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金根捋开了小琴的土布衬衣,一张滚烫的嘴唇从脖颈一直朝肩膀处吻去,小琴又痒又急,就扭动着身子,连声说脏死了脏死了,听她这么说,冯金根抬起头来,粗重的呼吸一进一出,摇头晃脑地弄得他的身体都快站不直了。他的手还好,正停留在小琴的胸脯上那非常柔软的一个地方。这给了他一点支撑,使他不至于顷刻间瘫倒在地,而小琴这时候其实也是面红耳赤的,只不过她低着头,似乎在回想刚才自己说过点什么。她的努力可都白费了。她的心跳声就跟打气筒似的,正咚咚咚地往一只粉红色的气球里打气。这气球就是她的思维意识。突然间她感到自己气有点接不上来,人晕乎乎的,而且还傻透了,心里明明是想好了的话,到了舌头上却像冰似的溶化了。她觉得自己很笨,跟眼前的这个冯金根差不多。只要她再聪明一点的话,她就会用一句话,或者是一个手势就让他管住自己的舌头和手指,以及老是隔着裤子硬梆梆地戳到她身上的那根东西。她抬起头,眼却闭上了。粘满了冯金根唾液的肩膀被夜风吹着,这时变得凉飕飕的。
冯金根的嘴唇又凑过来了,这次直接落在小琴裸露的肩膀上。
“脏死了!你没听见吗?”小琴急得差点要拧冯金根一记。肩膀处的污垢粘了口水,又随着冯金根的嘴唇和鼻子的磨擦,都快起了黑球,一粒一粒往下掉了。小琴冷不丁的推了冯金根一把,冯金根的背撞在身后的银杏树上。
小琴扯了扯衬衣,扣上刚才被冯金根解开了的两粒衬衣钮扣。衬衣外面的毛衣和棉衣也敞开着,小琴的手摸到了毛衣的扣子却停住了。她知道今天的戏还没完,果然冯金根一只手甩到背后,揉了揉撞疼了的骨头,说了你脏我也喜欢,他的手又握紧了她停在胸口的手,就像捉住了只温暖的麻雀,鼻子里喷出的湿热气流扑面而来,其间夹杂着一股青草的气息,带给她一种清新的刺激,使小琴更觉得自己身上的污垢难以忍受了。她连声说你别这样,有人过来了。听到后半句话,冯金根的手停止了动作。趁他回头的那一刻,小琴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她理了理甩到额前的头发,手指停也不停地扣上毛衣扣子,又唰地一下拉上了棉衣的拉链,胸部和脸蛋一涨一涨,都气鼓鼓的。
冯金根急得差一点要哭了。这拉链是他上次在上海做完了木匠活回来时,花了大价钱从一个小贩手里买来的,那可是一雨村里最长的一根拉链,小琴当下就去别人家里借了缝纫机,缝在新做的一件棉袄上,晚上冯金根到小琴家来玩的时候,看见那件装了拉链的棉衣就挂在小琴的蚊帐里,上边还罩了条浅绿色的纱巾,冯金根叫小琴穿穿看,小琴犹豫了一下,叫冯金根闭上眼睛,她才脱了外套穿上棉衣。冯金根左瞄一眼右瞄一眼,就像是要在小琴身上弹墨线似的,脸色一会儿绷紧一会儿笑眯眯的。他一直看到小琴撅起了嘴,才故作随意地问小琴,拉链滑不滑,如果不滑的话可以用蜡烛擦一擦就会好的。他没等小琴回话,就捏着拉链的拉环上上下下的拉着玩。忽快忽慢的动作对应着忽高忽低的磨擦声,使得小琴的心也跟着荡秋千似的越荡越高,后来冯金根的手钻进她的衣服里摸她身体的时候她几乎没什么拒绝。也就是有了这么一次,他的胃口被吊了起来。
冯金根兴冲冲地约小琴到镇上看电影回来,刚想跟自己的未婚妻亲热亲热,却突然间被自己从上海带回来的拉链拒之门外。
他当她嫌他没带礼物送给她。脏不脏还不是借口罢了。冯金根是昨天半夜里回来的,带着干了大半年木匠活的工钱。这笔钱他交给他父亲时,嗡声嗡气地说了一句我想春节里跟小琴结婚,父亲正在点钱的手抖了抖,抬头白了他一眼,母亲在一边可急了,她说这怎么来得及,离春节没几个月了,又要布置新房又要请亲戚的……父亲把手里的这一叠钱往桌角上一拍,拖过条长凳坐了下来,掏出一包儿子从上海带回来的飞马牌香烟,抽出一根点着了,说你为啥要这么急?“你在外边做工,小琴在村里挺规矩的,从不和另外的男青年拉拉扯扯的,她妈妈说,她还给你写信呢。你想想看,到底是人家书读得多,就像我么,这辈子还从来没写过信呢。”你少说二句行不行!在如此庄重地讨论儿子婚事的时刻,这老太婆的话也确实太多了点。父亲瞪了她一眼,就转过头来跟儿子商量。做母亲的,虽说插不上嘴,可毕竟这独生儿子也要娶妻生子了,她踮着脚尖走过来给他们泡了两杯茶,然后像个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的小学生似的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算来算去,还是来不及。本来冯金根还以为父亲跟他会提钱的事,可父亲最发愁的还是时间。这一来倒使冯金根的立场更坚定了。
“小琴有了。”他的脸转向母亲说。
“什么?”
