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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语言]《断章》一节语言分析
作者:徐劲松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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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你”只不过是一个称谓,是任何一个人,然而,在此却是唯一的人。历史文化的积淀与当下的审美语境已赋予了你的唯一性与无限的意味和美丽。还在远古的时候,你就已经“绝世而独立”;在风华正茂的时候,曾“惊鸿照影”;在富丽华贵的宫殿里,你“随风而至”,又“共虹而归”;在小夜曲般的乡村夏夜里,初次相逢,便叫人“失魂落魄”,却又让人“如醉如痴”;在美女竞相登台的时代,你从雨巷中姗姗而来,结着一个丁香般的愁怨;在洛川之畔,人神共与之际,你移动着古典而又飘渺的凌波微步,宛在水中央!真的,“世界如同花园一样的期待着你”,而你却在自己的园子里,“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你所拥有的是“东方的静的美丽”,而不是让“风的情绪”,总是在你的眼睛里。
       “站”是一个语词,一个动词,与别的词无异,它似乎并没有任何独特的地方。的确,当我们把“站”放在“你站在桥上看风景”这一句式的横向的组合上来看,诚然如此。然而,当我们把它置于自身的位置上,并看到由这一空间位置形成的纵向的聚合,也就是说,不仅看到已说出的,而且看到未说出的;不仅看到这一显性的语词,而且看到在它之后的无数的隐性的语词,情形立刻迥然不同。在这样的一个纵聚合中,在已说出的和未说出的,显性的和隐性的之间,差异形成了。并且,在这一差异里,“站”字的准确性与审美意味凸现出来。“站”在此不是一个词,而是一个空间,一个纵聚合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有许多的词,如:蹲,趴,走,坐,立,卧……等等。但无论在这个纵聚合里有多少个词,“站”却是唯一的那一个。它使整个语句显示出一种日常的调子,并且,它不是一个动作,而是一种姿态,一种风姿。而蹲在,趴在,走在,坐在,立在,卧在等等非但不能作到这两者兼备,有的甚至使固有的诗意流于滑稽,走向解构,成为反讽。而且,“站”从来就是一种风姿,更准确地说,任何风姿都是“站”的一种变化形态,在“站”的基础上形成的。从“绝世而独立”到“惊鸿照影”;从“风随少女至,虹共美人归”到雨巷中的姑娘;再从“凌波微步”到“弱柳扶风”无一不与站有关。
       “桥”这一词看起来似乎也并无异常之处,但横组合与纵聚合的方式在此同样的适用,任何一个其它的词语与它的置换都只会使诗意失落殆尽。然而,这一微观的比较还不足以尽显其丰富的审美内涵。“桥”在古今中外文人的笔下从来就是美的一种象征与情绪寄托之所,它已经积淀了无限丰富的审美意绪。“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桥是某种心绪的舒展与留恋之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桥是流水人家的伴侣。“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桥是一个深情的传说。“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桥是一段伤心刻骨的往事。“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桥是一份寂寞与寂寞中的芳香。“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桥构成了一个清新的意境并铭刻着生命的刚劲与坚毅。“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桥是一种本质性的思绪,因为它不知所思为谁。“二十四桥仍在”,桥是历史的记忆。《魂断蓝桥》,桥是一个断魂之所。《廊桥遗梦》,桥是一段如情之梦。总之,当我们读到《断章》里的桥的时候,这一切都已经深深的,厚厚的积淀在我们的无意识之中。于是,桥在这里就显示出异乎寻常的美丽。一个初识文字的孩童和一个缺少审美积淀的人是无法感受到这份美丽的,本文间性在此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楼”同样的不可置换,既是因为它在纵聚合中的唯一准确性,也是因为积淀或本文间性。“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楼是富贵之乡,欢歌之地,尽兴之所。“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楼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离情别绪。“凉州儿女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楼表征的是满心的、无言的喜悦。“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楼是延伸到天涯的迷惘。“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楼是年少放纵的情怀。“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楼是对天上人间的向往。“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楼奠基着对于辽阔的追求。“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楼是一缕闲愁。“多少楼台烟雨中”,楼是如烟似雨的兴亡。楼的丰厚的审美积淀已奠定了在这首诗中读者对楼的审美感受。同时,这种种本文间的相互作用尽管不是在有意识之中却会在读者的潜意识之中形成连锁反应才会有的效果。同样的,下一节的“月”,“窗”,“梦”也是如此。正是因为作者能在短短的四句诗中把五大传统的经典意象融为一体,这首诗才会获得极大的成功与非同一般的审美价值。事实上,在富于诗意的意象里,能与这五个相比的,如此频繁出现的已寥若星辰了,尤其是在中国的古典文学里。
       而“风景”一词在这两句诗中更富有戏剧化的意味。当读者体味着“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的时候,在读者的审美意识之中有你,有桥,有楼,惟独没有风景,尽管风景这个词还重复了一次。因此,第一句中的风景(以下简称风景1)尽管在语言上存在,在读者的审美意识之中却不存在,或者说,在能指上存在,在所指上却不存在。简言之,就是以存在的方式不存在。而第二句中的风景(以下简称风景2)在承袭第一句的意义上已经不存在的时候,却替换出一个审美意义上的空间,从而在另外一种意义上获得了它的存在,因为你已成了风景的替代者。因此风景2是以不存在的方式而存在。在这里,从语言上出现的风景虽然只有风景1和风景2,但实际上还有一个潜在的风景3,而它才是真正的风景,使“你”获得风景般的意义。于是,风景的这种戏剧化变化诞生了。从另一个视角来说,以一种更清晰的方式风景可以作三重理解或是说三重意义:作为自然的风景,作为能指的风景与作为“你”的风景。在所出现的两个风景里,自然的风景都已沦落为纯粹能指的风景。然而,“你”终于使风景获得了存在。总之,风景以存在的方式不存在,以不存在的方式而存在的过程就是它的三重意义上的一个不断的转换的过程。
       结构上的丰富性也使这两句诗别具风致。最显然的则是它意境上画面上的多重结构。这种多重结构由风景——桥上——楼上三个层次构成,从而形成鲜明的层次感,立体感,空间感与深度,用时间艺术的方式呈现出空间艺术的效果。并且,在获得这一效果的同时,在由桥上的你到楼上人的主体的转移的过程中伴随着由桥上到楼上的视角的转换。而同一个“你”字既是开头的一个字也是结尾的一个字,使这两句诗形成一种展现事物完美性的封闭式结构,也同时使它自身在形式上获得了完美性。“你”的回环往复式的出现也使诗于平淡超然中带上些许留恋的意味。“看风景”三个字既是上一句的结束也是下一句的开头,这种结构上的流转使语言富于节奏感的同时而不失流畅。
       在诸如此种的思之余,诗意依然不可或缺。对这两句可以用下边的一段文字作结:楼上只是空间中的一个点,只是生命时空中的一次偶然,或许,也只不过是生之旅途中的一个瞬间。然而,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偶然与瞬间之中,它却构成了与你的距离,所以,我只能凝视,让无穷难以言说的意绪在这短短的距离间颤抖。“暗里回眸深属意”会是一种持久的渴望,但这一渴望的本质却是无望,无法让你成为生命中一道永恒的风景,你将是一个永远都无法讲述的传说。楼与桥本是切近的,而此刻却是如此的遥远,遥远得终生都无法抵达你的港湾,然后让我看清你的眼睛,让这颗漂泊的灵魂在你的眼神里安眠。但是,这将是一个瞬间,一个永不消逝的瞬间,无论生的记忆怎样的幽暗。因此,你依然是生命中那道永恒的风景。
       徐劲松,四川外语学院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