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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语文]乡村教师日记(1949)
作者:佚名

《天涯》 2002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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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25日星期五阴雨
       早餐后准备来校(长乐中心学校),适隐儿(大儿)哭着要去读书,只得亲自送到养志小学。会到该校桂馥老师和勤生老师,均言隐儿可读书。余见该校学生八十余,虽雨天缺课者尚少,幼小如隐儿亦不愿缺课,实为难得。足见老师善于诱导且勇于负责也。本地学校设能长久如此,未许不能转变地方风气,造福儿童。我儿既可以读书,迩后当督促其日求进步。我家继起读书者,诸侄未可能,如我儿又不能,读书种子便会断绝,故隐儿能读书,心中欣慰。由养志到中心学校已十时左右,即闻刘科员上午去十五等保调查戴孔辉被枪杀一案,当晚回市,据称曹某等确有重大嫌疑云。阅二十二、二十三两日报,新阁已组成并拟定二十四日就职。
       江北共军近虽调动频繁,与国军有小接触但无大战斗,大概已完成渡江准备。晚餐后偕李昭李植梅二老师在周节兴家坐半小时,他家闻有谣风正在收拾什物。旋到咸吉,会到曹(某)父亲,他态度强硬,词语不免伤人,余甚怜其不识大体,徒多惹灾祸。九时回校,吴司务称:西方在八时左右发现枪声。全校师生闻此,不免惊慌。
       3月26日星期六阴雨
       午前闻前由县府捉去之戴名卿等二人由县城回,谓县政府与县参议会均被赛会之人民捣毁,县警察队与自卫队出而制止,致人民被击毙一人击伤数人,现事变在扩大中,又戴案经县府详讯后真相大白,曹某已被押。午后阅曾文正公家书及读随园诗选连续约三小时。晚餐后县政府刘科员及曹典其来校,对曹某事刘科员未发表意见。五时半返家,细雨蒙蒙,路途泥泞,父亲已回家,八时往父亲房中坐。父亲对戴案嘱咐不可随声附和,在案情未大白以前不可乱讲。自古以来莫须有与冤屈杀人者比比皆是,予以父亲之话颇对,闲事少管是保身之要着,况处此乱世乎。十时左右始寝。
       3月28日星期一晴
       清晨到校,午前上课二节。父亲于午前十时半来校,文光先生同来。坐久文光去,父亲午餐后去。余对宾客招待简慢,自后对来会之客,必全心招待,庶不得罪人。下午为父亲与叔父写送公和益迁居联一副,联云:“三迁致富陶朱业;上已欣联花萼楼。”此联为父亲所撰。又为李建勋先生写送公和益联一副联云:“乔木春深叨福荫;华堂昼永喜新居。”又为本校写送何盛泰喜联一副联云:“桃花人面红相映;杨柳春风绿更多。”字不甚佳。晚餐后阅《新闻天地》得悉戴季陶之死,亦如陈布雷系服毒自杀,亦有遗书,但未宣布。晚为陈家写庙见文一篇。长乐市近有一般不肖之徒喜散匿名帖,以破坏别人之名誉。余觉此风不可长,必暗地查察,如发觉必重惩处。免相习成风,致宵小得志,危害地方。
       3月29日星期二晴
