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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一代]苦难突围:一个为圆大学梦的青年
作者:吴 斌 孙 茜

《青年文摘(红版)》 1999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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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突然亡故。为供两个弟弟读书。给母亲治病。在高考前一个月。他依然南下打工……在哥哥鼓励资助下两个弟弟同时考上大学,四年后,哥哥也以非凡的意志和毅力考进华中师范大学。他们的奋斗历程交织着苦难、理想、亲情。他们给予我们的启示远远超过了故事本身。
       尽管一个月后就要高考,尽管他一定能圆大学梦。但他依然南下打工……
       1991年6月2日上午10点,秦亮正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参加全市最后一次模拟考试。
       这时,学校传呼器响了,叫他接紧急电话!他忙跑下去,一听,在建筑工地做工的父亲突然从4层高的脚手架上摔下,内脏大量出血!秦亮顾不得请假,撒腿就向20里外的医院跑去。
       当他跑进医院,父亲早已离去。“当时我简直疯了。父亲啊,你这一走,家里的庄稼谁来管,我的大学梦怎么圆,两个弟弟怎么读书,母亲的病谁来治。我抱着父亲,恨不得把他从另一个世界唤回来……”
       家里失去了顶梁柱,一直勉强支撑着的秦亮妈心理一下崩溃了。她发疯似地焚烧着丈夫的一件件衣物,砸碎丈夫留下的一点点家什……秦亮扑上去,抱住妈:“妈,您不能这样呀!您不是要让我们从小就选择坚强吗?有我们在,我们家绝不会垮!”
       6月5日,秦亮扶着父亲的灵柩一步三停地向山坡走去,看着两个弟弟跟在后面已泣不成声。母亲又一次昏死在门口。他一下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如山,自己的梦怕是要成泡影了……
       “千万不能失学,有困难找我们!”班主任一上门就劝秦亮。1991年大学还没“并轨”,学费不高,靠补助和勤工俭学,秦亮自信大学四年完全能顺利度过。这时,读初中时的一个老师也找上门,“别怕,凭我的工资供养得起一个大学生!”
       一天早晨,天刚亮,秦亮就起来了,他太想上学了。回想起十几年艰难求学路,他的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双眼。年级前三名的优异成绩,高二时,他就下了要入主北大未名湖的决心。然而当他走出家门,发现三弟正在磨刀,清晨的寒气吹得三弟瘦小的身子微微发抖。几天农田的劳作,人早已累得疲惫不堪,还磨刀干什么?三弟哭了:“我和二哥准备进山砍柴……大哥,家里就那么一点钱,咋供得起我们弟兄三人读书呀。我们是亲兄弟,现在你快读成功了,我们读到你这个程度不知要花多少钱!”
       三弟的话如同一根根针直刺秦亮的心。“那一刻,我突然感到自己好自私,看着两个成绩同样优秀的弟弟,长兄如父,我不管他们谁来管!想起卧床不起的母亲,我是长子,赡养父母是我应尽之责!家里有难需要有人支撑,我们这个家要幸福,必须有人先作出牺牲。我是老大。我责无旁贷!”
       秦亮的妈当然不同意儿子外出打工,秦亮身体瘦弱,又没见过世面。她说她另有办法。
       过了两天,秦亮才知道,妈所谓的办法就是去嫁人,但有个前提条件,那人必须抚养兄弟三人读完大学!他惊呆了,这是什么“交易”呀!他忙跑到妈面前跪下:“妈,您不能这样啊,儿已长大,我有能力养活自己。不要您操心!”秦亮当即要到广东打工挣钱供两个弟弟读书,如果妈不同意,他就不起来。秦亮的妈只是一个劲地哭着拉他起来:“亮娃,妈再苦也不要你再受苦呀!”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秦亮跪酸了腿,倒在地上,他妈才同意……
       秦亮当即爬起来,跑进屋里收拾东西,他要尽快离开这儿!看着哥匆忙进屋,两个弟弟便什么都明白了。他们急忙跑进屋里,苦苦央求,“哥,都快高考了,你不能走呀……”
       听着,秦亮的泪水又滚了出来。他说,三年的飘泊,当生命之舟与理想越驶越远时,耳边常响起这句话。
       临走前一天,秦亮来到县一中。他绕着学校走了3圈,最后一次细数着母校的一草一木……
       1991年6月12日,当昔日的同窗正为儿时梦想做最后一搏时,秦亮搭上了南下的车……
       “我什么都不怕。只怕没钱挣”。当工友上街潇洒时,他去扫猪圈……
       那时的广州,到处都是打工仔。长期营养不良,秦亮早已瘦得弱不禁风,这无疑对他找工作造成极大威胁。从解放北路到环市西路,从三元里到工人体育场,从环市西路再到环市东路,秦亮在大街上寻找着一个个招聘广告,晚上就钻在火车站候车室里睡觉。然而,一次次的面试就有一次次的失望,一个星期下来,身上的钱只剩下7元了。
       听说东莞好找工作,他偷偷爬上开往东莞的货车的顶架……终于,他在东莞找到一家服装厂,每日开升降机,搬运布料和成衣,闲时给缝纫机灌润滑油等。160多人的工厂,所有的布料搬上运下全靠他一人!
