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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之窗]梦想与激情
作者:王伟群

《青年文摘(红版)》 1999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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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一群充满理想主义的青年知识分子设计。十几个性格内向的中学生,在美国度过了一段此生难忘的夏令营生活——他们共同完成了一次短暂但改变了“人生状态”的教育实验。由此得到的教益,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1997年,在北京中关村西北方向的上地信息产业基地,几个写软件的年轻人,目前掌管着中国最大的教育软件公司——CSC科利华软件集团。
       1998年伊始,CSC举行了一次全国最大的计算机比赛,20万参赛者都是CSC教育软件的用户。主办者计划,通过这次竞赛,从中选出一批特别优秀的学生,免费前往美国参加一次为期一个月的夏令营。
       科利华总裁宋朝弟被同事们公认为“思想者”,他说,站在二十一世纪的边缘,我们不得不重新思考未来教育的灵魂究竟是什么。
       颜晓维是科利华公司企划部的总经理,是这个夏令营的领队。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暑假里,他和同事带着16位中国的少年,走出国门,编织了一段难忘的日子。颜晓维说,这一定会成为他们人生的重要转折点。
       开营第一天,主办者为孩子们播放了一个电视片——《又见吉隆坡》。这是1997年中国少年足球队兵败吉隆坡的痛苦一幕。
       赛前,国内外足球界人士大都看好中国队,但中国队大败而归。不仅输给了强队,甚至输给了泰国这样的弱队。
       为什么?当中国孩子和教练被问到失败原因时,他们一味归咎于客观原因:天气炎热,场地限制。妨碍了发挥……
       电视片的镜头对准了大赛的前夜:各国队员在一起联欢,场上欢歌笑语,高潮迭起。外国的孩子们将扫帚当做吉他,将矿泉水瓶当做麦克风,歌之舞之,尽情嬉闹,风趣夸张,充满了少年的灵动与想像力。
       中国的孩子们呆呆地站在一旁,扎成一堆,不敢大声嬉笑,更不敢主动与别人交往。轮到他们表演节目了,一个个手足无措,眼睛里充满了绝望,一个小队员面对摄像机时竟然哭了起来。
       解说词更是意味深长:“中国的孩子是含羞草,总是不敢。他们脆弱、沉默、呆板、老气横秋,缺乏自信、活力、激情、个性和磨练。”
       片子放完了,孩子们沉默了。所有的孩子,似乎都能从电视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一个小时内,孩子们齐刷刷地交上来一篇篇感受:《兵败吉隆坡》、《中国孩子怎么了?》……孩子们在反观中国少年足球队时,也在暗暗提醒着自己。
       13岁的程远,营地最小的营员,在日记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这个看似在报道中国足球的录像证明的不是足球,而是另外一个问题。从这个事情中,我们似乎发觉,这些中国队员所代表的并不只是中国队,更代表着中国少年。
       中国传统的一些弊病,以及中国少年的一些通病,在这些队员身上暴露无遗,这是一种启示与警告。中国队输球的致命环节就在这里。
       首先是怯弱。凭什么外国孩子那么外露,那么开朗,中国孩子却像含羞草,什么都不敢?
       再其次是骄傲。这也是中国少年的通病之一——取得一点儿成绩便目中无人,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殊不知天外有天。
       中国队已经成了中国少年的缩影,其暴露的问题已趋严重化。可以断定,如果此种状况继续维持下去,中国经济发展将受到严重的威胁。现在已不仅仅是中国足球走向世界,而是中国教育走向世界的问题了!
       美国西部。洛杉矶。
       一提起洛杉矶,就会有太多让人神往的联想——好莱坞、迪斯尼乐园、海洋世界、神探亨特……
       透明的空气,湛蓝的天空,美丽的棕榈树,漂亮的草坪和五颜六色的大房子,一切都那么新奇。积木语言学校接待了他们,他们将用一半的时间在这里学习英语。CSC夏令营营地也设在这里。
       两个孩子一组,他们住进了美国普通的家庭,分别有了美国的爸爸妈妈和兄弟姐妹。
       第二天,孩子们参观了向往已久的好莱坞、贝佛利山庄和夕阳大道。
       接下来,英语课教学正式开始。
       随营记者傅桦记录了第一天上课时的情景:
       沙丽很优雅地把Fred——一位热情而认真的美国青年请到讲台上。告诉大家这是他们的新老师。
       Fred(弗雷德)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孩子们一脸疑惑。OK,弗雷德慢下来。一字一句地介绍自己,并把Fred写在黑板上,问大家去过美国哪些地方,是否喜欢美国,然后认真地望着孩子们,等着他们的回答。
       “喜欢!”刚去过贝弗利山庄和好莱坞的孩子们再一次兴奋地欢叫起来,并七嘴八舌用简单的英语试图说点什么。
       “看得出来,你们很兴奋——excited。D0 you know what’s meansexcited?”耐心的弗雷德一字一句慢慢地用英语引导孩子们理解每个词。有的孩子摇摇头,“NO。”
       弗雷德想了想,做了一个苦恼的表情,“Is this excited?”
