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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一部小说和一双眼睛
作者:王 葳

《青年文摘(红版)》 1999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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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个没有故事的人,从来就没有。
       故事来自于不同寻常的“爱”,现在有的人被大家感兴趣不就是所谓艳史,或者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吗?我没有爱的经历,因而也没有爱的故事。
       故事来自于坎坷的经历,而我的生活平凡、顺利,小学——中学——大学——单位,像一条最简单的直线。
       喜欢听戏,就考入中国戏剧学院学戏曲编剧;喜欢听广播剧,毕业后分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做广播剧编辑。
       从小梦想着自己也有一张林黛玉弹的古琴,后来果真得到了,并且投师名家,常常弹琴自娱,不和外界接触,也不知外面风雨。
       出了一本还算漂亮的书,也得过不少奖,虽然不是大款,但天天吃进口冰淇淋的钱还是有的。
       1995年应日本真冈市长之邀,我和大妹王菲去了趟日本;1996年应美新署之邀去了趟美国,但是我觉得还是中国好,因为中国有诗意、有韵味,我可以过行云流水的日子,不必去争利,也没有琐碎的家务事干扰我,我的世界就是我的小屋,我在小屋里幻想。我最亲密的朋友就是电脑,感觉自己的思想情感只有电脑能懂。
       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看你生活得太自在、平静,就是要给你一些劫难,告诉你真实的人生并不全是诗情画意,幻想只能欺骗自己。
       我平静如水的生活出现漩涡!我得了青光眼。由于我是高度近视,青光眼损坏了视神经,我至今不敢晚上单独出门、不敢跑步、不敢拿重物,生活少了很多乐趣。这罪魁祸首就是那部折磨人的小说。
       得病
       我时常听说这样的故事:××在大家眼里最恩爱、最般配的夫妻分手了,原因是那男人有了外遇。这样的事在当今并不新鲜,但我却感到人生的无常。为什么呢?难道这其间仅仅是爱与不爱吗?
       以前我写些专访、散文、杂谈之类的文章,我突然有了一股创作冲动,想写一部长篇小说。这一写就不可收拾。
       我每天在电脑前写十几个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在电脑前。有时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了一句话或一个情节,我立即爬起来,打开电脑。朋友们到我家来,惊呼,你这样写下去眼睛要坏的,可沉浸在故事里的我哪里听得进去?我不停地改。不知不觉,我已经这样写作两年了。
       我给我的长篇小说起名叫《甜蜜的折磨》,没想到这是我被折磨的开始。
       我只觉得眼睛发胀、发硬,恨不得掏出来在冰水里浸一浸。视力越来越模糊,眼前像是被什么东西挡着。我忍了又忍,终于意识到眼睛可能是得病了。可我怕去医院,有病宁可忍着。一来看病难,二来感觉医生难以接近,即便认识,似乎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在医生面前,你总像是病人。
       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我长舒一口气。给谁呢?我对自己的第一部小说没把握,怕熟人看了笑话。我顺手翻了张报纸,上面有《今古传奇》杂志举办二十万元文学大奖赛的消息。对,寄给那里,没人认识我,也不怕被笑话。于是我拨通了杂志社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位姓高的老同志,很客气,听了我的故事内容,让我把小说寄去。
       打发完小说,我松了口气,这才想起该去医院检查了。大夫怀疑是青光眼,又怀疑是青睫综合症,这两种病的治疗是不同的。半年内,我打吊针、吃恶心的药水、点多种眼药,身体越来越虚弱,连三层楼爬着都费力,视力却一天不如一天。眼睛肿硬如石头,头疼得整夜无法睡。父母陪我看了不少医院,一直没有疗效。有一天上班时我突然看不见对面开来的汽车。
       我整日胡思乱想,夜里偷偷流泪。是的,我那么年轻,什么都没经历过,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事业刚刚开始,还没有让父母享上福,我是编辑,是靠眼睛吃饭的。万一眼睛要是看不见了,今后的路可怎么走?
       我想起我在北京市盲校采访。有个后天致盲的女孩告诉我,她最喜欢睡觉,因为睡觉就可以做梦。梦里才有色彩。而一位先天盲童则说:他的梦也是没有颜色的,他也想不出人长得什么样子。
       小时候,我有双充满憧憬的漂亮的大眼睛,我的照片被摆在照相馆陈列。后来我看书太用功,又不知爱惜眼睛,小学五年级就戴上小眼镜,以后则是每年一换,度数越来越深。我多盼望着哪个医生能治好我的眼睛啊!
