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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着]人人都是少数派
作者:刀尔登

《青年文摘(彩版)》 2006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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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8月8日,央视《新闻调查》节目的标题是:《走近男同性恋群体》。五年前,同性恋者就有胆量走上电视节目,不过那是在海南,一家地方台。
       我想,这次的影响可能会大多了,便给G打电话报喜。
       他也在看这个节目。我揶揄他说,今天好像是你们的节日。他说,算不上,节目的味道,多少有一点像是为了控制艾滋病才想起我们。
       我对G的态度不以为然。我差点说他生在福中不知福。中国现在虽不是同性恋者的天堂,但也从来不是地狱。中国历史上没有过像基督教会那样对同性恋的迫害,也没有过像纳粹把同性恋关进集中营那样的事。
       同性恋的“舆论环境”不好,特别是在20世纪,但那时我们—主流人群—也只是认为他们有病,或者,如北京宣武区法院在一份民事判决书中的表述:“同性恋目前在中国被认为是一种性变态行为,不被公众接受。”
       这个判决是1999年的事情,两年之后,《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就做了修订,不再把同性恋取向划入疾病。
       瞧,社会的进步是多么快呀,我简直就要看见彩虹旗在我家对面的楼顶上飘扬了。
       《走近男同性恋群体》里的一些内容让我惊讶。90%的男同性恋者同女性结了婚。那么下一个数据就不奇怪了—青岛大学附属医院的张北川教授(他在同性恋群体中出名)的调查发现,有60%的同性恋者“极度痛苦”。
       听到前一个数字,我心里嘀咕“你们想干什么呀”;听到后一个,我在想“也许那是你们自己的问题”。然后我意识到这样想是不对的,我们不妨欺负欺负别人,不妨要求要求别人做强者,但如果既压迫一个人,同时又要求他做强者,就是不讲道理了。
       2003年,通过朋友的介绍,我在一家茶室会见G,以满足自己不很高尚的一种好奇心。
       我问他的第一个实质性问题是:“你们是不是会像我们打量异性那样,来打量,比如说,我?”
       他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立刻摆出受到很大冒犯的样子。
       他嘲笑说:“别太担心,你的吸引力非常非常小。”
       我摆出轻松的样子,忽觉味道不大对,赶紧换成更受冒犯的姿态。这一来,味道就更不对了。
       —这就是那时我对他们的最大意见,他们(在G之前,我还没见过一个已知的同性恋者,但这类人我是知道存在的,在书籍中,在传闻中)让我们尴尬,让我们混乱,让我们不知所措,扰乱我们与不同性别的人交往的恒定模式,总之,给我们添麻烦。
       我说“我们”,指的是异性恋群体,多数人,大多数人。
       很长时间里,我都以为同性恋不过是万中无一的异数,是比被陨石击中还难得的小概率事件。后来我听说同性恋者的比例可能占到2%到5%,快赶上左撇子的比例了。
       这等于说,在中学的每一个班里,都平均地分布着一位同性恋者。这还等于说,在我的几百个熟人里,可能隐藏着十名同性恋者。
       这个数字差点让我失眠,因为我半个晚上都在皱着眉头猜测,到底是哪十个家伙呢?
       在中国,法律上并无对同性恋者的明显歧视条款。但使他们隐藏起自己的性取向的,我这种态度就是原因之一。
       我倒不曾认为同性恋是道德缺陷(相反,如果因此而不喜欢柴可夫斯基的音乐,或达·芬奇的画,倒有可能是种精神缺陷)。后来也不再认为那是一种精神病(我喜欢的好些作者,从江文通到郑板桥,都是同性恋),但我确实在拿异样的眼神看他们。
       这种态度,加上前面两种,还有别的若干斜眼,加在一起,力量足以迫使同性恋者隐藏身份。
       至于这里面的痛苦,G曾请我反过来想象,作为异性恋者,如果生活在一个同性恋的世界里……
       停,我说,别往下讲,我没办法想象那种局面。
       G帮我纠正了自己的一些想法,比如,他帮我意识到,我的某些过度反应,其实是表演性的,像是在努力证明自己的性取向“毫无问题”,以取媚于主流,巩固自己在主流中的地位。
       我不喜欢有人这么批评我,不过,两年来我已经能够看见,我们主流人群,确实在向同性恋,以及各种少数群体,施加各种压迫,多数时候并没有正当理由,除了他们与我们不一样。
       其实人人都是少数派。你携有乙肝病原吗?你视力正常吗?你是否只拥有一个国家的国籍,或一个城市的户口?你信仰什么?你是什么血型?……
       就像马三立的相声《算卦》,在石板背面写下“少数”二字,问来问去,总有翻起石板的时候。
       我们都是歧视的受害者,同时也将歧视转施他人,乐此不疲。
       当然,我不排除有的人十全大补,样样是多数派,从来不受一点气。如果这样,我得恭喜他,可以加入“全世界最无聊者俱乐部”了。不过还得提醒他,只有少数,极少数的人,在那家俱乐部里。
       (严双雁摘自2005年4月21日《望东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