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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士论坛]从《空虚》看郁达夫性爱小说模式的失误
作者:佃国春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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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达夫在1922年发表于《创造》(季刊)第一卷第二期上的短篇小说《风铃》,1935年收入《达夫短篇小说集》时,改题为《空虚》。这种改变多少反映了作者对这个短篇认识上的再度深入。
       作品描写了留日青年质夫怀才不遇、空虚苦闷的心理状态。郁达夫曾说,“性欲和死,是人生的两大根本问题,所以,以这两者为材料的作品,其偏爱价值比一般其它的作品更大。”郁达夫的小说不管它的主人公是“我”或是“他”,还是“质夫”等,读者都能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作者本人的影子。作者通过这些“零余者”的形象,他们悲苦的遭遇、寂寞的境地、孤独的心灵,来实践他“小说均是作家的自叙传”的主张,使自己的种种忧郁情绪在创作中得到发泄,而“灵与肉的冲突”和性的苦闷是他获得发泄的重要内容之一。这在其早期作品中,这方面表现得尤其突出,本篇也没有离开这个模式。在《空虚》中,展现了质夫遭遇到的各种压抑,进而试图刻画出一个爱国青年的形象。其实作为读者我对这个爱国青年的形象有颇多质疑,正如我在看完《沉沦》之后对那位所谓以身殉国的青年只好无奈地摇头一样。我认为这类所谓爱国青年的沉沦主要还是个人因素所致。在此,我们不妨先来一步步分析质夫所遭遇的压抑,从这些压抑中我们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首先,我们来看看作为青年质夫所受的性的压抑。按照时间顺序,通过质夫的回忆得知,他二十一岁时在汤山温泉与一日本豆蔻少女的一段交往是他人生所遭受的第一次性压抑,这一部分也是作者着力书写的主体。性生理已经成熟的少男少女同床而眠内心自然是汹涌澎湃。弗洛伊德把本能视作为释放心理能量的生物力量,其中性欲是一切本能中最放纵不羁的本能。此时的质夫在力比多的推动下冲动不已,却又没有越雷池一步,实在是道德的自抑造成。不信我们可以从一些细节看看那个少女的行为。 当少女在雷雨夜闯进质夫的房间时,她的表情是“惊恐”,说明了来意后的表情是“嫩白的颊上,忽然起了两个红晕”[1]。如果说这个变化过程是因害怕而寻求保护的话,那么接下来的诸多细节却让人感觉这个少女是情窦初开,有意闯入。细节一是“那少女却早在质夫的被上坐好了”,这个细节表明她如在自家,大有先入为主之势。细节二是她告知质夫现在只有她一人在此居住(母亲午后才下山回家),这个细节表明她一点都不怕质夫对她无礼。细节三是在后来谈话过程中,“他们两人那样依依对坐在那里的中间,就觉得楼屋的震动和老树的摇撼全没有一点可怕的地方”,这表明二人此时已然进入了爱慕状态。细节四是在闲话讲完雷雨晴了少女竟放心地睡着时,质夫冲动不已,用“右手轻轻的到她头发上去摸了一摸”,竟然使得她“鼾声停止,举起头,开了半只朦胧的睡眼,微微笑着对质夫说”。这很叫读者奇怪,既然是被质夫摸头发时弄醒,为什么不感到受侮反而微微笑呢?接下来质夫在那里翻江倒海,而少女却一点都不知,还能继续鼾睡,这与她前面的敏感就形成了矛盾。从这些细节我们发现这个少女的求助是可疑的,更有可能的是她有意识地设下了这个情爱而至性爱的圈套。可以看出她对质夫还是很有爱意的,但是由于质夫的自我压抑,她的情欲没有得到实现或满足。弗洛伊德说:“从本能控制的观点来说,从道德的观点来说,可以说本我是完全非道德的,自我是力求道德的。”[2]由此可见,质夫此时的性压抑一方面来自自己的后知后觉,一方面来自传统儒家道德的束缚。更深一层探究,实际上这种束缚是郁达夫本人身上浪子和士子二重人格的冲突的反映,是个人的一时抉择,无关乎爱国与否。
       作品中第二次写到的质夫的性压抑来自同乡的K女士。如果说第一次爱情的失败还多少因为自己是中国人,比不过那个日本少女的表哥,有弱国子民的自卑心理作怪而至抑郁的话,那么这一次面对的是自己的同乡,就再也没有理由自卑自抑了。可惜的是这一次也以失败告终,这更与爱国没有任何关系了。
