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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乡村凉拌
作者:纪富强

《青年文摘(绿版)》 2007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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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撒一把围棋子在黄土地上什么样,那群在腊月河滩里啃食枯草的羊就什么样。它们低着头,三三两两,围住那个驼背老头。老头儿头顶旧毡帽,两鬓如霜雪染,静坐如一块礁石。忽然一挥手,“啪啪”的牛皮鞭子一响,空气里便鼓荡起干草与羊粪的清香。
       这定是你在乡间腊月,时常能见到的画面。是不是像山野菜?带给你一种久违的清鲜—
       让我们,再加把葱花。
       于是,两个女孩儿翩然出现。她们一高一矮,一红一绿,背冲圆滚滚的夕阳追逐嬉戏。忽然,她们悄然伫立,像两株娇嫩的麦芽儿,用鲜白小手偷捡了石子,远远掷向背对的老头儿。老头儿转过身,见她们喳喳跑散,满脸褶子立马“哗啦”一下,花儿般开绽!
       再来头蒜。
       让那个灰头土脸的男孩儿,像匹野马冲进我们的视线。他用厚厚的棉鞋底儿,“梆梆”地跺着冰面,急得那放羊老头儿挥着牛皮鞭,橐橐向这边飞赶!
       撒把芝麻粉。
       她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好比邻里的姊妹花;他是老汉的独孙苗儿,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
       三只不安分的小羊,日夜蹦在驼背老头儿的身旁。
       他们过家家。他做爹,姐做娘,妹妹当闺女。他们在冬闲的麦场里疯跑,在悬冰的屋檐下蹦高,钻进秫秸垛里睡觉,砸开河冰捞鱼,爬上光杆柿树掏雀儿,时常在一个天井里吃饭,一个火炕上通腿儿,藏在破败的墙头下,缩进屋后的小树林偷偷亲嘴巴……
       他们像地垄里的玉米,嗖嗖地拔节。
       该倒醋了。
       他和姐姐高出妹妹两年级,一个班级学习,关系越来越密。渐渐,他和姐姐形影不离,直到考去乡里念中学,两人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将来结婚成个家!
       搀点儿香油。
       于是,全村上下都知道,他和姐姐不但功课好,而且长得山清水秀郎才女貌,早晚是一家。妹妹每回见着他们,更大老远用手指刮鼻尖丢他们:“小两口儿,不害臊,起大早,睡大觉!”
       姐姐立时羞得狠命去追妹妹,他则快步如飞跑出十几里路,悄悄躲进玉米地,专等姐姐路过时唬她一跳!
       她就握了拳头狠命地追,他就再跳进玉米地里急窜。
       他们摔倒在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随后,就蓦然停下,互相对望,眼神渐渐迷离。就在两张唇,将要合二为一,她却忽然睁开了眼,紧紧攥住他的手说:不行!
       他忙问,为啥?就一下下,还不行?她说,不行就不行!好好念书,我给你留着……
       最后,放点儿盐。
       那个高考前夜,窗外电闪雷鸣。他忽然浑身湿透了找到她说,村里捎来了信儿,爷爷死在了荞麦田里,他得马上赶回去!
       她心急如焚。一下子哭出来,你快去快回!我等你!他狠狠剜了她一眼,边跑边回过头在雨雾里喊,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第二天,她发现他根本就没来考试。她一考完就发疯地往回赶,到了村口才听说:原来他失去的不仅是爷爷,而是全家人。
       那个雷雨夜,狂风刮倒了高压线,赶羊回来的爷爷被当场电死,之后便是他陆续找来的爹和娘!她求他再去考一次,她等着他!他推开她说,别犯傻!我复读,你先去上!
       她哭成了泪人,把自己深埋在他胸前。
       她考去了北京,暑假回来,却得知他已外出打工,杳无音信。
       拿筷子,拌一拌。
       她留在了城里。住楼房,开汽车,说普通话。童年早像那片干涸的河滩,很少再有波光潋滟。
       有一年,她回老家小住。临走,她忽从车窗里看到两个人。他,和她的邻家妹妹,正并肩挑着粪篓往家赶。
       她看见他依然宽厚的光背脊梁,在日头下黝黝地泛亮。她看见妹妹的脸上,分明有满足的笑容荡漾。他们一齐走向她,越来越近。她却忽然踩响了油门。
       CD机里,有山歌开始流溢:
       叫一声哥哥哎,你走得慢一点,妹妹还在山这边;叫一声哥哥哎,你等一等俺,妹妹累了走不多远……
       哦,差点儿忘了加芥末。
       她的眼泪就下来了。
       (马瑞摘自《百花园·小小说原创版》2007年6月上半月刊,潘树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