       整日不停地劳作,没干上一个月,秦亮就支持不住了。一次,刚搬运布料,他就感到心慌,但他还是从1楼一步步向上移,刚到3楼,眼一黑。成卷的布料一下砸下来……
       一个月下来,他的工资也不足200块钱。“连自己餬口都成问题,还谈什么养家?我仿佛看到两个弟弟快要辍学。妈已病得奄奄一息……”
       “那一刻,我真的快急疯了。家里等着我寄钱去,我必须另谋职业!”他在附近四处打听,终于揽到一份差事,每周帮一个养猪专业户清扫猪圈,尽管连同样贫困的工友都认为这是“贱人”才干的活,可他一点也不在乎。
       每逢周末,当工友们成群结队上街“放松”时,秦亮就悄悄拿起铁锹,穿着胶鞋向猪圈走去……
       一跨进猪圈,一股令人窒息的腥臭迎面扑来,胸中便如倒海翻江般恶心,秦亮不禁一阵干呕,喘息稍定,大大小小的蚊虫又成群结队地从四周袭来,趴在他身上四处乱咬。两个多小时过去。秦亮已汗流浃背,臭不可闻。“现在想来,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只清晰的感受到,每次走出猪圈就像二战俘虏逃出纳粹集中营般匆忙。”
       终于,又一个月下来,秦亮居然攒了600块钱。当他用颤抖的手将钱如数汇给家里时,禁不住流下了热泪。泪水饱含着疲惫和酸楚,更有激动和喜悦。毕竟,这是他给家挣的第一笔钱啊!
       他忍受着饥寒和歧视,在南方那片无遮挡的天空下。默默地与命运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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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依然沉重地过着,过度的劳累和营养不良,秦亮日渐消瘦。他明白,在这里抱怨生活太苦太累无疑是徒劳,最明智的举措是面对现实,强打精神做好每一件事。
       外出打工,秦亮牢记母亲的嘱托,“少说话,多做事”,每日只知兢兢业业地操作。
       春节前,全厂聚餐,当秦亮走进餐厅,餐桌已挤满了人。他四处张望才找到一个空位坐下。可当他一坐下,那另外三个人逃了似地走了,与其他人挤着吃!秦亮愣了半天才明白,他是扫猪圈的,工友们觉得他身上总有抹不去的屎味!
       “我在那儿静静地等待着,等着有个人哪怕是乞丐能与我共享这顿丰盛的晚餐。可是一个也没有,全厂160多工人没有一个走向我这餐桌!他们在我周围互相敬酒,有说有笑。还不时得意地朝我这边望!”
       秦亮突然感到,在南方这片无
       遮挡的天空下,他像片没根的叶子在翻飞。心中那墙壁在迅速坍塌。他想起诗人海子,他拿起剪刀,准备割断手腕静脉了此一生……
       “不知怎的,这时我猛然想起我那在风雨中摇曳的家,那久病在床的老母亲,刻苦学习的弟弟。他们或许正经受着病魔的折腾,忍受着饥饿的煎熬。他们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离开他们……”他掀翻餐桌,在一片惊愕中冲进夜幕,跑到附近荔枝林里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他心里暗想,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啊。
       值得欣慰的是,同在一个班的弟弟互相较劲,成绩一直不下年级前10名。尽管学业紧张,每周,兄弟俩总要跑回20里外的家中清洗母亲的衣物,挑粪浇菜园。每月,兄弟俩总要给哥哥写二三封信,详细汇报成绩,叫哥哥注意保护身体,等工作了一定不要他再受苦……
       春节快到了,想起自己在外面混了半年,只给家里寄了1000多块钱,秦亮真不想回去,况且春节看守工厂还有不少的补助。当回家团圆的老乡将这消息告诉秦亮的二弟时。他当即打来长途电话:“大哥,你太辛苦了,回来歇一下吧,我们好想你,如果你不回来,我们就不吃团圆饭。如果你不回来,我们就来接你。”当时已腊月二十五,正是春运高峰期,他们怎么挤得来呢?秦亮苦笑了一下,“算了吧,你们来我也不回去!”
       哪知,腊月二十七下午2:15两个弟弟齐刷刷地站在秦亮宿舍门口!他们早在二十六就已到达东莞。人生地不熟,花了一整天才在民警的指引下找到工厂。
       秦亮一下扑过去,把两个弟弟紧紧抱住,孩子似的大哭起来。“那一刻,所有的辛酸、苦闷一扫而光!我暗下决心,无论如何,即使累死,我也要供两个弟弟读完大学,让全家不再受穷!”
       两个弟弟终于考上大学。母亲的病也奇迹般好转。他安心地睡了两天。
       1994年8月25日,生活终于向秦家露出了笑脸:寄居于大伯家的秦家竟然跃出两个大学生——两个弟弟双双被广西工学院录取。秦亮如同爬上了一座高峰,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意,“我赢了,我靠自己的奋斗赢了!”他在厂里欢呼着,然后请假睡了两整天!
