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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者]《荷塘月色》中的情与景
作者:熊传邦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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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朱自清早期散文的独特风格来看,他是一位擅长于运用情景交融这一写作技巧的作家。在《荷塘月色》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在写景中,委婉而曲折地表达了他不满现实,幻想超脱的苦闷心情。在月光下,在荷塘畔,虽然自我陶醉了,感受到一种“难得偷来片刻逍遥”的淡淡的喜悦,但仍然夹杂着摆脱不开的淡淡哀愁。正如作者自己所说:“只有参加革命,或反革命,才能解决这惶惶然。”“心里是一团乱麻,也可以说是一团火。似乎在挣扎着,要明白些什么,但似乎什么也没有明白。”这种矛盾心理和思想情感通过“荷塘月色”的景物描写曲折含蓄地表现了出来。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开宗明义、直抒胸臆。看来似乎是在写此时此地的心境,然而却是有所感而发。因为在那没有自由,没有是非,黑暗而血腥的岁月,只要是有正义感的人,都会觉得“不宁静”,对黑暗的社会现实产生强烈的不满情绪。不过作者采取了委婉的表达方式,不露锋芒。作者就是负着这样的思想重压,为要摆脱愁思而“突然”想起了“日日走过的荷塘”,并企图借月光下的“另有一番样子”来抚慰他那“颇不宁静”的心情,于是便沿着曲折的煤屑小径向荷塘步去。在淡淡的月光里,独步在如此幽僻的小径上,浏览着荷塘四周依稀的景物。作者非但不感到寂寞乏味,反倒变得心情开朗,备尝独处之妙,这又是何故呢?还是让我们读读作者的一段内心独白吧:
       “这一片天地好象是我的;我也象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象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今天我们读这段话,觉得过于婉转,甚至感到有些晦涩难懂,但仔细品味,就不难发现,这里面包含着作者对现实的强烈不满。由此可见,作者之所以要月下独游荷塘的用心了。由于现实世界里没有“我”的“天地”,“我”是一个不自由的人,因而只能说那些不想说的话,做那些不想做的事;而在这“僻静”的一隅,无边的“荷塘月色”却成了“我”的一片自由的小“天地”,我便象得到了暂时的安静和安慰,便超然物外,与世相隔了。作者那种对现实不满而又无可奈何的思想情绪不是溢于言表了吗?
       为了寄托这种情思,作者通过寓情于景的艺术手法,创造了一个宁静、幽雅而又充满生机的艺术境界,描绘了一幅清新、隽永的画面:荷叶田田,似亭亭玉立的舞女的彩裙在临风飘舞;荷花朵朵,如碧空里璀璨的星珠在闪烁生辉。轻风徐来,送来缕缕沁人心脾的“清香”,仿佛歌声漫转,牵动魂魄;风摧叶颤,吹皱一湖春水,留下道道“碧痕”,更是风致妖冶。寥寥几笔,形、神、色、香俱全,使满塘荷叶荷花意趣盎然。
       更有甚者,“月光如流水”。一泻无余地罩在荷塘上,似浮起一层薄薄的“青雾”,缥缈神奇;又象是“笼着轻纱的梦”,幽奥深邃。淡云掩映,虽不能朗照,而“别有风味”——似劳作后短时间的小睡,精神为之一振,柳影稀疏,不免有些参差斑驳,却千姿万态浑然“和谐”——如谛听小提琴上奏着的优美名曲,令人心旷神怡,陶醉其间了。作者在这一段的描写中,调动了拟人、比拟、叠字等多种修辞手段,运用了细腻传神的笔法,把在月光下不断幻化的景物写得有声有色,如诗如画。这些除了归功于他高超的文学艺术修养和写作技巧之外,不能不归功于他那对于事物的细致的体察,对于现实的敏锐的感觉。因此,他能赋予笔下景物以生命,似乎它们都是能体恤人情,深谙世理的有情物。物与我的情似乎得到了统一,物我与现实生活的矛盾,似乎在这里得到了暂时的和谐,这一切是作者当时心情的微妙反映。