父亲的声音近乎咆哮。“已经二个多月了。”冯金根的脸转了回来,可是却低下了头。“再说了,快要分田到户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田,很多人家都在抓紧时间办喜事呢。”
他的这几招收到了预期的效果。父亲没再多说什么,可是提醒他还要去跟小琴家里商量商量。今晚冯金根本来是计划和小琴说这个事的。他俩顶着满天的星光从镇上的电影院回到村口的这棵银杏树下,冯金根的手指却比舌头先开始行动了。
有过第一次,也不怕有第二次,起先小琴还是随他去。这样的姿势和动作虽说很是别扭,可心底里却像有了细小的温泉,涌起了一股股又酥又痒的幸福。她是在半醉的状态中突然想到自己还是在做“双抢”农忙时,和几个小姐妹一起,赤脚踩着满是螺丝壳的长白荡滩,一直走到水没到了头颈,才仔仔细细地擦洗过一遍自己的身子。那时身上的污垢可真是一捋一大把,小琴还记得自己擦着擦着,突然想到在身上钻来钻去的这双手要是换了自己心爱的人,比如小军,或者是冯金根的手那会怎样?有一朵火焰腾地在她赤裸在水中的身子骨里面燃烧着,她那绯红的脸如同盛开在长白荡里的一朵荷花。
就凭临睡前用湿毛巾胡乱地抹几下,那肯定是没用的。小琴知道自己的身上在这样的季节里要多脏就有多脏,冯金根还不死心地往前凑,小琴的眉毛都竖起来了,拔脚就要走,冯金根这才怕了,他的手插回了裤袋,开口说:“谁说你脏了,你在我心目中是最干净的。”小琴听出了冯金根的话里有话,有点惊呆了。她刚想追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就听见冯金根咳嗽了两声。那是他准备唠叨的信号,小琴早已熟悉了的。她的手绞着自己垂到腰间的大辫子。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冯金根蹲下了身,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用嘴角叼着。小琴腿脚也有点累了,一见他蹲下,第一反应也想跟着蹲下身去,可她的腰还没弯,心里头的火就上来了。她偏要站着听听眼前这个黑乎乎的人影还会说些什么。
要叫冯金根在小琴面前舌头和手都安静下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冯金根说小琴你脏不脏你自己知道,即使你再脏可在我心目中也是最干净的。仿佛是给冯金根的话配乐似的,这时候的风摇动不远处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小琴气得一跺脚,冯金根在黑暗中咧开嘴无声地笑了。“我这个人是天底下最宽宏大量的,”他自言自语道。小琴想我再不说话那可真成了哑巴了。
“谁说我脏了!”
“那还不是你自己说的,你还想赖。”小琴一接嘴,冯金根就站起身。他比她足足高出了半个头。“我说的这个脏不是那个脏。”就好像冯金根的嘴唇还停留在那儿,小琴的肩膀开始颤抖了。
“到底有没有被别人碰脏过,要不要让我检查检查看?”这句话憋到现在才出口,这对于冯金根来说可实在是太难了。他又一把抱紧了小琴,冰凉的鼻尖触弄着她带着金耳环的耳垂。
直到这时小琴才知道冯金根在骗她。本来抱着他的腰的手捏成了拳头,擂鼓似的敲着。冯金根等小琴出够了气,提议往前走。冯金根走在前,听着后边的小琴有一句没一句地骂他,幸福得腿都快迈不动了,好不容易跨上步云桥,冯金根也不顾小琴同意与否,一屁股坐在桥栏杆上。他说你也坐下,我要跟你说个事儿,到了春节我们的婚事我想还是办了吧。小琴没有一点准备,心里头翻江倒海的,也就不发表意见,只是看着映在河面上的月亮,听冯金根叙说他是怎样说动他的父母的。“我耍了点小滑头。”他的自鸣得意表露了他在上海做工的这段日子里发生了一些变化。事实也正是如此。他住宿的三江弄小旅馆对面有一个待业青年叫阿三的,晚上有事没事地就穿了条咖啡色的喇叭裤来找冯金根聊天,问他乡下的事,当然也提到了小琴。阿三问冯金根跟自己的未婚妻那个过了没有,冯金根一时转不过弯来,阿三就笑着做了个下流动作,冯金根的脸红了,他摇了摇头,阿三就说他土。“你看看我,女朋友都换过四个了,个个都睡过的。”阿三脸上的那副得意样儿让冯金根很是羡慕,冯金根已不仅仅是佩服这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小个子阿三了,他的崇敬让阿三有了点成就感,再说他的这些艳遇压在心里都快发霉了,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于是阿三像刘兰芳说《
