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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坛文丛]歌词意象的选择和运用(上)
作者:许自强

《词刊》 2007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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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意象的选择来看,诗同词有许多共同性,比如都要求意象的新颖、形象,富于寓义性。但由于诗同词的艺术特征及审美效应的差异,二者又不完全一样,歌词意象不同于诗的地方主要表现为——
       

       
  诗求意象新颖离奇,反俗避熟 词求意象俗中生新,熟里见巧
       

       
  新颖独创是一切艺术生命之光彩、魅力之源泉,诗家语最忌俗、熟二字。刘熙载曾明确提出:“诗要避俗,更要避熟。”所谓“俗”指其粗俗,庸俗,与“雅”相对。严羽说:“学诗先除五俗,一日俗体,二日俗意,三曰俗句,四日俗字,五日俗韵。”它是造成诗歌创作中浅俗化、平庸化的重要原因。所谓“熟”,指其司空见惯、屡见不鲜。“熟”与“新”相对,所取意象,所立寓意,皆千篇一律,了无新意,这是诗歌创作中公式化,概念化的病根。
       
  为了避俗,诗家语特别注重选词炼字,凡俗字俚语轻易不入诗中;为了避“熟”,又有“远取譬”之说,要求喻体与被喻体之间的距离越远越好。
       
  对于“俗”、“熟”二字,词家的观点不同于诗家。“俗”、“熟”二字本有两面性,庸俗、鄙俗、陋俗、粗俗,固然为艺术所鄙弃;但世俗、浅俗、俚俗、凡俗,却具有平民化品格,更切近市井大众口味。至于“熟”同新也是辩证关系可以相互依存,彼此转化。元人方回指出:“熟而不新则腐烂,新而不熟则生涩。”唯有做到“熟而新,新而熟,可百世不朽。”歌词的根基原在于民众百姓之中,不可能完全脱俗、脱熟,只有取自于现实生活、贴近民众心理的意象,才能引起听众的关注心、亲切感,快速激发他们的联想。歌词意象应当像个“熟悉的陌生人,”所谓“熟悉”,是指它贴近现实,为人们生活中所常听常见;所谓“陌生”是指其鲜活难得,出入意表,在同类艺术作品中很少见到。“熟悉”使它同我们的心理距离拉近,感到亲切实在;“陌生”又使人产生新鲜感,趣味性。试看:
       
  “童年是一个冻柿子/想起来就馋得慌”
       
  ——苏柳《我的童年在北方》
       
  心和大海拧了好多扣/就像开了锅的玉米粥。 ——张藜《拖网的古船没快舟》
       
  “冻柿子”、“玉米粥”都是生活中“俗”而又“熟”的物象,很少登上诗歌的大雅之堂,然而用在这里却新颖脱俗,合情合理。因为“我的童年在北方”,北方的“冻柿子”又凉又甜又脆,对孩子来说无疑是冬天最大众化的美食,以此来回忆童年,极其符合孩子的心态。用大海形容心潮起伏并不新鲜,用“开了锅的玉米粥”稠呼呼地沸滚发烫,则活画出心潮澎湃的热烈情状。罗丹说:“所谓大师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别人见过的东西,在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上,能够发现出美来。”这番话若用在歌词意象的创作上,大概就是指这种“陈中生新,熟中见巧”的本领吧。
       
  歌词意象陈中出新,熟里见巧的方法,大致有三种:
       
  (一)调整意象同语境之间的审美距离,不即不离,恰到好处,这可算是“旧物移新址”。
       
  生活中的任何事一般只有三种情况,必然——可能——偶然。必然的事,人们习以为常,审美距离过近,缺乏新鲜感;完全偶然的事,纯属巧合,审美距离太远,人们也不大关心;唯有间于必然偶然之间“可能”发生的事,才能同人保持恰当的心理距离,引起人们关注的兴趣。意象同语境的关系也是如此。二者的搭配必须处于一种不即不离,不生不熟之中方能产生奇效。所谓“语境”,是指特定语言的背景或使用环境。同一意象,在不同语境中展示的内涵和艺术功能是全然不同的。一只“蝴蝶”在花丛中出现,它的含义仅止于春天景色的美丽,人们司空见惯,引不起审美注意;而一旦飞进“窗口”,就产生了奇特的新鲜感。同是“窗口”倘若写一只海鸥飞进,则又过于偶然,难以产生切近感。
       
