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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工作者纪事]卧龙深处
作者:方 敏

《十月》 2006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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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科协 中国作协 主办
       300万年前,一个神秘的物种诞生在天地之间,和人类的祖先相生相伴,走过了漫长的演化过程。直到1869年,一个叫做戴维的法国神甫,在中国四川宝兴的大山里发现了这个物种,从此把它们介绍给全世界,并给它们命名为大熊猫。
       接踵而来的是西方探险家一次次的猎杀和诱捕,因为物以稀为贵,大熊猫物种只生存在中国。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禁止了一切猎杀大熊猫的行为,直到周恩来总理指示,要进行大熊猫普查,看看到底还有多少只。
       1974年,世界上第一次大熊猫数量的全面普查在中国展开。从此,一个崭新的课题摆在中国科学家的面前,一个个从零开始的大熊猫专家,便走进了神秘的熊猫世界。而日后成为大熊猫研究权威的胡锦矗,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位。
       蛛丝马迹
       1974年初春,一个晴朗的早晨,在四川汶川县草坡乡的大山里,走来了南充师范学院的教授胡锦矗,脖子上挂着望远镜和照相机,背上背着行李。时而举目远眺,时而弯腰查看。前面,一个向导带路,是当地的农民;后面,一个民工背东西,两顶油麻布做的简易帐篷,还有米、盐肉、干菜;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跟着做记录。
       从山谷出发,沿着农民上山的小路走走停停。路边是大大小小的玉米地,摇曳着碧绿的阔叶,张扬着紫红的胡须,正在孕育着后代。鸟的叫声,不绝于耳,鸟的飞落,如影随形。
       沿着弯弯曲曲的沟谷,一路攀升,就离开了人间烟火,进入了原始森林。齐腰的草木挡住视线,密集的露水成为洗礼。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胶鞋灌了水,挤出“啪叽”声。
       年轻人暗暗叫苦,胡锦矗却怡然自得,这算什么,山野嘛,就有山里的野趣。
       “教授,你胳膊上有条蚂蟥!”年轻人伸手去揪。
       “别动。”胡锦矗拦住年轻人,举起巴掌一拍,蚂蟥就掉在地上,缩成一团。“你一揪,它的脑袋就留在肉里了。”胡锦矗笑呵呵地说。
       蚂蟥在濡湿的泥土上伸直腰,又抬起头来往草上爬。年轻人拿出打火机,要烧蚂蟥。
       “放它一条生路吧,是咱们打扰了它的正常生活。”胡锦矗拍拍年轻人的肩膀。
       走走停停,就来到海拔2000米的高山,这里地势平缓,大家放下背包,掏出冷馒头和咸菜疙瘩,打尖。
       远处是邛崃山的主峰四姑娘山,四座白雪皑皑的雪峰,挺拔俊俏,时隐时现,风情万种。脚下是莽莽苍山,浩浩林海,溪水闪烁,竹林摇荡,又是别一番情调。
       胡锦矗掏出一个小酒壶,抿一口酒,咬一口馒头,飘飘然,陶陶然,赛过神仙。
       “教授,这里有大熊猫吗?”
       “应该有。1931年德国人谢弗组织的草坡探险队,1934年美国的塞奇和谢尔登,还有捕捉大熊猫最多的美国人丹吉尔·史密斯,都来过这里。”
       “教授,快来看!有熊猫!”向导站在一片竹林中,使劲招手。
       深绿色的竹丛下,棕褐色的腐叶上,两个青黄色的纺锤体,静静地卧着,还冒着热气。
       胡锦矗问向导:“这就是熊猫的粪便?”
       “对。”向导肯定。
       “没错的,我们上山经常见到。”民工也确认。
       大家蹲下来,仔细观察。纺锤体由两部分构成,青色的是尚未消化的竹叶,黄色的也没有消化完全。也就是说,作为食物的竹叶或竹子,在熊猫的肠胃里待的时间很短。
       竹子的营养价值本来就差,像这样消化一半就拉出来,熊猫的体能靠什么维持?
       年轻人问教授。胡锦矗呵呵一笑:“我要是知道,就不要组织调查了。”
       “怎么说起鸟类,您无所不知呢?”
       “你忘了,我是研究鸟类和鱼类的教授,大熊猫是新课题啊!”
       年轻人点点头,能够跟着教授研究新课题,也是一种机遇。胡锦矗则围着纺锤体拍照,前后左右,连同周围的环境。然后,拿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把纺锤体放进去,笑道:
       “这可是宝贝,带回去仔细研究。”
       攥草取水
       继续上山,更加兴致勃勃。爬到海拔2800米的时候,太阳下山了,山光骤敛,山风刺骨。一棵粗大的冷杉树旁,有一块平整的岩石,可以宿营。在树干上固定帐篷,可以遮风挡雨;在石头上铺一层冷箭竹,再铺上油布、床单,就可以舒展身体了。
       走了一天,又累又饿又冷,可吃饭还没有着落。馒头吃完了,煮米却找不到水。山崖底下有流水声,可是峭壁太陡,又黑灯瞎火的,连向导也不敢下去。
       “看来,只能吃生米生肉了。”炊事员自语。
       “用火烤肉。”还是向导聪明。
       “光吃肉,不喝水也不行啊!”年轻人发愁。
       胡锦矗不吭声,一个人在山坡上,踩踩这儿,看看哪儿。优哉游哉。忽然抬起头说:“我有办法了。把高压锅拿过来。你们看,这是泥炭藓,是最能涵养水分的苔藓。这么一大片,不就是一个固体水库?”说着,教授拔起一丛苔藓,双手合力一挤,指缝中就流出水来。
       “攥草取水,太绝了!”连土生土长的向导和民工也交口称赞。几个人一起努力,终于挤出半锅水。先煮盐肉,再用肉汤煮米饭。
       好不容易肉香饭熟,也顾不得烫,赶紧往嘴里送。嚼上一口,这才发现,满嘴钻沙子,又苦又涩,还齁咸!可总比饿着肚子好呀,一个个龇牙咧嘴,囫囵个地往下吞。总算是对付饱了,这才发现,胡锦矗一个人坐在山崖边,美滋滋地握着小酒壶,一口酒,一口肉,自饮自灼,对酒当歌呢。
       “教授,你吃不出来?又苦又涩!”年轻人问。
       胡锦矗举起酒壶,朝年轻人晃晃,又回过身去自斟自饮。其他三个人吃饱了,也就困了,钻进帐篷就打响了呼噜。
       一轮明月冉冉升起,皓月当空,抛洒金晖,教授仰头对明月,感慨万千,一首古诗就冲口而出: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常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教授,您不累不困啊?快休息吧!”年轻人已经睡醒一觉,在帐篷里喊。
       胡锦矗站起来,却没有去睡,在月光下伫立着,像一座汉白玉的雕塑。
       他何曾吃不出又苦又涩?可比起他心里的苦涩,又算得了什么?他又何曾不觉得又累又困?可背负着沉重的心事,又怎能睡得着?
       1974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正在如火如荼,在学校的教师们很多都成了“牛鬼蛇神”,“反动学术权威”,被打倒,被批斗,被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知识无用,斯文扫地,师道尊严化为粪土。在家里,当医生的教授夫人,也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打入牢狱,蒙受着不白
       之冤,熬受着身心之苦。
       古人云:大丈夫当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到底能做到哪一条?