岳飞传》似的,每个晚上过来跟冯金根来上一段,听得冯金根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晚上过了十二点还睡不着觉,他自己对自己说不行了不行了,要么结婚要么得跟小琴把那个事情做了。他告诉阿三他回去可能要结婚,不过估计父母不会同意的,于是阿三就给他出了那个瞎说小琴有了的主意。这一招也真管用。现在自己父母那一边已经有了态度了,如果再有小琴的支持,结婚这个事也就有了个眉目。
“你怎么想的?”他当小琴在拿主意,拉了拉她的手。
夜已经很深了,从桥底下飘浮着的湖羊草里传上来青蛙的叫声,呱呱呱、呱呱呱地,似乎在催促小琴开口。冯金根摸出一根香烟点着了,狠狠地吸了一口,又抬头撅嘴地朝天上的月亮吐了一个烟圈。
月亮上飘过一朵云。夜更暗了。小琴觉得面前的这个小木匠,以及他身边栏杆上的石狮子都开始变得陌生了。她的手抓着自己的右肩膀,揉捏着,好像那儿有点疼似的,又像要隔着衣服把皮肤上被口水粘湿了的污垢揉下来。“快点说呀,”冯金根冲着河里吐出嚼烂了的半根草茎,“有什么难为情的。”冯金根晃了晃右腿,小琴当他又要上来亲她,吓得后退了一步。本来小琴还想一言不发,拖过去看,可看看冯金根的架式,不表态是不行的了。
“我不同意。”
小琴说着就转过身去,望着桥底下缓缓流动的河水,觉得有什么东西随着河水一起,告别了她的身体远去了。她轻松得像根羽毛似的,如果冯金根再要跟她纠缠的话,她完全可以借着一阵夜风飞到天上,躲到月亮的背后,看他急不急。
小琴的回答出乎冯金根的意料,使得他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哩嗦了一大通,小琴是越听越烦,干脆来了句不同意就是不同意,这句话恰似一堵高墙,撞得冯金根转不过弯来,他一副如梦方醒的痴呆样儿,左手摸了摸右手,让自己定下神来。“你跟别人好了,你……”他差一点说出了小军的名字,他知道他俩还在通信,至于另外还有什么联络,冯金根就很难说了。
“你!”
这个字刚从冯金根的嘴里崩进小琴的耳朵,紧接着又经小琴的嘴崩了回去。小琴像是被拦腰抽了一棍,呼进去的气都闷在了胸口。要命的是她刚才是想到了小军,而冯金根居然感觉到,已经开始吃醋了。小琴不由自主地心虚了,人也变得软弱了一点,她想跟冯金根解释一下,冯金根倒是开了口说你实在不想结婚,也不能强求,不过既然我们两个已好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们要么那个吧。你让我干干吧这句话已经转到他的脑子里了,可他还是面嫩说不出口。要是换成上海人阿三那肯定不会这样的,那他会怎样呢?冯金根想不出来。他呆呆地坐着,歪着脑袋,模样跟石狮子差不多。
有一分半钟这么长的时间,小琴倒是非常同情冯金根的。她身上好久没洗澡了,皮肤上满是污垢,那毕竟是她自己的事情。大多数时候,冯金根拥抱她,亲吻她,她还是感到很舒服的。现在眼前自己的这个未婚夫看来正赌着气,羞愧和忿恨占据了他的心灵,小琴的心软了,冯金根这时如果再跟小琴软磨硬泡一番的话,那他的两个愿望至少可以满足一个,可是冯金根手捧着自己的脸,嘟嚷着说如今上海那边的小青年都还没结婚就那个的,言下之意你小琴乡下人死脑袋瓜子一个,小琴的脸又绷紧了。
小琴说走吧,就自顾自地走下步云桥。时已初冬,要不然,小琴真想乘现在四下里没人,下到河里去洗个澡那倒是不错的。小琴看了看河面,波浪反射过来的月光照亮了她的眼睛,那曾经蒙在上面的一层薄薄的泪水已被一种迷蒙的光亮所替代了。冯金根追了上来,嘴里连声说小琴你可别生气,真的别生气,小琴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语调婉转地说了声怎么会呢,又捏了捏冯金根的手。
