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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想起傅雷——纪念傅雷诞辰100周年
作者:刘悠扬 于 雪

《新华月报(天下)》 2008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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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聆听傅聪 阅读傅雷”
       100年前的今天,一个哭声特别响亮的孩子降生在江南望族,因此长辈们给他取名为“雷”。
       他日后成为当代伟大的翻译家、文学评论家、音乐鉴赏家。作为翻译家,人们说“没有他,就没有巴尔扎克在中国”,他译介的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深深影响了几代中国人。作为文学评论家,他对张爱玲小说的精湛点评,为学界做出了文本批评深入浅出的典范。作为音乐鉴赏家,他写下了优美的对贝多芬、莫扎特和肖邦的赏析。
       可是,这些都不及他的另一个身份著名,那便是“父亲”。
       他的儿子对古典音乐有着先天的狂热,21岁为中国赢得了第一个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奖项,如今被称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肖邦的最佳演绎者”和“钢琴诗人”。他写给儿子的“家书”脍炙人口,上世纪80年代至今,5次重版,19次重印,已感动了数百万国内读者。这本“家书”既是充满着父爱的苦心孤诣、呕心沥血的教子篇,也是最好的艺术学徒修养读物,更是坦荡刚毅的近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深刻写照。
       这对父子便是傅雷与傅聪。
       傅雷已去了,而音乐还在。对傅雷百年诞辰最深情的怀念,莫过于音乐。5月9日,南方某报主办的“聆听傅聪 阅读傅雷”纪念傅雷诞辰100周年傅聪钢琴独奏音乐会将在深圳音乐厅登场,傅聪将第五次来到深圳,以他善于雕刻细节的手腕在乐声中描摹与父亲永远相通的那颗“赤子之心”。
       ■历史暗夜中平静离去
       时间定格于1966年9月2日夜。就在那一夜,傅雷、朱梅馥夫妇留下遗书,双双自缢。无边的历史暗夜中,他们平静离去,却是广陵散似的绝唱,那是中国文化史上惨痛的一页。
       多年后,陈村写过一篇名为《死》的文章。他和傅雷住在同一条江苏路上,生命中有12个年头和傅雷的生命重合,却始终没有见过这位译匠。陈村曾在图书馆借阅《欧也妮·葛朗台》,但那本书没有封面和扉页,没有译者的名字,他也不知道在离他家很近的地方,就是译者的家,小小的花园内曾种满怒放的月季。在书房里,傅雷每天工作10个小时,孜孜,勤勉不辍,翻译《幻灭》,用精致端整的楷书为儿子抄写6万字的《艺术哲学》,写几十万字的家书。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夜停止了,花园内的月季被粗暴的手连根拔起,书房内的山水画和条幅撕成碎片,践踏在无知的脚下。一个艺术家精心构造的理想世界,自溺于黑暗的洪水。
       ■“老顽固至少是classic的”
       1981年,《傅雷家书》第一版由三联书店出版,27年来,5次再版,19次重印,发行量已达100多万册。就是这部浩浩荡荡的遗著,让人们认识了500万言译著之外的傅雷——“翻译家”远不能概括他的全部,这是一位被深深遮蔽的文学评论家、音乐鉴赏家、美术策展人,以及20世纪中国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
       某种意义上,后面这些头衔较之“翻译家”更值得探究,一如“傅雷心灵”比“傅译”更难以替代。在那些文字背后,傅雷通过他的个人命运,努力将20世纪的一些蛛丝马迹摆在我们面前,努力将过去了的中国的某些角落摆放在我们眼前。——意识到了这一点,对于傅雷之死的反思才刚刚开始。
       一切命运都取决于个性。1963年7月22日,傅雷在给傅聪的信中写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此二语可为你我写照。”这是《全汉三国两晋南北朝诗》中无名氏的诗,也是傅雷一生未曾舍弃的理想。