       齐家?家塌了一半,他却无能为力。治国?国动乱不已,他却自身难保。平天下?更谈何容易,一介儒生,臭老九,没关进“牛棚”,已是侥幸。
       四年大学本科,两年硕士,一直学动物,十七年的大学教学,一直教动物。空有一腔热血,满腹学问,又奈何?只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只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月朗星稀,远山像凝固的海浪,顶起天,拔起地。远处传来几声豹吼,这些昼伏夜出的生灵,此时正是它们觅食的好时候。
       帐篷里传来均匀的鼾声,还有梦呓声。他们还年轻,也许能熬到头。其实,自己也不老啊,45岁,正是年富力强,怎么心态就老了呢?
       胡锦矗活动一下手脚,捡来几根枯枝,拢起一堆篝火。对着熊熊燃烧的火苗,他的身子温暖了,心也开始舒展。比起那些还在学校里被“革命”的教师们,他不是幸运得多?
       20世纪60年代,他有机会参加四川省志的调查编撰,负责动物方面,四川省的高山大川,平原盆地,几乎走遍了。随后,又要搞中国东部的自然地理区划,动物方面又交给他负责。他又在省里的林业厅留下了大名。
       所以,这一次搞大熊猫调查,才会想到他。尽管他是“反动学术权威”,可需要学问的时候,也可以利用。尽管他的夫人还在狱中,可需要专家的时候,也可以忽略。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这就是无为时的有为。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大熊猫,一个崭新的课题,一个神秘的物种,就摆在他的面前,等待他去研究,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想着想着,他就拔起一丛泥炭藓,挤出水流,用嘴去吮。不错,又苦又涩。但是,就是这又苦又涩的水滴,滋养了自己的生命,也解救了路人的饥渴。
       篝火燃得更旺,火苗蹿得更高。胡锦矗在篝火旁和衣而卧,半睡半醒,进入了梦乡……
       从1974年到1977年,史无前例的大熊猫调查进行了3年。3年后,四川、陕西、甘肃三省联合的大熊猫调查,汇总结果,浮出水面:
       大熊猫物种只剩下2000只,属于濒危物种。如果继续捕猎赠送,如果不及时进行保护,大熊猫——中国的国宝,世界的珍稀,将会灭绝!
       警钟长鸣,在中国政府的耳畔,在世界人民的心中。当务之急,是保护!保护!!保护!!!
       但是,面对这样一个神秘的物种,该怎样保护?专家的意见举足轻重。年近50的胡锦矗又一次临危受命,放下了熟悉的研究课题,接受了新的任务,重新走进高山大川,再次与大熊猫朝夕相处。没想到这一处就处了一辈子。
       胡氏方法
       30年后,我在四川南充市的西华师范大学,见到了70岁高龄的胡锦矗教授。身材高大,微微发胖,腰杆挺直,行动稳重。尤其是温和敦厚,特别有长者风范。
       我在北京和他通电子邮件,他说:“欢迎你!”我在成都和他通电话,他说:“你把该去的地方先去了,最后来南充。你把所有的问题都记下,我来告诉你。”
       我终于到了南充。他关掉了手机,离开了学校,安排了生病卧床的老伴,给了我一整天的时间。为了抓紧时间,我的采访无处不在,宾馆的房间,街心的花园,订票的大厅,餐厅的饭桌,甚至喧嚣的大街。
       老先生始终呵呵地笑着,耐心地讲着,就像对待自己的学生。我们的谈话进行得轻松愉快而有收获。
       “这么说,1974年是中国,也是世界上,有史以来第一次大熊猫调查了?怎么会选上您呢?”我在宾馆里为老先生沏上茶。
       老先生呷了口茶说:“我在西南师范学院读本科学的是生物,在北师大读研究生读的是动物专业。1957年毕业,分配到这里,到现在,一直教的是动物。20世纪60年代,我在西南师范学院读本科的老师点名我去搞四川省志,负责动物方面。那个时候四川省我到处都去了。接着,四川省搞东部自然地理区划,动物方面的工作又交给我。我在成都住了一年,省里的林业厅都了解我了。”
       “也就是说,那时候,您还不是大熊猫专家?”
       “当然不是。那时候,我研究的对象是鸟类和鱼类。”
       “那么,您是第一个研究大熊猫的专家吗?”
       “那也不是。自1869年戴维神甫在四川宝兴获得标本,定为新种发表以来,西方就陆续有猎捕考察、科学报告和一般读物发表,比如1938年的《女人与熊猫》,1929年的《追踪大熊猫》,1966年的《人与熊猫》。在我们国家用现代科学对大熊猫进行自然历史的研究,是从著名的考古学家裴文中开始的。1934年他在研究北京周口店的食肉动物化石时,发现了大熊猫化石。1943年又有彭鸿绶研究野外大熊猫,但是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停止了。1964年郑光美又在陕西秦岭进行了考察,见到了大熊猫。但是,像1974年那样集中多位专家,在全国范围,进行大规模的熊猫普查,还是空前的。”
       老先生不紧不慢,如数家珍。
       “那么,胡氏方法呢,又是怎么回事?”
       老先生笑了,说来话长。我们一起漫步到南充市的街心花园,坐在一个安静的亭子里。
       “人们说的胡氏方法,就是在野外调查大熊猫的方法。你想啊,野外的熊猫数量很少,又生活在高山密林里,很隐蔽,怎么去调查呢?”
       “是放狗撵吗?我好像听谁说过。”我问。
       “哈哈!不是,不是。”胡先生仰头大笑,“那是在平武,还是‘文化大革命’搞武斗的时候。他们在豹子沟用狗撵,然后用这条沟的面积来推算保护区有好多,还发表了的。哈哈!后来,我们觉得2万多公顷,不可能有200多只熊猫。所以,我们说那个方法是不科学的,不能用那个方法。而且那样做,也干扰了熊猫的正常活动。是不行的。”
       “那怎么办呢?”我问。
       “在考察的过程中,我们发现熊猫的粪便很多,我就想到了用粪便来确定熊猫的数量。”
       “怎么确定呢?”
       “首先要看它是不是新鲜粪便,表面有没有光泽和黏液。如果是第二天、第三天的就没有,就会变黑。还有,如果粪便是在竹子下面,就要看上面有没有落叶,当天的就没有。另一个,我们知道,每一个动物都有自己的活动范围,范围不同,粪便的大小不同,那就不是同一只熊猫。更重要的是熊猫吃竹子都是横着咬的,它的年龄不同,咬节的长短就不同,就可以在粪便中测量出来,就能区分出是不是同一只熊猫。”
       “那么,同龄的熊猫咬节一样,又怎么区别呢?”
       “在野外,成年熊猫两年才生产一次,多半只能养活一个幼仔。在有限的范围内,就不可能有同龄的熊猫。对吧?”
       对我的步步逼问,老先生不慌不忙,娓娓道来。这样的采访真是一种享受。
       “除了咬节之外,还要看粪便中竹子碎渣的粉碎程度。熊猫和人一样,要不停地吃东西,不停地磨损牙齿,五六岁的时候牙齿很锋利,竹竿嚼得很碎,竹叶也细。老了过后它的咀嚼力就差了,这在粪便中也能看出来。
       “通过亮度、大小、咬节、咀嚼程度,在有限的范围内,去辨别是不是同一只熊猫。对吗?”我总结说。
       “对。比如,你在这里看到一个新鲜粪便,你就拿着它,一直走,一直看,一直比较,如果都一样的,就是同一个个体。如果这些都不同了,就是另一个体了。”
       “这就是您发明的胡氏方法?”