1979年的一雨村当然没有澡堂也没有浴室。小琴回到家里,本想端盆热水擦个身,可摇了摇竹壳热水瓶,每一把都是空的,气得索性脚也不洗就钻进了被窝。由于刚才急着赶回家,身上出了一点汗,小琴的手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会,手指肚和皮肤之间就搓出了一个个泥球,小琴的脸再一次红了。她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自从“双抢”以来她就没洗过澡,感觉身上挺脏的,不过总不像今天这样让她难为情,让她难受。她的眼前浮现出冯金根那张眉毛鼻子扭到一处的脸,一点一点地朝她凑拢来,她推他也没用,就不推了,就随他去,接下来的镜头让小琴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可又仿佛经历过许多次,她的两腿间一阵的湿热,头在枕头上扭摆着,好像有一只狗要舔她鼻子似的躲避挣扎。终于她的嘴咬住了枕巾的一角,自己当自己昏死过去了。
这一夜她基本上没睡,好在第二天也没啥活可干的。根据上面的文件精神,生产队春节前就要解散了,社员大会开过几次,可分田的方案还没有出来,大伙儿一是因为闲着没事干,二是怕分了田之后,家里娶个媳妇可承包田没处去拿,所以娶妻结婚真的特别多。大清早,小琴人还赖在床上,就听到家里来了个远房亲戚,说是儿子下个月办事情,请小琴一家去喝喜酒。“墙头上刚抹的石灰还没干呢。”亲戚的这句话把被窝里的小琴逗笑了,等她起了床,亲戚已经走了,小琴问母亲家里的大木盆还漏不漏水,母亲说修过了,想来是不漏的。她还想说什么,却看见一群鸡围着门口铁皮桶里的猪食,正起劲地啄食着,母亲像一根点着了的炮仗似的冲了出去,挥舞着双手驱赶鸡群。
小琴到村里的小姐妹菊萍家去借塑料浴罩,却不料那个东西早就撕破了,现在正蒙在她家的鸭棚上面派用场呢。“这么冷的天,你想洗澡啊?要洗我带你到毛纺厂去。”菊萍说着就勾紧了小琴的肩膀,嘴里呵出的气流直往小琴的脖子里钻,她一会儿扯小琴的辫梢,一会儿又踮着脚尖跟小琴比谁长得高,小琴却眼神愣愣地看着墙上的一面镜子想心思。“冯金根回来了。”小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小军也回来了,骑了辆自行车,真神气。”菊萍在小琴的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小琴故作生气地甩脱了她,但眼神却直勾勾的,一副很想知道详情的样子。
而菊萍没再说什么,即使在到公社毛纺厂去的路上,菊萍也绝口不提小军这个名字。两个人来到厂门口就被看门的老头拦住,问进厂去干什么?小琴想说是看看能不能洗澡的,却不料被菊萍抢先说了,“我姨妈在这儿,她叫计玲芳。”老头挥挥手就放她们进去了。这个厂菊萍以前来过,也洗过澡,所以就熟门熟路地领着小琴找到车间后面的浴室,可今天不开放,小琴摸了摸放在口袋里的肥皂,觉得有点扫兴,菊萍的胆子比她大一点,上前推了推门,居然是虚掩着的,菊萍招招手,示意小琴跟她进去。
进去也没用,管子里一滴水也没有。好在小琴是第一次进浴室,菊萍就向她介绍,这一排柜子是放脱下来的衣服的。“都要脱光吗?”菊萍说那当然,这儿是女浴室,大家都是女的,有什么难为情的。小琴停下脚步,挤了挤眼睛,吐了吐舌头。“还有这儿。”菊萍催小琴快跟上,“这儿是暖气片,可以加热里边的空气,洗澡时就不会感冒了。”小琴心里说这儿可真好呀,现在天还不是最冷,可她躲在自己房间里擦个身,都要冻得直哆嗦的。她俩走到水龙头那儿,菊萍踩了踏板一脚,手伸到龙头底下,张开手掌,手心朝上,像是要接上面冲下来的热水似的,小琴也照她那样伸出了手。幻觉中冲力强劲的热水落在手掌上,溅起一朵朵的水花,哗哗的水声回绕在耳边,又一阵风似的,夹带着姑娘的体香和肥皂的味儿消失了,小琴和菊萍不约而同地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就像两个人真的一起洗过澡似的,小琴和菊萍的关系又深了一层。冯金根昨晚上跟小琴提的两个要求是小琴主动跟菊萍说的。“你们的胆子怎么这么小啊,我跟我那位早就那个过了,很舒服的。”菊萍轻飘飘地说出了口,小琴听了心头不由得一怔。其实冯金根曾经也跟她说起过,村里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当中,谁跟谁睡在一起了,谁到大队里去打了证明,上县医院里打过胎了。