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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一代]妈妈,请理解女儿与您的较量
作者:任文海

《青年文摘(红版)》 1999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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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妈妈为我做的一切。都缘于舔犊之情,但我却不能接受。我存心与她较量。是想用行动与结果慢慢影响并根本转变她的观念。因为我是改革潮流中的大学生——
       寒假开学后,我才知道有一位女生没有回去过年而是留校看宿舍楼。女生春节不回家的极少,起码在石家庄是第一次听说。这是怎样的一位女孩子呢?
       “不回家过年是要与妈妈较量一番。”站在面前的这个叫沈芝的女孩一句开场白,让我的心不由一惊。她倒显得颇为轻松:说来话长——
       妈妈总是在公开设计我的一切
       妈妈是我们那座县级市一所完小的校长,已当了20多年。完小是市重点小学,可以说本地出生的干部都是妈妈的学生。在许多人心目中,妈妈既是师又是长,很受人尊重。
       家里就我一个孩子,从小,妈妈就教育我要做孩子的头儿,现在我知道,妈妈几乎是要把她一生对人才的理解,都在我身上完美地体现出来。用时髦的话讲,就是要学习成绩优秀,政治素质过硬。整个小学阶段,我还真是这么过来的,臂上是三道杠,学习也经常是双百。
       上初中后,在我的坚持下,我住了校,实际上学校离家不过几里地。由于妈妈的影响,我养成了对同学居高临下的习惯,在集体活动中几乎没有什么顾忌。但现在看来,那时的活动绝不是生活。从早到晚和同学住到一个宿舍里,那才叫生活。要命的是,我对这种生活几乎没有任何准备。有一次我没按要求整理床铺,导致我们宿舍被亮了红牌,罚了款,虽然只罚了每人1元钱,但当晚回到宿舍后,同学们几乎没人跟我打招呼,那是我当班长以来第一次感到压力,感到心虚。
       而初二下学期的一件事让我心虚得简直觉得精神上没有了任何支撑,要垮要崩溃了。初二上学期期末考试,我全部成绩总评年级第4,这是上学以来从没有过的。加上第一次的心虚,我觉得我的班长地位受到了威胁。下学期期末考试,我第一次作弊就被老师发现了,尽管老师只拿走纸条,什么也没说,但事后不只是原来宿舍的同学,而是所有同学一见我就给我白眼。有人甚至故意当着我的面说:“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妈妈。”我感到在班里同学面前,根本没勇气抬起头来。这时,我才意识到妈妈的影响对我已是一种压抑,而所有老师几乎都在顺应这种影响,但我却是在同学圈子中生活。同学的眼神使我开始对妈妈的影响有了反感,对当学生干部也失去了兴趣。
       高二时,学校又“主动”让我当上了学生会主席,我知道这又是妈妈的影响。妈妈总是在公开设计我的一切。但我对妈妈设计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包括学习。住校期间我很少回家,学校找我谈话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妈妈要我实现她所想的什么,我偏不去做,我有意无意这样与妈妈抵触着。
       但高考落榜确实使我惊醒了,我忽然想到上大学才能真正摆脱妈妈对我的影响,我有一种要自己设计自己的冲动。我突然变得“听话”起来。妈妈也很快从我高考落榜的低沉情绪中高兴起来,对她的“设计”又充满了希望,但她对我的“设计”没有任何改变。这期间,我对妈妈的抵触已非常明显,有时甚至公开顶撞妈妈,这一直沿续到我考上大学之后。
       妈妈的一封信:(沈芝提供) 今天接到你的电话自然高兴,听到你颇带人情味的问候和对妈妈的嘱咐,也能感到一丝安慰。可是,虽然你高兴地介绍了你的情况,我的心里却充满了遗憾和担心。遗憾的是可惜我的一片苦心,这些年为你能到大学当干部而费尽心机,你也为此付出了不小代价,以致耽误了学习。搭上一年功夫,考不上复习势必给自己添加压力,背水一战,直弄得失去了当学生干部的“激情”,高考结束,成了“水泼不进、针插不进”,什么也听不进,对什么也失去了兴趣的怪物。要你弄个入党积极分子证明,你却不配合我,连不得不填的几个字,你都懒得写。
       入学时,我说带几箱本地特产蜜桃给系领导、班主任,你不让带。我又费尽心机要安排你和系里领导、班主任以及学生会干部见个面,当时又没有别人来,绝好的机会,你不干,也不容我说,不准我管,自己去了校外招待所。那天傍晚我和刘宇虹漫步校园,说这说那你却不在身边。那么宝贵的时光母女谈谈心,设计一下,奠定个好的思路,开个好头,有多好,可是我只能干着急。
       那天报到你不让我管,我在窗户眼儿里干瞅着着急不敢露面。可看看人家都是大人跑,我着了急,才不顾一切地往宿舍跑。那是我第三次去宿舍了,要是你住在学校,我可以早早叫起你来,可我白去,没证明不成我干着急。我三番五次打电话叫你来,我又不知你从西门进,等你等不着,只好拿着张报纸去宿舍“占地方”,可锁打不开没法进。我跑到领被褥的那儿,却没有证明,又跑到领钥匙的那儿排队等。怕人家说我没拿手续证明,把手插到口袋里。眼见妈妈在那儿。你宁愿在后边排队也不来替换我,是我叫住刘宇虹,才替下我来到111门前把住锁。你可看见了,你和那个同学同时到,是我接过钥匙开开锁才瞅准桌子西边那张床,放上东西,安排下。要是晚到一步,或一犹豫,说不定就占不到那个铺位了。也许你又说不在乎,你难道不觉得西边写字不背光?