       “当时我们三个省没有通气,其他的调查队也在不断地总结经验,也都想到了根据熊猫的粪便来鉴别。只是我想得更仔细些,把它总结出来,正式发表在学报上了。一般都说是传统方法,也有的说是胡氏方法。一直到现在,第三次全国熊猫调查都是用这种方法。”
       街心花园里人越来越少,我才发现日头已经当顶。老先生带我到学校小食堂,安排了饭菜,却抱歉地说不能陪我。
       “为什么?”我诧异地问。
       “我老伴腰伤了,不能下床,家里又没有人。”
       “啊?那这一上午……”
       “不要紧,我出来时,在床头放了开水,床下放了便盆。”
       老先生走了。望着他高大略显得臃肿的背影,沉稳略显得迟缓的脚步,我心头一阵感动。
       五一棚
       1977年,第一次大熊猫普查结束,大熊猫确定为濒危物种。为了研究大熊猫的生态现状,更好地采取措施进行保护,1978年,国家林业部决定在四川卧龙选址建立生态观察站。历史的重任又一次落在了胡锦矗的肩上。
       1978年3月,49岁的胡锦矗带着两个工作人员,在瀑布悬冰,积雪没膝的卧龙山上攀登。
       胡锦矗的选址原则有三条:
       1.距公路近。
       2.熊猫数量较多。
       3.不因建站影响熊猫的正常活动。
       前两条考虑的是人,后一条兼顾熊猫,不失胡先生的风格。
       最后,决定在海拔2500米,臭水沟谷坡上,一个地势平缓的地方,搭建帐篷。
       这就是人类建立的第一个大熊猫生态观察站,这就是人类从发现到猎奇到普查,最终驻扎野外,进一步了解大熊猫的微生境、食性和繁殖的里程碑,这就是在大熊猫研究史上留下大名的“五一棚”。
       关于“五一棚”的取名,我问过很多人,众说不一。结果还是胡先生自己解开了这个谜。
       “好多人问我,为什么叫五一棚?是不是五月一号劳动节建的啊?是不是有五个棚子啊?呵呵……”老先生慈祥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实际上不是这样的。我们搭帐篷的地方水比较困难。我就叫一个老工人,去看附近哪儿有水。他就往坡底下走,就在下面掏出一股水。我一看,还可以,供应十几个人不成问题。四月初我们就上山建棚。很简单,都是帆布帐篷。因为天天要去水塘边取水吃,要下坡,为了方便,我就让他们修成一个一个的阶梯。后来,大家说要给我们这个营地取个名字。我就说,去数一下这个阶梯有多少个。他们去数了,说是五十一个,我说那就叫‘五一棚’吧。哈哈……”
       “除了您知道,谁也猜不出。”我也笑了。
       五一棚的名称之谜很好办,胡先生谈笑风生就说清了。但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在五一棚发生的大熊猫珍珍疑案,已经过去了20年,却仍然让当事人各执一词。
       珍珍疑案
       说起珍珍疑案,就要提到另外两位大熊猫专家。
       一位是当今卧龙中国保护大熊猫研究中心主任张和民。不过,在1984年,他和他的小团队还只是几个刚刚分配到卧龙保护区的大学生。另一位是美国的夏勒博士,在当时就是世界著名的博物学家。
       话说1983年,大熊猫栖息地大面积竹子开花,中国的大熊猫食物奇缺,面临更大的濒危。当时,全中国都在唱着一首歌:
       竹子开花罗喂,
       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
       星星呀星星多美丽,
       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咪咪呀咪咪请你相信,
       我们没有忘记你,
       高高的月儿天上挂,
       明天的早餐在我心底。
       请让我来帮助你,
       就像帮助我自己,
       请让我去关心你,
       就像关心我们自己,
       这世界,会变得更美丽。
       太阳出来啰喂,照亮我也照亮你,
       一样的空气我们呼吸。
       这世界,我和你生活在一起。
       消息经媒体传到国外,又引起了全世界人民的关心。无独有偶,就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大熊猫的形象为会徽的世界自然基金会(简称WWF),与另一个国际知名环保组织——世界自然资源保护联盟(简称IUCN),正在和中国政府合作进行保护大熊猫物种的研究。
       这就是世界上第一次有关大熊猫研究的国际合作,而合作的地点就在五一棚。在合作的专家组里,中方的组长是胡锦矗,外方的组长就是夏勒博士。张和民、王鹏彦、张贵权几个大学生,到卧龙保护区工作不到两年,是胡锦矗和夏勒的助手。
       夏勒博士带来了国际合作的使命,也带来了先进的技术——无线电发射器和接收器。只要把有发射装置的项圈戴到熊猫的脖子上,通过接收器就可以掌握熊猫的日常活动。
       夏勒的到来,开创了大熊猫生态观察的新时代。此前,以胡氏方法为主,也就是循着大熊猫活动踪迹去寻觅、发现、猜测、研究的时代,宣告段落。而把大熊猫的一举一动,全部隐私,掌控在手中,随时观察,定点出击的时代已经到来。隐秘物种的面纱又被揭开一角,人类的研究又前进了一步。
       大熊猫珍珍是国际合作期间,夏勒的主要研究对象,在夏勒写作的《最后的熊猫》一书中,可以见到他对珍珍的深厚感情。
       珍珍疑案发生在“五一棚国际合作项目”宣告完成,胡锦矗教授和夏勒博士离开了五一棚,到唐家河大熊猫保护区继续研究期间。珍珍疑案的始作俑者是张和民和他的小团队。
       为了搞清这一段历史,我曾几次采访当事人,仍不得要领。现在,我把对胡锦矗和张和民的采访记录,夏勒博士写作出版的《最后的熊猫》一书,放到一起,由我拟出几个问题,来个三头对证。也许读者会比我看得更清楚?
       三头对证
       我的第一个问题:“珍珍是怎样来五一棚的?”
       张和民在采访中说:“1984年,3月份,有天下午我们出去给熊猫搞定位。回到帐篷就发现后面跟着个熊猫。我们高兴坏了。因为在野外经常看到脚印、痕迹,很难看到熊猫。我们就把剩稀饭端出来给它吃。
       “它在离我们棚子四五米的地方,不靠近也不走。我们就给它拍照片。拍了不到一个卷,它就进了我们的储藏室,从帐篷的通风口伸出一个头来。后来,它就在那里面住下了。经常是白天出去晚上回来。我们估计它岁数不大,接近十岁。后来,我们就给它起名叫贝贝。”
       夏勒博士在书中说:“我在北京,王梦虎(当时国家林业部野生动物保护处处长)告诉我,五一棚人员为一头雌熊猫戴颈圈,为它取名贝贝。这个贝贝是何方神圣?当然就是珍珍。”
       张和民在采访中说:“夏勒说这是他们观察的那只叫珍珍的熊猫。但是贝贝只有十岁左右,珍珍已经有十七八岁。根本就不是。”
       胡锦矗在采访中说:“珍珍有两个虫牙。贝贝死时,我们去看过,就是珍珍。”
       张和民采访中说:“我们把贝贝麻醉了,一检查,牙齿是全的。而夏勒观察的珍珍左犬齿没有,还有几个牙也掉了。”
       我问的是珍珍,又扯出个贝贝,到底是有牙没牙,是十岁还是十七八岁,如今已死无对证。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不管是珍珍还是贝贝,我们谈论的都是1984年春天,来到五一棚的那只大熊猫。既然如此,我们姑且把珍珍和贝贝都视为这只熊猫。
       我的第二个问题:
       “珍珍该不该被赶走?”