这些话小琴从来都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的,就当是冯金根没安好心地教唆她学坏,现在看来,她是冤枉他了,小琴的心里刹时涌起了一股内疚,她知道冯金根是很爱她的,一听说小军还在给她写信,他居然也从上海给她写了好几封信,白纸上用木工铅笔画的字,涂了又擦涂了又擦,弄得整张纸乌七八糟的,可上边还是有好几个错别字。为此小琴同时寄出了两封回信,信塞进了邮筒她才想起,信或许装错了信封,那可真是糟啦。小琴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
事实证明小琴还是多虑了。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就是这个样儿。初冬的天气,天暗的也早,黄昏时分的小琴坐在灶口烧火,她母亲问她冯金根什么时候回上海干活,难得回来,总该叫他过来吃顿饭的,小琴嗯嗯啊啊地应付着,灶堂内的桑树条火势正旺,熊熊的火光映红了小琴浓眉大眼的脸庞,不一会儿,她感到身上发热,肩膀和背部开始发痒,她想这都是因为自己好久没洗澡的缘故,她搞不懂她往年的冬天是怎么过的,她的背在靠着的墙壁上蹭了蹭。不管过去怎样,也跟冯金根无关,她现在越想越觉得自己脏的难以忍受。这个澡看来是非洗不可了。
打定了主意事情就好办多了。吃过晚饭,小琴手脚麻利地拎着一篮子碗筷到河埠头去洗了回来,就对母亲说明天要出一趟远门,去看一个中学里很要好的同学,她母亲当是小琴和冯金根一起去的,所以也没表示反对。生产队长敲着铜锣来通知晚上开分田包干会,一家派一个代表,可母亲也要去,“我是半边天!”母亲冲着队长说,队长笑着敲了记铜锣表示肯定。
家里只剩下小琴一个人。她怕冯金根又会来找她纠缠,就拿了只布鞋底又到菊萍家里去了。
小琴到了茧站门口的码头上,从栖镇到禾城的客轮已经开出了千亩荡口,正在拉气笛呢。小琴扬起手里的书包,狠狠地抽了一下自己的腿。也就是迟了那么要命的四五分钟。如果她不是在走过大众食堂外面时,借着路灯的光亮,看了一阵墙上的宣传画的话,她肯定赶得上这唯一的一班去县城的客轮的。她想自己是真糊涂了,那幅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的画画在墙上已经有好几年了,虽说平时小琴走过一次看一次,今天可是要急着赶轮船的,怎么看着看着就忘了。不过,说实在的,这幅小军画的宣传画,位于小镇最闹的地方,小琴过去的看都只不过瞥几眼,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大清早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那儿,细细地审查画的右下角,毛主席的呢大衣口袋的边上那张姑娘的笑脸。画刚完成的时候,村里的人都说,这张幸福的脸是小军照着小琴的脸形画的,现在这画已有点褪色,说那种话的人几乎没有了,可小琴总是忘不了,上次写信时还问小军为啥要这样?“为了美。”这么简洁的回答让小琴晕乎了好半天。
身后走过几个喝早茶的老头,留下几声干裂的咳嗽被又冷又湿的晨雾包裹了,吸收了。
小琴手里装满了替换衣服的书包提醒了她,今天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对自己说,乘不上就乘不上,干脆走着到县城去,反正也不过三个多小时的路程,走走还是很快的。她的脚步一迈开,沮丧的心理立刻甩在了脑后。一会儿,她就出了栖镇,沿着一条两边种满苦楝树的机耕路斜穿过金字圩,天斗浜,翻过了荷花浦桥,小琴才松了一口气。没有遇见熟人,也就避免了向别人解释,大清早的一个人走着去县城到底是做什么。小琴边走边哼起了歌儿,起先声音是细细的、轻轻的,连她自己也听不大清楚。其实小琴是在找一个调儿,等她找准了音调,她就唱出声来了。恍惚中她觉得脚下的平原就像一个正朝着县城移动着的舞台,低低的晨雾一如藏族人洁白的哈达挂到了小琴的脖子上,等她走到了石拱桥桥顶,这晨雾又在她的眼皮底下了。如此神奇的变化不仅仅是这雾,还有太阳。小琴只不过透过柳树丛去看了看两条在农沟里嬉水的泥鳅,等她抬起头时,太阳已经升起到青青的麦田之上,就像一个因为睡懒觉而迟到了的舞台监督,正露着一张红彤彤的笑脸朝她望着,麻雀怕小琴不知道,从不远处村庄边上的竹林里飞过来,在她的头顶上叽叽喳喳地叫着,这叫声盖过小琴的歌声,小琴想唱得再响一点,可突然之间觉得这太阳像个陌生男人似的看着她,心里一感到不好意思,她的歌声就从平原上消失了。