       孩子们摇摇头。
       他又高兴地举着手跳起来,大声说:“Is this excited?”
       “Yeah!”
       孩子们快乐地叫起来,不懂的孩子马上明白过来,也伸出拳头望天大叫:“Yeah!”
       河南的少女崔晓玲是夏令营营长。她在日记中写道:
       学校为我们16个人开了一个班,安排在一间洁净、铺有地毯的教室里。与其说是在上课,不如说是在教我们说话,课堂特别活跃。老师与同学们显得特别亲近,没有一点距离感,没有一点压抑感,简直不是师生,而是多年不见的好朋友。为了使每个同学都能听懂,他讲得非常慢,并且时常穿插着一些风趣幽默的动作或表情,所以理解起来特别容易。
       我们可以随时提问,随时发表意见,就算讲错了,老师也会耐心地指出来并加以改正。没有人笑话,没有人说风凉话。以前我总以为英语很难学,但今天我竟能比较流利地与老师对话,在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今天竟然办到了!
       照这样下去,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一定能快速提高自己的英语水平——等着瞧吧!
       第一天上完课就考试。中国的孩子一听说考试,立刻蔫了。在国内成天就是考试,怎么到了美国还考啊。但是他们马上就领教了美国式的考试。
       陈建青说:“Fred给我们的测试是看我们的英语水平,除了发卷子笔试外,还有面试。轮到我时,前一个同学对我说:‘去死吧!’我抱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情走进隔壁。出人意料的是,面试的问题很简单,比如‘我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一昨天你们去了什么地方?’几个回合下来,Fred告诉我:‘你的英语很棒!’原来考试这么轻松!”
       徐翔的口语不好,想表达什么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急得直冒汗。但过了没几天,他在日记本上这样写着:“那些老师在上面讲的东西,
       我现在已能听懂一半,这比起原来什么也听不懂要好了许多……我发现,别看我们在学校时都把英语课本啃得明明白白,然而真正到了美国,却没有多大好处。这也是当前中国教育的一个毛病——很少能让学生与老师进行交流,结果再好的学生,也只是一台考试机器……”
       孩子们已经迅速发现了自己的差距,发现了我们固有的教育体制的差距。
       在采访颜晓维的时候,我反复问他一个问题:“这些孩子都是独生子女。难道到了美国,他们的毛病就突然消失了?”我特别怀疑这一点。
       “马上就出问题了,我们叫它真空状态的问题。”颜晓维说。
       不到一个星期,中国独生子女教养的弊端开始顽强地表露出来。许多孩子拥抱着自由时快乐无比,却从不知道自由是“限制”、“约束”的孪生兄弟……
       出游的路上,在别人为这些孩子准备了很久,并精彩地讲述着迪斯尼、索尼Studu时,孩子们喧闹着,谈着一些琐碎无聊的事,大笑着打断山姆或者沙丽的介绍。有时看见沙丽呆呆地苦笑着站在那里等候孩子们静下来,中国老师特别难受。
       美国家长按时来校接孩子回家,可那孩子毫不在意地说,让他等我一个小时,我要发电子邮件。校长先是笑着劝她快回去,别耽误家长的时间。可孩子任性地说:不!校长终于板起脸来对她说:“那我叫家长先回去。你什么时候想回家了,我们给你叫一辆出租车,你自己付费好不好?”孩子一赌气,抓起书包冲了出去。
       一位小营员很晚才回家,一到家就大叫着要吃饭,然后就坐在桌子旁等着家长把饭端上来。
       早上有人来得早了,就躺在大堂里的沙发上,脚丫子跷得高高的。
       傅桦说,孩子们身上无意中表现出来的弱点,好像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细节,比如进了厕所不掀马桶盖就往上面撒尿;吃完饭把碗往桌上一扔就走;随意借用别人的东西后却不知感谢;任意打断别人讲话……但这一切发生在一个有悠久文明的国度,就特别刺眼。
       终于有一天,一个孩子去同学处夜宿未归,家长非常生气地告诉了学校。学校向中国老师通报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所有这些事情让我们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此行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8月11日上午,孩子们到学校上课,发现美国的老师都不在,气氛有些紧张。
       一向被学生们认为最和蔼可亲的颜晓维收敛了笑容。他对孩子们说:
       “我们此行是为什么?我们的目的,是想举办一次中国历史上最有价值的夏令营。我们希望得到一些东西,能在国内教育界产生影响,使另外两亿学生能够得到帮助。我们认为此行也许能改变你们的一生。”
       颜晓维转过身,又在黑板上写了三行字:
       夏令营的价值——人生的转新点:
       正向转折:梦想、激情、敏感、体验——精彩的人生
       负向转折:自我、放任、畏缩、享乐——平庸的人生
       孩子们听懂了,被震撼了。
       原定两个小时的会议,又被延长了一个小时。
       这一天,颜晓维在工作日志中写道:
       “如果我们的教育总是在封闭、虚拟的状态中进行,孩子们将永远无法适应社会,也无法承受未来。在未来的社会,如果不懂得社会规则和责任,就无法生存。责任、权利、义务的概念,应当在孩子们走入社会之前,就由学校教会他们。”
       他还无法预知,孩子们明天会怎么样?