       夏勒在书中说:“珍珍必须尽快离开营区。”
       张和民在采访中说:“我们想把它留下来,像英国研究黑猩猩的珍妮那样,和它建立一定的关系,近距离跟踪、观察、研究。”
       夏勒在书中说:“艾伦、肯恩和我一到五一棚,就立刻被飨以贝贝的故事,并被带去参观。凯依和我的帐篷里,床上有十五堆粪便。在贝贝玩耍的一个角落里,更有好大一个粪便堆;它咬掉了书桌的一个角。营地厨房里,他们指给我看它如何爬上碗橱,攫取一块重达二十五磅悬在梁上的猪肉;它在研究帐篷里,常倚着一堆柔软的竹子标本休息。”
       张和民在采访中说:“它白天走晚上来,它不伤害我们,我们也不伤害它,已经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为什么一定要赶它走呢?”
       夏勒在书中说:“但是,珍珍已经变成一头危险的动物。它每天至少来营地一趟,吞下满满一盆粥,我们的生活都绕着它转。厨子要等到天亮才敢做早饭,因为害怕撞见它。我们出巡时必须鬼鬼祟祟,提高警觉,甚至携带小段的甘蔗,以防万一它攻击时,可以讨它欢心。”
       张和民在采访中说:“为了不让他们把贝贝弄走,我赶快跑到成都去,买了德国进口的钢板,背到五一棚,把专家们围起来,让熊猫自由一点。”
       夏勒在书中说:“它(指珍珍)信心十足的大步走进研究帐篷,好像它一辈子都住在那儿似的,科学家却在外面游荡。它还跑到我们公共的木屋,挖开我们的储藏窖,悠闲地享用里面的甘蔗。只有在它弯腰到洞的深处去取甘蔗,只露出屁股在地面时,才稍停进餐。我们占用半个房间,另一半归它,一团和气地分享炉火的光线。
       “它把肯恩从帐篷里赶出来,随即进去调查,好像那是它的权利似的,我们不过是一群未经允许就来到它家的入侵者。”
       胡锦矗在采访中说:“五一棚就是珍珍巢域的边缘地带,四月份它吃笋子都要到我们帐篷后头来吃。以后它偶尔来我们的帐篷,但是我和夏勒到贵州开会,张和民他们就用糖稀饭引它。这是错误的。我们如果在,就要把肉和吃的收好,不让它吃。因为我们是研究它的生态的,怎么能让它依赖人呢?你要驯化动物就可以这样去研究,保护就不行。尽量不要让人去介入。哪怕花很长的时间去了解它的真实的生活情况,也不要加以干预。”
       张和民在采访中说:“后来,潘文石老师把熊猫的小种群搞得很清楚,就因为他救了一只熊猫娇娇,娇娇就不怕人了,他们就近观察了娇娇的家族。现在,国际上都知道潘老师。要是当年不赶走贝贝,这个成果就应该是胡老师的。胡老师当时没意识到,错过了机会。”
       胡锦矗在采访中说:“那也可能。但是,那就把研究引向歧途了。我们是研究野外生态啊,不是研究人为干预下的大熊猫。你干预了,就是放大了的动物园。动物园的和野外的动物行为还是有很大的差异。”
       我的第三个问题:
       “既然你们相持不下,珍珍是怎么被赶走的?”
       夏勒在书中说:“是我给赖炳辉(当时卧龙保护区的负责人)写信,我说珍珍极具危险性,可能对人造成严重伤害,它对五一棚的研究工作构成了干扰,野生熊猫变成了爱喝粥的营地宠物,五一棚有太多的观光客、新闻记者来看贝贝,已经从研究营变质为观光营。我信上还说,如果国际上得知五一棚发生的事,中国的国际形象将受到严重损害。”
       张和民在采访中说:“后来局里就给我们做工作,让我们赶走贝贝。我们说不行。四月底,国家林业部的王梦虎就下来了。赖书记就说,请王梦虎首长讲话。讲话就说,这不是一个学术问题,是政治问题了,是对外开放的政治问题了。你们必须要它走,不走是不行的。就这么强行把珍珍搬到英雄沟去了。
       “可是,没三天,吃午饭的时候,它就回来了。哎呀,大家把碗筷一撂,就把肉啊饭啊全都喂给它吃啊,它一回来就坐到我们的火塘边,就看着我们。哎呀,黑不溜秋的,又瘦,我们就高兴地围着它转。英雄沟离五一棚有七八公里,隔着好几条沟,我们就不想让它走了,就想跟它在一起了。当时夏勒不在五一棚,但还在中国,他的助手马上就告诉他了。夏勒又跑回来,跟我们交涉,让我们把它搬走。我们说是它自己回来的,就不同意。
       “后来是一个新华社的记者搞了个内参,惊动了中央,还来了中央工作组。我和王鹏彦几个也被撤了职,不许沾熊猫的事。就只好让他们把珍珍抬走了。”
       夏勒在书中说:“9月23日是珍珍的大日子,可惜我无法参与。挑夫用两根长杆挑着它的笼子,仿佛抬着皇后的轿子,抬它过皮条河,抵达密生竹林的山坡。它气愤地吼叫,企图抓所有它爪子抓得到的人,一个粗心的挑夫就被抓得直流血。它在距五一棚十英里外的地方被释放。”
       胡锦矗在采访中说:“我们给珍珍戴了无线电项圈,监测表明它一直朝五一棚方向移动。三十九天后,它穿过了茂密的原始森林,终于又回到了它原先的家园。这次回来后,它不再来五一棚。但由于年老体衰,又经过两次长途跋涉,它终于经不起折腾,死在自己的家园里,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珍珍的离去终于为这一段公案告一段落。
       张和民因珍珍一案被撤职后,去美国读书。王鹏彦也去成都读研,后来又去美国读书。张贵权等几个“初生牛犊”也都离开了大熊猫研究观察站,去研究别的动物,或是搞宣传摄影。五一棚的几个敢想敢干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学生就这样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胡锦矗和夏勒在唐家河大熊猫保护区的研究,也有了意外的收获。
       岷山·凉山·相岭
       1983年,在岷山山系的唐家河自然保护区,55岁的胡先生和夏勒一起,建立了第二个大熊猫野外观察站。他们发现,这里的熊猫和卧龙熊猫竟有不同的生活习性。卧龙的熊猫只有一个家园,唐家河的熊猫却有冬宫和夏宫。秋末到初春,它们有半年的时间,都待在温暖的河谷,取食青川箭竹、糙花箭竹和巴山木竹。夏季来临之前,它们又会来到海拔2400米以上的山脊,正赶上缺苞箭竹的竹笋出土,它们可以一边避暑一边大饱口福,美美地待上半年。
       新的发现给了胡锦矗新的惊喜,也给了他新的目标和追求。当夏勒博士离开中国之后,他就带着他的研究生,开始了踏遍青山人未老的征程。
       在南充市西华师范大学棕榈摇曳的院子里,胡先生对我说:“我为什么要到各个山系去找去比较啊,就是因为在搞了卧龙和唐家河的
       考察以后,我就发觉,这两个山系的熊猫,有着不同的生活习性,原来熊猫也是因地制宜的。所以,一定要各个山系都去了解,去比较,才会真正地认识熊猫。”
       1991年,62岁的胡锦矗和助手魏辅文一起,来到凉山山脉的马边大风顶自然保护区,建立了第三个观察站——大风顶观察站。
       大风顶的观察,印证了胡锦矗的推断,凉山的熊猫既不像邛莱山的熊猫那样故土难离,也不像岷山的熊猫那样两点一线。这里的雨水格外充沛,竹子特别丰富。从山脚到山顶,至少有六种竹子供它们选择。四月它们从低山一路吃着春笋往上走。八月,它们来到中山,中山的方竹正好是秋天发笋。九月,它们又从中山一路吃着秋笋往下走。十一月,它们来到河谷避寒时,那里又准备了又绿又大营养丰富的筇竹叶,供它们过冬。
       只是凉山的山特别陡,它们的跋涉十分艰苦。可是只要丰衣足食,艰苦怕什么?还锻炼身体呢!所以,凉山的熊猫尽管生活在南方,却比北方的熊猫个头要大四分之一。它们的生活也比其他地方的熊猫幸福快乐!