  意象同语境关系,实际上也是意象之间的一种优化组合。它的魅力主要在于打破人们惯常的思维方式,迫使他(她)调动想象机制,寻找新的意象之间的联结纽带,进行艺术的再创造。试看石顺义《黄河源头》的开端:
       
  黄河源头在哪里/在牧马汉子的酒壶里/黄河源头在哪里/在扦毡姑娘的歌喉里……在昨日发黄的史书里……
       
  按常规思维方式,“黄河源头在哪里?”人们一定会很快想到,在遥远的青海高原,或者浪漫一些,想到唐人诗句“黄河之水天上来”,“黄河远上白云间”,而万万想不到偌大的黄河源头,却会跑到一把小小的“酒壶”里,出自于姑娘的“歌喉里”,乃至发黄的“史书”里。正是这“意料之外”,引起人对它是否合乎情理的思考。当然,这种思考应当是捷便的、顺利的,(歌曲的一次性打动听者的审美效应,不允许这种思考过于艰深费时。)“牧马汉子的酒壶”、“扦毡姑娘的歌喉”,正是青海高原的典型景象,至于“昨日发黄的史书”既可同黄河古老悠久的历史沟通,也可同古人的许多诗句相联,更耐人寻味。
       
  语境除了词语同意象之间的关系外,有时还涉及到更为广阔的社会生活领域,同特定的历史环境、时代背景有密切联系,这可说是一种“大语境”。调整这类语境对于一些战斗性歌曲的创作相当重要。例如《我们走在大路上》(劫夫词)“大路”这一意象似乎很平凡普通,但若同其所处的“大语境”结合,其含义就很不寻常。60年代初我国灾荒连年,国外反动势力联合反华,这种历史环境赋于“大路”以特定的寓义,它仿佛宣告:中国并没有“山穷水尽”,革命的前途是光明的,前进的大道是宽广的,它唱出了中国人民的志气和信心。由此可见,歌词意象的选取,并不全在于追新逐奇,关键是安置好意象的位置,处理好它同语境的关系,那么即便是极为寻常的意象,也能焕发出不寻常的光彩。
       
  (二)开掘意象同寓义对象之间的新型联系,赋予意象全新的寓义,这可以称之为“旧瓶装新酒”。
       
  雪莱在《诗辩》中曾说:“诗的语言所揭示的是还没有任何人觉察的事物之关系”。歌词要在平凡的意象中发掘出超常的寓义,这就是古人所说的“立意”。立意有大有小,大者笼罩全篇,即今之所谓主题;小者则指一句话一个意象的寓义。在歌词中这二者经常兼有之。比如说“女人不是月亮”,这“月亮”的寓义中,既是贯串全篇的主旨,又是意象的寓义。《红楼梦》第三十七回作者假托薛宝钗之口曾说:“诗固然怕说熟话,然也不可过于求生,头一件,只要立意清新,措词就不俗了。”这主要依赖于意象同它要说明的对象之间巧妙的搭配。试看张藜《命运不是辘轳》:
       
  ……女人不是水/男人不是缸/命运不是辘轳/把那井绳,缠在自己身上。
       
  ……女人不是泥/男人不是筐/命运不是辘轳/要挣断井绳,牛铃摇春光。
       
  孤立看,词中的意象都很平凡,水、缸、泥、筐、辘轳、井绳、牛铃全是农家寻常之物,既熟且俗,然而,一旦同它的对象搭配后,就顿时焕发出眩目的光彩。谁见过用不值钱的“泥”来比喻女人?用缸和筐来比男人?贾宝玉倒是用“水”比过
       女人,但那是赞美女子的清纯,是褒义;而这里的“水”用的是反意,喻指女子的任人摆布,如缸中之水,筐里之泥,只能依附于男子。以“辘轳”和“井绳”来比命运束缚也很新鲜贴切:“辘轳”单调、呆板、笨拙,完全受人操纵;井绳顽固、结实,又陈旧,同习惯势力、陈腐观念对人的禁锢极其相象。最后一句更为别致,人们习惯于花红柳绿来形容“春光”,这里用“牛铃”已多了几分乡野气息,再一“摇”正巧合春光荡漾之意趣。古人云“化腐朽为神奇,”大约正是这种本领。
       
  挖掘意象的新寓义,对于歌词创作十分重要。由于歌词的大众化,通俗化品格,常常迫使词作家拥挤在某一堆意象群间,难以脱身。比如写中国,似乎唯有“长城”、“黄河”最恰当,写思乡总难离开“月亮”,很容易沦入公式化、一般化。摆脱这种困境的办法,除了寻找新意象外,就需在发掘意象的新寓义上予以突破。我们来看看下面这首《爱的月光、情的星光》(李春华词):
       
