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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事]今天的老手艺
作者:梁 平

《人民文摘》 2008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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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去的手艺,正是支撑中华千年文明的重要一环。它们的老去正如四书五经成为教育的点缀而非主流一样,固然令人感慨,但或许也是城市文明发展的必然。
       吹糖人
       到什刹海旁的烟袋斜街,太阳已经偏西。一树红透的柿子,越过古老而斑驳的墙垣,在初冬的微风里晃荡。
       从河北保定来的王同国师傅,在这条青石板街上吹糖人。十年了,每个冬季,他都会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驮了装着煤炉与糖锅的木盒子,在烟袋斜街游走。木盒边插着一排气鼓鼓的小动物,小家伙们在细长的竹签尖上,摇摆着笨拙的身躯。王师傅那浓郁河北腔调的吆喝,随糖锅冒出的丝丝香甜热气,弥漫在小街的空气里。
       吹糖人所用的工具仅一勺一铲,一般由红、白糖加上少许饴糖组成的糖料,放在炉子上用文火煎熬,熬到可以拉丝时即能用来造型了。王师傅从糖锅里舀起一小勺糖稀,在手中揉搓成卵形,然后插入一根细细的麦管,边吹边捏,拉拉拽拽,不大会儿工夫,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精灵就出现了,神情姿态惟妙惟肖。王师傅吹捏糖人的动作利索,技艺娴熟,手法大概有搓、捏、吹、团、挑、揉、压、按、擦、拨等,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变化多样,让人眼花缭乱。这手艺,非一朝一夕能练就。他十多岁开始随父亲学艺,已经快三十年了。王家祖辈都是吹糖人的,父辈们没出过远门,更没到过北京,只是逢集市、赶庙会、过年节、遇大事,才在乡亲们中间露两手。祖辈们吹糖人纯粹是为左邻右舍的亲友们捧场助兴,也是给自己找乐子。这祖传的手艺,便这样一代一代地传承了下来。
       王师傅只要摆开架势吹捏糖人,他的摊子立即被围个严严实实。看得最有耐心的,是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玲珑剔透的小糖人,仿佛推开了他们尘封往事的记忆之门,唤起了一份特定的快乐与惊喜。看而掏钱买的,多是年轻女孩或嬉闹的小朋友,他们一般不吃,只是举在手中欣赏,一路欢笑着离开。王师傅每捏好一个糖人,都要用手指不停地抚摸它们,方才小心地插在木盒的侧板边。看着糖人,他眼里放射出欣喜的光芒,似乎那些小糖人就是他的孩子。
       初冬,北京的傍晚气温下降得很快,一阵风过,寒意倍增。王师傅将自行车移到街边的拐角处,不停地搓着双手,继续慢条斯理地轻声吆喝。
       天色渐晚,烟袋斜街安静下来,小糖人孤单地在一束黄橙色的路灯光中舞蹈。
       银匠
       在凤凰、丽江、乌镇这些旅游区,多银器店。
       四十一岁的银匠李光雄,家住距西江十里远的麻料寨,六年前在西江开了间银饰加工店。李师傅的老家麻料村,寨不大,只有一百五十多户人家。凯里人习惯称麻料寨为银匠村,因为这寨子里的男人大多以打制银器为生。
       李光雄的手艺像其他的麻料银匠一样,也是祖传的。他自十多岁跟着父亲学打银器,距今已近三十年。李师傅二十岁便离开家乡,在凯里租了间门面,经营些银器工艺品、帮人们加工修改银饰,成了麻料最早闯江湖的银匠。对于很少出门的李光雄来说,凯里算是大城市,很热闹,也很繁华。可是凯里消费高,生活负担重,李师傅放弃了城里的生意,将银器小店转回西江。西江这几年也在开发旅游,银饰是较有特色的民族工艺品。再者,苗族是个嗜银的民族,苗女都爱银饰,银饰是妇女身份的体现、财富的展示。西江寨大,人口多,婚配嫁娶,过年逢节要消费大量银制品。李师傅将妻子杨文英及两个读初中的儿子也接到身边,妻子料理一家的生活,还能在生意忙碌时帮下手。农忙时,关几天门,回麻料老家种田收割,生意农活两不误。