       1994年,65岁的胡锦矗又和助手魏辅文一起,来到熊猫分布最稀少的相岭。在冶勒自然保护区,建立了第四个观察站。这里的观察又一次给胡锦矗带来了收获,可也给他带来了深深的忧虑。
       保护区位于冕宁彝族自治县冶勒乡。这里聚集了1000多个彝胞,耕作区一直升到海拔2800米的山地。所以,这里的熊猫终年生活在海拔3100米以上的山地,可供选食的也只有峨热竹一种。冬季来临,它们不像其他地方的熊猫,可以走到低山河谷避寒取食。它们只能坚守在高高的山岭上,食用竹茎以及那些没有冻枯的竹叶。
       此外,保护区内还有很多争食竹子的动物,黑熊和马熊吃笋,晚上睡觉还要用竹叶铺床。野猪成群结队,横冲直撞,对秋冬季的竹子破坏很大。竹鼠既吃竹子又吃竹鞭,造成竹子成片死亡。不过,影响最大的还是人。冶勒乡的经济收入主要靠放牧和挖中草药。牛、马、羊、猪7000多头。猪是放牧的,要吃竹笋。其他牲畜也要吃竹叶。到了冬季,彝胞还要为牲畜砍回许多竹子,连吃带铺。
       艰难困苦的生境,使这里的熊猫家族成为熊猫世界的高山族和少数民族。整个保护区,仅有八只熊猫。更令人担忧的是,这八只熊猫又被公路和高山隔离,和其他家族老死不相往来。长此以往,近亲繁殖将会使它们走向灭绝。
       “不过目前,我们已启动了一个研究项目,研究小相岭上,被分割开的四个家族。它们距离有多远?如何才能恢复这一带的森林?如何增加四个家族的杂合率和遗传多样性,使小相岭的熊猫振兴起来。”说到这里,70高龄的老教授又充满了信心。
       在胡先生的讲述中,我忽然注意到,不仅在四大山系熊猫生活习性各有不同,人类在四个地方建立观察站的方式也不同。
       邛崃山的五一棚,是国际合作项目,兴师动众,修建帐篷,如入无人之境。
       岷山的白熊坪,是借用伐木场的一间弃屋,没有搭建新的建筑物,也就少了许多动静。
       凉山的大风顶,则是用粗铁丝、牛毛毡和绿色的竹竿,构建成的卡通小屋,融在林海之中,和大自然浑然天成。
       相岭的观察站,干脆就设在了海拔3100米的森林里。这里是熊猫活动的下限,要见到熊猫的痕迹,研究者要走很远的路程。但是,他们对熊猫的影响也降低到了最小的程度。
       一步步地收敛自己的活动,一步步地退出熊猫的核域,一步步地减少干扰,一步步地融入自然。这也是科学家们一步步从茫然走向自觉的过程。
       孔子说过: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
       44岁,胡先生已经成为鸟类学和鱼类学的专家,却为了大熊猫的研究改了行。
       55岁,胡先生发明了“胡氏方法”,成为大熊猫研究的权威专家,却百尺竿头,还要把各个山系的大熊猫进行比较研究,一直就到了65岁。
       如今,老先生已经70高龄,是不是已经“随心所欲不逾矩”了呢?在西华师范大学胡锦矗的办公室里,在一群年轻的研究生的簇拥之中,我对老先生提出了最后两个问题:
       1.您这一生最遗憾的是什么?
       2.您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没想到,老先生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
       “我最遗憾的是我培养的接班人都走了,我这个博士点没有了接班人。我应该60岁退休,已经延长了十几年。我今年带了十三个研究生,我的任务太重了。招研究生要有课题,有经费,我挣不来那么多钱啊!”
       谈到一生的艰难和坎坷,老先生总是笑声朗朗,现在,却皱起了眉头。是啊,且不说本科生,胡先生教过的有学位的研究生就有50多个,还有80多个动物研究生班的学员。但是,他们要么就回到保护区,要么就去了北京、南京等大城市的高校或中央机关,只剩下70高龄的老先生苦苦地支撑着这一块领地。
       “至于我最想做的,是脑子里的矿藏没有时间整理出来。现在有好多人跟我约稿,我没有时间写。”
       胡先生的脑子里还有什么矿藏呢?是对30年来研究成果的总结?是对不同专家不同研究方法的比较判别?是对人工繁育、野外放归、人工克隆的建议和担忧?还是对天人合一、万物有灵的思考和感悟?
       在暮色笼罩的街道上,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我和胡先生告别。望着他渐去渐远的背影,沉稳迟缓的脚步,我忽然觉得,他就是熊猫家族的成员。
       他是邛崃山的熊猫。一辈子守着四川,故土难离。有人说凭胡先生在大熊猫研究方面的成果、贡献和地位,要是在北京,一定成为院士。但是,如果在北京,他会这样方便地走遍四川的四大山系?他会以本乡本土的感情去获得本乡本土的灵气?