       午前十时敬松兄来坐片刻,阅二十六、二十七两日报,知共方已决定和谈地点——北平、和谈时间——四月一日,和谈代表五人——周恩来、林伯渠、林彪、叶剑英、李维汉,以周恩来为首席代表。江北共军集结三十余军,安庆危急。共方宣称,在四月中和谈尚无结果时,必全力渡江。又邵力子言和谈前途未可乐观。余觉我国现状,已进入不生不灭,死气沉沉。故多少人对举凡一切事,均是意兴索然。如此局面,不来一副猛剂,不会起死回生。现和谈已令人厌倦了。一切不彻底之变,不会使人生活下去。余对此种局面,诚看不惯了,故任何事感到灰心。仅希望中国有奇迹出现,个人亦有奇迹出现。下午三时偕镜兄往宗尧兄家。宗兄于昨日回家,他的侄女明日出嫁,我等特往作贺。坐半小时回校。发现口袋里之钱落去,心颇不安,以此钱系准备还咸吉者,任何事必时刻留心,方不致有失,又不义之财绝不可贪,小事不可与人争较。世间事长(常)有贪小失大,亦长(常)是彼得此失,名与利不可强求。不然徒费精神,准无实益。本年来所有不如意事均是暗示余之做人道理。做过之事,无论好与坏,总不宜懊悔。盖此不惟无益反而伤神。余坐此病,自苦久矣。戒之戒之。九时半自何盛泰归,十时天又雨。
       3月31日星期四阴转晴
       阅二十八、二十九日报,知安庆渐趋稳定。湖北汉川已告弃守,又大别山区共军有向武穴进攻模样,藉截断京汉航运。政府和平代表定本日飞北平,以张治中为首席代表。西南各省仍积极在备战,和平空气异常淡薄。故一般对和平前途,均是悲乐观参半,十一时左右,劲松兄来校,请余写送公和益大厦落成联一副,联为父亲所作,联云:“堂构维新润身润屋;鱼盐偕隐难弟难兄。”又为维棋写中堂一个,四字为“气象一新”,均不见佳。十一时半往公和益吃酒,进去时适第一批客散席。本日客较昨日何盛泰尤为拥挤,秩序尤为不佳。余等见此情状,乃自甘退让,不与人争。结果待第二批散去,始登楼就席,但仍是拥挤。多少长老,仍是向隅。一小时后宴毕。接着第四批仍是拥挤。予觉此种宴客,太不成体统,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同时菜肴多硬而不热。使人吃着不生快感。据称客四批共一百四十余桌。此种浪费,殊为可惜!二时许回校。闻戴案县政府特派秘书李树藩前来勘验,李已于午后去戴家云。晚餐后返家。
       4月1日星期五阴雨
       清晨到校即写字。闻昨日李树藩率法警数人在戴家验尸后,便回市上住宿。即下拘票拘拿曹、陈等人。今晨十时始去。晚餐后与岭兄镜兄一路到宗尧兄家坐一小时许回校。钦明先生来闲聊颇久。岭兄自市上来谓谣传有不明部队已在蓝石河渡河,顷又有谓已到新益亭。大家不免惊慌,乃决定暂避,将女生带走。镜兄等往许家●,予与植梅先生、邦干先生率女生四人往青狮桥。行至佑圣观予主张即在此处歇宿。遂到有邰学校移山弟处。将学生送至大屋周,休息一小时即寝。
       4月3日星期日阴
       午前留家。外面谣风甚重,人人不免惊慌。午后亦不曾外出。开兄自新市回云:“某叛部百余人前经新市附近到毛家河。昨日在某处为县警队所包围打散。计打死四人,活捉三人。现叛部已远遁。大概经关王桥去岳阳临湘边境。”三日来,长乐新市在惊涛骇浪中,人人均在紧张情绪下生活。得此确讯,想会轻松快慰。在此乱世,学校人员,本可不怕。因学校人员,既无金钱又无武器,任何部队对学校决不加害。可是同事不免惧怕者,实为胆小且未自思耳。诺金准备明日往娘家。
       4月4日星期一阴
       本日为儿童节。因昨晚今晨大雨,路上不便行走,诺金不能去娘家。十时往街。闻粟县长即将来本乡。与星曙先生等到乡公所,彼等请余一同到城隍庙去迎接粟县长,余以事辞。阅一二两日报,和谈代表已全部去北平。又共方增派聂荣臻为和谈代表。江北共军进攻益烈。汉口方面,平汉南段驻马店已弃守,信阳围攻甚急,汉市附近花园已受攻击,安庆东西均有战事。有云安庆已失守。京沪方面,仪征危急。
       4月5日星期二晴
