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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坛文丛]言志歌词创作论
作者:毛 翰

《词刊》 2006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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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志,也称述志,即述说我们心中关于人生、社会及自然的某种志向、志愿或志趣。言志之歌,与抒情之歌、说理之歌、唯美之歌等并列,是词作者经常关注的重要一类。
       

       
  抒情与言志
       

       
  “诗言志”乃中国诗学的第一道光辉的命题,孔子就十分赞同,说“志之所至,诗亦至焉”。屈原《九歌·惜诵》则有了“发愤以抒情”的新的命题,陆机《文斌》从之,强调“诗缘情而绮靡”。于是有了“诗言志”与“诗缘情”之争。此前,《毛诗序》已将“情”、“志”二字互换使用,所谓“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前一句肯定诗的言志性质,后一句肯定诗的抒情性质。唐人孔颖达为之注疏:“在己为情,情动为志,情志一也。”强调情与志的统一。
       
  一般认为,“志”指志向、怀抱、理想,志缘于情;“情”指情感、情怀、情思,情中有志。因为情、志二者联系紧密,为论述的方便,论者有时情志不分,论及“情”,即包含“志”。
       
  歌词可以是言志的,也可以是抒情的。情与志,同属于作者的心理精神活动,但二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如果从容道来,不妨仔细辨之:
       
  情是感性的体验,是人们对客观世界的被动体验,是客观外在世界之风,吹进人们的内心世界,在其中激起的涟漪或浪涛,留下的绿意或萧索。
       
  志是理性的反应,是情的体验之后的积极反应,是我们的心灵之光烛照世界的冲动,是一粒种子回报甚至再造春秋的野心,或拒绝发芽的孤愤。
       
  情与志往往联袂而行,有情斯有志,情笃志亦坚。如爱国之情与报国之志,“哀民生之多艰”之情与“救民于水火”之志,“知君用心如日月”之情与“事夫誓拟同生死”之志。
       
  不同的作者,或同一作者的不同时期,其作品中所表达的情与志往往是各有偏重的。譬如,人世者少年气盛,血气方刚,其人生态度积极,渴望有所作为,立功立德立言,其诗多言豪迈之志,如“天生我才必有用”、“我辈岂是蓬蒿人”。当然,仗剑天下,不负东风,也是情。而出世者阅尽沧桑,看破红尘,其人生态度消极,往往心灰意冷,归隐山林,少年志趣已成昨日旧梦,其诗多缘清凄之情。如“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当然,孤舟蓑笠,独钓寒江,也是志。
       
  人们常以“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并举,其实这是互文,托物既可以言志,也可以抒情,借景既可以抒情,也要以言志。略过“托物”、“借景”的表现形式,剩下的就只是“言志”、“抒情”的实质内容。
       
  情有三类:
       
  一、体味人生,我们有人生之情,包括爱情、友情、亲情、思乡之情、爱国之情,以及人类泛爱之情、万物泛爱之情。
       
  二、关注社会,我们有社会之情,包括对真善美的赞许之情,对假恶丑的憎恶之情,和面对社会现实的欣慰之情、忧虑之情。
       
  三、瞩望自然,我们有自然之情,包括生命之情,如诞生之喜、成长之乐、衰老之伤、死亡之悲,包括面对宇宙时空,人的种种困惑之情、敬畏之情。
       
  志也有相应的三类:
       
  一、人生之志,包括为报爱情的忠贞之志,为报友情的“两肋插刀”之志,为报亲情的反哺、呵护之志,基于家国之情的服务桑梓、以身许国之志,和基于人类泛爱之情的“普渡众生”之志。为报上述种种人生之情,以及自爱之情,我们还会有完善人生、建功立业之志。
       
  二、社会之志,主要是基于社会爱憎之情的扬善惩恶之志,基于感时伤世、忧国忧民之情而生发的改造社会、重整乾坤之志。
       
  三、自然之志,基于生长衰亡的喜、乐、伤、悲之情,我们有长葆青春、长生不老之志,鉴于人的生、长、衰、亡的自然规律的不可抗拒,我们有及时建树或及时行乐之志;基于面对宇宙时空的困惑之情、敬畏之情,会有探索之志、征服之志,或望洋兴叹式的丧志。
       
