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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采风]牛津的魅力
作者:杨牧之

《青年文摘(红版)》 1999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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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去英国之前,听说牛津大学的一则轶事,让我这个本来对牛津大学就很尊敬的人又增加了几分好感。1996年,沙特阿拉伯一位富翁向牛津大学捐赠1400万美元。这1400万对经费不足的牛津大学来说无疑是让人兴奋的一笔大款子,但牛津大学管理委员会却以259票对214票作出了不接受这笔捐款的决定。原因何在?原来接受捐款和管理委员们的治学观念冲突。牛津大学一向主张治学为社会服务,甚至为此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不开设商业管理学课程,认为这是谋利的学问,不应该让学子们去学。当然,也有人说:“到手的钱不要,真是书生的清高与迂腐。”我却觉得牛津大学的管理委员们颇为可爱。
       去牛津、剑桥参观,可以说是期待已久。一所大学为一个国家先后培养出29名首相(牛津);一所大学为世界培养出63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剑桥),这是座什么样的大学?大思想家培根、斯宾赛、罗素,物理学家牛顿,大诗人弥尔顿、华滋华斯、拜伦,世界著名政治家尼赫鲁、贝·布托、昂山素季都出其门下,我国著名数学家华罗庚、著名诗人徐志摩、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设计者林徽因也曾在这里读书,牛津、剑桥的魅力在哪里?
       (二)
       细雨霏霏,莺飞草长,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只跑了一个小时多一点,就到了牛津城。问清楚,原来牛津城离伦敦只有80公里。进城时,雨还在下,楼房的尖塔在烟雨蒙蒙中若隐若现,高高的石墙上爬满老藤。稀疏的绿叶中绽放着红红的花朵,小城显得古朴素雅。牛津过去本是一个农村集镇,现在也不过十一二万人口。为什么叫“牛津”,已不可考。一种说法是这里正值查威尔河与泰晤士河的交汇处,水大,渡河难。恰好这里有一个很好的渡口,牛可以平安渡河,就叫做“牛津”了。
       这么一个小镇怎么就发展成一座大学城呢?大概上帝既然给牛指点了迷津,也不忍心看着它的主人撞来撞去吧?本来英国的学子多去法国读书,12世纪时,英国与法国关系不好,英王下令禁止学生再到巴黎读书。这之后,就有一批学者聚集到牛津,那时主要还是培养神职人员,主要课目无非是神学、法学、数学、哲学和修辞学。早期的牛津大学并没有规划统一的校区,当时学生和教师都租住在城内不同地方。后来为了管理方便逐渐建起了学院,也是分散在牛津城各处。至今牛津大学已有35所学院,最老的据说是默顿学院,建于1264年,最年轻的叫圣凯瑟琳学院,建于1963年。两个学院相差整整七个世纪。学院的名称听起来很奇怪,其实不少学院的命名是很偶然的原因。比如,基督教堂学院,是因为牛津城最古老的大教堂就在学院之内;万灵学院是为了纪念百年战争战死者的英灵;奥里尔学院则因为刚刚建立的时候,学院买了一所名叫“奥里尔”(意为黄莺)的房子。还有一所学院叫“布拉斯诺兹”,这个字是由英语“铜鼻子”一词演变过来的,因为学院大门上的铜门环很像个鼻子。而且至今还供在学院的餐厅里。学院也不按专业划分,但在发展过程中,各个学院渐渐形成了各自的特点。比如,基督教堂学院以浓厚的贵族气氛著称;默顿学院出了不少诗人;圣埃德蒙大厅学院特别喜欢招收运动员;奥里尔学院侧重培养牧师;摩德林学院有许多赛艇高手。这些学院彼此平等,学生可以在任何一所学院学习,直到毕业。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吸引众多学子奔向牛津呢?是学校生活舒适吗?不,学校的管理是很严格的。每10个学生学校配一名校工,照顾学生,替他们整理床铺、打扫房间:除此之外,还负责早晨叫醒睡懒觉的学生,检查学生是否去上课。校工有这样双重的责任,所以他们有一个很特殊的称呼,叫“侦察”。学生天天被“侦察”着,能舒服得了吗?
       是学校的功课轻松有趣吗?也未必。牛津教学的最大特点是“导师制”。学生的导师由研究人员担任,他们多为品学俱佳的学者,在一定的领域卓有建树。导师制要求学生每周与导师见一次面,将自己一周内研究和撰写的论文向导师宣读。此外,还有许多讲座。每个讲座不论是导师还是学生,不论是高年级还是低年级,都可以自由发言,平等讨论。海阔天空的议论是很吸引人的,但在议论之后,要交作业。与导师单独见面,宣读一周内研究和撰写的论文时,导师要评论,要提问,如果论文质量不行,答辩不好,要影响成绩、影响毕业。须知。一周一次,不得耽误,而且周复一周。哪有那么多新见解、新思想呢?可是.导师不相信解释。这种学习方法确实带动、启发学生独立思考,鼓励、督促学生上进,但这一周一次的压力无论如何让青年学生轻松不起来。
       牛津的魅力究竟在哪里?英国甚至全世界教育界,言必称牛津;英国甚至全世界的青年学子们都以进牛津为光荣,就连牛津、剑桥学生的一个小小的赛艇比赛,不但英国上下为之关注,似乎全世界都要看一看这一对老对头今年又是谁赢谁输。为什么?细细寻访,发人深思。
       英国的高等教育规定,一般上大学,不需再行入学考试,凭中学毕业成绩即可进入;但牛津、剑桥不行,进牛津、剑桥还要再考试。不是谁想读就可以去读,这是一;考试的竞争很激烈,淘汰率很高,录取率只有30%,敢考的人6个取两个,这是二;据统计,被牛津录取的学生,85%拥有中学成绩优异毕业证书,这是三。三条一摆,对青年学生来说,进牛津读书,应该说是佼佼者的机会,是既痛苦又诱惑无限的事情,是光荣之路。好比鲤鱼跳龙门,跳不过去,摔回来是痛苦的,但一旦过了龙门,该是何等畅快!人生在世,可以为跳龙门而摔死,不能怕跳不过去而退缩,这正是众多学子的心愿吧?