时不时地,有一二个老人从雾里钻出来,仿佛已在这儿逛了一夜,头发和眉毛湿漉漉的,或是手里拎着篮青菜,或是胳膊下夹了把破伞,影子似的和小琴擦身而过。
一路上遇见的到城里做点小工的人,到镇上赶集的人越来越多。小琴闷头急走,不觉已过了马厍汇,到县城去的路二分之一已经过了,她才感到有点脚酸,想想到了城里除了冼澡,也没有另外的事可做,买点花布什么的又没钱,于是就放慢了脚步,她就这样慢吞吞地走到庙下桥,庙下桥下的破凉亭还在,她干脆坐在凉亭里的石凳子上,从书包里拿出一块自家做的馒头来吃,不过因为没水,咬到嘴里的馒头太干了,难以下咽,她就把吃剩下来的半块馒头包在手绢里放回了书包。
几乎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要扭头朝她看几眼,这弄得小琴很不自在。她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馒头碎屑,回头一望,惊讶的小嘴一下子合不拢了。
小军喊着她的名字,躬起背脊狠命地蹬着自行车。可能是刹车不太好,自行车冲进了凉亭撞到廊柱上,震得有一瓦片掉到小琴的脚边,砸了个粉碎。小琴似乎还怕它撞过来,后退一步,伸手扶住自行车龙头,小军刚才骑得太急了,正张着嘴喘粗气,眼光却一直不离小琴的额头。“这车是你的?”小军嗯了一声,调整了一下自行车的位置,好让后边的人过去,又转过来面对小琴摇了摇头,说这车是和单位同事借的。“你大清早的,到哪里去?”小琴迟疑了一下,身体扭捏着,憋了好久才蹦出一句不告诉你。小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推着自行车走,小琴在另一边跟着,一时间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听说你要结婚了?”小军直楞楞地来了一句。这可不是小琴想听的话,她立刻站在路边不走了。“我也不过是这一次回家,遇见了你的那位,是他跟我说的。”
小军这样一点,两个人都好像更进一步地明白了冯金根的用意。小军手里推的自行车挤在两人中间,磕磕碰碰地走起路来很别扭的。小军很想说让我来带你吧,可这时候却有点没把握了。其实小琴也意识到了小军征询的目光,她的态度是随他去,她在想自己写给小军的信上的话,如果当着小军的面她是否说得出口?答案是否定的。小琴叹了口气,问小军的单位里有没有浴室?
“什么?”
“你是说洗澡?我们学校里有一个浴室,一三五教师洗,星期二星期四学生洗,你问这个干什么?”小军不明白了。
小琴看了小军一眼。他比在村里干农活画宣传画时,皮肤要白了嫩了许多,这是不是和经常洗澡有关呢,小琴怕一问他,那她今天去县城做什么事情就要露馅了,所以低下了头,把鼓鼓囊囊的书包从身前移到了身后。
“冬天能到浴室里去洗澡确实很舒服的,昨天到娘姨家喝好喜酒回来,我爹非要我帮他挑猪灰,弄得身上脏透了,晚上我想叫我妈烧一锅热水洗洗,反倒被我爹臭骂了一顿,今天回到单位就去冲个澡。”一听到脏字,感觉中就好像是在说她似的,小琴停下脚步,说那你快走吧。
“还是我俩一起走,我骑车带你吧。”
小琴笑了笑,领了他那份心意,却坚决不同意,小军也只好自己先走了。小琴呆立在路边的草丛中,目送着小军的背影,竟然有了一种了断什么的轻松,她心里说自己是再也不会给远去的这个骑自行车的男人写信了,有很多事情比写信更紧急、更重要,比如洗澡。
进了县城问了三四个讯小琴才找到位于北湖饭店后面的东方红浴室。小琴在窗洞口买了票,紧走了几步,刚想撩起一个脏得像抹布似的布帘子,却不料卖票的老太太追了出来,喊叫着干什么干什么,小琴猛地刹住脚,一抬头正好看见布帘子上方那一个大大的男字,圈在红漆画的圆圈内,她的脸腾地红透,双脚像生了根,立在那儿动不了了,这时从布帘子里钻出一个头发胡子湿漉漉的男人,差点一头撞到小琴怀里,小琴三跳二跳躲到卖票的老太太的身边。老太太的一声闺女让小琴定了定神,为了避开面前走过的这个男人的目光,小琴回头冲着老太太笑了笑。
“闺女,从农村来的吧?”