  在创作中,作为歌词所要表达的内容,情与志往往是相互交融的,抒情与言志,往往是交替进行。所谓言志的歌词,并非只言志,不抒情,不过是在情与志两端,比较偏重言志而已。
       

       
  志之种种
       

       
  提到言志,通常在人们的印象中,大概就是言实现人生理想之志,以及言报国之志。这显然是不全面的。如上一节所述,志伴情行,歌词所言之志,可以涉及情之所至的方方面面。凡有情可抒之处,大抵也有志可言。
       
  譬如,为追寻一份理想的爱情,我们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之志。为了一份浪漫的爱情,我们有“我愿抛弃了财产,跟她去放羊”之志。而当爱情遥不可及时,我们仍有一份痴求之志,如宋人王令《送春》:“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当爱情不幸早殇,我们会有一份忠贞之志,如唐人元稹《离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当爱情与更重要的人生使命冲突时,我们还有取舍之志,如田汉《日落西山》:“哪一个男子心里没有意,要打鬼子可就顾不了她!”
       
  因为一份真挚的友情,我们感慨“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们决心“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甚至誓言“士为知己者死”。而当友情变质,旧日友人阔而变脸或卖友求荣,为了维护做人的尊严和原则,我们则不免有绝交之志,如汉代朱穆《与刘伯宗绝交诗》:“北山有鸱,不洁其翼。……凤之所趋,与子异域。永从此诀,各自努力。”
       
  感念父母养育之恩,我们有寸草回报春晖之志。感念兄弟手足之情,我们有相互提携之志。基于舐犊之情,我们有泽及子嗣之志。在极端的情况下,由于政治理念、人生哲学等的冲突不可调和,则可能有亲人反目之志,如殷夫《别了,哥哥》。
       
  与爱情、友情、亲情对应之志,都有正面的报答之志,也都可能有负面的对于变质之情的背弃之志,尽管那是痛苦的,悲剧性的,不得已的。
       
  与家国之情对应之志则不同,家国之情对应之志,永远都只能是报效、回馈、反哺。因为家国之于我们,意味着生命的血脉,文化的母乳。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家国纵然贫穷落后,我们只有责任去建设她,没有理由去背叛她。这里,我们对祖国的忠诚,更应胜于对父母的孝顺。因为父母可能有错,我们在与父母因政治抉择发生冲突不可调和之时,还可以“忠孝不能两全”为由,牺牲亲情,苦守忠于国家民族之志。例如明末民族英雄郑成功在其父亲郑芝龙降清之后,断然决定与之决裂,继续其抗清大业。一个人不管在祖国受过多少委屈,都不能成为他背叛祖国的理由,因为委屈他的只是某些当权的人和势力,一时的当局者并不能代表永远的祖国。与家国之情对应的,是我们的报国之志,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是“位卑未敢忘忧国”,是“把我们的血肉(之躯)筑成我们新的长城”,是“让我温暖你那苍凉的胸膛”。
       
  基于人类泛爱之情,便有人类博爱之志。从佛家宣扬“普渡众生”,儒家崇尚“天下为公”、“世界大同”,到近代西方思想家主张“自由平等博爱”乃至“解放全人类”其志大抵是相通的。“太阳在不停地旋转,自古就没有改变,宇宙那无边的情怀,拥抱着
       我们的心愿。但愿会有那么一天,大海把沙漠染蓝,和平的福音传遍,以微笑面对祖先。”这首《让世界充满爱》所表达的“心愿”,就是古往今来的人类博爱之志。
       
  古人所谓建功立业之志,今人所谓自我设计、自我实现之志,即最基本的人生之志,也是一般言志歌词所常言之志。这种人生之志,亦缘于人生之情,缘于爱情、友情、亲情、家国之情,以及自爱之情。为报这种种人生之情,我们会有这人生之志。有自爱之情,于是有自强之志。于是我们会同唱“不用悲,不用伤,人生好比上战场,身体健,气力壮,努力来干一场。”我们会为“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全力以赴我们心中的梦”的慷慨激昂的歌声而心潮澎湃。
       
