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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味]马三立的眼泪
作者:李玉霄

《人民文摘》 2006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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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3年夏天,一向谨言慎行的马三立罕见地对自己的一生作了总结:我是个苦命人,是生活上的可怜虫。
       事情缘于一家报社约请马三立写一篇回忆童年的文章。时隔多年,这份报纸已杳无踪迹,笔者只在天津市档案馆找到了三页底稿。在文章的开头,马三立写道:“我犹豫了十几天,不想写,不愿意写,更不敢写……这是又被击中的一颗催泪弹。”
       对于一位已经79岁高龄的老人,这样的自我评说,难免让人心酸,并且意外。毕竟,在众人心目中,1993年的马三立,早已不是普通的老者,而是相声泰斗、喜剧大师,甚至可以归为社会名流了。
       漂泊江湖
       马三立的一生坎坷,自童年始。
       1933年,父亲出面借了高利贷,马三立成了家。新婚之后,家庭中的重大变故就接连发生。大哥要接济,刚会说话的侄子马敬伯(后成为著名相声演员)和刚出生的女儿要抚养,结婚时欠下的高利贷要偿还,只在天津一地说相声已经无法养家糊口,马三立只好外出流浪卖艺。
       起初他没有路费,去不了外省外县,就坐小船到天津附近的咸水沽、葛沽、塘沽一带演出。有一次,还是托了熟人坐在火车头里,才到了秦皇岛。和刘宝瑞(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在外地卖艺,坐船时实在太饿,偷了别人的锅饼吃,坏了孔夫子“非礼勿动”的遗训。1939年在济南卖艺,捡到了十块钱,才买上回天津的车票。
       1940年,在说了11年的相声后,马三立在素有“相声窝子”的天津卫渐渐自成一派,崭露头角,北京、天津两地的相声园子和电台都约他前去演出。然而,就在他稍觉快意之时,厄运再次降临。
       当时天津卫臭名昭著的汉奸袁文会充当幕后老板,成立了兄弟剧团。强拉马三立入伙,马三立推脱不掉,答应临时帮忙三个月,没想到刚一进去,就落入虎口,此后的整整五年,他再也无法动弹。
       右派生涯
       1947年到1950年,马三立纵横京津,在同行和观众心目中确立了自己的地位。
       但是,1958年反右派运动中,马三立被打成了“右派”。关于他为何被打成右派,占主流的说法是他改编并表演了《买猴儿》,塑造了一个闻名全国的办事马虎、工作不认真的人物形象“马大哈”。1979年平反时才发现,在他的档案里,没有任何“右派”认定材料,完全是因为指标由起初的4个增加到11个,太多了,只好把他报上去凑数。
       这个时候的马三立,四十多岁,正值盛年,按照马志明的说法,正是出活、出好活的时候。但是,从1958年秋天当上右派到1977年秋天返回市曲艺团,19年间马三立只说了3年相声,相对应的是长达11年的四次下放劳动,以及被关进“牛棚”做了5年的团煤球、打扫卫生等杂役。
       马三立平时沉默寡言,极少外露感情,但是就在成为右派之后,他竟然四次当众落泪,而每一次都是因为相声。
       第一次是在1961年3月16日的晚上,在天津东郊军粮农场,马三立已经下放到这里劳动了两年。这天晚上,农场开大会,领导突然宣布马三立是摘帽右派了,可以返回原单位重操旧业。马三立当场落泪。
       第二次是在1961年3月24日,马三立阔别观众两年之后,在劝业场楼上天乐曲艺厅进行了首场演出,台下暴风雨般的掌声持续了好几分钟,久久平息不下来。面对阔别两年多却依然如此欢迎、钟爱自己的观众,他以惯有的方式,向台下诸位频频作揖,人们终于静下来了。只见他喉间哽塞,尽量平和地说:“老没见我了吧(场内一阵应和的笑语声),我——病啦!”话音刚落,掌声再次响起,不知不觉间,马三立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第三次是在1973年的南闸口村,当他闻知给自己捧哏的老搭档赵佩茹去世时,禁不住大哭一场。
       第四次是平反以后,在黄河戏院重演《买猴儿》谢幕时,观众起立鼓掌,久不退场,马三立站在台上,“哗哗地流着眼泪”。
       “寻常”晚景
       平反以后,年届古稀的马三立和王凤山搭档,将众多拿手绝活再度搬上舞台。尤为难得的是,老人在无人捧哏的情况下,积毕生之功,又编创表演了一系列脍炙人口的单口小段。
       在掌声中,在人群中,他一次又一次地说:“我不是大师,不是艺术家,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艺人,是个热爱相声、喜欢钻研相声的老艺人。”
       在相声的业内风气日趋庸俗的情况下,这位老艺人的节操令人感喟再三:
       “几年以来,我在剧场、学校、机关、工厂、部队等处演出,都是通过咨询委员会领导下达的任务或义务演出,得到的礼品有相册、花瓶、镜子、钢笔架,等等。有的演出,什么也没有。北京笑星约我一星期,没经过组织联系,我婉言谢绝。打来长途,约我去香港、新加坡,吃住全管,报酬给港币,我回答暂时不去。他们又来挂号信,提些待遇,我没给回信。贵州某单位组台演出,约我坐飞机去,寄来一千元演出费,邮递员让我盖章取款,钱我不收,请邮递员按地址退回。
       “每年的‘六一’儿童节,我是五个小学的校外辅导员。儿童节我必须赶场,最少要去三个学校讲话、说故事,报酬是戴红领巾。
       “我去八里台南边的养老院,慰问演出,连说四段小笑话,老爷子、老奶奶们乐得合不拢嘴。爱听,不让我说了,怕我累着。我回答,不累,只要你们高兴,心情愉快,我可以多来几次。”
       在一份大概写于80年代初的思想汇报中,马三立十分细致地描述了多年来自己真实的一面:“20年来,我是见人不主动说话,见人不主动握手。事事寡言,不闻不问。内心总有自卑感,一直不肯去亲友家、同行家串门聊天,也不参加任何人的合影照像,避免人家小看我,歧视我。”
       这当然又是一段令人心酸的描述。但是,可以告慰老人的是,又一个20年过去了,就在去年,天津市民投票推选出10个地方名人,要在海河边上为他们树立雕像,供后人瞻仰。最后,他们把最多的票投给了这位为他们说了一辈子相声的老人——马三立。
       (张茂森摘自《老年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