       他是岷山的熊猫。享受着冬宫和夏宫两个家的乐趣。在野外的家他跋山涉水,从熊猫的世界获得无穷无尽的知识和惊喜。在学校的家,他又潜心教学,传授知识,把芬芳的桃李送往全国各地。
       他是凉山的熊猫。一辈子都在陡峭的科学山峰上下求索,又一辈子收获着劳动的幸福和快乐。
       他还是相岭的熊猫。他苦心创立的博士点,面临后继无人的濒危,他期盼着,也等待着,一位有抱负有能力的接班人,毕竟他已有70岁的高龄。
       重返卧龙
       就在胡锦矗带着自己的助手,在各大山系进行艰苦卓绝的考察时,因为珍珍疑案而出国的张和民回来了,带着爱荷华大学的硕士学位,放弃了即将到手的美国绿卡,也婉辞了美国导师的一再挽留。
       1989年,学成回国的张和民哪儿都不去,又回到了卧龙保护区,大熊猫研究是他心中的痛,也是他不肯放弃的理想。但是,这一年,也正是卧龙保护大熊猫中心面临危机的一年。
       距离当年的五一棚国际合作,时光流逝了十年。在这十年当中,合作成就了以胡锦矗、夏勒为首的科学家撰写的第一本有关野外大熊猫生态考察的科学专著《卧龙的大熊猫》。在这十
       年当中,中国政府和WWF的几百万美金投资,成就了卧龙大熊猫繁育中心的房屋、道路、桥梁、电站、设备和人员配置。但是,却没有成活一只人工繁育的大熊猫幼仔。
       卧龙中心的人们都在干什么?卧龙中心还有必要存在吗?国际舆论的压力一年比一年大,卧龙人的日子一年比一年难过。难道关于大熊猫的第一次国际合作就这样夭折?
       卧龙人不甘心,中国政府不甘心,WWF也不甘心。于是,就有了中国政府和WWF的第二次合作。这就是1990年出台的《中国关于保护大熊猫及其栖息地管理计划》,简称熊猫工程。而激活卧龙,也就成了熊猫工程中的一个重要内容。
       激活卧龙?谈何容易!卧龙人向熊猫工程办的领导提出了三大难题:
       1.第一次合作时的熊猫老的老,死的死,再难交配生育。
       2.当年给的钱都变成了基础建设,所剩无几。
       3.最重要的是,卧龙没有有经验的专家来从事繁育。
       熊猫工程办也很痛快,立刻答应说,交配的熊猫可以从全国调,繁育的钱可以每年拨,至于有经验的专家嘛,也可以从全国找。但是,三年为限,不成功,就撤掉卧龙!
       三年为限,背水一战。卧龙人下了决心,熊猫工程办也实现了承诺。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从北京动物园请来了专家刘维新。
       刘维新何许人也?1962年,世界上第一只在人工圈养中诞生的大熊猫幼仔,出生在北京动物园,那时候,刘维新是刚刚分配到北京动物园的大学生。1978年,世界上第一只人工授精的大熊猫幼仔成活,亲自操作的就是刘维新。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吗?
       这一年是1990年,张和民出任卧龙中心主任助理,全力以赴配合刘维新。张贵权当了刘维新的助手,不辞辛苦,虚心学习。十年磨砺,当年不知天高地厚却又敢想敢干的大学生已经成熟。卧龙成立了科研组,从上到下,所有的人,都卧薪尝胆,要为卧龙中心打个翻身仗。
       1991年9月7日,是卧龙中心永远难忘的吉日。第一只大熊猫幼仔白云诞生,也给卧龙保护大熊猫中心带来了新生。紧接着,第二只小幼仔绿地也出生了。但是,母亲冬冬却置之不理,任其在地上爬啊叫啊。
       专家说,这就是大熊猫母亲的“弃子”行为。因为代代以竹子为生,身体机能下降;因为妊娠生育,消耗大量体能。所以,无论是野外还是圈养,它们大多只能哺育一个幼仔,如果两个都要,就可能两个都活不成。
       但是,绿地不肯放弃!羊水还没干,还在冒着热气;身体还发软,显得娇嫩透明。四肢却已经艰难地撑起身体,前腿爬,后腿蹬,一分钟就爬出去两米。昂起的头颅,尖细的叫声,一刻也不停地发出求生的呼唤。
       卧龙科研组的人们心酸心痛了,面对着如此可爱可怜的小生命,谁能够见死不救?但是,熊猫的幼仔不是人类的婴儿,不是想救就能救得了的。科学家们曾有过无数次尝试,得到的都是失败。
       1978年,北京动物园,人工哺育的开元,活了两天。
       1982年,马德里动物园,人工哺育的幼仔,活了3天。
       1985年,墨西哥动物园,人工哺育的“弃子”,活了两天。
       1987年以后,昆明动物园和成都动物园,人工哺育了数只幼仔,最多的活了25天。
       自1980年起,北京动物园就立了专项研究课题,解决大熊猫幼仔的人工哺育。但是,直到1990年,绿地出生之时,人工哺育的大熊猫幼仔,最长的寿命只有75天!
       两个难题,同时摆在领衔科研组的刘维新面前。一个是冬冬能否养活白云?这一点,刘维新心里有数。只要精心呵护,就不会有问题。另一个是绿地能活多久?尽管有经验,也有准备,他心里还是没有底。
       没有底就去找底。人工哺育和亲母哺育,最大的区别在奶水,一个是牛奶,一个是熊猫奶。牛奶的成分好分析,熊猫奶呢?育幼的母亲最凶猛,没法靠近,也没法取奶,除非麻醉。可那样又会伤及母亲和另一只幼仔,断然不行。
       十年来,多少科学家在伤脑筋,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一次次地失败,又一次次地努力。终于有一天,开窍了:会不会是初乳里的秘密?
       但是,还是取不到熊猫的初乳,那就取牛的羊的马的猴的……终于分析出来了,初乳和常乳的区别,不仅是浓度和营养的高低,最致命也最救命的是:初乳中有免疫物质,常乳中没有,奶粉中也没有!
       找到问题就有办法。没有初乳,就自己配制。不用奶粉,用鲜奶,外加磨碎的蟹黄,还有维生素、钙粉……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免疫球蛋白。于是,第一天到第三天的初乳,第四天到第三十天的过渡期乳,第三十一天到第一百八十天的常规乳,全都有了配方。
       但是,比例是否恰当?配方是否完备?需要什么环境?喂奶如何操作?一系列的问题,仍然等待经验,等待研究。
       但是,绿地不能等了。白云出生就吃上了母奶,绿地却拖着脐带,在地上爬行,寻觅哺育。白云待在母亲的怀抱里,享受母爱。绿地却尖叫着,生命不止,求救不已。
       科研组用长竿和网兜取出了绿地,救猫一命。一切按既定方案进行。终于,可怜而又倔强的绿地活下来了。
       我在《大熊猫人工育幼》一书中,查到了绿地出生后的日记,完全是一曲惊心动魄的生命之歌:
       9月7日,出生3个多小时才吃上奶,4小时后排便,体能良好,体重137克。平安是福1
       9月8日,长出稀疏的白色胎毛,由于喂奶操作不当,引起呛奶,体重下降到129克。情况不妙!
       9月9日,脐带干缩脱落,体毛长长,活动叫声均有些虚弱。体重骤降到106克。生命垂危!
       9月10日,活动叫声更加虚弱,精神委靡,有衰竭现象。采取措施!
       9月11日,状态有所恢复,吃奶量增加,体重97.5克。救回来啦!
       9月12日,进一步恢复,体重增加到103克,胎毛脱落。谢天谢地!
       9月13日,体况稳定,耳、眼、四肢及肩带呈浅灰色,体重105克。发育良好!
       9月14日,进食量大增,体表黑区颜色变深,体重115.5克。欢欣鼓舞!
       9月15日,上午8点,喂奶操作不当,误吸入气管,6小时后,情况急转直下,长达10个小时,吃不进奶,叫不出声,还有抽搐,奄奄一息。赶紧输氧!
       9月16日,零点30分,终于叫出声来,开始吃奶,转机出现。好样的绿地!