  我们生活在社会中,出于道德判断,我们对社会上的种种人和事,有自己的好恶之情,从而有扬善惩恶之志,有“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冲动。出于政治理念,我们对社会现实政治,有自己的悲欣之情,从而会生发为政治理想而奋斗之志,有感时伤世之情,遂有济时救世之志,会高唱“朝向法西斯蒂开火,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而当恶性势力过于强大,我们自忖无力回天,悲哀之余,远离朝市,独善其身,贞守一份心灵的高洁,虽则消极,也未尝不是一种志。如陆游笔下的逸梅之志:“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基于青春易逝、人生苦短的悲情,我们有长生之志,有“人歌上寿,天与遐龄”之期。基于长生之志的虚幻,我们就有了尽量充实有限的生命历程,及时成就学业事业的志愿,诗云“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歌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或转为消极的及时行乐之志,如汉代乐府:“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如李白《春日醉起言志》:“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或如电影《风云再起》主题歌《笑红尘》: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
       
  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
       
  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
       
  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二十世纪初,学堂乐歌有一首叶中冷作词的《春之花》,则回避了及时立业与及时行乐的对立,反复咏叹惜春之意,让人回味无穷:
       
  云霞灿烂如堆锦,桃李兼红杏。
       
  好鸟啼时花满枝,花开来报春消息。
       
  春花好比少年时,少年须爱惜。
       

       
  绿荫一片清如许,队队游春侣。
       
  招展花枝插满头,游人带得春归去。
       
  少年好比春之花,春花须爱惜。
       
  至于面对宇宙时空,油然而生的探问之志,宋人苏轼一阕《水调歌头》几乎道尽:“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这里的问而又止的姿态,一如唐人张文成《游仙窟》:“望神仙兮不可见”,“空抱膝而长吟”。
       

       
  言志与励志
       

       
  言志之作,言说志向;励志之作,激励志气。
       
  言志者,多言说一己之志,并无意代人言志。如明代画家唐伯虎《言志》:“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表现的只是作者自己蔑视权贵的孤傲,和崇尚自由的洒脱。
       
  励志者,激励自己的志气,是谓自励之作;激励他人的志气,是谓励人之作。而自励之作往往兼有励人之功,励人之作也往往兼有自励之效。“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这是郑智化的《水手》一歌中励志的警句,当作者以此语自励,作为读者和听众,我们也被它激励了。“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当田汉以这首《毕业歌》鼓励青年学生们奔赴抗日救国的战场,他自己当然也热血沸腾了。
       
  言志、励志,二者往往可能得兼,言志之中有励志,励志之中有言志。例如屈原《离骚》所言之志,“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两千多年来就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华夏儿女。今人伍佰以《白鸽》代言其志,“鲜血啊渗出了翅膀,我的眼泪湿透了胸膛。飞翔着强忍着伤,逃离了猎人的枪……飞翔吧飞在天空,用力吹吧无情的风,我不会害怕也无须懦弱,流浪的路我自己走。”歌中所张扬的叛逆前行之志,是个性的,也是共性的,与天下年轻的心一拍即合。
       
  言志者所言,乃言者此刻之志,一时兴起,即放言之。励志者所言,也是言者此刻之志,惟恐自己日后淡忘,惟恐他人不存此志,故长言之。试读黄霑《男儿当自强》:
       
  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如精钢,
       
  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
       
  我发奋图强,做好汉,
       
  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
       
  热血男儿汉,比太阳更光。
       
  言志之作贵在真率,真率之言,他人感之,或可共勉。
       
  励志之作最忌说教,说教之腔,世人所恶,如何能收勉励之效?二十世纪早期的学堂乐歌,有一首《在山泉水》(贝多芬曲,王元振填词),就绝无说教之腔,可谓励志之歌的一种典范:
       
  回波荡月,激湍鸣琴,乱山深处有清溪。
       
  林深雾暗,云近天低,溪流莹洁似虹霓。
       
  泥涂未历,尘垢未迷,当风犹带花香气。
       
  他时流到人间去,应教永抱澄清意。
       
  其歌词由杜甫的名句“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生发开来。旨在勉励莘莘学子,永葆心灵的纯洁,品德的高尚,将来走向社会,也始终不被污染,倒应该给污浊的人间,带去一股清新。
       
  拙著《歌词创作十二讲》首篇论及歌词的内容,将“情”“理”“美”并列,就是这样处理的。其中所谓“情”,即“情 志”。
       
  唐·张籍《节妇吟》:“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清·何瓦琴所作对联,鲁迅曾转录赠瞿秋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三国魏·曹植《白马篇》。
       
  南宋·陆游《病起书怀》。
       
  关露《春天里》。
       
  唐·杜荀鹤《题弟侄书堂》。
       
  厉曼婷词、李宗盛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