       不知你什么时候交给班主任那个证明,我当时想问不方便,又怕你着急嚷,所以始终没敢提。我告诉过你交班主任,还专门用大字写在白纸上给你放到皮夹里,不知你是怎么听的,凭感觉你当天没交。我为什么非让你带上,不让他们寄,不就是怕寄得不及时,失去作用,才想方设法让你自己带的吗?就这一件事,我没盯好,你就没有领会到,要是一去了交上去,说不定班长就能当上。本来你的成绩在前几名,又有当学生会主席的历史,还有档案上父母是党员干部,再加上入党积极分子,还有刘宇虹这样学生会的老乡,这些有利因素你不利用,多让人遗憾和痛心啊!
       当然学生干部还有机会争取,可我担心的是人家占了这个位,不行也行,你行也不行。我为什么着急你开不好头,就是怕这样。人家捷足先登,你就是争取,还得从头来。而且等于一开始就给自己树了一个敌,使自己处于被动。要是早打算从头来,何必在高中费大劲付出代价干学生会。不就是为了一进大学起点作用才怂恿你干了那两年学生会吗?唉,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其实我的意思也早给你说了千千万,你不理解有什么办法?我千方百计给你指点,可惜你对谁都耐心,就是在家里呆不住,和妈妈谈不来,你拍拍胸膛想一想,哪一点儿不是妈妈盯着给你想着操心办?全身心投入,拼着命的为你着想。
       刘宇虹她爸和你爸是同学,她又是我的学生,这层关系你可别不珍惜了,要知道同系里有这么个老乡,多么难得。对了,她那儿有熨斗,说要给你熨裤子,有针线活也可以去找她。当然如果能自己做更好(可千万别熨坏了裤子)。对于刘宇虹,千万要及时利用她,她已上大
       四,下学期不可能再当学生会主席。我一会儿给她写封信,你接到信,她也接到了,老乡、班主任、系领导,让她帮你结识一下,这些那天我去了都没做(没法做,你不可能让我做),现在补上这一课吧,亡羊补牢也不晚,你千万千万听妈的话。
       我给你买的那本《领导的艺术》,有许多内容你要抓紧看,急用先看,有用的反复看。记得我给你写的毕业鉴定吗?记得入党积极分子主要表现栏我填的党小组意见吗,就是我给你的在纸篓里找出的那张纸让你抄下来保留的那些话,只要沾点边的我都说成过年的话了,什么组织、社交能力,什么魄力、胆识、创新和实干精神,等等,其实你还远远不够,只是我对你的美好期望罢了。不过你要细心体会一下,这都是你经过努力可以做到的,可以让人这样称赞你的。
       好了,我又把手写酸了,头疼得也受不了了,我费这么大劲,可以说奋不顾身地给你写,你不要走马观花看完扔在一边,一定要认真看,就当读自助书,一点一点细心领会。反复阅读,并努力参考着去做,你不会辜负妈妈的希望,不会对自己不负责任吧?
       母亲字
       1998.9.15
       这样的信妈妈几乎一周给我写一封,不管我回不回信,每封信的中心都是让我想方设法争取当上学生干部。
       我看过一些反映中国建国以来的书,尤其是属于反思、伤痕之类的小说。我知道妈妈的一生都是在政治动荡中过来的,妈妈当然知道政治生命对一个中国人的重要。她想用她的经验来设计我的成长。妈妈也许看中了她当校长和爸爸在县委当科长带来的好处。但爸爸对我说过,这是一个变革的时代,但已不仅仅是政治上的变革,而是全方位的,每个人都必须具备应付变革的资本;这种资本妈妈有,她终究可以当普通教师,而爸爸没有,不当科长,他几乎没有安身立命的任何技能。这是过去一个时代带给这一代人的悲剧。爸爸不反对我当学生干部,但叮嘱我要有自己的资本,这种资本就是生存的技能,不能为了当学生干部而舍本逐末。
       妈妈的想法显然和爸爸不一样,她已经习惯了对别人颐指气使,包括对爸爸和我。妈妈的许多做法真令我难以接受。她可以不顾及我的态度,在我入学前后,找系领导,找班主任,找同学,找老乡,甚至帮我找宿舍的床位。妈妈爱我,为我好,我知道,别人不可能为我这么做。但妈妈那种几乎不加任何掩饰的动机真让我反感,尤其一个已经进入成人阶段的大学生被妈妈牵着到处跑,心理上我就接受不了,思想上我更接受不了。
       上大学时,妈妈给我带的入党积极分子表我一直没有交。我知道那张表的来历。我把那张表和妈妈起草我抄写的入党申请书在一个晚上悄悄烧了。烧的时候我默默念叨着: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一切进步。
       国庆节时,学校放4天假,我没有回家,一个人租了一辆自行车把石家庄大街小巷几乎转了个遍,还和宿舍另外两个没回家的同学一起到校外滹沱河滩上搞了一次野炊。那几天的心情真是快活。