       本日系清明节。午前九时与兄弟侄辈等一行十七人前往高井园、桥上前后等处扫墓。余不曾参加扫墓过,对先祖坟墓认识不清。今得暇参加,颇感快慰。世变沧桑、荒●累累,多少无人挂扫,可叹!清明扫墓,为我国优良习俗。数千年来,我族得连绵不绝且繁衍甚广者,赖此不忘祖先之义,有以致之。人而不重祖先,乃大不孝也,忘记祖先者,是为无本之人,无本不立,不足以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故凡我为子孙者对扫墓当恭诚以行之。不可视为奉行故事而草率不敬也。午餐后,收拾什物送诺金往娘家。隐儿敏儿小儿均去。敏儿小儿请海珍叔担着。到目的地已三时半矣。当晚宿岳家。
       4月6日星期三阴
       早餐后教隐儿读书,闲谈颇久,后又写字。午餐后又教隐儿读书。儿年龄太小,对读书虽兴趣浓厚,但余性情过躁,不甚耐烦,故不免减煞其兴趣。对此等小儿应多奖励不可过于严峻,不可求速。余甚感己之教法不良,又感古人易子而教,良由父教子不失于严峻,便失于姑息。很少能得乎中者。二时许辞别岳家,迳到市上,再到学校。阅三四两日报,长江北岸共军攻击进展不速。国共双方和谈代表尚未正式接触。国军方面要求停战谈和,共军方面要求和平渡江,故双方距离甚远。粟县长来长乐已三日矣。闻对曹、戴事无办法处置,对中心学校困难,亦未指示办法,表现十足的庸懦无能。余在该县长未到长乐之先,即觉其平庸。以其对曹、戴事完全受制于人也。岭兄对校长一席辞意甚专,县长未置可否,不知究将如何?晚餐后偕宗兄岭兄镜兄植梅先生一路散步街后,顺便在郑炳昆先生家坐顷,得知交警队之内幕。关于岑川之不明部队,已为平江自卫队打散。由黄谷市去岳阳之不明部队,亦为岳阳自卫队所解散。故本地得暂时苟安。时至暮春,草木均生气勃勃。举目四望,不觉有生意,反如秋之黯淡肃杀,令人感慨系之!
       
       4月8日星期五晴
       午后闻本乡中心学校校长岭兄坚决辞职,而逐鹿者有李继初、黄科伟等,余对继任人选之理想人物,胸无成竹,听之任之,不发表任何意见,晚与勤生先生琢成先生闲谈至夜深。任何事,须本乎情理,不可有门户之见与意气用事。乡人少胸次开阔者,遇事偏见。故纠纷多,意气多,不惟一乡如是,推而至一县一省全国皆然。可为浩叹!中国必须彻底改革,方足以言政治。以不三不四无业游民太多,想出头者太多,遇事必争,遇位置必会不择手段以夺,可恼!晚因少饮酒,睡眠不安。
       4月9日星期六晴转阴雨
       有客六人在校早餐。岭兄请余代书送忠记单家新婚联:“日丽华堂莺歌燕语;春融绣幕凤舞鸾翔”。又为书送锦纶开张联:“基业宏开;货财恒足。”又横匾一上书“骏业聿张财占大有鸿图式焕利协同人”,字较以前所写为佳。关于读书我的疵点就是不专一,东翻西阅,长无所得,可惜!后当定某书为此一时期之研究对象,便全副精神以赴。时至今日,仍一无所长,仍无有可以服人之技能,实惭愧万分!故对专门学识之探讨,实为当务之急不可须臾缓者。午后同事纷纷返家,余留校未出门一步,读宋词未能潜心领会。耐秋叔来坐顷即去。叔对读书亦颇具兴趣。晚餐后,大雨数阵,六时半偕岭兄外出,兄对校长一职,辞意确甚坚决。对继任人选,亦以黄绍曾为最合乎理想最适宜。岭兄对教育确有心建树,惜有人囿于门户之见,不予援手,反而扯腿,令其灰心耳。中国今日任何事,扯烂屋(污)破坏则附和者众,出而整顿弄好便为众矢之的,此所以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良可慨也!旬日来谷米与各货价均下跌,金价已跌到每两六十四元,谷每石为二元,有时一元八角甚至一元五角有谷。乡人手中都无钱,市上生意冷淡,由此可见,人民普遍贫苦。余欠帐伍元,无钱还颇为焦急!
