1个小时。我的眼睛找了找,看到灶台上没有汤锅。雷蒙可能看出了我的疑惑,他指着一个很大的像电饭锅一样的东西说:“在这个汤煲里,正在炖呢。”我顺眼望去,看到这个大电煲正在冒着热气。雷蒙说:“你打开盖子闻闻,很香。这个大汤煲可是花2美元租来的。”然后我还看到灶台旁的桌子上有一大盆腌好的牛排,一个面包炉,边上还摆了不少新出炉的意大利面包……这真让我开了眼界,欢送一个孩子上哈佛,却让这个孩子下厨来当厨师,这也只有在美国;如果在中国,一个孩子考上名牌大学,那家长一定会在酒店里大摆宴席,胡吃海喝一番了。
       除了从内心里对雷蒙这孩子佩服与赞许外,我还有一点不理解,为什么离开学时间还有一个多月,雷蒙就要打道上路了。于是,我就问雷蒙这个问题,雷蒙回答说:“我准备到父亲那里借500元钱,一路上我搭便车,沿路对一些社区做社会调查,主要是在餐厅里边打短工,边对不同人群的用餐支出做一个规模较大的调查,同时,我也有一些收入,这样极有可能我一分钱不花就到了学校。”
       12点钟左右,大家一起过来用午餐,热情地祝贺雷蒙,同时,都夸他的手艺好。杰西卡是一位傻大姐似的姑娘,居然很不理解雷蒙为什么不去考厨师学校却去上哈佛……
       两个多月后,思杜拿着他儿子雷蒙从学校里寄来的一大堆照片给我们看, 自豪地对我们说:“雷蒙路上走了32天,做了大量的社会调查,调查报告得到了老师的高度评价,并且,不仅500元钱一分没花掉,除去路上的花费,还挣了100多元钱。”雷蒙一路上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在社会调查时与被调查的对象的合影,看着雷蒙那张诚实、厚道带点稚嫩的脸,我感慨万千,这就是哈佛的学生啊!
       美国有个蒋老三
       蒋老三本名Johnason Edward,我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与他认识的,渐渐地我们就成了好朋友。蒋老三的祖上是九代之前从英国移民到美国的,地地道道的英格兰人的后代。他是一个中国迷,三十几岁才学汉语,不过讲得还挺溜。说起蒋老三这个名字,还是我三年前给他取的,他原来也有一个中文名字,叫江纳森,我们熟悉了以后,他一定要我给他取一个最“中国”的中文名字,看看他在家排行老三,我就说,叫蒋老三吧,和Jonhnason的发音也正好一样,他听后喜欢无比,一个劲地说好,没几天就把“蒋老三”印在了他的名片上。
       蒋老三是一个大忙人,一会儿在泰国,一会儿在台湾,我们难得在美国相见。有一天,我突然接到蒋老三的电话,说他已回美国,约我第二天晚上到他家吃晚饭。他在电话里对我说,次日上午他会去钓鱼。晚餐肯定能让我吃上新鲜美味的烤鱼,并嘱咐我早点到他家,最好是四点半就到,去帮他看看他的一些宝贝。
       虽然认识蒋老三的时间不算短,但始终没有去过他家。美国人串门的兴趣没有中国人浓,极少邀请朋友到家里吃饭。早就知道蒋老三家收罗了不少中国的物品,他多次眉飞色舞地给我讲述他的这些中国宝贝,那种自豪感就让我感觉到他好像开了一个博物馆一样。说实在的,我倒也真想参观一下,想看看他究竟收藏了一些什么好玩艺儿。这一次,我终于有了机会。
       我车子拐进蒋老三家所在的那条小街,不一会儿,用不着看门牌号就知道蒋府到了——院前小门灯下有一块不小的木牌,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加州蒋府”,这肯定是蒋老三家。接着,老蒋热情地把我迎进门,眼前的一切着实让我惊奇了一番。屋里有序地布置和摆放不少东西,大多数是中国的,也有少量是日本的,十分的不伦不类,也十分的有趣;有的让我捧腹大笑,有的让我哭笑不得。
       客厅很典雅,在壁炉上挂的是中小学常挂的“张衡、祖冲之、黄道婆”的招贴宣传画,老蒋把这些印刷品重新装裱得很讲究,最好玩的是他在边上的英文注释小牌子,上面写道:中国男女科学家系列。客厅的左边挂的是《毛主席去安源》,不过在这幅画下面还横着挂了一把旧的油纸雨伞。英文注释牌上写道:毛泽东先生在郊外游玩和他用过的雨伞。客厅的右边是一幅中国六十年代的宣传画《打倒美帝》,画面上是工农兵用拳头在打纸老虎。注释牌是这样写的:中国人正在打美洲虎。客厅隔壁是书房,有一面墙上更是琳琅满目,上面有搪瓷牌“跃进路、人民路、热水供应处、五讲四美三热爱、请勿随地吐痰”……在书架上也整齐的摆着一些红宝书、砚台、张小泉剪刀和戴着牛仔帽的毛泽东石膏像。书桌上一个大玻璃盘里摆满了雨花石,雨花石里半埋着一个拴着麻绳的中国铁秤砣。进了卫生间,也很有个性,最显眼的是窗台上放着两个青花陶瓷夜壶,洗得很干净,里面种着仙人柱。一旁的注释牌上写道:由中国生产的世界上最早的可移动迷你厕所。卫生间门后有一块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由中国两个机构颁发的荣誉铜牌标牌“青年文明岗”…… 我正在像刘姥姥一样好奇地参观着蒋府的一切,蒋夫人过来了,说准备吃晚饭。他领着我走过一条通道时,看到一个漂亮的壁灯下贴墙挂着一双中国草鞋,蒋夫人指着草鞋说:这是中国吉祥物,但她没有给我具体解释。我似懂非懂,无法理解其中的寓意。
       晚餐非常特别,也很简单,就是,老蒋钓来的三文鱼大烤加上一份沙拉。饭后,老蒋还和我谈起委托我向中国贫困学生捐助2000美元的事,他说要请我帮助,否则他不知道将钱交给谁。 大概两年以后,有一次在国内参观,在一个旅游景点听导游说:把鞋钉在墙壁上,就是“壁鞋”的意思,这样可以避邪。我恍然大悟,突然想起蒋府里的中国吉祥物——挂在墙上的那双草鞋,心里不觉乐起来,这个蒋老三,简直是一个活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