       打造一件银器需近二十道工序。银匠先把熔炼过的白银制成薄片、银条或银丝,然后经锤、敲、压、剪、刻、镂、缠、磨、雕、焊等技艺打制出精美纹样,然后再焊接或编织成型。苗族银饰的种类较多,简直是从头到脚,无处不饰。
       李师傅是个厚道人,这忠厚与老实写在他憨憨的脸上。他会主动告诉客人哪是真银,哪是苗银,并向你耐心地解释苗银的成分。所谓苗银,也就是我们说的白铜,街上很多漂亮的工艺品,都是这种苗银。苗银的价格,体现在工艺上,也就是说,这样的工艺品赚的是几个手工钱。真银器,它的价值则体现在材质上,即使工艺也是不可低估的部分。真银越烧越白,用牙膏或洗洁精一洗,会现出美丽光泽。假银烧不得,一烧就变黑,年代稍久就会有铜绿出现。
       李师傅告诉我:现在银价不稳定,时高时低,高时达到两块八一克,低时跌破两块。低时买进还能赚几个钱,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间银价看低。他看了眼店外一晃而过的游人,叹口气道:“做生意就是养家糊口,不赚缺德钱。”
       制毛笔
       传统文化无论怎样没落,总有一些人在固守,或是兴趣上的执著,或是生计上的需求。
       杨建华开了一间毛笔庄,原本在湖南省常德市老城区的一条僻静小巷里。在小巷里,生意也还过得去。杨师傅的毛笔本来专为圈内人制作,价格虽高一点,但照样卖得出。常德城市不大,书协、画协、美协,不仅一个不少,而且颇具规模,上自市级领导、下至小店职员,能书会画的大有人在,室外的招牌,室内的小品,走到哪儿都不稀罕。除此以外,还有一支数量可观的后来者队伍,少年书法美术班几乎举目便是。站在圈内,杨师傅的毛笔庄可以雄视圈外,完全不必理会商场、文具店抢自己的生意。
       常德旧城改造,杨师傅的店转到闹市区,闹市区的买卖比僻静的巷子大了不少,但开销增长的幅度更大。新店开张,杨师傅决定不再单一地加工经营毛笔,他利用书画界朋友的关系,求来一些书画作品,挂在店里,一来装点门面,提高品位;二来兼营字画,贴补店面开支。同时,他还从北京进了些精致的景泰蓝笔杆和红木笔盒,拓展新业务——加工制作婴儿胎毛笔。
       挂在笔架上的毛笔,在八月热浪的鼓动下,来回摆动。二十五年前,瘦弱的他背了简单的行李,只身前往长沙,拜湖南制笔行业著名的杨师傅为师,学做毛笔。学艺归来,正派上用场——全民办厂、开公司,杨建华所在的青阳阁居委会办了个毛笔厂,他顺理成章地进厂当了一名合同制工人,并是厂里少有的技术骨干。这样的日子,很荣光却短暂。六年不到,毛笔厂因种种原因步入困境,工人们各奔东西,自谋生路。从毛笔厂出来,杨师傅东挪西凑弄了点钱,租间小门面,开间毛笔庄,制作、销售毛笔。
       杨建华已经四十一岁,十五岁开始做毛笔,如今已有二十五年。相对于这样的高龄师傅,毛笔制作不算了不得的手艺。首先选购优质的兽毛,用药水浸泡处理分类存放。根据笔的大小、长短、功用,配备不同硬度的笔头。笔头的制作很麻烦,选好适宜的兽毛过水压齐后,用牛骨梳反复梳理,直到笔头尖挺、齐顺、圆润、匀称,笔头就做好了。然后扎捆成型,用热松香上胶,安装笔杆。最后整笔,通过揉擦笔头,将粗、弯、杂而没有锋尖的笔毛剔除。
       当初,无数毛笔厂破产,市场上的毛笔却从没有脱销的纪录。杨建华这样的个体笔庄填补了破产带来的一小块生产真空,其后,制笔厂的机器流水线生产,三下五除二,很快把市场充盈得富态无比。天底下的生意永远也做不完,杨建华有杨建华的市场,制笔厂有制笔厂的顾客,谁也抢不了谁的饭碗。不过,如果杨建华们的子孙还要继承祖业,靠几管毛笔吃饭,恐怕就真的要掂量掂量了。
       (刘心蕊摘自《最后的老手艺》
       南海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