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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解读蒋介石日记
作者:杨天石

《青年文摘(绿版)》 2007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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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介石从1915年开始记日记,一直记到1972年。蒋介石的一生经历了近代中国的许多大事,评论他,可以从许多方面来讲。
       温和、软弱的民族主义者
       蒋介石早年反对英国对中国的侵略。从鸦片战争到上世纪20年代,侵略中国的主要帝国主义国家是英国。蒋介石的日记里有这样一些话,说:“汝忘英夷之仇乎”,“英夷不灭非男儿”,“英番不灭,国家焉能独立”,这些话,我想大家不奇怪。下面一句话:“英番不灭,焉能解放全人类。”这后半句,大家可能觉得不像他讲的。“解放全人类”,这是共产党人的语言。但是,这的确也是蒋介石日记里的话。当时英国侵略中国,蒋介石对英国帝国主义很仇恨。
       抗战期间,中国和英国、美国、苏联结成了同盟。看蒋介石的日记,他内心里对英国、美国有许多看法,他骂英国是“老牌帝国主义”。二战末期《雅尔塔协定》规定:要把原来沙皇俄国在东北所取得的权益完全转移给苏联。罗斯福为了减少美国人的牺牲,为了让苏联红军出兵东北,同意了斯大林的上述要求。蒋介石在日记里就骂罗斯福“卖华、侮华、畏强欺弱,以我中国为牺牲品之政策,实为其一生政治难涤之污点”。把罗斯福骂得很厉害。
       近代中国,帝国主义强迫中国签订了许多不平等条约,后来中国人的任务,就是要废除这些不平等条约。蒋介石也主张废除不平等条约,但是他主张要用温和的方法,要慢慢地跟外国谈判,慢慢等待。对日本侵略,他在很长时期内采取妥协政策。所以,只能说他是一个温和、软弱的民族主义者。
       既有大功又有大过
       蒋介石有两大功,第一功是他在1926年到1928年这段期间,领导了两次北伐。
       1926年7月到1927年3月,蒋介石作为国民革命军的总司令,率领国民革命军,从广州誓师,打垮了两个军阀集团—孙传芳和吴佩孚,收复了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和福建。从1928年4月到6月,他又用不到三个月时间,打垮了奉系军阀张作霖的部队,而且在1928年12月,用和平的方式争取张学良易帜,归顺南京国民政府。
       蒋介石的第二功就是他和共产党实行第二次合作,领导国民党和国民政府进行对日抗战,而且坚持到底,争取到了最后的胜利。
       中日战争是一场力量悬殊很大的战争。第一,敌强我弱;第二,开头几年,国际上没有援助,或者很少援助。战争初期,中国的军队败得很惨。
       南京沦陷以后,汪精卫已经对抗战失去信心,就找到蒋介石说,看来你不行了,还是我出来吧,我出来另外成立一个政权,我来解决时局。一些国民党大员批评他太犹豫不决,必须当机立断,跟日本人谈和。也有人对他说,要是你不敢和日本人谈和,我出来谈,我来签字。蒋介石这时采取的措施是迁都,把都城迁到重庆去。
       当然,有人说蒋介石在抗战的八年里,也跟日本人谈过。这反映了蒋介石对于和平解决中日战争有幻想,这也是说他软弱的一个原因。但是,蒋介石在大多数情况下,反对跟日本人谈判。1939年,汪精卫叛变,从重庆跑到河内,接着跑到上海,想在南京组织傀儡政权。日本人把汪精卫看成是奇货,就想用这个跟蒋介石谈条件。当时日本有个特务叫和知鹰二,是个中国通。他托人给孔祥熙带信,说汪精卫马上就要在南京成立政权,成立国民政府了,只要你跟我们日本人谈和平,那我就保证汪的国民政府成立不了;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把汪精卫除掉。这个条件相当具有诱惑力,国民政府里有人同意了,这个人就是孔祥熙。孔祥熙很高兴,给蒋介石写了封信,说咱们要抓紧这个机会,这是老天爷给我们的好机会,赶快派人去香港跟日本人谈判!