       然而,对英国社会来说,光荣之外另有深意。29个首相、63位诺贝尔奖获得者,这种成绩,这种结果,哪里还用大张旗鼓地宣传呢?这种名副其实的垄断,表示着牛津、剑桥是通向最高权力的重要而又充满希望的途径。他们每年为英国培养出一批知识权贵,其中的一些人将登上权力的高峰。随便举一个例子就可以看出这种诱惑的分量。1979年那一届议会,339名保守党议员中。有94名来自牛津、75名来自剑桥。这些校友们又组成俱乐部、校友会,互相提携,同甘共苦,而且。由父一辈到子一辈,形成一个关系网。试想想,这该是一种什么局面?
       光荣与梦想激发着莘莘学子,牛津、剑桥毕业生的灿烂前程和所形成的一种势力摆在每一个人面前,牛津和剑桥正是这样向前发展着。
       但是,时间毕竟已经到了21世纪前夜。信息高速公路已经把世界联系在一起。牛津的独尊地位,独尊的牛津所带来的墨守成规、保守难变的影响,终于让英国的有识之士不再沉默。1963年,英国《金融时报》社长、伦敦经济学院院长罗宾斯提出了一份对英国高教制度影响巨大的《罗宾斯报告》。报告中指责牛
       津、剑桥的垄断地位和所带来的严重影响。当时的英国政府深以为然,在48小时内就批准了这份报告。政府决定创办更多的大学以冲淡牛津、剑桥的影响。很快,8所大学就开工了。但是,新的学校建成之日,人们惊诧地发现,8所大学几乎和牛津、剑桥没有什么两样,校舍的建筑风格,校园的气派和格局,仿佛从牛津、剑桥描过来的,更有意思的是,这8所大学,都分别由一位来自牛津或剑桥的副校长担任校长。
       (三)
       听了这件轶事,我颇为感慨。牛津的魅力究竟在哪里?这么深,这么广,让人割也割不掉,舍也舍不了?
       我一个人在牛津街头徜徉,中世纪的塔楼古色古香,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弥漫着浪漫气息;城东的魔德林城堡,被人们称为“凝固了的音乐”,的确优美异常;位于民众方庭的图书馆,建于1371年,是英格兰最古老的图书馆;大学植物园,建于1621年,是英国最早的教学植物园;蜿蜒曲折、幽深绵长的皇后小巷,从牛津建校一直保留到现在,快700年历史了,路边的石凳长满了青苔,让人回忆起牛津的起始。在布莱克威尔书店中,那块从开张就有的著名木牌镶在墙上,牌上仍然是一百多年前开张时的那段让人高兴的话:“没有人会来问你要什么,你想随手翻阅任何书籍,尽管自便。如果你需要,店里职员随时为你服务。不论顾客来看书或是买书,都会受到一样的欢迎。”王尔德坐过的木凳,肖伯纳倚过的书架,都照原样没动。外面环境如此,走进楼内,让人更加感到历史的份量。在学校最早的图书馆韩夫瑞公爵图书馆里,时光仿佛是静止不动的,寂静充满了这书本的圣殿,我们几乎要踮着脚走路,生怕发出声响。从地板到屋顶,全是手稿和未刊资料,它们像宝库一样等待着后来的人去开发。
       看了这一切,有谁能不被这历史吸引?出了图书馆,对面是一座高塔。主人向我们介绍,塔里有一个大钟。每晚九点零五分,定会准时敲响,总计101响。主人见我们疑惑,解释道:学校建立时,学生和当地居民常常发生冲突,有时发展成为斗殴以至流血。基督教堂学院担心学生晚上出事,便敲钟召唤学生归校。当时学院只有101人,钟就敲101声。这钟从1525年敲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470年来从没有停过。
       噢,我终于明白了。在牛津街道上散步,不就像回到了历史之中吗?这风情万种的建筑,这云飞浪卷的校园,这几百年积淀的斑斓文化,一个外国人尚且被深深地吸引,一个英国人能不为之魂牵梦绕吗?很清楚,英国人把牛津当做一种传统,一种象征,一种怀恋和一种追寻。在那里可以回忆起过去的美好时光,可以重温昔日的辉煌。室内散发出的气味,家具摆设的格局,都会让人产生对先辈崇敬的温情。他们根本不允许有人去改变,他们倒希望有人带领他们去维护、去拾回过去的光辉,重现他们心中的那个大英帝国。
       时间已经很晚,我们离开校园往回去的路上走。当,当,当,钟声响起来了。起初,我还没有明白是什么钟声,突然想起这不就是“1Ol响”吗?我站在那里听它响完。我仿佛听到的是470年前的钟声,在钟声里我真的回到了470年前。
       (张景军摘自1998年10月21日《中华读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