       事实上,作为“五四”一代的典型中国知识分子,傅雷从未放弃他的社会责任与公共关怀。抗战胜利以后,愤于国民党的腐败,他曾参与“民主促进会”的筹建。1945年冬天,他曾与朋友创办综合性的《新语》半月刊,一共办了8期。其间,他在《新语》、《民主》、《周报》、《文汇报》等报刊发表过许多批评时政的文字……直至今日,也很少有人会把那些洪钟大吕般的文字,和这位温文儒雅的翻译家联系在一起。
       然而这是真实的傅雷。慷慨悲歌、刚直不阿,是傅雷性格中最具识别性的要素。同时代人说起傅雷,总是“孤傲如云间鹤”。郁风一次和傅雷辩论,反驳不倒,情急之下,说傅雷是“老顽固”,而傅雷郑重地、一字一字地说:“老顽固至少是classic的!”傅雷在精神道德上是有“洁癖”之人,正如他所强调的“classic”,不仅仅是古典,还带有使他自豪的最优秀、最完美、第一流的意思。一种高尚的美学一旦成为宗教,就不能容忍人性的一切邪恶奸诈。
       
       ■一生在两个理想之间彷徨
       尽管如此,与司马迁、“竹林七贤”、徐文长、李贽、龚自珍、鲁迅等一大批东方知识分子相比,傅雷其实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叛逆”。他当初选择翻译巴尔扎克,并不是出于个人的兴趣,而考虑更多的是政治安全。饶有趣味的是,这个具有“了不起的革命辩证法”的作家却写了大量的既不“革命”,也不“辩证”的东西,这使得傅雷的翻译一时竟难以为继。
       他在1964年一封致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郑效洵的信里,这样谈到他的翻译:“比较适合吾国读者的巴尔扎克的最优秀的作品,可谓遗漏无多”,可是另有一部分,“或宗教意味极重而以宣传旧社会的伦理观念、改良主义、人道主义为基调”;“或艺术价值极高,开近代心理分析之先河,但内容专谈恋爱,着重男女之间极细微的心理变化”;“……诸如此类名著,对我国现代读者不仅无益,抑且甚难理解”。他的结论是,不宜再译。
       这其实是一种双重人格在艺术理念中的投影,一方面,西方进步的思想艺术使得任何妄自尊大的人都不可能闭目塞听;另一方面,来自某种先天的抗拒,又使他无法放弃对传统文人理想的本能留恋。正如傅雷对自己的定位“intellectually(理智)是纯粹的东方人,emotionally(情感)&instinctively(本能)又极像是西方人”,事实上,在他的一生中,崇尚“真善美”的西方人文主义与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中国士大夫情怀之间的冲突和融合,一直在深深纠结。
       ■可以跨过“傅雷心灵”吗
       细看傅雷的最后几年,便不难理解他精神步步退守的轨迹。作为一个国家信念濒临崩溃的老人,晚年又遭到了儿子“出逃事件”的沉重打击,傅式“家国”教育梦似乎彻底破灭了。此时的傅雷,已经不大可能再相信除了个人奋斗以外的事情了。他的编年史家告诉我们,大约从1959年起,他基本上闭门不出、埋头著述。在贫困和神经衰弱、关节炎、眼病等多种疾患的折磨中,译出了丹纳的《艺术哲学》,巴尔扎克的《搅水女人》、《都尔的本堂神甫》、《比哀兰德》和《幻灭》三部曲等多种著作。此外,他开始用大量的时间研习书法,搜求碑帖、字画和各种小古董,并专注于嫁接艺术,酷爱月季、玫瑰,并成功地培育出英国玫瑰达50多种。
       这是一个传统士大夫的最后选择。也就是当“治国平天下”、甚至是“齐家”的梦想也相继败落以后,正是这些拓片、碑帖和异类花鸟掩护了这位英雄向精神丛林的深处撤退。在那里,它们为自己的灵魂敷药。
       傅雷的一生,一直希望在坚定的共产主义立场上找到一条让中国富强的路,建立独立的人格与独立的舆论。这种寻找,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而今再看“傅雷遗产”,其重心或许在于,以正大又博大、高远又高贵的中西人文遗产守护文明价值,守护生命意义,在今天还有没有可能?还有没有力量?通往人的自主、尊严与美好生活的道路,可以跨过“傅雷心灵”吗?傅雷以他的死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呢?
       (摘自4月7日《深圳商报》,作者为该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