       蒋介石看到孔祥熙的这封信以后,批了几行字,说以后如果再有人利用“汪逆伪组织”来劝我跟日本人谈判,以汉奸论罪。下面还有更厉害的三个字:杀无赦。
       蒋介石的这个批语,甩出了前所未有的严厉的狠话,非常坚决。这封信虽然是写给孔祥熙的,但是实际上表达了他对当时国民党、国民政府主和派严厉的批判态度。
       抗战之所以能胜利,蒋介石之所以能将抗战坚持到底,应该承认,和他的抗战意志比较坚决有关,也和他在抗战期间执行了比较正确的内外政策有关。对内,和共产党合作抗日;对外,和美、英、苏结成国际反法西斯战线。
       蒋介石在近代中国历史上也有两大过。大过之一,是1927年到1937年的清党和剿共。据统计,仅仅从1927年3月到1928年的上半年,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被杀的是31万人,其中共产党员26万人。由于蒋介石这个严重的过错,或者说严重的罪恶,使得本来朝气蓬勃的国民党成了保守党,成了腐朽党,成了组织上非常涣散的一个党。
       蒋介石的大过之二,是1946年到1949年三年反共内战。抗战胜利以后,全国人民都渴望和平。胜利了,蒋介石的威信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叫“如日中天”。但是,蒋介石估计错误。他想,我连日本人都打胜了,那共产党我怎么会打不胜?他撕毁了已经达成的政协决议,发动了违背人心、违背历史潮流的内战。
       不断自我反省
       蒋介石的性格,有五个严重的坏毛病:好色;暴躁,脾气很坏;多疑,老是怀疑别人要整他;任性;孤僻。
       蒋介石早年是一个浮浪子弟,是搞“三陪”的积极分子。第一,陪酒,找妓女、找女孩子陪他一起喝酒。第二,陪打牌、打麻将、打扑克。第三,就是陪宿。
       蒋介石早年受儒学教育,《论语》、《孟子》读过,宋明理学家朱熹、陆九渊、王阳明的著作他也读过。孔子提倡“克己复礼”,宋明理学家则将这四个字变成六个字,“去人欲,存天理”。所以,蒋介石虽然搞“三陪”,但他又自我反省,自我检讨。他说,我怎么能干这种事情呢?有时候,蒋介石逛大街,对面走来一个女孩,他一看,哟,这个女孩挺漂亮,心里动了一下。这是人之常情,可就是这么一闪念,当天晚上记日记的时候,他就会写道:“见艳心动,记大过一次。”蒋介石的早年,特别是他在认识宋美龄之前,类似这样的日记很多。
       蒋介石要求自己每天6点钟一定要起床,有那么一天,睡晚了,第二天8点才起来,他在日记里会写,说自己这一点小毛病都改不掉,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蒋介石每天静坐,每天通过日记反省,每周他有个周反省录,每月有个月反省录,每年有个年反省录。他就这样反省了50多年。有的毛病改得不错,有些毛病则一辈子都没改好。
       蒋是一个暴躁、多疑、任性、孤僻的人。孙中山早年没有自己立脚的根据地,到处漂泊,很想找一块根据地,站稳脚跟,培养一支革命的军队。有一段时期,孙中山看中了福建一块地方,想把那里作为革命根据地,孙中山把蒋介石派去了。他到了那个地方,三天不过,就拂袖而去。理由呢?要么是别人妒忌他,要么是环境不好,所以他早年很任性,还很孤僻。
       蒋介石后来是个基督徒。早年,他曾经两次想出家当和尚。他说这个世界太肮脏了,我跟谁也合不来,看来只有当和尚才是我的出路。
       蒋介石从开始记日记的第一天起,到他去世三年前的日记,一笔一划,可以说字字不苟,没有很潦草的现象,这反映了他思想性格的一个方面。蒋介石在日本学过军事,受过日本人很严格的军事训练。大家看他的照片,他总是站得笔直,衣服永远穿得很严格,决不敞胸露怀。
       蒋介石自命是一个新人,他受过“五四”思潮的影响,但是,他思想里面有很陈旧的东西,比如说迷信风水。蒋介石是个孝子,他为父母找墓地,前后花了很多工夫,最后当然要请风水先生。
       关于蒋宋婚姻,过去有很多说法,其中一种重要的说法,说蒋之所以追求宋美龄,是因为宋家是财阀。蒋介石和宋美龄谈恋爱的经过,在他的日记里边有很完整的记载。蒋宋的第一次见面,是1926年在广州。见面以后,蒋介石就非常喜欢宋美龄,在他的日记里,他称宋美龄叫“美妹”,“三弟”。可以看出来,他对宋美龄还是真喜欢。他的日记经常有这种记载,说我不见“三弟”已经一周了,实在是想念得不得了,这样的话很多。
       蒋介石在日记里还有两句话:不懂得辩证法,就没有革命的资格。蒋介石“五四”以后读过一些书,比如《新青年》,他读;罗家伦的《新潮》,他也读;马克思、列宁的学说,泰戈尔的学说,他都读;黑格尔的辩证法,他在抗战期间研究过,但他没有研究过尼采。
       (刘芳菲摘自《文史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