       4月10日星期日雨
       整天雨不曾停。南京四一惨案,学生为求真正和平,有请愿游行之举。结果为军官收容队所拦击。学生死二人,重伤数十人,轻伤数十人,失踪亦数十人,各地学生闻讯,纷纷响应声援,并追悼死难同学。长沙在七日学生万余人,在又一村青年体育场举行追悼后,便游行示威。读其挽联、挽歌、祭文及演说词,至为沉痛!不禁洒下几滴辛酸热泪。为呼吁真正和平,竟被屠杀,暗天无日,莫此为甚!政府好战之狰狞面目,既完全暴露,又何必派和平代表往北平,玩弄把戏,可恨!凡我人民实应站立起来,呼吁真正的和平,永久的和平。毋使人民再受战争的蹂躏,则甚幸矣!长江北岸共军,日见逼近国军据点,汉口安庆江浦仪征及其他桥头堡阵地颇难保守。闻本县转业军官队对××杀人,不遗余力庇护,组洗污声援会,散发快邮代电,歪曲事实,肆意唾骂。并武力要挟县政府,使案情莫白。余不禁为我国政治三叹!我国政治已进入混乱腐败达极点之时,实无政治可言。各级政府确变为军人喽罗屠杀人民之刽子手。可怜人民!可怜人民!夫复何言!惟束手待宰割而已!因天雨未得回家。读诗词颇有趣。
       4月12日星期二雨
       午前十一时往市上得阅九、十两日报,仪征已撤守,多数桥头堡阵地亦放弃,不惟京沪航运被截断,就是京沪铁路亦在共军大炮火网内,有中断危险。两日来因李宗仁有电与毛泽东明白表示和平诚意。毛泽东亦有电与李宗仁表示和平决心,故和谈已露一线曙光。背后休论人长短,又不可在人前挑拨是非,免惹是非,且失信仰,令人瞧不起。晚坐老师房中,闲谈顾久。今日确无真是非,任何事,不出风头为好。近来对阅书稍感兴趣,但阅读仍不多。因胸背部时感郁痛,自觉身体,不若往日健康,深恐有肺病。亟宜注意调护,除节欲外,宜注意起居饮食。
       4月13日星期三晴
       晨兴较早,以本日系余值日。早晨写字。午前十一时往单家吃喜酒。被邀坐楼上。房中挂有周嵩甫游洞庭风景画。虽为山水,不见苍古,反觉穿凿妖娆,有画之聪明无画之高远深意。俗人观之道好,明眼人视之,便疵点毕露矣。余不善画,然对过去为艺术而艺术之产品,觉少价值。艺术要能表达现实,方为今日之所要求者。午后一时半回校。即为六二上地理。学生要求讲时事,乃将国共和谈事稍稍告知。三时左右清采兄来校,坐十分钟,一同在市上坐久。兄于明日动身去南岳。晚餐后读诗词,不感兴趣,与子溪往喻浚川先生处将学校粮谷拨好。谷在施家堰黎文轩发,余嫌太远,但近处却无。八时回校,将作文本二十多本批改完始睡觉。
       4月14日星期四晴
       阅十一、十二两日报,北平和谈尚在会外接触。中央为打开和谈,使早日进入协议阶段,有加派于右任、居正、张群前往北平之说。又传国共双方已下令停止战斗,各守原阵地。但国军江北桥头堡接续撤退数处。学校粮谷本日支配好,同事各得三石。午后往黄旗●,中途遇岳叔父母,二人因争祖业与岳父母口角特向余父亲告诉。在途中原原本本也为余讲了十余分钟,余未置答。以对此事曲直已明,同时对二人性格甚清楚。三时半到达。岳父母二人因受气后于午餐后去浯口江家外祖处。余原拟回校,因懒于行,便留宿。诺金与三个孩儿都好,甚慰。禾妹本日亦来。晚与诺金等谈岳父母受气事,余觉得人生几何,因些小利益争夺,而至不能安宁过日,实不值得。不知好吵闹之人,究竟是何心意?