       第二天,夏令营的老师们给北京科利华总部发去了一份传真,只有一句话:“孩子们今天创造了奇迹!”
       班会让每一个孩子都在想:剩下的三个星期,我该怎样度过?
       还在北京的时候,张婷、顾晓丹和林莉就竞选成功,成为夏令营的编辑。可来美国快10天了,一期简报都没出。这天晚上,她们终于坐不住了。
       林莉在日记本上记录了那一个晚上:
       第一期简报《飞吧,鸽子》,经过一个晚上的努力,终于诞生了。
       老师们睁大了眼睛,看看简报,有发刊词、有诗、有精美的图画的剪纸……看看几乎一夜没睡的孩子们,老师们感到了深深的欣慰。
       下午,放学的时间被延迟了。四位中国老师走进教室,宣布说。为表彰第一期简报体现出CSC夏令营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和精彩的夏令营生活,决定向第一期简报编辑部颁发嘉奖状。
       奖状是蓝色的,英文写的。
       颜晓维后来对我说:“我们想一定要给她们正面的鼓励,我要告诉她们这个墙报有多精彩,我们多么为她们骄傲!”
       所有的老师和美国的家长都发现孩子们变了。
       英语水平提高了?这肯定没有问题,所有的人都敢张口说话,而且都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中午吃完饭后,大家抢着收拾桌子,老师下课以后,有人擦黑板了。徐志伟的“妈妈”到学校来,告诉老师们,中国的孩子真好,我的腿伤了,他每天扶我上楼。
       小程远简直有了魔力。他住的那户人家有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妈妈说。这孩子4岁了,拒绝和别人交流,只和妈妈说话。可自打来了个中国哥哥,小姑娘突然开口了,而且只和程远说话。晚上必须要程远哄她抱着她才肯睡觉,每天还要亲自送中国哥哥来上学。
       洛杉矶的活动暂告一段落。下一个目标是旧金山。那里有硅谷、有斯坦福,那是信息时代的中心。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路程,孩子们终于来到了硅谷。第一站就是英特尔公司。
       在Intel博物馆,几个展区形象生动地介绍了Intel30年来的光荣历程。在这里,Intel别出心裁地设置了一面游戏墙,孩子们打开每一个窗口,都会有惊人的发现:电脑时代的家庭、电脑控制的登月车、电脑战争……
       紧接着,孩子们参观了斯坦福大学。有了斯坦福,才有了硅谷。
       从旧金山归来以后,他们总把海伦·凯勒的一句话挂在嘴边:
       “一个人,如果有了高飞的冲动,就决不甘于在地上爬。”
       回来的路上,这些十几岁的中学生,不管自己嗓音是不是动听,倾其一生所学,充满激情地唱了一路,足足唱了上百首歌。
       在夏威夷舞会上,日本和台湾的孩子们邀请他们跳舞。在家连话都说不全的郑伟咬咬牙:决不能让吉隆坡的一幕再次重演!他和梁俊杰跳进舞场中央,豪放地舞了起来,把中国老师都看呆了。
       在美国的那些快乐日子,太平洋西岸的祖国却是洪水肆虐。夏令营中有三个是长江边上的孩子,还有一位家住哈尔滨。每天,他们都特别关注祖国的消息。在一次班会上。武汉的徐翔念了一段自己的作文:
       打开电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熟悉的滔滔江水,我知道武汉市肯定再一次陷入洪水的包围中了。
       身为一个武汉市民,不能为抗洪抢险尽一份力,实在是无比遗憾。
       我以前曾想,一个在海外的中
       国人为什么会那么怀念祖国,那么想家呢?包括我在初三学习《<还乡梦>自序》时。我还是不能理解这些海外华裔的心情。直到今日,我才猛然发现,一个海外游子对祖国的怀念会有多么深。祖国的安危荣辱,直接牵动着我们的心;祖国有什么忧患灾难,我们都在亲身体验。
       孩子们沉默了许久,江边的孩子眼泪滚落下来,老师们的眼圈也红了。这时,有人轻轻地说,咱们做些什么吧。
       孩子拿出了自己的零花钱。
       一张“身在洛城,心系中华一CSC赴美夏令营抗洪救灾捐款”的纸条贴在了黑板下面的小桌上,同学们纷纷走上前去,把自己准备回国买礼物的钱拿了出来。
       终于到了回国的日子。
       顾晓丹的美国爸爸妈妈托她带一封信给中国的爸爸妈妈。信上说:“我们无法再选择一个比你更好的女儿了。请告诉你的爸爸妈妈,你是中国派到美国最好的大使。”
       一个多月的夏令营生活就这样过去了,孩子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一个月的美国之行为科利华公司又带来了什么呢?