       开学的第二天,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给了我2加元钱,说托我妈买了些蜜桃,忘了给我妈钱,让我带回去,还让我好好学习,学习好是成长的最重要条件。我的脸腾一下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妈妈什么时候来的,我根本不知道哇!刚和班主任告别,系主任又把我叫到办公室给了我200元,说了同样一番话。从办公室出来后,我当时只想打电话骂妈妈一顿,拿起电话的一刹那,我又放下了,我不想那么直露地伤妈妈的心,毕竟妈妈是为了我才低声下气敲别人家门的。我用两种字体以班主任和系主任的名义把钱寄给了妈妈。
       那以后的好多天,我都不敢见班主任和系主任,他们看我一眼我都觉得心虚,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但我知道只有用自己的努力摆脱妈妈的影子,才能在班主任、系主任面前抬起头来,才能迈出和妈妈较量的最坚实的一步。我要自己设计自己的成长
       有一点我应该感谢妈妈,她使我的性格有了男孩子的一些成分。凡事也爱跟男孩子争个高下。这对一个女大学生而言是最难得的优势。我虽然才入学半年,但我已发现,“男人应该比女人强”在女大学生的潜意识中仍是根深蒂固。对于在校期间的能力培养问题,女生似乎更能“沉住气”,当许多男生为了在将来的择业和工作中有更强的竞争力,从而在处理好功课的基础上,锻炼自己的公关能力、组织管理能力、动手能力等,培养自己良好的心理素质,积极参加各种社会实践时,却只有很小一部分女生这样做,对“女红”(譬如打毛衣之类)倒情有独钟。我觉得,这是女大学生就业难的重要原因。我想,4年后的我绝不会有这种遭遇的。
       新生入学后,各学生社团纷纷招兵买马,我没有贪多,根据自己的专业和兴趣,报名参加了电脑爱好者协会和学生通讯社,后来又通过考试成了校报的一名记者。入学半个月后,校报就出现了我的名字,我是第一个以作者身份上校报的新生。以后的每期校报都有我的名字,我都一一寄给了妈妈。
       妈妈看了我的文章总是很高兴,但她在信中从来没说过她给班主任和系主任送礼的事。后来,这个话题又冒了出来,我已经学会了不和她争辩。事实上,我很爱我的妈妈,妈妈在我身上寄托了她一生的希望,和她争辩,只会伤她的心。结果能说明一切。我想用行动慢慢影响并转变她的观念。
       去年12月,学校组织了校园文化艺术节,我参加了时装表演节目,后来还和几个同伴应厂家之邀到商场门前展示服装。在台上走猫步的时候,我就想,倘若一个女人把信心建立在外表的基础上,这个基础很快会坍塌。只有以女性特有的韧性,全方位提高自己的思想道德品质、专业修养、技能水平、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走向社会时才会有一个“艳阳天”。这需要勇气。诚如甘地夫人所言:一个女人如果有了勇气,那么别的就跟着有了。
       元旦前,班主任让我到系学生会当宣传干事或文艺干事,我没去,我觉得当一个普通学生挺好的。前段时间一个去年毕业的系友给我们新生作报告中说的话我觉得挺好:市场经济社会只承认并接受一个人的素质,并不看你的政治面目如何。刘宇虹也说,现在大学生就业竞争十分激烈,没有过硬的真才实学,别说你是系学生会主席,就是校学生会主席,也不一定能分到好单位。要不,她是系学生会主席,为什么还考研呢?另外,我觉得,时下各类学生干部身上更多的是光环和虚荣,而这种光环和虚荣有着极强的诱惑力,一旦沉溺在这种诱惑中,你会失去生活中许多宝贵的东西,甚至包括真诚和宽容。
       这个寒假,我向系里申请留校看宿舍楼。一开始,系里说女生看楼不安全,怕出事,正巧系里有一位女研究生要利用寒假在石家庄搞一项调查,可以和我做伴过年,系里才同意我的申请。这是我第一次自己过年。以前在家过年的时候,妈妈还要给我压岁钱。我想,独自过年这种经历本身就是我给自己的压岁钱。利用寒假,我还下功夫学习外语和计算机,准备开学后都能过级。暑假,我还准备留在石家庄打工。我知道。大学是一个锻炼思维、培养能力的阶段,这个阶段不会只属于学生干部,每个大学生都有这种权利和机会,关键是怎样有效地利用这个阶段。我要自己设计自己的成长,我要由一个普通学生通过成绩被社会承认和接受而说服妈妈,并让妈妈为我的成长自豪。
       听完沈芝的讲述,我禁不住说:“你会成为一个不平凡的女孩的。”
       “也许。但那是由平凡开始的。”说话的时候,沈芝很自信。
       (王骏、亚男摘自《人间方圆》199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