       9月17日,食欲恢复,排便正常,体重上升,111.5克。大难不死!
       9月18日,耳缘、眼睑出现黑色,体重123.5克。多可爱!
       9月19日,所有的体毛黑区,均为黑色,爪子生长迅速,体重132.8克。多漂亮!
       9月20日,肺部发现杂音,食欲稍减,体重上升,135克。赶快供氧!
       9月21日,肺部仍有杂音,体重下降,126克。挺住啊绿地!
       9月22日,间歇供氧,食欲有所恢复,体重回升,132.5克。又成功啦!
       9月23日,食欲正常,供氧继续,体重153
       克,首次超过初生体重。欣喜若狂!
       ……
       17个日日夜夜,无数个大悲大喜,出生入死,水里火里,也只有科学家的心脏才能担得起。
       可是,到了180天,绿地终于“因吸入性肺炎及肺严重气肿及萎缩,造成呼吸困难,心跳加快,最后导致心力衰竭死亡。”
       绿地活了6个月,刷新了全世界全人工哺育大熊猫幼仔的记录,却没有成年。绿地永远活在人们的心里。绿地也给后来刘维新创造的另一个世界第一提供了经验和教训。
       在随后的岁月里,在卧龙人的精心呵护中,白云成活了,成长了,成为卧龙人工繁育大熊猫的开国元勋。
       转眼就到了1999年,白云也当上了母亲,生下一个健康的小宝宝,为卧龙中心带来了圈养熊猫的子二代,也带来了三代同堂的喜庆。
       2000年是卧龙大熊猫研究中心的丰收年。自1991年,白云、绿地的诞生,卧龙中心便一年年地喜得贵子,这一年是大丰收。人工繁育存活11只幼仔。而且,从这一年起,卧龙中心就迎来了大熊猫繁育的辉煌时代。
       这期间,王鹏彦也从美国回来了,张和民如虎添翼,他的小团队翅膀硬了,要鲲鹏展翅了!
       恰好这一年,我第一次去卧龙中心,第一次见到张和民,看上去一副书生气,说起话却快人快语,行动起来更是雷厉风行。
       我问他成功的秘诀,他回答我五个字:“以熊猫为本。”
       以熊猫为本
       以熊猫为本?我不懂。我问张和民。他回答得倒也痛快:
       “你不懂。从前我们也不懂。是观念的转变,是在国外开了眼界,是在卧龙慢慢摸索,才开了窍。”
       怎么开窍?
       “你知道吗?大熊猫的人工繁育有三难:配种难,怀孕难,幼仔成活难。”
       为什么难?
       “因为熊猫在野外很自由,食物随便吃,配偶随便选,环境随便挑,幼仔随便养。那是他们几百万年生存下来的环境,也是它们祖祖辈辈延续下来的习惯。但是卧龙中心不同,全都改变了,没有山水自由来往,没有竹林可供挑选,没有雄性之间用战争的方式争夺配偶,也没有隐蔽的产仔空间。它们能适应吗?不适应。结果就是内分泌紊乱,就是交配、生产和存活的困难。”
       那怎么办?
       “以熊猫为本啊!尽可能按照它们的习惯,满足它们的要求。在野外,它们平时有自己的领地,交配季节又能自由来往。每到春天,我们就让它们串笼子,自己选配偶。在野外,它们的食物要自己去找。我们也把食物藏起来,让它们去找,多活动,多锻炼。在野外,它们一天到晚都在吃。我们就改变了8小时工作制,实行‘24小时熊猫’,不间断供餐。在野外,雌熊猫生产是在树洞或山洞里。我们就把树洞搬回来,铺上树叶。嘿,它们一怀孕就住进去,直到分娩。”
       雄性大战呢?他们怎么打?怎么打得开?
       “这就需要现代科技了。我们把野外的五雄大战,六雄大战,用录像机录回来,放给他们看。打得头破血流,叫得惊天动地,打赢了才有交配权。熊猫有灵性,一看就懂。我们的种公兽盼盼,就是这样,越看越勇,不战而胜,才有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才有了家族兴旺的子孙后代。”
       厉害!到底是年轻的海归派!
       不过,说到解决“弃子”行为,那才叫一个绝。
       如果说当年的刘维新是步步为营的试验派,今天的张和民就是别出心裁的“调包派”。那情景不像科研,更像游戏,让人忍俊不禁。
       你看,熊猫妈妈分娩了,老大老二,又是两只,残酷而又无奈的“弃子”行为又开始了。
       你看,老大在妈妈怀里吃奶,老二在地上爬着叫着。怎么办?
       别着急。一个人——当然是科研组的人——出现了。一根长竿,一个网兜,把可怜的老二轻轻地网出来。熊猫妈妈看了一眼:拿走吧,我实在是养不活它了。
       老二被放进恒温恒湿无菌的育幼箱。别叫了,别爬了,省省力气吧。等着我们变魔术,肯定让你活。
       一个钟头过去了,熊猫妈妈睡着了,猫仔老大也吃饱了。那个人又来了,那个网兜又伸进去了,把猫仔老二,轻轻地放到熊猫妈妈的身边,再给它抹上一点妈妈的尿,盖住人类的气味。再把猫仔老大兜出来,放进恒温恒湿无菌的育幼箱。老大也不叫,反正吃饱了,在哪儿都一样。
       老二可饿着呢,急着呢,爬啊拱啊,就找到了妈妈的奶头,吸啊吮啊就吃上了妈妈的初乳。世上只有妈妈好,吃奶的孩子是个宝!
       熊猫妈妈终于睡醒了,怎么还没吃完?闻一闻,是自己的气味,看一看,是自己的猫仔。吃就吃吧,真是一个大肚皮!
       老二吃饱了,再把老大换进去。老二饿了,再把老大换出来。瞒不了天,瞒不了地,唯独瞒住了爱睡觉的熊猫妈妈。
       度过危险期就不怕了,两个小宝宝就都保住了。张和民他们“阴谋”得逞,熊猫妈妈也喜出望外。双赢!
       一点没变,还是当年那些敢想敢干的年轻人,居然异想天开!可又变了,有理论有实践,开思路,省力气,这叫巧夺天工!
       在办公室里说得挺开心,到院子里走一走,看一看,我就发现,并不尽如人意。
       每只熊猫一间小屋,连着一个院子,小屋只有几平方米,院子也就十几平方米。可野外的熊猫,领地是三到七平方公里,怎么比?
       院子里没有大树草坪,只有一条小水沟,还是硬邦邦的水泥。可野外的熊猫要爬树,要打滚,还要戏水,去哪里?竹子是人砍来的,牛奶、苹果、窝头、胡萝卜,是人送来的。可野外的熊猫是边找边吃,自由选择,自得其乐。何处觅?看录像倒是新奇,可是山野之战,真刀真枪,那才叫真本领。调包哺育固然有效,可是,越来越多的后代,住在一起,也会越来越拥挤。以熊猫为本也好,巧夺天工也罢,还不是你在揣摩你在分析你在观察你在摸索,又怎么比得没有约束没有干涉也没有窥探的野外生活?
       怪不得,一个个会趴在地上不起来,没地儿去!怪不得,一个个表情麻木两眼空洞,没得看!