       我的烦恼还不敢让父母知道,可眼见妈妈的头发一下子白了许多,她每天为我祈祷。
       邻居傅阿姨听说我的事,很同情,冒着大雪,一早到同仁医院给我弄来了个专家号。给我看眼睛的是副院长、眼科权威李教授,戴着眼镜,很严肃,他的样子让我感到踏实,我觉得我的眼睛有希望治好了。
       三个月后,李教授终于说,住院做手术。我的心霎时轻松了,因为眼睛终于有了治疗的办法。否则天天夜里偷偷流泪,怕第二天醒来眼睛就看不见了。
       住院
       
       想起来,这一切像是老天安排的。
       住院前一天,新华社的小吴开车来,好心要带我出去看看绿色。这有点悲壮,好像是怕有个万一。先看点色彩储存在记忆里。我不想去,妹妹王菲怂恿我去,我勉强答应了。去哪里?我不想去附近人多的地方。妹妹说八大处绿色多,人少,香火旺盛,希望老天能保佑手术成功。于是我们三人向八大处进发了。
       也不知手术后我的眼睛会怎么样?我的视力会不会好起来?八大处山色葱郁,可我哪里有心思观赏?
       到了二处,王菲突然想起来,她有两个朋友在二处工作,是在这里开笔会认识的。她一打听,人都不在,于是我们留下条子,准备打道回府。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王菲的呼机响了,原来她的朋友韩大姐和刘大哥回来了。
       韩大姐和刘大哥是作家,人很爽直。他们问我们干什么来了,妹妹说:姐姐明天要住院,我们祈求她手术成功。
       刘大哥问:“住哪个医院?”
       我说:“同仁。”
       刘大哥笑了,指指韩大姐。“她姑姑的孙子就在同仁当医生,让他多关照你。”
       巧的是这一天是周末,韩大姐的侄子马大夫回老家看父母,就在八大处附近。于是我们开着两辆车,直奔马大夫父母家。
       马大夫不爱说话,但给人一种认真负责的印象,让人看了就感觉踏实。听了我的情况,他同情地说,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告诉他,他会尽力。当时我并未意识到马大夫在以后的作用。看来到八大处拜佛是拜对了,拜到真佛了,我的眼睛立即就像好了一样。
       第二天,妈妈陪我来到医院。同仁医院的眼科难挂号是有名的,很多在北京站倒卖火车票的转倒同仁的眼科号了。但是住院更难,等三个月都是正常的,不过,真要等三个月,我的眼睛也就完了。好在我等了一个月,就住进来了。
       在等收拾病房的时候,我的眼睛打量着医生和护士。这里的护士长得还不错,那个瘦瘦的戴眼镜的男医生在吩咐什么,我特别看了他几眼,他像个好医生,但愿他分管
       我。
       我以为住进医院很快就能做手术,没想到我的手术遇到耽搁。我希望给我做手术的青光眼专家张舒心大夫在家写书呢,另一位老专家生病了。青光眼对眼科医生来说或许并不是大手术,但对病人来讲,就是了不得的病。尤其是我还年轻,我做的工作就是靠眼睛吃饭。
       每天的住院费很高,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做上手术,也不敢催大夫,整日心神不宁的。马大夫知道了我的情况,他找到楼层负责的大夫,希望快些给我安排手术。这负责大夫就是我到医院后第一眼看见的,他的名字叫魏文斌,三十出头就已是副主任医师了,他是做视网膜脱落的专家,并不负责我。可他听说我的情况,当即打电话给在家写书的张舒心医生,并给我腾出手术台。我早就仰慕张医生的名气,她给我做手术,全家都安心了。
       手术
       住院的第五天,我被推进手术室。由于我害怕,全身都紧张,连脚趾头都绷得僵硬。这样紧张是难以做手术的,尽管我口中说不害怕。可是听着手术器械在响,看着手术刀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你能不害怕吗?这时魏大夫来看我,问我疼不疼?叫我别紧张。
       半个小时后,我做完手术,全身都出汗,其实天气凉爽,只是我太紧张。要问我手术的感觉,那真是恐怖大于疼痛。往眼球后打麻药最疼,感觉那长长的针怎么也打不完。而且整个手术过程你都看得到,吓也能把人吓个半死。
       从我被推进手术室,妈妈就一直站在楼道里,等候我回来。做完手术后,妈妈怕影响我的休息,又一直站在房门外,听着我里面的动静。细心的魏大夫问妈妈:“你为什么老在门外?是不是心里不踏实?”妈妈说:“我怕影响她休息。”魏大夫安慰妈妈:“不要紧。”
       医院一日三餐十元,用不锈钢餐盘送来,荤素搭配,足够两人吃。这样的伙食有的外地病人也吃不起,常常有大款将饭给别人,自己遣人从对面的新侨饭店买回来。我不爱吃医院的饭,妈妈一早就去新侨饭店旁边的馄饨铺给我买馄饨,那里的馄饨便宜又好吃,店主是对善良的老夫妇,听说我在住院,每次都给得格外多。中午妈妈间或去给我买小炒,有一次吴小弟来看我,见我在医院太闷,偷偷开车把我带出去,吃了羊肉泡馍。
