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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人生]我拉起了一个叫张慧英的女人
作者:郭 葭

《青年文摘(红版)》 1999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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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母亲在我上初中时自杀,我被外婆接到家中。外婆是远嫁到重庆的湖北人,我母亲曾是她最心爱的女儿。她小心翼翼地照看着从小就孤僻的我,总担心我会走我母亲同样的路。我上初三那年喝了半瓶白酒,她看了我一夜。我醒来望着她忧心忡忡的泪眼,在心底发誓绝不再让她担心了。听外公讲,她咬定我灌进肚里的是安眠药或者敌敌畏,非要送去医院洗胃,后来被劝阻了。我为此发过誓,可是大学毕业那年,我仍然对她说,我要去哈尔滨,去找一个我爱了多年的人。
       她非常担心,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孤独地活了这么多年,突然有一种冲动,冲动到去找一个活在理想中的人。
       我走了。我知道走到哪里也走不出外婆的目光,可我还是走了。
       到了哈尔滨,我见到了那个人。他是旧日高中部的一个男孩,我们仅仅知道对方的名字,可我告诉自己我爱他,不为什么,就为他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冰天雪地的城市。
       我在他的帮助下有了一份工作,我不顾一切地告诉他我爱他。他那时的表情是无法置信,他没法相信一个女孩放弃留校的机会跑到哈尔滨来当一个小工厂的办事员,而这一切仅仅因为爱情。
       他很感动,可是不能认同。他觉得我们不是同一类人,他告诉我他不久就要结婚了。
       我流了眼泪,也大病了一场。生命像被抽走了什么,我感到再没有什么驱赶着我向前奔跑。
       我开始放纵和颓废。
       这个冬天,寒冷和美丽的哈尔滨的冬天。
       我没想到她来了。65岁的外婆来了。
       当她笑着出现在我面前,我无法置信。她银白的头发下竟然有一张红扑扑的脸。她告诉我,她是从车站一直步行来的。
       “走着来真好,我没想到哈尔滨这么漂亮。小葭,有什么事吗?那天为什么在电话里说了那么多话呢?”
       眼泪一下子就奔涌而出,我抱着她,什么也不说地抱着她。
       擦干眼泪,我讲了他的婚期。她静静地听着,最后说:“真像我呀,为一个男人,千里迢迢地找了去。可是没有关系,也许他根本就不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她劝了我很久,可是我听不进去。我的爱情支撑了我这么多年,我知道自己害怕它倒塌下去。
       外婆陪了我几天,离开的前一天要我陪她作一次远行。她说希望走着看看哈尔滨。
       我们开始走了。清晨出发到郊外。那天下着雪,很冷,地面也很滑。我提出搀扶她,她拒绝了。她走在我前面,几乎是健步而行。我看见她好几次累得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可是一见我赶上来,她马上又拔脚而去。
       这是我65岁的外婆啊。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要让她一直一直,几乎是永远地担心我?
       我65岁的外婆!
       她终于滑倒了。重重地摔在冰面上,我追上去时,她已经不能动。我要扶她起来,心慌气急地叫外婆。她躺在冰面上,目光却是深沉而坚定:“叫我的名字,不要叫外婆。如果你要拉我一把,就别叫我外婆。别认为我老了就非得靠别人帮助,我叫张慧英,不叫外婆!”
       我流着眼泪伸出了手:“张慧英,让我拉你一把,好吗?”
       我拉起了一个叫张慧英的女人,一个倒下也绝不接受怜悯的女人。那一刻,我的眼泪几乎决堤,然而心里知道,这泪,再不是为倒下的爱情而流的,是为一个叫张慧英的女人,也是为正在沉沦青春的自己。
       那一天,我也决定了,从此开始,我要做自己的支撑,做一个即使倒下也绝不放弃自己的支撑的人。
       我知道只要自己不放弃自己,永远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将我放弃。我不是集天下不幸于一身的弃儿,至少我还有自己,还有一个叫张慧英的女人。
       我拉起了一个叫张慧英的女人。当我写这句话时,我已经参加完那个人的婚礼,而且接到了另一家公司的聘书。
       我心里再清楚不过,我还拉起了一个叫郭葭的女人。
       (周毅、王红燕摘自1999年1月19日《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