       为了进一步表现作者此时思想感情,自个儿享受“月夜”独处的“妙处”,作者用“蝉噪林愈静,鸟呜山更幽”的反衬手法,转过笔锋,复写荷塘四周树上的“蝉风”和水里的“蛙声”。“知了”的长鸣,“咯咯”的短叫,在那月淡星稀的夜空里,更显得深邃幽远,使人霎那间如沉醉在不知“我”之有无的境地。但是,严酷的现实破坏了作者借以自慰的幻想中的神奇世界,于是在静谧的月色中,作者敏锐地察觉了那“阴森森的”“有些怕人”的,“峭楞楞如鬼一般”的“黑影”的潜在,刚刚开朗的心情又投上了阴影。于是作者又发出了耐人深思的感叹!蝉声、蛙声是“热闹”的,“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一下子把作者的感情沉了下来。“我什么也没有”寥寥六个字,充满了多少失望、空虚和觉醒的复杂感情啊!月下独游并没有,也不可能从根本上解脱“我”精神上的苦闷,不可能抛开那“颇不宁静”的心。但是作者并不甘于这种黑暗的桎梏、思想的苦闷,他要努力抗争:他凭借着想象的翅膀,为再度摆脱难耐的烦躁心情,联想起江南采莲的情景了。这种联想,是渴望美好社会生活的心情的曲折反映,是以古代的词赋来表达自己的理想与愿望,并非陡然发思古之幽情,慕往昔之岁月,于是由眼前的荷塘想到故乡江南,又由江南进而想到了古代采莲的旧俗。
       作者以其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和丰富的联想,将古人辞赋顺手拈来,化腐朽为神奇,把梁文帝肖绎的《采莲赋》和南朝无名氏的歌辞《西洲曲》化为绮丽动人的画面,涉笔成趣:“夏始春余”,“叶嫩花新”,年轻貌美的青年男女,荡起叶叶舟,游弋于绿萍红花之中,他们那刻着鹢首的小船,慢慢地曲折游动,船上还使杯饮酒嬉戏作乐,有时怕水珠湿衣而浅笑,有时怕船翻而拉起罗裙,那“热闹”、“风流’的场面生动逼真,跃然纸上。可是,这种盛极一时的场面已成为过眼烟云,严酷的现实生活已粉碎了那欢乐的风俗画面,“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留给他的唯一的只有惋惜而已!至于像《西洲曲》中的描画的采莲情景,同样也不可能出现。虽然现在的莲花也高“过人头”,可是“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岂能显出“莲子清如水”的高洁情操?而现在没有“脉脉的流水”,“不能见一些颜色,”那怎么能行呢?于是作者喟然长叹道:“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江南”是大革命风暴卷起的地方,是人们追求着光明与自由的地方啊!这里,作者再一次含蓄而深沉地表示自己对于美好事物的向往,对于理想世界的追求,对于光明未来的憧憬。同时也是他对于黑暗现实所表现的极度不满,对于他所生活着的社会现实的否定。作者这种曲笔抒写衷肠的委婉笔法,舒卷自如,左右逢源,使全文更显得浑然一体,天衣无缝。
       当作者随着其思想感情的变化,生动逼真地描写了荷塘月色和向往江南采莲的生活后,笔锋一顿,戛然而止,仿佛从幻想中回到了现实:“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的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这种写法同样是为表现他那“颇不宁静”的心情,抒发自己的情怀服务的。因为“荷塘月色”也罢,都不能回避黑暗的现实,摆脱思想上的苦闷,所以,便只好回到那什么声息也没有的屋子。这既是对前文的照应,又是寓意深邃的一笔。
       通观全文,皆用曲笔,似乎令人费解,但反复吟咏咀嚼,就会发现其文的奥妙。作者以含蓄婉转见长,不刻意追求景物的描写,而在于借景抒情,将景物的变化和作者的心情的变化融为一体,使读者通过这种微妙的变化看到现实的投影,而这现实世界的影子,又是透过生动的画面和具体的描写逐步披露出来的,二者相互映衬,相得益彰。不外露,不直说,但又不是矫揉造作。它是作者胸中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这种随着自然景物而流淌出来的思想感情,一方面反映出当时不少的知识分子真实的内心世界和心理活动;另一方面,也准确地概括了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败后血雨腥风的时代特点。同时还应当指出,作者此时复杂而特殊的感情也就导致了文章的含蓄蕴藉,沉郁曲折,使一篇仅只一千三百字左右的短文,包含着丰富深刻的思想内容。我们如不深入地去咀嚼文字,设身处地去“以意逆志”,就很难在写景咏物的字里行间触摸到作者的心灵的悸动。反之,如果我们能深入地去咀嚼文字用心体悟就不难了解到正是这传神的艺术笔触才使该文成为中国现代散文中的名篇。
       《荷塘月色》这篇以写景为主的抒情散文,是以作者“颇不宁静”的心情贯串全篇,作为抒情的基调。作者缘情写景:呈诗情画意于读者面前,句句有意;借景抒情:融憧憬与希望于景物描写之中,字字含情。能将情景交融到如此地步,恐怕除朱老先生外是旁无他人的了。
       熊传邦,男,湖北监利行政学校高级讲师,中国文章学研究会、中国阅读学研究会、华夏教育写作研究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