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栀子树下
作者：聂 晶
《青年文摘（绿版）》 2004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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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从那个夏天开始。
那一年我12岁。12岁的夏天，炎热的天气使人昏昏欲睡。在所有的大人都午睡了之后，小孩子便如同咕嘟一声破壳而出的果核。
我们欢快地奔跑，玩着捉迷藏的游戏。那一天我一个人跑得最快最远。
直到四周变得安静下来，我才知道我已经躲得远远的了。心里面万分得意，就地一滚，我就舒服地滚进了树阴下高高的草丛里。植物的清香把我整个包围。慢慢地，困意和香气一起袭来，我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等到我迷迷糊糊地醒来，睡眼惺忪中发现树下有人影晃动。我想一定是同伴来找我，所以我的整个人都伏进草丛中。小心地偷眼看去，却发现高大的树下有一对少年。高高瘦瘦的男孩，头发长长的女孩，他们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切那么恬然静谧，像一幅画般动人。
我不敢出声，只是躲在草丛中，悄悄注视着美丽的画面。我用懵懵懂懂的目光望着他们。孩子朦胧的心，突然的，第一次被美好打动。
他们没有语言，只是静静地对立。有时候抬起眼睛来，暖暖地笑着。我看见女孩的长发披下来，就好像是闪光的水流温柔地流淌。少年的手指洁白而修长，将女孩长发轻轻抚摸。
有淡淡的光泽，在指间流动破碎，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清凉的雨滴，一滴一滴落在了我的心上。我抬起头看着天空，一片湛蓝。
后来，我记住了那个地方，知道了那棵高高的带着清香的树原来叫做栀子树，它开着很美很美的白色花朵。后来我也知道了，栀子花代表着爱情。
我开始在每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来到那里。我像一只安静的小猫躲在草丛中，等待那一幕美丽的场景。
我没有办法解释我的行为。我的心里，充满了未明的不安与懵懂的罪恶，但是我无法停止。
这个秘密在我12岁那年的夏天里，成了最关键和朦胧的旅程。我至今坚信，我是由那一刻开始，从一个小孩子长大成一个少女。
就在那个夏天过后，一天清晨，醒来的我发现洁白的床单上有一抹刺目的鲜红。我尖声惊叫起来。
然后我似乎突然间悲伤地明白，那些疯玩疯闹的日子，那些无知傻笑的日子，它们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真的长大了。我开始穿白颜色的长长的布裙，用透明亮晶晶的唇膏，不再让家人叫我“宝贝蛋”，我觉得那很难听。我在书本上方端正地写上我的大名：聂晶。
并且，我的头发长得很长了。如同流水一样柔顺光滑的长发，但是却没有人抚摸。
我想起了一双手，我12岁的时候就爱上了的那双手。想着想着，眼泪就会悄悄地落下来了。
16岁的时候，第一次有人来爱我了。有一天下课的时候，一个男生的声音在教室外面很亮地响起，喊的是我的名字，聂晶。我飞快地抬起头，看见一个身影从窗外闪过，轻轻地像一阵风。我不知道那真的是一阵风还是我的幻觉，但是我知道我要迅速低下头，我的心突然怦怦跳。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打开抽屉，我看到里面有一封信。洁白的信封，没有邮票，没有地址，没有收信人。我轻轻把它放在手心。轻轻地，像对待一只羞涩的小鸟。
后来，我始终没有打开这封信。我只是无声地看着它，偷偷地藏着它。
再后来，终于有一个男孩走到了我的面前，那已是在大学里面了。圣诞舞会上，害羞的大男生一句话都不说，但是递上一朵鲜红的玫瑰。在跳舞的时候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踮着脚。我偷偷抬起眼睛看他，看到的是我喜欢的明亮眼睛和温柔微笑的嘴角。我的心里充满了玫瑰盛开的喜悦。
我们在一起，但我之后很久都不快乐，因为我想要有人把我柔顺如水的长发轻轻抚摸。否则，它们会很寂寞。但他没有。他有着和那个少年一样的明亮眼睛和温柔笑容，甚至一模一样修长的手指。但是，他终究不是他。我们的爱情，长不过一朵花开的时间。而我想要的，不过是一种感觉。
我会常常地想起那个少年，还有夏日午后，寂静的风，一棵栀子树，满树优雅灿烂的白色花朵。然后，我会轻轻地哭起来，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个12岁的小孩应该拥有的蛊惑人心的梦。
夜里我梦见那个少年，他站在栀子树下，和我一起。
安静的午后，透明的空气，阳光四处流淌。他轻轻向我俯下头去，然后他终于吻了我，在那棵栀子树下。当我抬起头的时候，看见阳光透过树的缝隙，那么耀眼。
当我醒来时，在梦中睁不开的眼睛里，竟全是满满的泪水。
或许，我爱上的不过是一棵栀子树。
12岁的那一个安静的午后，我躲在那里，偷偷地安静地注视着那两个背影。时光静止，只有空气在流动。我看见那个少年，他轻轻地向女孩俯下头去，像一只手，要去采摘盛开的花。我紧张得呼吸都要停止了。在栀子花特有的清香中，一切美好而纯净。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伙伴们在大声地叫我。聂晶，原来你在这里啊。
我的泪水在空气中跌落破碎。在那淡绿淡绿充满香气的空气中，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只有我呆立在那里，那个少年曾经停留的栀子树下。那天下午，我哭了很久很久。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些年少的往事，是栀子花的清香的气息，新鲜干净的味道。清香中，泪水流下来，温暖而刺痛。我们没有话可以说。一切还在昨天，一切却已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