       4月15日星期五晴
       晨起颇迟,儿女太多,晚上不知要耽搁多少睡眠。余对带小孩颇感厌倦。故小儿到手或小儿绕膝,便想起诺金年来实在太劳苦。可是任你如何劳苦,却无人帮忙,真是可怜。敏儿又受寒,鼻涕不止,咳嗽频频,但喜玩。隐儿面容不健康,清瘦似有病,此儿较老实,脾气却甚固执,故时常触怒诺金,不免挨一二次打骂。妻子儿女不看见,便不在心上,一看见,心中便久久不安。诚哉,贫贱夫妻其情也深,其念也切,其思也诚,又况余夫妇少同情者乎,惟夫妻时自相宽慰而已。八时别离,缓步抵校,已开始上第三节课矣。学校谷(子)三石已付来。余旋交金侄带回,择日往发。午后上课二节,精神不振,不感兴趣,晚餐后阅颜真卿所书双鹤铭,觉很有意思。乃重温数次,至能背诵始止。不久放春先生来,谓岭兄校长已辞脱。以黄科伟先生继任,余觉岭兄对学校事既不感兴趣,同时又要兼理家事及经商,又学校经费困难万分,亟宜早日辞卸,今既得脱此重任,实大幸也,又况时局如此乱乎。
       4月16日星期六雨
       阅十三、十四两日报,国共和谈于十三日进入正式谈判阶段,共军确下令停战并后撤五公里。惟使和谈能迅速确实进行,周恩来与李济深于十四日可能来南京,而国民党大员于右任、居正、吴铁城于十五日往北平。岭兄不日当离校。余等共事两年余,拟稍表欢送之意。乃决定开一送旧迎新会,更由学生制一布质横匾,上书“作育人才”四字,于午后写好由镜兄着人定制。稳根自科伟先生(处)接行李回,谓新校长已来市上。岳父与父亲于二时半来校。岳父特向父亲谈岳叔事,决定于后日接客,将事弄妥,杜绝后祸,坐一小时后始去。本日午后拟返家,天雨未去。地方上无正派人,纷争之事,必多以坏人成党,以多事为快。故是非益不明,黑白益不分,坏者愈坏,致穷凶极恶,晚阅书半小时,因字太小,伤目力遂止。
       4月17日星期日雨
       镇日丝丝的雨下个不停,并微有寒意。午前九时往街,先到协大,会到王明凡先生。闻先生系中央军校第六期毕业,在外十数年。不曾回,最近返里,昨日来协大作客,父亲亦在此。金侄来市上,言家中无盐无油,父亲令余设法。余以学校无钱支,无法可想,只好向岭兄借洋伍角,买盐十斤,交金侄拿去。父亲年快七十,仍要操心家中琐事,实太劳苦,又况家中穷困万分,无日不在窘迫中。在咸吉买盐时,有曹某对曹戴案大肆发表意见,并痛骂后援会委员等。余闻之,觉该人狼心狗肺,殊无人性,可恼。午后无事,在咸吉坐久,便回校睡觉,晚餐时始起。人无工作,乃精神上一大痛苦,余半日无适当事可做,便坐卧不安,殊以为苦。社会上有不少人,终身无职业,其苦痛可知,无怪乎嫖赌逍遥,无所不为也。我国要政治上轨道,社会得安宁。对一般有闲阶级,必强予以职业,即是人人要劳动,才有饭吃。不使社会上有一流氓地痞存留;人人有事可做,国家社会便安宁,且有进步矣。晚预备写信与陈寿恭,懒动笔,不果。余有一个时期喜写信,现任何信均感无写之必要,真是心灰意冷。名利心可谓涤除净尽,仅未逃入深山而已,此亦为时局环境迫使而然。寿恭来信三次矣,他服务广西中央日报,地址桂林中正西路。服务新闻界,余夙有此志,可是现在亦不甚感兴趣。
       