  很大很大的月亮,总是温柔又安详/很小很小的星星总是天真又明亮/月亮虽大,并不傲视星星/星星虽小也不惧怕月亮/噢,爱的月光/噢,情的星光。
       
  独一无二的月亮,总是抚爱着星星/成群成串的星星。总是环抱着月亮/月亮虽美,从不歧视星星/星星虽多,也不孤立月亮/噢,爱的月光,噢,情的星光。
       
  月与星是诗歌中最为常见的意象,几乎全都同爱情相关。这首词乍一听题目,以为又落俗套,细听其词,方知它的寓意远远超出了情爱,勾画出一种人与人之间亲昵理想的关系:不以大小众寡来倚强凌弱;也不因形貌美丑,各倚所长,互相歧视。这种关系可以使人联想到地位身份相异的上下级之间,领袖与群众之间,朋友之间……应有的处世之道。
       
  (三)突破意象使用中的常规模式和传统格局,改变人们习惯的心理定势,这叫做“旧貌换新颜”。
       
  许多意象在文艺作品中出现时,往往形成了一种稳态化的模式,其表现形态、寓义内涵,情感色调、语境搭配都具有一定的持衡性,甚至带有某种约定俗成性,从而使人们在欣赏时也形成了一种习惯性的期待心理,(所谓“语感”即其一种)。这种习惯性的心理定势虽有助于人们迅捷、自然地索解诗歌底蕴,增添审美乐趣,但它的负面作用也不容忽视。对审美主体来说,它是一种惰性,囿于传统化的阐释,在陈旧的审美轨道上漫步;对创作主体来说,这是一种公式化、概念化的陷阱。要作者越过陷阱,使读者、听者迈出旧轨,就必须别出心裁,另辟蹊径。这一点对歌词意象更为重要,因为诗还可以注目于意象本身的花样翻新,寻找一些人所罕用的新意象,而词却需在人们熟悉的意象中,发掘新意,改头换面。就好像,诗人可以不断寻找时髦新装打扮自己,词人却要靠几件现成衣服在穿戴匹配上下功夫。
       
  意象模式格局的改变可以采用多种方法:虚实互补,动静转化,冷热交替,本末倒置,巨细错位,远近变异等。例如“太阳”是诗歌中司空见惯的意象,它的模式总是高挂天空,俯照大地,早已定型化成了某种神圣的象征。然而一曲《喊太阳》(李跃霞词)却别有新意:“一嗓子喊出个红太阳,和咱一块去赶麦浪。”“红太阳”一下从天上落到人间,成了割麦人的亲昵朋友,充分表现出庄稼人丰收的喜悦和豪迈。在《抱一抱太阳》(曹文立词)里,太阳又由大变小:“我想抱一抱太阳,让她听听欢歌/让她闻闻芬芳……”简直成了怀中的婴儿,如此宝贝亲昵。而在张藜的“太阳掏洞也要织它那条线”,(《山不转水转》)本是万物之父、无所不能的太阳,在这里却只能靠“掏洞”、“织线”来射出它的光源,崇高变成了渺小,神圣化作了平凡,然而,这更显示出它的执著坚毅,用来说明世上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更有说服力。
       
  意象模式格局的改变,其实是艺术辩证法的体现。生活中许多事本来就是对立统一的。尤其是人的情志因素渗入后,往往改变了事物的原貌,无生命可以灵气充盈,静止物可以流动飞扬,庞然巨物瞬时渺小,万里之途近于咫尺,所谓“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因此意象模式格局的改变要服从于情感的需要,要同作品的总体情调保持一致,否则就会给人不伦不类的怪异感。比如有一首电影《南京大屠杀》的尾声曲,其中竟有“见到月亮亲个嘴,见到太阳问声好”这样的词语,同影片的情调很不谐调。
       
  应当指出:熟中生新,在一定程度上,比标新立异更难。刘勰说:“意翻空而易奇,言证实而难巧。”刘熙载说:“常语易,奇语难,此诗之初关也;奇语易,常语难,此诗之重关也。”想在前辈作家用滥了的意象中另辟蹊径,就必须独具慧眼,别出心裁。不然,就会如雪莱所嘲讽的:“诗神的山坡上拥挤着很多诗人。皆披着天才抛弃了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