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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漫步]月光如水水如天
作者:张曼娟

《青年文摘(红版)》 1999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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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开始的时候,都是欢天喜地的去参加婚礼。看着朋友披起白纱,走向地毯那一边等待的新郎。套上戒指的一刻。我听见发自心底的欢呼。
       做伴娘的那一次,眼看着戒指圈住好友纤长的手指,倏然有泪冲进眼眶。我的激动超过新娘。
       岁月,不是会让人比较坚强吗?近来,参加婚礼却必须控制欲哭的情绪。
       为的全是不舍。
       待嫁女儿与父母亲的难以割舍;嫁做人妇以后挥别的美丽青春……并且,我仿佛又少了一位可秉烛夜谈的姊妹。
       每当新娘拜别父母,泪眼相对,泪珠婆娑中,我几乎可以看见千百年来的新嫁娘,以同样的姿势,在上轿之前跪拜:一叩首——鞠养之恩难报;再叩首——双亲善自保重;三叩首——奴从今日去,爹娘莫牵念。
       看过一部日本影片,描写嫁女儿的心情。父亲在婚礼结束后到常去的小酒馆喝酒,善于察言观色的老板娘过来搭讪:
       “先生今天穿得这么整齐。……看你的神情,好像刚参加了丧礼……”
       令人心惊,却可以理解。
       自小,每年分班都像大祸临头。不断结交好友,又不断失去。一直害怕分离。
       小时候,和弟弟斗嘴,真气他的蛮不讲理,可是,他背起书包,小小的身子出了门,我的气也就消了。看着他曾坐过而今空着的座位,竟无来由地伤心。
       大学毕业那次的谢师宴,我命令自己不许哭。却在结束道别的刹那,情绪像波涛一样澎湃泛漫,阻止不了自己的眼泪。心里清楚地知道,从此以后,便是花自飘零水自流的时候了。而我们曾那样珍重地交换彼此悲喜的情绪;曾那样温柔地抚慰因孤寂而颤抖的心灵。因为眼泪,使面前的景与人都模糊起来。急急忙忙想逃走,我听见一个男生充满怒气的指责。
       当时,我确是非常困惑,以为自己的行为够不上失态或妨碍别人。他的愤怒来得突然,令人费解。渐渐地,又过了一些日子,当我孤独地走在校园里,终于变成举目无亲的时候,才慢慢明白,男生的怒气其实只是发泄和掩饰:只是要压抑住与我相同的情绪而已。“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么,愁字弄不好,可就变成怒啦!
       毕业以后,只参加过一次同学会,还体会不出什么沧桑、自怜,炫耀也不明显,兴奋与好奇倒升得相当高。在毕业旅行中,唱着唱着,像孩子一般恣意喧闹。如今却已为人父母或为人夫、为人妻了。眉间稚气尚未脱尽,而争着诉说的是孩子的预防针、夜哭和呀呀学语。七月的骄阳无法进屋,却把窗外映得特别明亮。我在角落里啜饮柳丁汁,以全身心去感受生命的成长与喜悦。
       同学会散了,几个较亲的朋友又移阵再叙。除了阿来,都是女孩。当他准备吸烟,便受到防卫过当的抗议,而他一概微笑接受。有了相当的了解、信任与默契,嫌隙便没有存在的空间。
       傍晚时分,我们送玉搭车回台南。如同送机一般,千嘱咐、万叮咛,场面十分盛大。眼看国光号起动了,便又排开人群,直奔车站外,向窗内的她挥手告别。没见过这等送别阵势的,算是开了眼界:“你们真疯狂。”而替我们冲锋陷阵的阿来,却在一旁嘻嘻笑:
       “要不要拦车,到交流道去送呀?”
       有相同的语汇,所以觉得情深。其实,只是舍不得分离。
       古人送别到十里长亭,到灞陵。如今,突然觉得人生处处布满驿站,一挥手,便成别离。
       人说贾宝玉多情,喜聚不喜散;林黛玉深情,不喜相聚。黛玉的理由是聚时欢乐,散后尤其冷清,所以,不如不聚不散。要想不聚不散,正如人生一世无悲无喜,恐怕不够深刻。况且,谈何容易?
       所以,我依然愿意,迢迢地,去和朋友相聚,再孤独地走长长的路回家。
       那曾经共坐的溪畔,也不再是不堪碰触的伤感。尤其在天凉的秋季里,天空特别澄净,很有“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的情调。
       不舍与伤别是始终不能改变的,却也有些是改变了的。随着青涩年少的远去,知道长相忆比长相聚更为可贵;学习不再虚掷光阴与情感。于是,在这许多月光如水水如天的夜里,空气中不时飘动着暗香,静体造物者的安排,处处都有深意,禁不住要微笑,并且感激。
       (李晶摘自《白桦林·锦绣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