       4月18日星期一晴
       本省岳阳学生为响应南京四一惨案,于十三日举行追悼会并游行,与过境军队发生冲突,结果学生重伤数人,轻伤亦数人。惨案之上又加惨案,看政府对此又如何解释。本省教育厅长王凤喈辞职获准,继任人选已内定李祖荫。广树已二十余日不见来信,不知何故。又长沙吴元芳亦无信来,稻妹一定天天在望信。不见有信,准会急得发慌。新校长科伟先生本日来校,午餐后始去。本乡事确不好做,任你如何善于应付,总会受气惹怨,岭兄担任校长两年余。做好不讨好,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过去的好友,因教书事,致生嫌隙而失去友情。人原是最险恶的动物,社会亦是险恶的社会,殊为可惧!余最不喜欢阴险人,觉其缺人性少人心,鼠窃狗偷,做不光明正大事,社会上此种人太多,便不能安静,便会成魔鬼世界。余希望本乡人士,均能说直话做实事,不争小利益小权位,同时不造派系,扰乱正常的人事发展,则甚矣。晚写信与陈寿恭,不觉写至四页,自觉语句颇不平凡。
       4月19日星期二晴
       午前十时,举行送旧迎新大会。初级部师生均参加,在未开会前,在操场打篮球约半小时,本校自荫楠先生离去,对打篮球无特别爱好者,余亦几一月不曾拿球。十时左右大会开始,行礼如仪。在学生献张校长旗时,爆竹不绝,益显得隆重。会历一小时半始散。初级部旗上四字为“高山仰止”。余不会说话,在会中未赞一词,殊深惭愧。十一时半聚餐,初级部仅江应鹏及单澧兰先生参加。下午余往黄旗●。天气颇热,沿途见秧高寸许,再过半月想能插秧矣。在岳家坐一小时余,岳母为余详言昨日接客情形。客中仅父亲与江家外祖知事明理,姚家族人多怕得罪人,故不作声,后决定要岳叔在五日内办客二桌,并向岳父母赔礼,同时将所有未分之房屋田地什物,一概立契分清楚,以杜后祸,余觉此办法甚好。三时半离别回校,五时到达。本日在打球时将小刀一把落掉,遍找不得,任何事,仅稍疏忽,便会失败,余今日本已注意到怕口袋之物落掉,故将衣脱置操坪麻石上,但在最后拿走时,未探入口袋故不知在何时何地将小刀落掉,殊可惜!以后心里如何想便如何做,决不偷懒,俾任何事无错失。晚点灯数分钟后作诗一首,题为送别张校长岭梅兄。诗云:“春光淡荡十分晴,忽奏离歌酒令行。活泼儿童奚默默,伤心杜宇故声声。仔肩卸却同声庆,鬓发斑斓应自惊。莽莽神州何处去?游山玩水寄闲情。”读之颇流畅,似无大毛病。本晚除潘老师何事务员在校外,余均打牌去了。
       4月20日星期三晴