小琴点了点头。“第一次?”小琴想菊萍带她去参观毛纺厂浴室的那次可不能算的,于是她又点了点头。这下轮到老太太眯眯笑了,她看小琴时的样儿就仿佛在看年轻时的自己,小琴索性让她看个够。等到老太太指了指楼梯,小琴才手捂着书包,迈着细步上楼去。
扑面而来的水蒸气一下子迷糊得小琴睁不开眼。就如摸黑上厕所般地,小琴来到了一排柜子前,转身坐在紧贴着柜子做出来的长凳子上。边上一个胖胖的妇人跨上一步,站在凳子上穿短裤,身体却左摇右晃地站不稳,她弯下腰朝小琴送上一个热气腾腾的微笑,手就搭着小琴的肩膀,无比艰难地把一条粉红色的三角裤往大屁股上捋。小琴拼命地克制自己可还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这一看却禁不住地既恶心又伤心。她实在是想象不到上了年纪的女人的样子会这么难看的。她突然灰心的不想洗澡了。那个正在穿棉毛裤的妇女见小琴这么耐心可高兴了,“小妹妹,帮帮忙,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她的手仍旧撑在小琴的肩上,终于穿好了棉毛裤,她指了指下边她换下来的拖鞋,示意小琴穿上它。
这间存衣间里没有一个人的衣服穿得像小琴这么多的。她脱下来的东西把一个存衣箱塞得满满的,可身上还有一件自己手工缝的白布胸罩和一条花裤衩。她站在那儿犹豫着下不了决心,眼睛不时地朝门口瞄一眼,害怕有男人突然之间野兽似的撩开布帘子从外边冲进来,如果这样的话,单靠那个卖票的老太太,肯定是拦不住的。她这副像是在等别人来帮她脱最后一点衣服的样子引来了好些人的目光,这个小琴感觉到了,她的心越来越乱,索性乱了个彻底,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除去了最后的衣物。
她整个的身体像一只剥去了壳的春笋,裸露在温暖而又湿润的空气里。
拖鞋的啪踏啪踏声伴随着小琴走进了里边的淋浴间。人很挤的。墙边上几乎每一个莲蓬头下都站着一个光溜溜的身体,承接着温暖的水柱的冲激,飞溅的水花像小雨似的落到地上。这屋子的中央还摆了一条大春凳,有一个中年妇女朝东坐着,两手撑在凳子上,她的背后站着个跟她岁数差不多大的妇女,一只脚踩着凳子,正用缠了毛巾的右手在替坐着的妇女擦背,也许擦背的妇女用力太大,坐着的妇女那两只低垂下来的乳房不住地晃荡着。“要擦背吗?”小琴摇了摇头,这时正好有了个空位,她赶紧上前占领了。
刚开始的水流还是烫得小琴惊叫了一声。她分不清哪个是热水阀门哪个是冷水的,只好忍着,不过没多久她就习惯了,且渐渐地品味出一种热气腾腾的舒服来。她闭上眼睛,身体前后左右摇摆着,好让热水冲洗她身体的各个部位。特别是胸部。沉醉中她胀胀的乳房犹如二块洁白的石头,在流水的抚摸之下越发的细嫩滑润,美妙绝伦。她暂时关闭自己的思维,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了。
小琴右边的人隔着细小的瀑布喊了她一声喂,问她要不要用一用洗头膏,小琴回了声不要,水就冲到了她的嘴里,她连忙吐了几口口水,那个妇女笑着关了自己的水龙头,探过身来请小琴给她擦擦背,小琴虽说这样直接接触一个陌生妇女的身子还是感到很难为情的,可还是答应了。那个妇女的双手撑着贴了白瓷砖的墙壁,叫小琴手劲大一点、再大一点,小琴的手就下了狠劲,那个妇女的背就红了,皮肤上的污垢随着毛巾的甩动掉了下来,有些星星点点落在白瓷砖上。突然之间小琴明白了,其实有的城里人也是很脏的。
给那个陌生妇女擦好了背,小琴也想请她给自己擦一下,却又觉得开不了这个口,回头看看她一走进来就问她要不要擦背的中年妇女,这时倒是空着的,正坐在凳子上休息,叫她给自己擦的话,那肯定是很贵的,连那个城里人都舍不得,小琴想自己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吧,她又站在莲蓬头底下,承接着热水的冲淋,这么多的水从她的皮肤上淌过又白白地流走了,这要是在乡下得费多少柴禾才能把水烧开,又能派多大的用场啊,小琴想想自己真是奢侈的,也学城里人的样儿贪图享受了,不过——她的脑筋一转弯就想到了自己洗干净了之后的事情,她倒不再心疼自己浪费了多少钱,倒是想没叫冯金根也出来洗个澡,那真是可惜。
