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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研究]从《秦腔》看贾平凹的陕西乡土情结
作者:李 娟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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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读《秦腔》,便令人着迷,好作品能使人悸动、振奋、难以割舍。几经品味,仍觉它是一部大手笔,人物众多而个个鲜活,场景繁杂而又乱中有序,语言细腻而气韵雄浑。小说写的是作家老家陕西省丹凤县棣花镇的事,作家以“密实的流年式的叙写”方式,解读了中国农村近20年来的历史,集中表现了改革开放中乡村的价值观念、人际关系、传统格局的巨大而深刻的变化,字里行间倾注了作者对故乡的一腔深情和对当今社会转型期农村新情况的思考和关注。
       一、秦腔的音乐符号直入小说,使小说自始至终充斥着陕西乡土的气韵
       秦腔是我国现存最古老的剧种,是在古代陕、甘、宁一带民间歌舞的基础上逐渐发展形成的。其唱腔音色高亢激昂,要求用真嗓音演唱,所以保持了原始豪放的特点。由于它产生于民间,所以能够生动地反映出人民的愿望、爱憎、痛苦和欢乐,反映他们的生活和斗争,因而有着深厚的根基,是京剧、豫剧、晋剧、河北梆子这些剧目的鼻祖。
       小说题为《秦腔》,其内核的秦声弥散、秦韵流贯、秦魂无处不在又是其小说的主要艺术魅力所在。作品中关于秦腔的描写百十余处,地方风味浓厚传神。用简谱和锣鼓节奏将秦腔音乐直接写进小说字里行间的手法,在我国现、当代小说的创作中是第一次,也是贾平凹《秦腔》创作的创新所在。作者有意识地将民间艺术、抒情艺术的音乐,溶进符号艺术、叙事艺术的语言之中,使之成为小说意蕴传达和艺术表现的创造性手段。音乐不仅是该小说的一大特色,也是发掘小说深层意蕴的导线。
       首先,音乐作为一种独立的艺术语言,直接在人物性格、心理情绪、环境氛围的表现中发挥作用的同时,也用来暗示秦腔剧团的炎凉和演员命运的起伏,更象征时代发展和文化变迁的一种症候。《秦腔》在开篇时写一个以唱《拾玉镯》出名的女演员,年老色衰,受冷落和奚落,暗示了秦腔的衰落。秦腔之所以衰落的原因,作者并不直接道明,而是让读者从开篇一个疯子的唱词中品味:
       音乐一起,满院子都是刮来的风和漫来的水,我真不知道那阵我是怎么啦,喉咙痒得就想唱,也不知怎么就唱:眼看着你起高楼,眼看着你酬宾宴,眼看着楼塌了……
       当然,这句唱词也不只这一层暗示,模糊、朦胧的歌词不仅有其深厚的美学内涵,还应有更阔的社会内容,这也是整个作品重要艺术特征。
       其次,戏谑的歌唱场景和人物的唱词结合成天衣无缝的严肃态度。在引生的一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唱词后,众人起哄让“上善”唱:
       上善真的就唱啦:为王的座椅子脊背朝后,为的是把肚子放在前头,走一步退两步只当没走,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唱着唱着。一只苍蝇站在了他鼻尖上,他拍苍蝇,就不唱了。音乐还在放着,哑巴牵着的那只狗,叫来运的,却坐在院门口伸长脖子呜叫起来,它的呜叫和着音乐高低急缓,十分搭调,院子里的人都呆了,没想到狗竟会唱秦腔,就叫到:“上善上善,你唱得不如狗!”……我看出了来运前世是个唱戏的,但这话我不说破。
       民间有着太丰富的传说故事,太丰富的民俗民礼,它们滋养了作家的生活观、艺术观。在上段内容中,我们不难看出一个作家严肃地思考着“人与自然的关系”“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另外,秦腔也使《秦腔》中的人物有了音乐形象,并构成了人物的性格、气质、命运。白雪因秦腔而美丽,在秦腔音乐中相爱、结婚、诞生新的生命,因舍不得秦腔而留在县上,慢慢和省城的文人丈夫少了共同语言,乃至在秦腔的苦音慢板中黯然离异。夏天智更是一个几乎完全浸渍在秦腔之中而得到表现的人物。收藏、展示、出版、赠予秦腔脸谱是他终生的兴趣和人生的自豪,在村里安装高音喇叭播放秦腔是他退休后给自己找的职业,秦腔戏文和戏中人的许多价值标准成为他人生的精神支柱。他是性情中人,是生命的呐喊者。他也在动人心魂的秦声中,带着眷恋和遗憾,带着爱,告别这个世界:
       夏天智咽气前,已经不能说话了,他用手指着收音机,四婶赶忙放起了秦腔……突然笑了一下,把气咽了。……将六本《秦腔脸谱集》替换了夏天智头下的枕头。原本夏天智的脖子硬着,用书换枕头的时候,脖子却软软的,换上书,脖子又邦硬……奇怪的是麻纸盖上去,又滑落了。白雪突然哭起来,说:“我爹是嫌那麻纸的,他要盖脸谱马勺的!”把一个脸谱马勺扣在了夏天智的脸上,那脸谱马勺竟然大小尺寸刚刚把脸扣上。
       《秦腔》是一部现代和传统交锋的大书写,秦腔哭诉并宣告这一斗争无奈的新的世纪的展开。秦腔一曲动地哀,但哀伤的调子里却洋溢着一个新的时代的虽然怪异、粗俗却充满了张力和情绪。这就是《秦腔》的奇特的魅力之所在。
       二、《秦腔》以奇异的视角描绘了陕西农村农民的现实生活状态
       小说以“我”——一个叫“引生”的精神病患者——的视角为线索,观察、记录清风街夏家的家族的颓败和秦腔这种地方剧种的危机,也记下了中国西部乡镇社会在全球化进程中的瓦解和分化的过程,记下了在急剧的经济发展和社会变动中的中国的风土和民俗的变动的轨迹。
       首先,世界在张引生眼里悄然变化着。引生在不发病的日子里,过着正常人的生活,琐碎、懒散、贫困。但由于间歇性发病,他获得了一种特异功能:这一天早上,我往七里沟去,沟道两边的树都硬着,枝条在风里喀啦喀啦响,一起说:“冷!冷!冷冷泠泠泠!”他能跟狗说,跟树说,跟河说,具有了某些超验的思维和感受,经常说出看似不着边际却又极其值得人们思索的话。他深爱着同村唱秦腔的姑娘白雪,屡次为自卑的爱情付出惨重的代价。
       贾平凹在以前的小说是往往强调民俗和风土的自然的未被污染的纯洁和民间性以及生命在其间的轮回,但《秦腔》的情节却在引生的眼里变化、破灭:村支书由夏天义变为秦安,又变成君亭;秦腔演出由县剧团解体为小分队,最后被流行歌曲挤于一角;白雪由姑娘变成媳妇,再由媳妇变回独身;……。清风街的人们经历着出走、离开、返回,算计、造假、抗税,打工、卖淫、犯罪,天灾、人祸、怪病,坚守、服从、圆滑的变化。对于这些变化,贾平凹所要表达的是传统与现代的斗争,在现代生活观与市场经济的强势进攻下,一切传统土崩瓦解。首先对传统最具代表性的是秦腔剧团,剧团的存在必须依托国家机器的支持,没有政府的支持,剧团立即面临难以克服的危机,在市场环境中完全没有生存的能力。其次是夏氏家族,它代表着农村的传统政治制度,原本有声望的家族,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在文化上都有巨大的影响力,但现时的变化将原有的社会结构突破,失去了中心地位。另外,清风街体现着传统的生活状态,在现时世界的冲击下,清风街也不清了,用小说中的一则小字报说:“万宝酒楼没万宝,吃喝嫖赌啥都搞。住着一个大马猴,他想当头头,人心都乱了,人民群众要清醒,孙悟空要打白骨精。”一切都在变化。
       但小说中有两样东西没变,就是引生本人和他对白雪的爱不变。引生是纯洁的,是未被污染的民俗民风的静观者,也是贾平凹最珍爱的。
       三、《秦腔》在逼真写实的手法中揉入了陕西乡土的浪漫和理想
       贾平凹善于将许多日常生活场景汇聚到一起,透过写实的灵慧目光,略显变形地呈现出农业文明的衰败和市场经济的萌动。
       《秦腔》的主要创作方法是写实的,生活场景琐碎而细腻。
       夏天义进门的时候,光着双腿,手里提着两只鞋,人累得腰都弯下去了。他没感觉到腿肚子上还趴了五笔桥马虎虫,哑巴见了,就一个巴掌拍去,使夏天义冷不防受了一惊,骂道“你咋啦,咋啦?!”低头看,被拍打的马虎虫从腿上掉了下来。马虎虫黏在腿上就吸血,但是不疼。马虎虫从夏天义腿上掉下来了,腿上却出了血,一股子顺腿流,像个蚯蚓。哑巴将马虎虫从地上捡起来,拿手一节一节地掐,掐成四节,夏天义就骂:“你咋这狠的!你把它弄死就行了,谁叫你这么掐的,你恶心不恶心?你滚!”就把哑巴骂跑了。