       阅第五十四期《舆论导报》,看到大中学生及一般知识分子思想方面,均已向前迈进一步,均觉察自己身上枷锁之可恶,正尽力挣扎,以求解脱,可喜。与陈寿恭信,本日投邮。稻妹南京方面与长沙方面均无信,不知何故。本日召开乡民代表会,决定乡长人选。午后六时始散会。据称乡长已决定李毅初,同时乡民代表会主席黄文宣坚决辞职,结果以投票方式决定傅成德继任。晚,乡民代表蓝世华、黄文宣、徐初平等留宿校中,谈本日会场情形。初有胡宣政与黄文宣之纠葛,继有代理主席周星曙之●嗦,使秩序异常混乱。余觉本乡人民教育程度过低,知识水准太下,故表现如此幼稚,可笑可叹!乡间人,对国家事认识尚不十分清楚,尚迷信封建势力,并迷信美帝国主义之援助,对一剪定天下之下意识宣传,亦深刻迷信,此为没有认清时代潮流,就是太没有新知识,同时亦是封建思想的根深蒂固。
       4月22日星期五雨
       镜兄有信与清兄宗兄,余乃各写一页插入并即投邮。接李百川来函并诗二首,阅后知其近况不佳,有意来长乐一行,意请余设法援助。午后郭寿南先生亦投来诗二首,系拟远行无川资,请人周济。两天中,便有男女三人以诗求济。由此可见,农村经济破产,一般人多不能维持生活。余亦为一寒士,家中不久亦即有断炊之势,对来求者诚不知如何是好。天气渐热,棉袍子不能再穿,但单夹等衣未拿来,不能不穿,故益感热。
       4月23日星期六雨
       天气不复如昨日之热不可当,可是连绵的雨下个不停,实在闷人。暮春时节,不知怎得容易困倦。早晨不愿起来,午后必需午睡,晚上工作稍久,睡魔不时进袭,顷刻之间不知自己在何处?在做什么事?昨晚写日记时,不知耽搁了多少时间,因写一二字,神经要求休息,强迫再继续时,写一二字又复如是,最后数句,几乎一字一停,殊可恶。下午本拟返家,因雨更落得起劲不果。镜兄催促余将《七七文集》录好,以免文稿遗失。四时即开始填录,晚上遂完成。岭兄每年缺稿,乃留余地以待补上。诺金拟于昨今两日回家,此雨不止,明后两日亦不可能,可恼!金元券五万大钞出笼后,每一银元可兑金元券二十余万到三十万。但金价一再低落,每两仅兑换银洋五十五元,故银元之价值已超过其本值远甚。现铜元又告俏,将来可到每四串换银元一元。余认为四串铜元换银元一元,比较便于使用,同时乡间铜元较多,铜元增值,乡间金融便会稍为活泼。现因本地土产低贱且无,日常生活必需品均仰给于外,金元券又停止使用,所有地方金银几全部外流,故人人手中无钱,窘迫异常,市场成冻结状态,无人不叫苦。余希望银元与铜元之比值为一串一元,则流动之钱加多。乡间便可回复正常之经济状态,不致如斯人人被金钱压迫透不过气来,要国家得救,地方得不乱是最基本办法,还要增加生产并奖励出口,使入超转为出超。于是城市一天繁荣一天,乡村一天富庶一天,富强康乐之中国,便可立至矣,可不快哉!