       劫难未尽
       左眼的手术很顺利,但命里似乎注定我的劫难没有结束,右眼手术后又把伤口给堵上了,只好重做,做完后眼压还是高,只好第三次打开重做。我已经对疼麻木了,只当眼睛像北京的马路,拆拆补补。
       我住院最操心的是妈妈,有一天晚上我醒来,突然发现妈妈和衣躺在床上(我的病房有张钢丝床,是给陪床睡的,每天收费40元),我问妈妈为什么,妈妈说,这样你一有动静我就立刻起来了。魏大夫对我说,你妈妈是个伟大的母亲。
       住院的日子并不感到寂寞。常常有不相识的病友来探望我,关心我的病情。我的同事蔡导演怕我吃不惯医院的饭,非要给我送鸡汤。她身体不好,我当然拒绝了。
       我访美时的美国国务院翻译宋玮琦从马里兰州打越洋电话到病房里,问我眼睛疼不疼?她的脚也在做手术,很疼,她怕我的眼睛也疼。
       马大夫常常来看我,他总是很严肃的样子,话也不多,听他的亲戚说他小时候淘气着呢,长大了却当了医生,而且是个好医生。他随南极考察团在南极呆过一年,又当医生。还烧得一手好菜。从南极回来的时候,他奉命解剖了一只大企鹅。关于他在南极的趣闻,读者若有兴趣可以听他讲。
       我还结交了个漂亮的护士小洁做朋友,我问她,有没有文艺作品中说的那样,病人和医生或护士有浪漫故事的?小洁说:“浪漫故事是不会发生在眼科的,你想啊,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不好,哪里能脉脉传情?”的确,做完手术后很多天不能洗澡洗脸,眼睛又红又肿,美女都成了夜叉,哪儿会有什么书中写的浪漫?我就不让同事好友来看我。
       魏大夫
       魏大夫的样子有几分像香港明星梁家辉,穿得干干净净,挺讲究,对病人说话总是很温和。每位提起他的病人口气都充满了尊敬和崇拜,魏大夫怎么怎么样……是的,在医院,病人只崇拜名医。他和我素昧平生,却把我当成他的病人,给我检查、配药。尽管那时我的眼睛看不清。但魏大夫从我身边走过我能感觉到,因为他的步子很轻,很快,既在忙碌着,又怕影响病人的安静。魏大夫说他是农民的儿子,父母都没读过书。他第一年上大学是由好友资助的,而好友也不富裕,只是个小兵。第二年,魏大夫想,自己一定要考上奖学金,果真,他年年拿到了奖学金。
       正因为他是农民的子弟,在困难时受过别人的雨露之恩,他常常主动帮助那些贫穷的病人,尽量为病人减少费用。在现在,遇到魏大夫这样医德医术皆好的医生真是幸运。不过,从魏大夫身上已看不出农民子弟的特征,倒像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听说他曾在法国国家眼科中心工作过一年,法国医生本来是轻视中国医生的,可魏大夫的医术让他们也敬佩。三十出头的魏大夫还是全国青联委员,他读过很多书,甚至还读过无名小辈的我的文章。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爱人也是同仁医院的眼科医生。尽管周围许多医生改行推销医疗器械,收入很高,魏大夫的志向还是当一名好医生。他的生活是乐观向上、有目标的,打消了我以前对医生的偏见。离开自己住了近一个月的医院,心里还恋恋不舍呢。魏大夫又去做手术了,我没能和他告别。现在我和魏大夫一家成了好朋友。
       小说发表
       有个女孩问我,万一你眼睛看不见了,你后悔你以前的生活态度吗?你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我不后悔。和同龄人比起来,我是显得古董了,要不人怎么叫我“王古代”呢?正因为传统,我没做出令我后悔的事。如果让我再活一遍,我依然还是这样的活法。
       我也没错过什么,错过的不是属于自己的。
       眼睛伤口痊愈后,我再次来到八大处公园。不是来游览,而是来还愿。虽然我不是一个佛教徒,但两个月前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劫难,感觉冥冥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着人们的命运,因而不得不信服造化的奇妙。因为遭遇这场劫难,我懂得人生的艰难,也找到了人间真情,我要为爱我的和我爱的人们好好活着。还愿时还是吴小弟开的车,车在公园里滑到沟里,好在虚惊一场,车坏了,吴小弟平安无事。
       回到家,看到我的小说已在1997年第三期《今古传奇》杂志发表了。我的稿费是五千多元,而住院费近两万。在你失去的时候,也是得到了。没有经历过坎坷的人,是难以成熟的。我知道,我又要开始改我的小说了。
       我在控诉电脑,可我又离不开电脑,这篇文章依旧是用电脑打出来的。
       (李威摘自《追求》1998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