       第三次写到质夫的性压抑是在主人公出场的时候,这次也伴着生的压抑。春末夏初,景色怡人,正是阳气生发、“静女思春”的时候,与他相伴而居在旷野的只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婆婆和她养的几只半大的公鸡母鸡,我认为作者写这些半大的鸡实在是有所隐喻,喻指作为青年的质夫性生理的成熟,这样就可想而知患有不眠症的质夫内心的寂寞难耐。在后文中我们发现他之所以闲居无聊,是因为“回上海一个多月,吃了几次和菜,看了几回新世界大世界里的戏,花钱倒也花得不少。看看在中国终究是没有什么事情可干了,所以就跑回家去托母亲向各处去借了三百元钱,仍复回到日本来作闲居的寓公”。借钱到日本当寓公,这就是所谓的爱国青年吗?不仅回国无所收获,回了日本也没有做更为正经的事,只是在这里大书特书“啊啊,年轻的维特呀,我佩服你的勇敢,我佩服你的有果断的柔心”,他所佩服的维特也只是歌德创造的一个文学作品形象,这些话语只是以性苦闷为借口罢了,算不得什么真忧愁。
       其次我们来探寻一下质夫的生存压抑。可能作者在详细描述了质夫的性压抑后,就想在此基础上来叙述他的生之压抑。作者叙述了他归国后拜访了几个朋友,一个是M(不学无术却会钻营至富贵者),另两个是在CP书馆里当编辑的同学(平凡者),还有一位同学(以后写信给他介绍工作)。实际上质夫所拜访的人只有M拒绝了他,最后那一位同学却是很热情地为他介绍了工作,并催促他早点回中国去。但我们看到这位爱国的质夫先生接到这个好消息后,“看了一遍,心里只是淡淡的。以目下的心境而论,他却不想回中国去”。这个心境自然是由个人主导的,或许国内的时局会对他有些影响,但也并非不能回去做一点有益于民族的事。他呆在日本能做的事又无非是喝酒,或者写些无聊的文字,而生存所需的钱还是由母亲出面借的,这就进一步证明了他的生存压抑之可笑。那么这种作者自认为的性压抑和生存压抑是不是有必然的联系呢?在郁达夫的名篇《沉沦》中,“我”因性压抑就去逛妓院,按理压抑得到释放该迷途知返才对,但压抑释放的结果却是投海而亡,还要在临死前表明一番赤子之心,自己的死是祖国害的。照这样推理,假设读者承认文中所说的压抑都能成立又没有得到释放,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作为二十六岁的青年人质夫应该让这种受到压抑的性欲以其它途径得到升华,但是我们看到不仅没有升华反而是更加沉沦了。从这里可以看出这篇作品中叙述的性压抑和生存压抑没有必然的联系。也可以说即使这个质夫以后有了情人,有了老婆甚至可以去逛妓院,没有了性的压抑,他还是会这个颓废的样子示人,还是会有生的压抑或其它的压抑,性格使然罢了。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的结论是《空虚》中的质夫绝对不是什么爱国青年,甚至是个不具备积极人格的人。和《沉沦》中的“我”比较起来,一个是身心俱死,一个是心死,哀莫大于心死。他的死亡之网是他自己一手织就的,与祖国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郁达夫与“心理分析”学有着深厚渊源[3],并且在创作中积极实践,从性爱心理着手,试图展示人物独特的心灵世界、塑造丰满的人物形象。他的这种创作意图自然有可取之处,但这种意图在《空虚》中却未能完全实现。从上文分析可知,质夫这个形象和作者的意图就有很大的差距。因为在很大程度上,他的构思及表现只是对弗洛伊德理论的生搬硬套,并不是完全从人的心理出发来建构人物不得不如此的行为可信性。很明显的就是质夫和K女士的故事、质夫在盲目行走时买的有关释梦的书,这些情节对塑造人物形象或是构成情节都有些迁强。我们当然认可郁达夫在吸收西方文艺理论方面做出的尝试性的贡献,但我们也可以不认可郁达夫性爱小说中这种从人的性压抑到生的压抑至死亡的单一构思模式,而这模式还往往想塑造一个爱国者的形象。幸好,这只是他早期作品的样板。后期的《迟桂花》等作品的圆熟可能就是得益于此期的及时而清醒的自我认识。
       注释:
       [1]以上作品引文均出自张怀久编著:《世界心理小说名作导读》第524页《空虚》,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年第1版。
       [2]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上海译文出版社,第204页。
       [3]参见余凤高《“心理分析”与中国现代小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55至175页。
       佃国春,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方向2004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