       10月1日,乘着国庆放假之时,秦亮带着他刚凑齐的1000块钱去给两个弟弟交学费。漫步在大学林阴道上,看着学子拿着课本在草坪上晨读……他问自己,这是在梦中吗?怎么一切与自己梦中遇见的竟这般相似!找到二弟,两个月不见,他已摆脱了农家子特有的拘束,他那洋溢着兴奋和激情的脸,竟让秦亮一时认不出来。
       秦亮是个书迷,早就想目睹一下大学图书馆的样子。一到寝室,他就要二弟带他去借书。
       “可是,借书要借阅证。”
       秦亮一下愣住了:置身于大学城,他竟忘了自己只是个打工仔。他的心不禁一沉。
       “把你们的借用一下不就得了。”他还是不甘心。
       “那怎么行,这样管理员会认出来的。”
       “怎么会呢,我们兄弟三人从小不是长得很像吗?”
       “哥,这些年你操劳过度,看上去已很大。哪个大学生有你这么多伤疤呀!”二弟支支吾吾地说。
       秦亮一下火了,扯起嗓门喊:“谁说我不像大学生,难道你们天生就是上大学的料?!”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什么,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1994年10月12日。广西工学院的学生一定不会忘记,中午吃饭时,一群青年学生站在学校宣传栏前向过往行人讲述一个大哥如何供养两个弟弟读书,而今积劳成疾,各种疾病并发,现已重病住院的事。“大哥危急,救救大哥!”与此同时,两个瘦小的男孩以最原始的方式——下跪向人们求救。1400元钱的医疗费对他们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哥哥已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为了哥哥,他们可以委屈自己。
       11月2日,秦亮终于出院了。在两个弟弟搀扶下,漫步在校园,他感到一切是那样虚无缥缈,三年前的壮志又浮现在脑海……
       “哥,你去读书吧,我和弟弟早在高中就商量好,等我们考上大学,一定要让你来读大学!打工太苦了,你再也不要去了。你去打工,我们却读书享福,谁心里好受呀!”
       三弟也说:“我和二哥读的是师范专业,学费少,每月还有不少的生活补助。靠勤工俭学,解决生活问题并不难。哥,我们两个的读书机会是你用血汗换来的。”
       秦亮这才知道,两个弟弟填报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师范专业,原来是为了方便今后更好地勤工俭学。泪水一下涌了出来,三兄弟又抱在一起……
       “不,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不要管我!”但这时他也感到,打工不是长远之计,一个人可以不挣很多钱,但不可以不读书,不上大学。我还年轻,金钱不是我的最终追求……
       其实,出来打工前,秦亮就把高中课本和复习资料借齐。他是背着书进城的。英语差,他又舍不得花钱买那十多块钱一本的资料,就捡来英文包装盒,一句句地读、背……
       三年多的磨难,他又深知大厦林立,五彩斑斓的南方不是他的最终归宿。他已厌倦漂泊。重新拾起荒废三年多的学业,当然会遇到很多困难,但已历经磨难,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1995年3月6日,秦亮怀揣着攒下的3000元,义无返顾地走进家乡一个复读费较低的高中。
       一个人当企求已久的愿望突然实现,爆发的激情和毅力一定让人难以想象。当周围的同学已充满倦意时,秦亮抖擞精神,领悟老师所讲的每个细节,上好每一课的同时,他又把同学们那一张张落满灰尘的试卷小心翼翼地铺开,一张张地翻看,以弥补自己做题太少的不足。
       4个月的时间实在太宝贵了,他恨不得把它分割成点点滴滴,实现命运的转机。
       1995年8月24日。4年的苦苦等待,秦亮终于梦想成真,被华中师范大学录取。
       在大学城,他扫厕所,当男模……他照样资助弟弟。四年中,他没要家里出一分钱。在华中师大西区宿舍楼,找秦亮并非易事。
       有几次,当室友早已吃完晚餐,相继去上自习时,却依然不见秦亮的人影。向室友问了几次,才知道,原来他去做模特去了。
       为学校美术系当男体模特,一个姿势得固定几个小时不说,很多人到现在仍认为模特是女孩做的事,男孩做简直是丢人现眼。当时,系里宣传了两个月。仍只有几个人报名。
       但秦亮还是去了。“每次摆姿势,我总是尽最大努力坚持着,二三个小时下来。人早已累得腰酸背疼。可我时常将这看做锻炼身体的绝好机会——想起南方打工的苦难历程,能坐在宽敞的教室里读书已是我最大的幸福,我还奢望什么?”
       4年来,他连自己都数不清,自己做了多少家教,扫过多少厕所,当过多久的男模。他只记得,上大学第一个周末,他就站在中南商业大楼前面应聘家教;他只知道,他从不放弃学校每次勤工俭学的机会。大二,他开始“文化打工”——写稿,凭着坎坷的经历和对生活深刻的体验,他已在各类报刊发表20余万字作品。
       每月,他留下必要的生活费,把稿费和工资悉数汇给妈妈和弟弟。4年来,他从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
       (陈顺亭摘自《当代青年》
       1999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