       哑巴对夏天义无言朴素的父子之爱,只一个细节就生动真实起来。写夏天义对农村传统的爱,也就是一个农民对土地像对生命般的热爱时,他这样描写道:
       夏天义在七里沟真的抬不起石头了,也挖不动半崖上的土了,人一上到陡处就发颤。……那一天他是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看我们劳动的。可是到了三天后,他让瞎瞎的媳妇给他用麻袋片做了三层厚的护膝筒套在膝盖上,又跪着在石坝前垒石头,或者跪着用锄头扒拉从崖上挖下来的土。
       贾平凹将逝去的那些社会现象和农民对土地流失的心理感情,展现得相当细腻而精到。这正体现了贾平凹是对“现代”的风土和民俗的无尽的缅怀,他缅怀“现代”的乡村事物,期望为现代“招魂”。今天贾平凹回到风土和民俗的表现乃是对于新的社会的必然的反应,他思考现代性的命运,追问风土和民俗的意义,对于自己家乡的秦腔和人们有无限的感情。但全球化的冲击和一个新的社会的生成却改变着生活的一切。小说中那些密度极高的日常生活细节的呈现,其实正是一个新的社会形态崛起的直击式的实录而已。
       其次,小说中散发的神秘气息又使小说充满着陕西乡土的浪漫情结。使小说在逼真写实中多了一点乡土的浪漫和理想,形象中又多了一点灵性和喻象。原始、粗犷的秦腔,一个疯颠并常说出令人惊怍和反思话语的引生,人与动物、植物、世间万物的通灵,《秦腔》依然继承着贾平凹以往小说的神秘特色。贾平凹在其多部小说中有意营造一种神秘气氛,这类小说中自始至终贯穿一个特有的物品并表明着神秘的无所不在。例如:《白夜》中的古琴;《废都》中能看透世间万物前世今生,又颇有思想的牛。它们始终与常人不同,并始终与一个常人无法知道和了解的,无限迷茫和疑惑的世界相通,这个世界在常人眼里似有若无、无边无际、朦朦胧胧,这就是神秘的气氛,是根植于民间的特有的气质。
       另外,小说的一个重要特质是其象征性为我们隐喻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从广义的角度看,夏氏家族和白雪与秦腔的精神联系,是文化的延续性的展现。这里的县剧团的原有的结构中乃是地方的文化存在的象征,而不断给国家提供人才的诗礼传家的夏氏家族也是地方与国家直接联系的象征。于是,县剧团的瓦解乃是原有秩序被新的社会结构所取代的象征,而与秦腔的衰败相同步的是夏氏家族的颓败,这也是原有的文化的颓败的象征。贾平凹的思考的中心在于,秦腔之断裂在于现代国家原有的国民结构的变动。他点出了原有的象征结构已经无力表现当下的现实,它们原来被赋予的巨大的力量今天已经无足轻重。它们不再成为组织和结构社会的必要方式。于是白雪的这个县剧团面临着土崩瓦解的命运。原本居于领导地位的夏家今天已经变成了和新时代的经济状况并不合拍的人们,失掉了过去的中心位置。这样的状况正是一个新世纪的新的社会形态的表征。这些象征使小说充满了深沉的感性的力量。小说一面讲述历史的宿命,一面播洒着无可挽回的感情和认同;一面讲述商品经济无限的成长的活力和激情,一面对原始的朴素的民风消逝的无可奈何的忧伤。用贾平凹的话说:“如果你慢慢去读,能理解我的迷茫和辛酸。”
       总之,这是一本沉甸甸的小说,贾平凹在以往的作品中不乏流露着对陕西农村生活的眷恋和理解,但没有哪部作品能像《秦腔》这样浓厚和密实,以至于在首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荣膺头奖。评审委员会主席王德威说:“评审委员会在众多优质作品中选出《秦腔》,是因为作者藉陕西地方戏曲秦腔的没落,写出当代中国乡土文化的瓦解,以及民间伦理、经济关系的剧变。全书细腻写实而又充满想象活力。有关当代中国城乡关系的创作有很多,但《秦腔》同中求异,以伧俗写真情,平淡中见悲悯,寄托深远,笔力丰厚,足以代表中国小说又一次重要突破。”的确,被誉为小说“鬼才”的贾平凹自己也说起这部小说较其它小说有着艰难的创作历程。作者从2003年初开始动笔写作《秦腔》,历时近两年,四易其稿。这是在以往小说创作中从未有过的,也是贾平凹创作史中的又一里程碑。
       李娟,内蒙古包头职业技术学院人文与艺术设计系语文教研室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