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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着]帝国暴力美学
作者:朱大可

《青年文摘(彩版)》 2007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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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前,我们的电影摸索出了一套以亿元人民币为结算单位的电影生产模式,尽管几部金碧辉煌的影片已被本年度的奥斯卡外语片奖拒绝,但我坚信,电影的烧钱竞赛,才刚刚拉开序幕。
       
       正是在这种财经信念和游戏上,建构起了独特的价值信条,相信只有这种影片,才能给中国票房带来赢利的无限希望。但这种票房思维还只是表皮,而它的真正本性,则是以电影的方式,实践权力美学的四项基本原则。
       权力美学的第一原则,就是时空的伟大性,也就是竭力营造广阔的空间和高速行进的时间,以及置身于这个超大时空中的大数量人口和器物。
       这其实是嬴政的美学,并已在建筑学方面(阿房宫、地宫和长城等)放射出不朽的光辉。而它沉睡的基因,不仅延续在中国新建筑浪潮里,而且也在导演们身上苏醒过来,变得更加甚嚣尘上。
       大面积的士兵及其兵器、奢华的宫殿、甚至大数量的药罐和花盆,加上其他各种逼真的塑胶道具、面积辽阔的广场、广角镜和宽银幕制式等等,所有这一切,都充分满足了权力美学的视觉诉求。这是全球人口超级大国的文化信念,经过数千年的滋养,终于在电影里结成了古怪硕大的果实。
       权力美学的第二原则,乃是意志的统一性。
       导演变成了团体操高手,其视觉冲击力,都建立在团体操基础上。整齐划一的士兵、林立的武器和旌旗、遮天蔽日的尘土,无不炫耀着帝国的伟大权能,向我们展示统一意志所能获得的伟大力量。
       这种团体操美学,正是法西斯美学的一种形式主体,在人类历史上,只有纳粹运动等才拥有如此迷人的统一性——所有的人都服从于一个最高意志,并且为这个意志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权力美学的第三原则,就是向观众展览奢靡的生活方式,炫示豪阔的排场、盛大的照明体系(焰火和宫灯)以及被高度垄断的财富。
       比如,把所有的楼宇、器物和生物都染上金色,令帝国呈现出盛世气象。尽管这是一场可笑的视觉骗局,但它足以制造出强大的娱乐效应,满足国民的拜金主义渴望。
       权力美学的第四原则,是指数日益高涨的暴力(酷语)。
       目前的鸿篇巨制就是一场暴力指数的超级竞赛。大规模的集体性屠杀,成为大片叙事的基本元素。亚洲暴力美学起源于日本和香港,最初仅仅与流氓黑帮题材密切相关,演绎为吴宇森式的社会叛逆者的颂歌,而后却在中国内陆被国家主义所征用,进化成帝王的嗜血游戏。
       一个毒打大臣的场面就可长达数分钟之久,在肉体蹂躏的惨叫声里,导演炫耀着血腥的暴力,场面惊心动魄,令人发指。
       在所谓古装武侠题材的掩护下,暴力指数在不断上升,而有关职能部门拒绝为电影分级,无异于为视觉暴力的泛滥,开辟了广阔的道路。
       我们的电影不仅是帝国暴力美学的样本,也是“假、大、空”的反人性读本。我们已经看到,人道主义理想经过多年的围剿,终于在我们的电影里完成了自我销毁的程序。在那些王朝内讧和家族争斗中,人性的畸形、变态和扭曲,上升到了美学的非凡高度。爱、善、和平以及追求真理的人性崩解了,瘫痪在熙熙攘攘的票房的门前。
       那些团体操美学,甚至引进了大数量的硕乳,有人在互联网上惊呼,怀疑自己“进了奶牛场”。但在我看来,这不仅是某种文化恋乳癖现象,也是一则耐人寻味的寓言,暗示着皇帝、独裁者、国家和流氓暴力的乳汁,正在养育我们的电影,令其散发出令人眩晕的气味。
       嬴政的权力美学,彻底改造了当代电影,它的亡灵成了中国票房的救星。这是重大的文化转折。在经过反专制和反法西斯的漫长斗争之后,我们不得不重返人性沦丧的现场。
       耐人寻味的是,这种权力美学竟然受到保护、褒扬和推广,成为光芒四射的样板。用这类影片打造的新一代国民教科书,正在轰轰烈烈地诞生。民众掏钱购买这种视觉教科书,从中学习各种反面的道德经验,就此滋养着人性中最危险的部分。
       可以想象,在教科书“毁”人不倦的指导下,这些黑暗影像将在未来转化为严峻的现实。这就是我们的电影的历史结局。
       原秀 摘自2007年1月26日
       《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