       张婷在美国的最后一篇日记中写道:
       我得到了来美国后无论是CSC老师还是学校颁发的全部奖项。我非常高兴我能被别人承认和接受。我不善于表露,不健于言谈,无论是辛辛苦苦做报纸得到成果后,还是绞尽脑汁用英文演讲后,默默地在内心鼓掌是我最适应的庆祝方式,然而这次美国之行却让我找到了另一种感觉,一种来自老师,来自同学的鼓励与支持,正如我说的,“我永远不会忘记”。
       “而最根本的收获是什么呢?”颜晓维自问自答。
       “每个人都进入了成功状态,都体验到了学习的革命,这是最根本的收获。夏令营将以这样的定位凝固在他们的人生之路上。
       教育是为成功作准备。而获取成功,凭借的不仅是知识、能力,还要有状态,这是一个很虚的表达,同时也是一个通常被人们所忽略的概念。我们说寻找教育的灵魂,就是指寻找这些失落的价值:梦想、激情、敏感、体验,并重新确立其在教育目标中的地位。
       重新回到校园里的孩子突然发现自己与现实的环境有了落差。这里不是美国,不是超级营地,他们又回到了原地。有的孩子苦恼地哭了起来,写信给他们的颜老师,问,你说过,一个人如果有了高飞的冲动,就决不甘于在地上爬。可是,如果我们有了高飞的冲动,却不得不在地上爬,怎么办?
       颜老师说,我很担忧,他们毕竟还是孩子。我更感觉到了自己的责任。
       颜晓维接着和我谈起了学习社会和10倍速的原理:
       举一个例子,如果我们要培养精英,你可以给他提供各种各样的优越条件,这可能会产生效果,但这种效果的产生是缓慢的。
       怎么样才能有快的变化呢,你把他放在一个学习的群体里,群体之间的互相激发,一定能使每一个人都得到更大的发挥,一种跳跃。作为教育者,你必须营造这样一个学习群体。
       但是这个群体可能很快就会散落在社会中,他很快又会被淹没了。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倡导一种学习的社会。这是国际教育界一直在倡导的概念。
       我们认为,一个人的改变可能是平稳改变,但放到一个团体里的时候他的改变可能是呈倍速改变的。社会如果都是呈现一种学习状态的时候,每个人的进步就是10倍速的,如果社会的每个成员都能互相激励的话,那么这个社会的人就会呈跳跃性发展。
       我在北京的一本杂志上。发现小程远居然成了封面人物——大标题写着:
       “我想当教育部长!”
       从美国回来就长了这个“野心”?
       程远涨红了脸急忙否认:“没有!我没说我要当教育部长,我才不当呢。我将来要当企业家。我是说,假如我是教育部长……”
       “假如你是教育部长,你会做些什么呢?”
       “废除应试教育,开除所有不会微笑的老师!”
       我又问他:“程远,你从美国回来之后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
       “我再也不闯红灯了,哪怕没车,我也得等到绿灯亮了才过马路;还有,我再也不随手丢垃圾了,要是找不到垃圾桶,我能把垃圾从学校一直带回家。”
       “你认为你能坚持下去吗?”
       “我一定要坚持下去!”
       小程远满脸认真。
       (艳华、润秋摘编自1998年11月2日、3日《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