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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我应聘到了嘉年华公司。这是我毕业后“高就”的第七家公司。
       不怪我，至少不完全怪我，我的确曾经主动辞职数次，但也有几家公司是突然炒了我的，是嫌我与公司的企业文化不合拍。
       嘉年华倒是一家大公司，总部在美国，写字间很气派，管理也很正规。接到录用通知的当晚，我难得地有些兴奋，我想这一回也许找对了地方。
       可上班的第二天，我就发现自己想错了。我被安排担任行政助理，而不是我应聘的总经理办公室秘书。我的工作就是每天坐在写字间里，面对办公桌上一字排开的5部电话。如果是外线响了，我就对着听筒，声音甜美地用中文和英文各说一遍“你好，这里是嘉年华公司”，然后按照对方的要求把电话转到某人的平台，或者念一下某种商品的报价。如果是内线，我就用英文说：“这里是薇薇安，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A “薇薇安”这个名字，在北美的公司里是对行政助理的流行叫法。无外乎就是每天复印一份材料啦，冲一杯咖啡啦，订几套盒饭啦，或者通知大家周末要去哪里开Party，等等等等，一堆鸡毛蒜皮的事。有的人比较客气，说谢谢，有的人则不。当然偶尔也有性格外露的女职员，正赶上遇到什么高兴事，会把未及收藏的热情洒落在我身上。
       比如总经理办公室的秘书茱莉，她有时居然会说：“谢谢你，宝贝。”
       我说：“不用谢。”礼貌然而冷漠，我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宝贝，只是“薇薇安”而已。
       我开始悄悄留意报上的招聘广告。我得去一个不被称作“薇薇安”的地方。我得让别人知道，我有一个好听的中文名字，也有一个千挑万选的英文名字，名字背后，有属于我的心灵和故事。
       B 在没有找到工作之前，为了谋生，我还得在嘉年华做下去。我每天面带职业性的微笑，用优雅的白领腔接听电话，然后准确而机械地完成每部电话中的指令。
       一晃便到了圣诞节。节前半个月，公司里就开始忙起来了。一边是忙卖场的节日促销，一边是筹备公司里的员工圣诞活动。又到了茱莉大出风头的时候了，她被推选为员工圣诞活动的总策划。令人讨厌的是公司居然安排我协助她筹备活动。
       像大多数肤浅的人一样，茱莉外表看起来是个热心肠。荣升为总策划的第3天，她就拿出了一份洋洋万言的活动方案，还美其名曰“征求意见稿”。她的方案似乎很得人心，讨论方案的细节成了公司午餐桌上唯一的话题，茱莉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圣诞前一周，活动方案最后敲定了。那天晚上，为了给客户部准备资料，我不得不留下来加班。别人都走了，我终于可以卸掉微笑的面具。
       还有30份，还有29份……我一边复印、装订，一边盘算着圣诞节该怎样过。
       C 正兀自琢磨着，突然听见耳边有人问道：“还没忙完吗?要不要我帮你?”我慌忙循声抬头，居然是茱莉！
       “你也加班吗?”笑容迅速浮上面庞，心里却责怪自己不够警惕。可接下来茱莉的表现却让我吃惊。她一屁股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啪”、“啪”两下甩掉了脚上的高跟鞋，赤脚盘起腿来。
       复印机在嗡嗡作响，除此之外，写字间里一片死寂。
       突然，她问道：“关于圣诞Party，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因为问得太突然，我竟然一时语塞，这是一个我毫无准备的问题。
       茱莉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穿上鞋子，说：“我也该走了，真得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我悄悄松了口气，可不知何故，内心竟然又生出一丝失落。也许，我是很想有个人一起憧憬圣诞欢歌的。当然，那个人不会也不该是茱莉。但，那又是谁呢?