       自1990年始,圈养大熊猫的野外放归,就是《中国保护大熊猫及其栖息地工程》的重点项目,却一直无法实行。
       1997年和2000年,前后有两个国际研讨会在卧龙保护区召开,专门研讨“大熊猫放归野外的可行性”。
       有人说,野外栖息地的保护是前提,否则,得不到自己的领地,放出去也活不成。
       有人说,圈养大熊猫繁殖难,要参与野外种群的繁殖更难。
       有人说,1983年,野外箭竹大面积开花死亡,需要时间恢复,最好的放归时机是2002年以后。
       有人说,最大的危险是,圈养的大熊猫是否会给野外种群带去新的疾病。
       有人说,最大的难题是,温室里长大的大熊猫放归野外,有没有定向的能力,会不会躲避天敌,能不能找到食物。
       纸上谈兵固然需要,行动才会有结果。所以,2003年,中国政府投资近千万元人民币,在卧龙研究中心,建造了半放养式的“中华熊猫园”。不再是水泥小屋和水泥小院,而是一面有
       树有草的野山坡,一方一方地用围墙隔开,让第一批半放养的熊猫各得其所。
       但是,我看了之后,还是感觉遗憾。有树,就那么几棵。有草,就那么一片。能活动,还是跑不起来,打不开滚。尤其是,藏得了脑袋就藏不了屁股,还是没有隐私。我站在山坡下,就能把山坡上的每一只熊猫,一览无余。这算什么野外?这有什么自由?这样的环境怎么培养野性?
       但是,我没有问张和民。我在想,凡事都有个过渡,只要中国人民在努力,整个人类都在努力,就有希望。
       中国卧龙保护大熊猫中心的碧峰峡熊猫基地,就是对中华熊猫园的又一次过渡。
       美好的前景
       碧峰峡是一个美丽的旅游风景区,美得就像它的名字,绿浪起伏,峰峦叠翠。绿得泛蓝,翠得透亮,碧得醉心!
       2003年,雅安市政府无偿提供土地上千亩,国家林业总局投资几千万,就有了园中园——碧峰峡熊猫基地。2005年,我来到基地时,就看到了20多只熊猫共享的高山峡谷。
       这里的熊猫都有自己的别墅,更重要的是,还有自己的山野,虽然只有几亩十几亩,却是原生态森林的一部分,够他们尽情地打滚,攀爬,戏水,进餐。比起卧龙的小小庭院和中华熊猫园的邻里相望,这里是更加广阔的天地。
       我在碧峰峡的山水间徜徉,一边走一边看,这里的熊猫,个个都迷人,只只有个性。
       你看这位菊笑,天亮了,下树了,一天的工作也开始了。不就是陪人照相吗?咱奉陪。只要你给我苹果胡萝卜,只要你别摸我耳朵。肚子吃饱了,咱也陪够了,一溜小跑就上了树。叫去吧,喊去吧,千呼万唤就是不下来!你看那位兰香,趴在高高的树枝上,吊着四条腿,打呼噜。趴累了就翻个身,仰面朝天晒太阳。有人喊:多惊险!赛过马戏团的耍狗熊!耍狗熊?爷就耍给你们看,抬后腿,挠肚皮,弯前腿,抓后背,三滚两滚站起来,走个钢丝给你瞧。树干晃一晃,树枝抖一抖,树叶纷纷舞起来。怎么样?狗熊哪有我神气!你再看……
       我一看就看到了白熊坪,一个精精悍悍的小伙子,正大步流星去送餐。整洁的米色制服,笔挺;锃亮的不锈钢托盘,上肩。沿着五彩缤纷的花坛,穿过绿荫如盖的丛林。
       哪位大首长?这么有派头!我举着相机往前追。
       穿过浓浓的绿荫,看见了,是鲜灵灵的水果,鲜红的,碧青,诱人。登上水泥的山坡,看见了,上面有一幢别墅,神秘,宁静,安全。用钥匙开门,怎么没有门铃?怎么没人应声?保密?急急忙忙跟进去,“咔嚓咔嚓”抢镜头。拍完了再仔细看。哎呀,眉清目秀,整洁潇洒的送餐人,是饲养员刘小强。伺候的不是大首长,是大熊猫!
       西屋的龙飞站起来,眼睛放着光:刚好饿了你就来,红的绿的挺新鲜,赶紧拿过来!东屋的鹏鹏却不在。屋里的竹子都没动,鹏鹏又是一夜没回来。鹏鹏这几天不舒服,怕吵怕闹怕游客,待在山里躲清静。山上的竹子少,吃不饱。刘小强拿起食物就上了院墙。
       院墙蜿蜒通上天,刘小强一路走一路找一路喊。终于找到了,停下了,蹲下了,投过食物去,耐心等,耐心看。吃完了?再来点儿?还是耐心等,耐心看。
       别着急,慢慢来,多吃点,要吃饱,心静了,就回屋,铁门锁上了,游客不会来,几时高兴了,咱再打开。
       ……
       我在碧峰峡的山水间徜徉,走走停停,听听看看,我就品出了味道:
       这是一个贵族的世界,是你,是我,甚至是千万富翁亿万富翁也无法企及的世界。
       这里有蓝天白云丛林蓊郁,溪流瀑布高山峡谷,上千亩的人间仙境,恭请主人享受。这里的道路房屋水电设施,一应由中国政府投资,多达几千万,无需主人埋单。这里有营养厨房,每天每顿的套餐,都有专家研制,专人配备,还有专门的伺者送到面前。还要观察你吃多吃少,对不对口味,以便随时调整。这里有专门的医院,随时观察,随时检查,一旦生病,就有医生诊治,专车接送,专人照顾。要是碰上疑难病症,还能调动全国的专家,招之即来,随时会诊。这里有专业的保姆,从清晨到傍晚,洒扫庭除,精心伺候,保证舒服。这里有专职的保安,从傍晚到清晨,检查门窗,驱车巡逻,保证治安。
       在这个世界里,主人是熊猫,它们的全部生活,就是健康成长,生儿育女,尽情享受。不必考虑成本支出。在这个世界里,仆人是人类,他们的全部工作,就是照顾主人,察言观色,恪尽职守。还要竭尽全力倾囊相助。所以,在这里才演绎了一系列有趣的故事。所以,在这里才看到了天地企盼,人类寻求的和谐共处天人合一的美好前景。
       30年过去了,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一滴水花,但是,在大熊猫的研究史中,却是一个艰难的认识过程。胡锦矗从一个研究鸟类和鱼类的专家成为大熊猫研究的权威,不仅桃李满天下,还在老骥伏枥。张和民从一个敢想敢干的毛头小伙儿成长为著名的大熊猫繁育专家,他的小团队——王鹏彦、张贵权等也都成了卧龙大熊猫研究中心的核心人物。还有远在美国的夏勒,也曾来过卧龙中心,非常高兴地见到了大熊猫人工繁育的成就,回到美国后,还给张和民寄来了有关大熊猫野外放归的研究资料。
       听说,在卧龙中心人工繁育的环境中出生长大的大熊猫祥祥,正在成为世界上第一只放归野外的圈养大熊猫,而祥祥放归的地点就在五一棚附近,就是当年珍珍的领地。
       沧海桑田,濒危的大熊猫物种前景如何?科学界众说不一。但是,人类为保护大熊猫做出的努力将一如既往。大熊猫的保护和研究,任重而道远。
       责任编辑 晓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