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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的情感，是最让少男少女无法释怀的问题。可是。谁能成功地涉过情感的激流。谁就战胜了人生的第一次大挑战……
       16岁的曾娅悄悄喜欢上她的实习老师代骏时，代骏正在为毕业分配的事焦头烂额。代骏来自内蒙古，是呼和浩特附近一个农牧区里考出来的高材生，四年过去了。如果他在北京联系工作未果的话，他就要回老家去。实习之余，代骏总是为自己的未来显出忧郁的神色，这使他的脸庞更冷峻也更超凡脱俗；蒙族青年的眉骨高，眼睛深邃不可测，代骏亦如此，发展到后来，曾娅有时会在代骏的生物课上走神——代骏闲聊时对学生们说起的“我的生活将回到起点去”，在曾娅看来就是构筑代骏奇特的魅力的根源。她亲眼看见代骏深凹的眼睛里有两团不屈于命运的火。
       代骏就像传说中的忧郁天使，在曾娅无忧无虑的生活中冉冉降临，从此改变了曾娅的一切。
       曾娅不好意思去对代骏暗示或表白。因为急于拿到优等实习鉴定的代骏，待曾娅与对待其他所有的男孩女孩是完全一样的，他绝不会注意到，像曾娅这样内向矜持的女孩。对他会产生不一般的期待或幻想。
       曾娅独自忍受着想看到代骏，想跟他搭上几句话的煎熬。事实上，一旦她真见到了代骏，真的为几个生物学上的问题请教他时，她又会变得胆怯及一本正经。每一次会面都是潦草的，曾娅即使强自镇定，命令自己幽默些、坦率些、开朗些——可以直视他的眼睛给他留下印象，但一旦代骏专心看她，她的眼睛却一下子慌慌张张逃开去。为着这个，代骏从未真正留意过这个总是惧怕做动物解剖实验的短发女孩。
       曾娅为悄无声息地接近代骏做过一切努力：包括在采集标本的途中想尽一切办法让代骏确信：她做蕨类标本是最有天分的——终于把这桩谁也不愿干的苦差事揽了下来。包括替代骏复印推荐材料，替代骏四处打听接受单位的招聘条件，包括留意全班的电影票，千方百计将自己的座位调到代骏的正前方，仅仅为跟“代老师”聊聊电影里土里土气的主角。
       代骏仅是对她的努力付以礼貌的一笑。
       曾娅的心在慢慢下沉。在她这个矜持的年纪，她自然不可能与同龄朋友分享她的情感体验，甚至是最亲密的女同学，她亦不能流露一丝口风。她为此感到孤独及愧疚。她认为自己对代骏的感情是地下的、见不得阳光的；她这样做，最对不起的是对她寄予厚望的父母；她先是对自己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怨愤——你为什么要这样无可救药地陷入单恋之中呢?继而，对代骏，她亦有了怀疑及不满——说到底，是他把她推入这种备受自责的境地的，是他的出现，翻过了她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
       有了这样的经历，曾娅觉得非常不快乐，她的同学们看她怪怪的，不知就里；她却觉得周围这些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一杯白开水样地单纯，傻呵呵的，自己的心事她们如何能懂。
       曾娅的心灵历练造就了她的成熟，同时也造就了她的不合群。因为感受到双重的孤独，她对代骏的感情慢慢地也变淡了。代骏走时全班开欢送会，好多女生都哭了，曾娅却一脸漠然。她自己也暗自觉得心惊：代骏刚来时，她的心简直像蔷薇花苞一样柔软，他走时，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心太硬”、“心太硬”呢?
       是太早开放又萎谢的初恋，使她变得心情苍老了吗?
       17岁时，曾娅到南京来，夜谈时一下子说到代骏，把半年前的所感所惑一股脑儿说给我听，并强调：“你是我生活轨道之外的人，所以我说给你听——你会因此耻笑我吗?”
       我终于知道“代骏事件”给曾娅造成的心理压力在哪里了，是的，她还是一名中学生，一名前程远大急需肃清私心杂念的女高材生，她觉得自己对实习老师有了这样的感情是一种罪过；她拼命压抑自己，并在心里嘲弄自己，而当对方毫不知情地离去时，她又怨他破坏了她的宁静、破坏了她对未来情感生活的幻想。
       曾娅一再问我：“所有的人都说初恋是最美妙的，我并不觉得，代骏走后，我一直在担心，自己将来不再有完美的情感体验了。”
       我百般安慰她，我说，这算什么“初恋”呢?这就像一株野蔷薇在春天的深处独开独谢一样，等再过十年，你回过头来看，时间滤清了今日的患得患失，你会觉得你与代骏在一起的这几个月，虽然充满痴气，还是很美的岁月。就像蔷薇花的开与谢没有罪过一样，你对代骏的感情浓了又淡，也是没有罪过的。况且，就在你最痴迷代骏的时候，你还是凭借内心的戒律保持着矜持和清醒，这是挺难能可贵的，这说明你是有自控力的女孩。现在，感情上特别灵敏，又非常有定力的女孩子不是太多，经过这件事，你可以看清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知道自己有化解风风雨雨的能力，这不是挺好?
       曾娅点点头说，跟你谈了这半夜，我觉得轻松多了——即使代骏能留下来，过几个月我在北京的某处立交桥上碰见他，我也能自如地与他打招呼了。如果我能试着不再迁怨于他，我就能试着慢慢平静下来，忘掉他了。
       曾娅的最后一点疑虑是：“我还要不要告诉父母呢?我妈妈经常说，女孩子少走弯路的办法是，和父母分享她的一切心事。她说得有道理吗?”
       这一回，我表示反对，我说：“既然你已经独自化解了内心的矛盾和煎熬，你已经基本平静下来了，这件事，就没有必要告诉你的父母。成长的历程总是这样的：刚开始，代表你心灵的那座小房子是用玻璃建造的。全通透、不设防，又脆弱又坚硬；等你经历过一些事情后，代表你心灵的小房子就变成花岗岩建造的，有着尖圆的，小小的窗户和总是紧锁的门。你要学会自己化解房子里面的波澜，即使你父母想走进你的‘房子’，也要征得你的同意。”
       我问曾娅：“如果你妈妈知道此事，会怎样做?”
       曾娅说：“会给我一些忠告。”我又追问一句：“你会有何反应呢?”
       曾娅说：“我会羞怨不已地说，我不是已经设法忘却他了吗?你的告诫，我心里也有。”
       这不就得了?等到了十七八岁或更大些，你必将对父母隐瞒大部分心事，你会学着尽量去揿亮那盏“SOS”红灯，这不是什么错。关键是自己的责任要自己担到底。
       不要揿灯慢了又怪父母救援来迟。
       (蒋萌摘自《中外少年》1999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