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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随笔]生命的吟唱  
作者:沈天鸿

《诗歌月刊》 2006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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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阳光肆意倾泻,风软弱无力,庄稼,野草,都在酷热中煎熬。地面蒸发的只有热量,没有水气——多少天没有下雨了?沟渠敞露着干裂的泥土,像被晒死的有着巨大鳞片的怪物。
       这是夏天,阴历七月。
       村庄在不远处,忽隐忽现不停变化的淡淡青烟笼罩着它——那是炎热季节常常可以见到的烟岚,好象是空气被烤焦了,冒出的青烟。
       蝉仍然在叫着,它们吸食着树木的汁液,可怜的树,在酷热中没有一点水分补充,还要被蝉吸走血液!
       但树和庄稼包括野草都仍在顽强地生长。当它们还是生命的时候,没有什么能使它们停止生长。生长,是它们的使命,即使是结出不为人承认的果实的野草,也坚定不移地履行着自己神圣的使命,生长,一刻不停地生长,永不犹豫,永不回头。
       因此我热爱这世界,热爱这些有生命之物,甚至热爱这令万物喘不过气来的炎热的夏天,因为正是这样残酷的生存环境,充分显示出生命的不可屈服的意志,让我听到生命在最艰难时仍然继续的吟唱!
       风创造了云飞速急驰的天空。
       那些云要到哪里去?云没有故乡,正如风没有故乡。在这个世界上,它们都只有出生地,一个它们自己不能选择的地方。
       我对风和云表示同情。是的,是同情而不是怜悯。
       同情和怜悯之间有着比我与云或者与风更大的区别,以及更加遥远的距离。
       除了同情,我什么也不能做,因此我坐了下来,在辽阔世界的一个小小的点上,听风呼呼吹过,感觉到万物都如此地渺小,却极其从容地吞吐自信的呼吸。
       一个夜晚像它自身那样黑,因为它不需要看见处于它之中的那些东西。
       需要照明的是人,永远是人,星星点点的灯火因此络绎亮起,有限的光,无限的夜,在眼睛中形成一种意味深长的对比——眼睛总是因为对比才能看见,即使在白昼,如果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也就是说天空中什么也没有,无从构成任何对比,你看见的就总是一片虚无,没有尽头,不会停止。
       而在夜间刹那照亮一切的闪电,是谁的灯盏?又是谁不肯现身地带来闪电,并且将人类将万物和整个世界一齐观看?这是个谜。我不能猜出,因为它没有谜底。
       一个又一个夜晚都像它自身那样黑,月亮和星星也不能改变这黑之万一,因此,总是需要灯,需要把灯点到最黑的地方去——但我却有在没有灯的黑夜中静坐的习惯。
       在没有灯的黑夜中静坐,我的内心仍然一片明亮。
       发生过的都成了历史,被记录在纸上。有多少种记录就有多少种真实,有多少种真实就有多少种虚构。历史因此总是麻烦的:你无法去核对,所能做的仅仅是校对——根据一张或数张纸来校对另一张纸。无比之轻的纸因此沉重——那是历史的沉重。
       对于历史,你至多只能怀疑它的某个或某些细节,却不能从整体上否定它,原因一半就在这里,另一半则在于,如果完全否定了这纸上记录的过去的历史,现在就失去了来源而变得可疑。
       
       风中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总是远远比一个骑摩托车的引我注目:虽然都借助于工具,但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就是他自己前行的全部动力,而骑摩托车的则完全依赖于他所骑的摩托。
       在我所做的这种比较中,速度显然是被忽略了的。被忽略就意味着认为它不重要。
       我相信我并没有错。
       “我们从哪儿来?”一个毫无实用价值的问题,但它却因此是有意义的。
        禅宗和尚回答道:“从来处来。”以不答为回答,显示的是机智,而不是哲学的思考。哲学的思考可以没有答案性结果,但它绝不以不答为回答。
        所以,“外交辞令”不是哲学。
        无人时,你不要对自己说话——一句话说出后,是更大的沉默,更多的沉默……
        天地因此无言。
        处于两盏路灯之间,你就会有两个影子,而且长短、深浅不同。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或者说是更接近于真实的?很难判断,尤其是当你不是静止,而是在走动时,两个影子不断变化,最后竟将两个影子的长短和深浅互换,你能说两个都是真实的么?
        问题归结到一点:一个人为何竟会有两个影子?
        我对许多问题的思考,常常停止于不得不停止之处——我无力再前进了,我进入了一片混沌。我必须等待着那能将这混沌像雾一样吹动,吹出雾气稀薄之处并将它显示给我的风,我才能从那儿进入,重新开始我的思考,并比以前走得稍远一些。
        但问题在于,这种风并不外在于我,它只能在我之内产生,从我内部吹出。
        我所依赖的,仍然是我,而且只有我。
       “一个人一生有多少次爱恋?”秋天到来,在平地上,我也仍然望见遥远的山下,那行走的人仅仅是几个几乎看不出移动的小黑点。
       谁是我?你是谁?萍水相逢,邂逅而爱,姓名只是一个符号,认识的,是与符号无关的人。
       秋天。比秋天深的是一次爱恋,它里面是否藏着即将发芽的春天?
       是的,我喜爱的春天不是普通的使万物萌芽的春天,而是它自己发出芽来,变绿,而且日益葳蕤的春天。这样的春天不回答问题,它只生长,像爱情,里面包含着深深的思念。
       如果你必须吃下它,最好的方法是一口吞下,千万不要细细品尝——它的味道是苦的。
       叶匡政有一句诗,大意是:一个人一生要毁掉多少东西!当然,很容易就能反驳他:为什么没看到一个人一生可能也创造了多少东西?
       不过,这样的反驳似乎有理而其实无理,叶匡政并没有否认“创造”,或者说叶匡政所着眼的并不是有没有创造,这样的反驳实质上是偷换了论题,不能构成反驳。而且,退一步说,一个人一生虽然可能确实创造了什么,但这创造归创造,不能“功过相抵”,对他毁掉的就视而不见了。
       当然,一个认识到一生要毁掉许多东西的人,仍然要毁掉许多东西,因为认识到而减少或避免毁灭的东西仍然十分有限——他要活下去,就不得不继续毁掉许多东西:衣食住行,都是对某些东西的毁灭。但是,一个认识到这一点的人,和一个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的人,是两种人,决然不同的两种人。
       很多时候,将人与人区别开来的,不是行为,而是认识。
       思想因此是重要的。
        暴风雨的前夕,地面上就是天空,一切都在天空中奔跑,包括本来不动不可能移步的那些固定之物——它们在自己的惊恐或者兴奋、激动中奔跑,以此加入暴风雨到来前突然变化了的景象。
       也有仍然无动于衷之物——石头一如既往,没有表情,没有动静,仿佛它本身就是不存在之物。
       但这与勇敢或无所畏惧无关——风雨是它不需要的东西,也是它可以无所谓地承受的东西。
       我读过一篇短文,说的是一个小女孩模仿她的父亲钓鱼,但她是在她家的阳台上,竹竿尽头的线上没有钩,没有鱼饵,扎着的是一朵鲜花。小女孩耐心地“垂钓”着,终于惊喜地叫了起来:她“钓”到了一只美丽的蝴蝶!
       这的确是什么也不懂的幼儿才异想天开地做得出的事情。但这事做得令人——比如说令像我这样的人惊叹不已。由此我感到我真的老了,我已经老得只能读这小女孩做出(是做出而不是写出)的童话。不过我也许还有被拯救的希望,因为我还能被这孩子这件事感动,并且惊叹。
       “的确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有时是伟大的——有一种伟大的名字叫“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