小琴关了莲蓬头往自己身上打肥皂。浴室里大约一半的位置都空了出来,哗哗的冲水声也小了许多,不再是火车开过般的轰鸣声,声音变得又细又尖,也就是这个时候小琴感到了一点内急,不过她还是很从容地边打肥皂边走到门口瞧了瞧,确实没有厕所,她又回过来,她的腹部变得硬梆梆的,自己擦污垢的手都不敢碰一碰,她自己跟自己较着劲,直到她擦好了污垢,人又站到踏板上去,莲蓬头里的水哗地一声冲下来时,小琴可实在憋不住了。
她跳下踏板,转身屁股对着墙壁蹲下。
她的背抬了抬,急急的小便射进了排水的凹槽里。
“乡下人。”
小琴的头低着,可她还是感觉到骂她的人在右边。可能就是和她前脚后脚一起进了浴室的那个烫头发的女人。要是在平时,要是在浴室外面,那么小琴肯定是要不依不饶地跟骂她的人接嘴干架的,可现在不一样了,小琴心里说什么城里人乡下人,脱了衣服还不是一样的人,再说了,听到尖细的水声有时就会憋不住要小便的女人又不会单单是她一个,而且这浴室也没一个厕所,她刚才这样做有什么过错呢?小琴根本没理烫头发的女人,索性换了个水量大一点的莲蓬头,哗哗哗地洗了个痛快。
小琴洗好澡出来,心情如五月的油菜花,黄艳艳、金灿灿的。她不想遇见那个烫头发的女人,所以很快就换上干净的衣服,边走边梳着披肩的长发走到楼下。卖票的老太太像是知道小琴内心的秘密似的,一看见小琴出现在楼梯上就笑眯眯的,小琴怕她要拖住她,跟她聊些什么,也就低着头快步从卖票的窗前走过,一来到街上,小琴就觉得灰尘太大了,她扣上了衣领扣子,以防灰尘从那儿钻进去,弄脏她现在可是冰清玉洁的身体。本来她还想在街上转转,可总是觉得到处都是污七八糟的,就直接去了落帆亭轮船码头,那艘她大清早赶不上的客轮就停在那儿,小琴先跳下船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听边上的人说离开船的时间还有个把小时,就又上岸买了本笑话书。
从禾城到栖镇,将近二个小时的航程,船舱里的乘客几乎都注意到了这个脸蛋红扑扑的姑娘边看书边笑出声来。
回到家已是掌灯时分,父母亲早就吃过了晚饭,走东家窜西家地议论已定下来的分田到户的方案,小琴可是饿坏了,连着扒了二碗粥,搁下碗筷就端起已经浸到木盆里的衣服到河埠头去洗。冯金根今天已是第三次来找小琴了,一看见小琴正在月光下洗衣服,就开玩笑地说我来帮你洗吧,小琴的腰酸酸的,听他主动要求,就丢下手里的东西,两个辫子一甩一甩地跳上了岸。事已至此,冯金根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临水的石阶上,他的手一插进肥皂水滑漉漉的木盆里,手指就触到了一样东西,凭直觉他知道那可是小琴的内裤,心脏顿时狂跳起来,小琴蹲在岸上,看冯金根搓过来搓过去地洗着那几件小东西,心里也明白这家伙的鬼把戏,小琴随他去,冯金根激动得心醉神迷,所以小琴离开了五分钟他也没注意。
两个人一起回到小琴家的廊檐下晾开了衣服。冯金根请小琴到他家去坐坐,小琴点了点头。小琴的温顺样儿使冯金根既迷惑又欣喜。到了冯金根家,房门一关,小伙子就抱紧了姑娘。其实小琴还是希望冯金根问她点什么的,可他是一身的蛮劲和冲动,小琴没办法,不过冯金根还是感到了异样,闻了闻她的脖颈,又抓起她的手腕来嗅了嗅,满脸的惊讶。“我到县城洗澡去了。”小琴索性说穿了,冯金根噢地一声,一把揪紧了小琴的裤带。
该到了悬崖勒马的时候了。
小琴冲着冯金根的耳朵说我来例假了。
冯金根铁青着脸,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一大杯白开水,人才平静了下来。小琴像只麻雀般地叽叽喳喳,兴奋地讲述着她到县城里去洗澡的经历。当然小军的出现还是被略去了。冯金根心疼地揉着小琴的膝盖,而小琴故意地说都是你不好,说我脏,弄得我大清早就往城里的浴室跑,冯金根一下子傻楞楞地站起身,吻了小琴的眉毛又吻她的手背,两个人说呀说呀,心越贴越近了,小琴嗯嗯啊啊地答应了春节结婚的事情。都到了后半夜,在送小琴回家的半路上,冯金根突然记起了,说小琴你跑出去的这一天,生产队里的田都分掉了,队长说为了省得今后嗦,你名下的田就划在我家隔壁。
“那我要去看看。”
两个人影手拉着手跑过几条农沟,站定在田埂上。
“这块是你的,那块是我的。”冯金根指点着的两块麦田散发出一阵阵醉人的清香,就仿佛刚刚在月光中也洗过澡似的,隔着一条细细的田埂,这两块麦田盖着夜雾的被子肩并肩地平躺在一起。
薛荣,作家,现居浙江嘉兴。主要作品有小说《纪念碑》、《等一个人发疯需要多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