       茱莉已经脚踏高跟鞋，丁丁当当地走到了门边。突然，她停了下来，回过头对我说了一句话，一句完全出乎我意料却又非常重要的话，她说—“你不必等待别人的召唤，该自己寻找快乐，因为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区别仅仅在于谁是个好编剧。”
       说完，便走了，只留下长长的走廊里渐渐远去的足音。
       很好听的足音。
       D 第二天，公司的圣诞活动便拉开帷幕了。写字间的走廊里安放了一棵漂亮的圣诞树。它被称作“心想事成树”。树上除了常见的彩灯和缎带，还别出心裁地悬挂了几十个金苹果。这些苹果都是空心的，你可以把自己的心愿写在卡片上，放进去。然后每个人到树上去摘一个苹果，并且按照苹果中的要求满足某个人的心愿。全公司的人全都兴奋又神秘地在卡片上写着自己的心愿。
       我远远地望着那棵散发着夺目光彩的树发呆，不知道上面是否有属于我的一个金苹果。即使有那么一个苹果，又是否会有人愿意帮助我实现心愿？
       茱莉早早写完了，攥着卡片向树走去。她故意路过我的办公桌，问道：“写完了吗?不会是想要一次欧洲之旅吧！”
       我口吃：“不是……还没……”
       茱莉意味深长地说道：“树上一共有38个金苹果，是为公司的38名员工准备的。如果谁放弃了心愿，就会有人收获失望的。”
       我感激地点头，一个勇敢的心愿突然充溢心房。
       E 圣诞节早晨，时钟敲到第9响时，公司的全体员工一齐聚到了那棵圣诞树下。大家争先恐后地采摘苹果，迫不及待地打开，看看自己将要面临一个怎样的任务。
       “天啊—”汤尼最先抢到了一个金苹果，可里面的任务……“柔情、性感、美丽的艾丽丝小姐请你每天早晨在公司门前迎接她，并且帮她脱下外套，挂到衣帽间里，一连7天，直至新年。”谁都知道汤尼可是全公司最著名的迟到大王啊！
       而艾丽丝抢到的苹果也不很甜美—她被要求帮助“邋遢大王”麦克彻底整理一次办公桌和文件柜，还要到麦克的住处亲自做不少于3小时的卫生清理工作。
       心愿越念越多，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我甚至为自己那个荒唐的心愿后悔了……
       “来，看看我面对的心愿！”是茱莉，她从一个金苹果中拿出卡片。
       茱莉念道：“请面向大家高声说，‘我爱薇薇安’，并请说出原因。”居然又是她!
       刚刚还一片喧嚣的写字间突然静了下来，人们把意外而好奇的目光投向我。我羞涩地抓紧双臂，我的身体在抖。我担心茱莉说“不”，说“这是一个无法实现的心愿”。
       可是，茱莉没有。她拉过身边的一把椅子，站了上去。她挥动着手中的金苹果，高声说：“我爱薇薇安！”
       人们哄堂大笑，都以为茱莉是在搞笑。谁会爱上薇薇安呢?刚刚萌生的希望和喜悦潮水般骤然退去，那一刻，我只想夺门而逃！
       可是茱莉在摆手，示意大家静下来。她继续说道：“我爱薇薇安，其实这是一句我早就想说的话。几个月来，薇薇安每天默默地帮助我们处理了一件又一件的日常琐事，使得我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展现自己的风采。薇薇安在一个看似平凡的岗位上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她应该接受我们的爱。”
       起初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可怀疑的念头被打消之后，我的眼泪开始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在幸福的雨幕中，我看到大家用相同的口型齐声说：“我－爱－薇－薇－安!”他们当中，居然还有我们的老板!
       圣诞节后，大家看到了一个自信、开朗、充满活力的薇薇安。
       可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茱莉是如何摘到属于我的那个金苹果的。这是永存我心底的一个温暖的疑问，也是我成长过程中的一个珍贵的秘密。
       （司志政摘自《恋爱婚姻家庭·青春版》2007年第6期，安玉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