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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人生]一厘米
作者:叶延滨

《青年文摘(红版)》 1999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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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发生的这个故事我在一篇文章里谈过。现在想来,这件事在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它的重大,这是20年前的事。
       那时,我骑着一辆飞鸽牌的自行车,午休后去机关上班。从家里出来是条僻静的小巷,小巷是道斜坡,因为我居住的西昌城,就是一座依山的小城。小巷不是一条商业居民街,是由机关和工厂的围墙隔出来,两旁是高墙,行人少,又是坡道,我从家出来一路飞快地滑行前进。
       自行车刚穿出巷口,就从头上猛的传来一声惊叫,恐怖而绝望的尖叫。
       那时,我一抬头,前方一个男人,正在小巷边高高的白杨树上,锯下一根侧枝的树干,树干在他的尖叫声中,已经从天而降,我本能地猛地捏紧自行车的双刹。
       那时,我眼前一黑,被弹到空中。
       那时,我睁开眼睛,我被自己吓住了。树干从我的鼻梁剐过,鼻子是血,眼镜不在了。树干从我的手臂剐过,手臂和手背都是血。树干从我的小腿剐过,腿上也是血。我被抛到车前3米多远,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回头看,那辆飞鸽车的三角架被砸成了V形,两个轮子还没倒,站立在树干两侧!
       那时,救护车把我拉进了医院,经过检查,骨头和内脏都完好无损,碗口粗的树干,齐刷刷地剐掉我一层皮,从鼻梁到两只手臂再到两条腿。大夫说:玄!你的自行车再向前一厘米,这一切都不需要了。
       那时,我应该害怕。没有理由,没有预谋,没有准备,我就差一厘米。一厘米也就是零点一秒,我就会彻底完蛋!这实在是没有道理。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就是一厘米,就是零点一秒?也太脆弱,太无理了吧?
       那时,说实在话,我被浑身的血吓住了以后,在等待救助时,已不是恐怖,而是庆幸。“我没死?真没死!”我从身上的疼痛证实了自己不是鬼魂。然后我看到了那站立出一副烈士样子的自行车,想,我真命大!(是高兴?)大树骑上去,自行车就趴了,可怜的替死鬼!(真不好意思。我当时已在想,一定要让砍树人赔我这辆自行车。)
       那时,我抬起头来,看见那个砍树人。他直哆嗦,双手抱紧树,一个劲地问我:“你还活着?”后来这个人买了一个三角架,把车给我送回来,还说:“这三角架是新的,30多元,我一个月工资没有了。”我很同情他。
       那时,我由于一个特别原因,很快把这个悲剧当成了正剧甚至喜剧来欢庆。我在这件事以前,曾想报考大学,领导以工作需要为由,没批准。我也没当成“文革”后第一届77级大学生。这次在家养病一躺就是两个月,正好补习迎考。也真考上了大学,从此生活发生了转折。所以,在那时,几乎一想到这件事情,我就和上大学联系起来,悲剧当做喜剧演,自己让自己快活。
       那时,我忽略的一切,不知为什么,20年后不断地出现在我的脑子里。今年是改革开放20年,我从考上大学到现在也正好20年。大概是这些天总说20年这个话题,我们国家是从20年前开始了大变革,我个人的转折点也是20年前,那个大难不死。
       那时,如果那一厘米不存在,我今天会怎样呢?再快一厘米,一切都提前“下课”了。若是慢一点,那树只是吓我一跳不伤毫毛呢?我去上班,去走进办公室点上一支烟以后……今天的叶延滨会想什么呢?
       那时,只差一厘米!今天我所有的人生路,都是那一厘米的延伸;今天我度过的20年的日月晨昏,也都是从那零点一秒的缝隙中漏出来的!想到这里,我真觉得不幸、幸存与幸运这三“幸”之间,只有一厘米的距离,而它们又总是同时迎面向人们走来——在那时或此时!
       (钟晓燕、杨立摘自1999年4月27日《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