       4月25日星期一阴雨
       上午忙着不曾休息,晚餐后到市上,在永和裕得阅二十四日报,南京已撤守,江阴、镇江、芜湖、无锡、苏州亦同时放弃。李代总统飞桂林,蒋总统、何行政院长留上海主持军事。阅后如在梦中,不意事变如此急遽,蒋政权确已众叛亲离,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今之日,犹欲以数千万之枯骨来建筑自己的权位,其不仁达极点,现人民反压迫思想解放已如火如荼,不分东北西南,已普遍热烈展开,这世纪真是人民的世纪,我为中华民族前途祝福!中国人民确不久会全部除去枷锁而站立起来,以勇猛前进的姿态,出现于世界。中华民族在世界上,已有其无比之力量,将担荷扭转世界之大任,资本帝国主义必会被逐出亚洲范围。时代变了,多少人思想仍旧。此是保守性强固,知识浅陋,但仍不免是封建余毒与自我优越感及偶像崇拜所致。彼等有时甚为固执,此必待事实证明方有办法。余对任何政治问题及社会问题最敏感,认识亦最正确。父亲年虽已六十余,然思想却异常开明,有卓见,此实难得,令人钦佩!与流俗人相处,说话俱多不便,故时感枯寂!晚在江益城先生处坐久,得阅杨介侯先生住岳麓书院时优廪生取录第七名之试卷,文与诗姑不论,而字之佳美,令人羡慕。在此与多人闲谈颇久,回校后与植梅先生等略谈国事。
       4月26日星期二晴
       颇热,卢正南先生往武汉任事,要好多送行。余上第一节课后到咸吉,先生未行,须待十时左右始可成行。将代稻妹写给长沙吴元芳之信投邮。同时收到广树由南京十八日寄来信一封,心中为之一快。本省以金元券恶性贬值,已改用银元。政府各税收改征银元。湖南人民仍是要求和平,可是华中剿总,拟移设长沙,又总统已令何应钦兼国防部长,任最高统帅,统帅全国海陆空军,在杭州、长沙各设警备部,故湖南难免战祸,可叹可痛!余的思想和言论与常人颇多不合之处,自认不偏不倚,确以人民为立场,而多数人不察,竟谓余左袒,此实由于成见太深,对事实未深思了解之故。此种人无论上中下各阶层实占绝大多数,此种人多的原因,实又根于中华民族守旧与保守性太强烈,故要中国进步迅速,此种守旧与保守劣根性,必先彻底消除,方有办法。余缺陷特多,不足为一现代青年,故现代青年之实际工作,无办法担荷。以后还不能做到的事,以不言为是。对国家事亦宜少开口,惟静观变化而已。免为人忌,切记切记!下午携广树来信返家,父亲与稻妹异常欢喜。惟闻南京失陷讯,不免难过,余说广树一定安全撤出南京。在家坐久。三时拟由芦箭河那边往市上,看诺金回来没有,一路行去,不见来踪。见去黄旗●之路程,已走去一半了,乃索性去岳家,五时到达。诺金带三个女儿在别家坐,待久始回,余因疲倦乃留宿。闻岳父母与岳叔不和事,昨日由族人弄妥。岳父母特别让步,但仍未根本解决。隐儿对读书兴趣不曾少减,甚慰,敏儿与小毛长得甚好,颇喜,晚睡早。
       4月27日星期三晴
       炎热如六月,早餐后,岳母又以受屈事为余言,谓姚姓族上太无人说直话,至养虎贻患。余觉今日社会确无公理正义,一般自谓讲公理正义者,处处总是泯没公理正义,压抑公理正义而伸张邪恶,助纣为虐,故社会愈看愈乱,愈看愈黑暗,可(甚)为寒心。对于家庭事,余主张作最大让步。对恶毒妇女男子,主张不加理会,因为彼等无人格无面子,与彼等计较,实失自己面子与人格。余曾以此意劝岳母,但岳母虽宽宏大量却仍不能全部接受。八时动身来校,十时到达。下午上课两节后,偕植梅先生等往二约寺门口,观江苏武术团表演武术。看一小时左右,所表演者大致与过去武术团所表演者无异。方南叔来校坐久,本日岳叔与幸陶弟见余不打招呼,不识何故,好笑。
       4月28日星期四雨
       由于昨日太闷热,昨晚一阵狂风暴雨,今晨继之,顿时又有寒意。午前十一时阅二十五、二十六两日报共军已于二十三日十二时,正式进入南京城,并举行庆祝大会。又共军渡江部队已达一百五十万,京沪方面,除向上海缩小包围圈外,且迳趋杭州。其先头部队其指向上海者,已达昆山,指向杭州者,已达嘉兴。政府一再声明,要在上海决一死战,但人民及一般上海人士,正酝酿向北平看齐,或青岛看齐。
       日记写作者:黄壮生,乡村教师,现居湖南汨罗。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