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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新干线]我的文学自传
作者:乔 叶

《十月》 2005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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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2月,我被调进了河南省文学院当专业作家。不仅作家,而且专业——这个称谓让我在很长时间里都有些惶惶不安。国家体制替我把我作家的身份确定了下来,让别人可以由此将我名正言顺地归类,可我自己始终是怀疑的。作,家,这两个字过于煞有介事,响亮得似乎有些无耻。与此相比,我更愿意称自己为作者。作,者,者的音节是那么轻微,说出来舒服多了。如果说作家这个词是西装革履的白领,作者这个词就是穿着休闲服的街头散人,我更喜欢这样。
       履历表上的时段显示,我的写作应该是从1993年开始。因为那一年开始发表作品。其实或许更早,因为在这之前的阅读和练笔都是引桥,可以称之为潜性创作。当然或许更晚——即使开始发表作品,也离真正的创作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无论如何,1993年是值得记忆的。当时我在乡下教书,生活宁静,黯淡,没有合适的男人可以谈恋爱,只有大把的时间等待打发。于是就像无数的文学青年一样,开始写诗和散文。全都是有些自恋又强装理性的那种,外老里嫩,半生不熟。那一年,诗歌在《诗刊》上发表,散文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散文的反响比较强烈。读者来信和编辑约稿纷至沓来。1994年,我在几十种社会期刊上发表了大量散文,其中很多篇什被《读者》和《青年文摘》这些发行量数百万的文摘杂志频频转载。还被时尚杂志《女友》评为“十佳青春美文作家”,《文学报》也进行了相关的报道。再接着就是开专栏,出书……忙忙碌碌,兴兴头头,虽然是野路子出来,却也颇有些少年得志。直至2001年,我共出版了七本散文集。靠着散文,我成为了所谓的专业作家,并且获得了首届河南省文学奖。
       不到三十岁,出了七本散文集,有多少真实的东西可写呢?很多都是虚构的故事,别人间起,就堂而皇之地说是艺术的真实。社会期刊的容量有限。故事很短,最长的也不过三千宇。写着写着,就觉得散文已经不能满足了,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把散文盛放不下的东西给倾倒出来。1997年夏季的一个下午,刚刚下过雨,我突然特别想不限篇幅地写个故事。很快就写完了,心想这飞是小说吧?于是两眼一抹黑,自由投稿给了《十月》。两个月后,收到编辑的回信,说用了。那个短篇发表在《十月》1998年第1期,名字叫《一个下午的延伸》。
       小说的种子从此就种了下来,但人没有在小说面前停住,仍旧被散文推着往前走。亦知道再往前走也不过如此,可热络的编作关系,边角料的时间,轻车熟路的生产流程……都磁养着我的惯性。直至2001年进入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不用坐班,以下岗的状态拿着上岗的薪水。一霎时,我自由得都有些手足无措。
       同事们见面的主要由头就是开作品研讨会。每有新著出来,大家都要聚在一起拳打脚踢一番,为之活血按摩。决不客气,决不走过场。所有的研讨会里,小说的研讨会最多。张一弓,李佩甫,张宇,杨东明,李洱,墨白……都是河南小说的中坚力量。听得多了,时间也有了,我终于决定开始正式写小说。2001年5月到12月,我写了第一部长篇《守口如瓶》。写的是妓女。刚写时雄心万丈,写完了就后怕,半年后才拿出来给人看。2002年10月接到《中国作家》的电话,才算松了一口气。之后就是修改,等发排,再然后是2003年的”非典”。等见到杂志,已经是2003年10月了。接着就是长江文艺出版的单行本。其实我很喜欢《守口如瓶》这个名字,但编辑说图书不同于刊物,要向读者打开。于是就按人家说的,打开,打开后的名字就变成了《我是真的热爱你》。现在看来,对我这种没有任何小说技术训练的人来说,这部长篇就是一种冒险。踉踉跄跄,冒冒失失,虽然安全着陆,但必定会因为无知而留下致命的遗憾。不过,对于这种冒险,我不后悔。一,后悔无用;二,这部长篇的创作经历让我从另一个角度触摸到了小说。明白了小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那样,原来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
       2004年上半年,我在北京鲁迅文学院第三届高级研讨班学习。诗歌组散文组都很亲,但我报的是小说组,导师是青年评论家李敬泽。在一次小课里,他和我们探讨了一个主题:小说的可能性。谈到现在小说写作的一些问题的时候,他有几句话,大意说是要破执著,破幻觉,要面对本心,白心,和素心。破挡住我们眼前的东西,要真正地站在泥潭里,去感受问题,、提出问题,要扎扎实实地面对心灵的疑难,一刀一斧地去面对。也许这些话并不新鲜,但我突然感觉到,这正是我的真病。那次小课之后,我写了一个中篇,名字叫《紫蔷薇影楼》。写的还是妓女,是一个妓女洗手回乡之后和以前的嫖客邂逅的事情。我知道有人写过这种题材,但我也知道自己不会同他们写的一样。这次,我真切地找到了她的软,她的痛,她回归正常生活之后的坚定和清晰,暧昧和恍惚。我能够更贴近她这个人本身,而不是一个妓女的概念。我以我的本心感受她的本心,误差较少地传染到了她的温度。这篇小说发表在《人民文学》2004年11期,被几家刊物选载。
       散文是漫天生长的草。草坪,草地,草原……草毕竟还是草。好小说是打进大地心脏的利器,能掘出一个个洞来。功力有多深,就能掘多深。我渴望自己能写出的好小说,就是这样。最好能深到看见百米千米地层下的河流,矿藏’和岩浆。
       写完本期《十月》的几个小说之后,我发现我写的几乎都是人与人单独相对的状态。我确实也恐惧写人多的大场面。总觉得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在单独相对的背景下才有更多的东西好说。此时的话语和心情也才具有相对浓厚的质量。而这时的两颗心无论是靠拢还是疏远,都更能听到最微妙的声音。这时的心,也更容易疯狂。我深信:在我身边滚滚而过的人流里,暗暗蕴藏着太多这样的疯狂。无论这疯狂是曲折温婉,还是尖锐残酷。
       不知道会写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还会写些什么。我知道的只是,只要有可能,总还要写下去的。总还是要写小说的。从1997年夏季那个雨后下午开始,小说就融在生命里和我一起延伸,再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