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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临潼这个山边小城住了近二十年，对它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对它厚重浓郁的历史韵味，虽是深有感受，却也像皇帝见多了金银珠宝，见惯不惊。倒是这里的风，总叫人难以忘怀，叹为观止。
       临潼是个多风的小城，春天的风柔柔的，夏天的风溜溜的，秋天的风爽爽的，冬天的风飕飕的。而且常刮大风，那时的情景是不一般的。
       临潼的风可真厉害。说它厉害，却也并不是说它就比别的地方的风有更大的破坏力或者更寒冷刺骨什么的，而是说它的声势非同寻常，刮大风的机会很多，特别是夏季，几乎多半时间都有大风。每当刮大风的晚上，你听吧，那风声呼呼哗哗，趁着山势飞扑而下，恍惚之中，就像是发生了宇宙大洪荒。那铺天盖地的滔滔巨浪正一浪高过一浪，充溢着整个天地间所有的空隙。楼房像被困水中的巨兽，发出低沉的示威般的呜呜声，仿佛随时就要爆发；电线则像再也无法忍受狂风的撕扯，发出了一阵阵激愤的凄厉的哀鸣，时高时低，忽弱忽强，哀哀不绝。门窗在痛苦地呻吟，吱吱呀呀绝望地扭动着身子。这中间，还不时夹杂嘭嘭啪啪几声大响，惊心动魄，那是没关紧的玻璃窗被吹得开开合合打碎玻璃的声音。那风，刮得可真叫厉害！给人的感觉是这高高的楼房似乎总在风里颤颤悠悠的，马上就要被吹倒刮塌了。心里有这样的感觉，还怎么睡得着觉呢？
       一个冬天的晚上，我从睡梦中惊醒，听得外面狂风大作，声响连天，再也无法入睡。只听那风渐吹渐止，最后只剩下了窗玻璃还在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声音，分明是雪粒雪片扑打窗子的声音。那一年是干冬，一直没有下雪，没想到夜里竟悄悄下起来了。我睁眼往外瞧了瞧，嗬！到处都白晃晃的，这雪还下得不小呢！外面怕早已是一个粉装玉砌的银色世界了。我兴奋地披衣而起，拉开窗帘往外探望。
       啊！多么美妙的夜雪景色呀！地面上白亮亮的，房顶上白亮亮的，树枝上也是白亮亮的。雪把这些东西白日里那土弥尘漫、灰蒙蒙的一片枯死之相彻底的遮盖了，一切都变得那么圣洁、庄严，散发着神话般的美丽。看，连那树枝印在雪上、墙上的影子都那么清晰明艳，不由使人联想起朱自清《荷塘月色》里写月光和树影的名句：“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像是画在荷叶上的。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就如梵婀铃上奏着的名曲。”是呵，那月色与这雪景何其相似！今晚的雪景，又何尝不是一支名曲，一幅好画呢？
       猛然间，我意识到有些什么不大对劲了。听声音，雪还在下着，可又哪儿来的树影呢？赶紧抬头一望：此刻竟然是晴空万里，皓月高悬！
       噢，是风！这促狭鬼，假借着月夜之明，又一次捉弄了想当然的盼雪之人。初到临潼的时候，我常常受到这样的捉弄。冬天的时候，晚上听到风声以为是在下暴雨，夏天的小风又让人以为是在下雪。秋冬时以为晚上刮了风第二天会转冷，穿上厚厚的衣裳出了门，才知道天比头前晴得还要好。这风呵，常搅得人啼笑皆非，无所适丛。
       然而，时间久了，便觉着除却扰人的一面，这里的风竟也是很可爱的呢！特别是夏日里，经过了一天的烈日酷暑之后，傍晚时节那一绺绺的下山小风，会带走白日的暑气，拂去人身上的汗气，吹散那积郁在心里的浮躁之气，叫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于是，劳作一天之后扶着老人，牵着孩子，在古老的华清宫里走走，在九龙池边的画廊下坐着说说闲话，便成了临潼人夏日休闲的特别方式之一。想来唐玄宗把华清宫作为他的行宫，一是因为春寒时可温泉洗浴，怕也绝少不了这夏日傍晚的下山风吧？那东西绣岭间飘来的山风，清新、凉爽，充满着山野芬芳之气，怎不令人陶醉？
       于是，有风的晚上，我常常拉开窗帘朝外看。有时看月黑风高，繁星满天；有时看狂飙怒卷，云漫骊山；有时清风徐来，就会听到小风与草树鸣虫的喁喁私语。在那劲风的横吹里，怕有传说中那势不可挡威振四方的秦兵千军万马的掩杀之声吧？怕听得到项羽火烧秦宫的毕剥之声吧？骊宫高处那渺茫断续的丝竹之音，还在哀哀鸣响吗？幽王宠妃褒姒的笑声，还在风中回荡吗？
       我总觉得，刮风的时候，特别是有风声的时候，那周秦汉唐的幽幽古风，都仿佛穿越了时光千年，一起在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上鼓荡、盘桓。
       不知来过临潼的人，可曾感受过小城的风？这小城的风，可曾刮起你对前朝旧事的怀想与追忆？
       陈亚琴，陕西艺术师范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