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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随笔]草树园
作者:洋中鱼

《含笑花》 2006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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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零陵人将堆成一个人左右高的稻草堆子叫草垛,而将那些聚集到树木上堆得有一丈多高的草堆叫草树。记忆中,我们涧子边村的草树有两类(整个零陵地区一带都是这样):一类是以村庄周围的樟树、苦楝树、板栗树等活树为柱,直接将稻草聚集上去。这种方法省事,不要挖洞竖树干,但也有一定风险,如果踩草的人出现“技术失误”造成草树漏水,那么大雨之后沤在里面的稻草会产生大热量将树活活沤死。虽然稻草值不了几个钱,但活生生的大树尤其是板栗之类的果树还是倍受人们珍视和爱护的。另一类是将苗干很直的杉树干竖立在空地为柱堆聚稻草,到了顶部在用草把做几层草帽箍好,以防树干被日晒雨淋而腐朽。这种方法在生产队时是常用的。
       稻草虽不值钱,但与农民血脉相连。干稻草,不仅是耕牛的越冬食粮,也是乡亲们的亲密伙伴。乡亲们用稻草垫鸡笼鸭笼猪栏牛栏,早些年还用稻草搓草绳打草鞋、扎草帘盖茅厕、制草垫铺床、护菜秧,缺柴时还用来烧火做饭,缺钱用时还卖给纸厂造纸,甚至连死人下葬前也要在其墓穴里烧一些稻草,所以,乡亲们特别注意对稻草的保管。
       秋割之后,金色的阳光下,秋风里飘来稻草的香味。干涸的田野上(割晚稻前乡亲们会将田里的水放干)排满了被扎成一只只企鹅般的稻草。人们在晒稻谷时,也不会忘记将田野上的稻草打翻晒好。稻谷进仓后,接下来就是堆稻草了。涧子边虽是一个自然村,但有两个生产队(现称村民小组)。我们四队的草树园在村庄的东南部,有一个半篮球场大。它南临稻田,西临果园和柏青哥的家,东面和北面是绿油油的菜地。草树园是挖了水沟开了厢的,像五六块豆腐干排列在一起。每块“豆腐干”上竖有四五根杉树,那时专门用来踩(堆积)草的。踩草(堆草垛)是一项技术性比较高的活,不是人人可为的。它要求有模有样不倒不垮,更不能漏。踩草时一般由男人唱主角女人唱配角,女人在旁边将束好的稻草一只只递给男人,男人则一手扶树干一手接草,丢在脚下一层层铺好踩好,中间不时添加一两个做夹层,使整个草垛呈锥形,以便排雨水。随着草树的“长”高,女人用手递不上了,就改用竹竿或树杈顶送。一树草踩好了,男人会顺着楼梯溜下来并扛了楼梯马上离开,女人则留下来继续用竹扒将草树梳理得很熨帖。杉树干变成草树之后,剩下的稻草就被紧挨着草树堆成一个个草垛。若垫猪栏喂牛时,首先会用这些矮小的草垛。
       草垛堆好草树踩好之后,男人们就很少再来,草树园就成了女人和孩子们的乐园。我记得1978年至1980年那段时间,母亲和兰玉伯母在生产队负责放了三年的牛,每日黄昏,她们都要去草树园扯草丢到牛栏里去。还有队里那些经常砍柴的人,出发之前都要来草树园扯草结绳。砍柴者除了上年纪的妇女,还有不少读书的学生。我在十至十五岁期间也经常于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跟村里的哥哥姐姐们去砍柴,也经常来草树园结草绳。
       于我年龄上下相差不大的人童年时代是最喜爱草树园的了。春天,我们来草树园挖蚯蚓喂小鸭,由于有草絮铺陈在地,所以蚯蚓特多;夏天,我们来草树园摔跤、打野战、捉迷藏;秋天,我们来草树园用弹弓打麻雀、掏鸟窝;冬天,我们来草树园堆雪人、打雪战……草树园里,一年四季都荡漾着孩子们的笑声。
       草树园里,除了有欢乐,还有惊喜。我家以及邻近的唐双秀伯母家、柏青哥家,几次走失的母鸡,均从草树园觅得,甚至还捡到了几个鸡蛋。扯草树上的稻草时,偶尔会滚出几个尚未熟透的柑子(别人偷来藏在草堆里打算等沤熟了再来取的),或者会掉下几只羽毛未齐尚不能飞的雏鸟……
       草树园,有欢乐,也有烦恼。1981年初冬,我那五岁的小弟弟跟本村几个八九岁的孩子在草树园玩,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孩子提议烧火取暖,结果引起火灾。干燥的草树园一瞬间变成了火海,天空浓烟滚滚,园里火苗直蹿,吓得几个小孩坐在那儿大哭。如今我还记得那天放学回来我所见到的情景;全村的男女老少均赶来救火。不少人挑了水桶、粪桶去附近的鱼塘、水井和石涧取水,有的还端着脸盆取水。柏青哥家、我家和唐双秀伯母家等人家水缸里的水也被取来救火了。自己见状,立即加入挑水的行列。
       时至今日,我还清楚{己得那天村里一些勇士们在火海中的英雄壮举,尤其是昌建、金保、银保、昌祺、八松等几位年轻力壮的兄长和我的四叔等长辈,他们那奋不顾身挽救集体财产的高大形象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或许,人世间的某些精神是可以在烈火中永生在天地间永存的。
       众志成城,所向披靡,经过几个小时的荚勇奋战,大火终于被扑灭了。那次火灾造成的经济损失虽然不大,却为生产队的集体主义生活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第二年春天,田地承包到户。同年秋天,不少人开始将稻草堆积到自己的房前屋后或其它地方,尽管也有人继续在草树园堆草踩草,但相对而言就冷落多了。
       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我们涧子边村的大部分田地被征收了,尤其是稻田,已所剩无几。于是,大家纷纷卖牛,加上现代家电和厨具的普及,涧子边也就成了一个没有耕牛和炊烟罕见的村庄。稻草越来越少,它的用途也越来越小。由于人们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稻草现在只被用来垫鸡笼鸭笼和丢猪栏。昔日的草树园,如今已变成宽广的城区大道。草树是没有的了,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草垛,也是龟缩在村庄的一隅。它们的表情十分呆滞,像在瞠目结舌:这世道为何变得这么快!?
       冬天快到了,母亲的脊背有些疼,她说睡床垫太软不舒服,不如向邻村种田的人讨几个好稻草来铺在床板上睡。我女儿听了,大吃一惊;稻草也可以垫着睡觉?唉,只隔了一代人,现在的孩子只熟悉大米和稻谷,这些他们书本上有,至于大米和稻谷的母亲——稻草,仿佛离他们很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