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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英语直接搬到用母语写作的文章里，仅仅因为一两个汉字无法概括其英文全意。
       Manner，字典里译为态度、举止、风度、习惯、规矩等等，我觉得，Manner是它们的综合。如果说一个人特有Manner，就意味着这个人颇有风度、举止得体、习惯良好，讲究规矩……
       初到英国，我不懂Manner，也辨不出有Manner的人。
       表面上看去，英国社会是很平民化的。街道上，男人西服革履，女人套装短裙，典型的白领装束。匆匆而过的人群中，很难看到富人特别的耀眼与亮丽。超级商场更是从平民百姓到百万富翁都光顾的地方，且大家衣着随便简单无所顾忌。其他的公共场合，如银行、邮局、商店，只要你是顾客都会受到应有的尊重和良好的服务，无论你贫穷或者富贵。偶然的聚会上，男男女女都装饰得高贵而整洁，辨不清贫富。
       住得久了，我的眼光也渐渐的经验丰富起来。其实，富人绅士与平民百姓有着相当的差异，不仅是在服装、品牌的汽车、住房上，而且更体现于一种行为方式上，富人绅士会时时让人感受到他的优雅、尊贵、教养和身份。
       第一次和有钱人打交道，是在我找到一份打扫卫生工作的时候。那时我对伦敦的道路不十分熟悉，第一天上班便迟到几分钟，此时男主人汤姆已在客厅等我了。我急忙解释，汤姆却微笑了一下：“我这个地方不好找，每个工人第一次上班时都颇费周折。”
       汤姆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他的家里是我在英国见到的最别具一格的家庭建筑。一进门，豁然是一百多平方米的大厅，高大的常青植物占据着边缘和角落。二楼的4间卧室和三楼的室内花园环绕在建筑的四周，一个很大的半圆形透明玻璃罩，代替了屋顶，阳光直接洒满了一楼的地面。
       我一周工作三次，每次工作前汤姆将需要干的活儿工工整整地写好，见到我他总是那样的彬彬有礼，寒暄几句，说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
       后来我辞掉这份工作，又找到几处类似的工作，维持了一段时间的生计。我所服务的家庭，大多是银行家、医生、教授等，属于中产阶级。让人惊讶的是，他们几乎是人人说话礼貌态度客气，特别是当我努力工作后，更是一再感谢，全然没有富人的傲慢与歧视。
       我那时在英国时间不长，一贫如洗，除了上学外，就是成天到晚地找工打，心态和举止与穿戴。想必如灰姑娘一般，直到两年后，人才缓过劲儿来。我奇怪，那些富人对我是那般礼貌，甚至连我们城市人对乡下人的那一点不屑一顾都没有。
       我的朋友说，那是他们一种特殊的涵养，是一种Manner，而且，特别是当你为他们服务的时候。
       后来我在牙医诊所工作。有机会接触更多的富人，也就好好地品味了一番所谓Manner。
       我们的诊所设在伦敦西南部，一个有钱人相对集中的地区。病人有两种，一是享受国家医疗保险的公费病人，另一种是自己掏钱且高出公费医疗两倍价格的自费病人，他们大多是生活富裕工薪很高的中产阶级。
       在英国看牙医一定要预约，病人失约或迟到，都会给医生和其他病人带来麻烦，一般来讲，自费病人都非常准时，如果不能按时来或更改时间，也一定通知，电话里语气极为客气，一连串道歉。而公费病人就不那么周到，也不那么礼貌。
       当病人不满意医生的工作时，公费的往往来得直截了当，而自费病人则不然，有人把脏东西直接扔到你的脸上，有人却悄悄地扔在你的身后。希里先生便是“悄悄地”那种。
       希里先生是位汽车零售商，讲着一口贵族腔的英语，那天镶完了牙，转天就掉了，和我说话的时候明显能看到上槽牙的那个缺口，他用手捂着嘴，无论女人还是男人他们都忌讳露出牙时的不雅。我判断这是医生或者护士的责任，但希里先生不这么说。
       “马里克医生的工作从来都无可挑剔，我得到他的很多帮助，也许，牙是我吃饭时不小心弄掉的，所以……”听起来似乎是对医生的赞美，然而他的目的则恰恰相反。
       外国人说话直来直去，不遮不掩，是则是，非即非，其实不完全如此，至少我接触的那些有Manner的人不这样。指责对方时，开场白却是一套赞美，意见相反时，却首先肯定一番，然后加上“但是”，语气一转才把真实意图表述出来，这是那些有Manner的人通用的说话方式。当然，上属对下级，老板对职员除外。
       我的中国朋友们常用虚伪和假惺惺来评论这种Manner，我不这样认为，任何行为成为一种规范，便是文化，体现着一种文明。
       在国内，我曾接触一些新贵和大款，也领教过他们接待人的处理风格，总的来说，我不敢恭维。我个人始终对张扬吹嘘、显示招摇、骄横傲慢、小人得势不抱好感，不管他多有钱、多有名、多有权。所以，当我乍一接触英国富人绅士的这种Manner后，大有如沐春风之感。试想，当一个无论从经济上还是地位上远远胜过你的人，却以非常谦和的态度尊重你，也尊重你的工作和劳动时，你将做如何感想?我那时常常发出“看看人家英国人”的感慨。
       后来我参加了一个颇有档次的派对。好友丽丽认识个不错的男友威廉，威廉有位商界小有名望的姨夫，那天，姨夫的家举行夏日晚会，威廉与丽丽也在邀请之列。不巧派对那天丽丽一病不起，情急中求我作为威廉的女伴前往赴约。因为参加这样的派对，大多男女结伴出席。晚会上，男人们个个是黑色礼服，女人们着缤纷的晚礼服，大家说说笑笑气氛颇浓。而我却是非常的尴尬，一来自己的英语不够流利，二来除了威廉我一个都不认识。这时，那位大老板姨夫走来：“呵，你一定是琳，威廉和丽丽常常提起你，”说着，将我领到另外两个女孩子面前，好好地介绍了一番。
       我相信，威廉和丽丽从未向他提起过我，只不过是出于礼貌，派对前威廉在解释丽丽无法前来时提到了我，而这位大老板处理得如此周到细致，使我再一次领略了Manner的美妙。
       然而不久，威廉的姨与姨夫离婚，这位久经商场的老手，以同样高明的手段使跟了他十几年的老婆，一分好处都没得到。听到这个消息，我惊讶不已，我无法想像那位看上去那么有Manner，那么尊重女性的男人的所作所为。
       自从朋友们的车多起来后，我们常常去游玩，可是我们的车总出点诸如打不着火之类的小毛病。我总是被大家哄着跑到人家车前请求帮助，往往，驾好车的主儿大多是耸耸肩一种爱莫能助的神态。印象最深的是一对保养很精致，开着宝马的中年夫妇对我说：“对不起，我们很想帮助你，可帮你打着了火。我车上的电也跑光了，”当时，气得我差点背过气儿去。不帮忙无所谓，没必要这么彬彬有礼驴唇不对马嘴地瞎解释一番，当我是白痴。更多的时候，主动跑上前来，一副古道热肠的，都是开着比我们的车好不了哪去甚至车子更破旧的人。
       幸亏，我和富人绅士们的交道不多。
       我终于明白，那种说话得体、举止有度、态度和蔼、尊重他人等等的Manner，不过是富人绅士们一种表面的规范的行为罢了。就像受过训练的演员或者官员，在不同的场景和场合，做相应的表演和表现一样。他们无非显示着与平民百姓一种不同的身份，地位和教养，仅此而已。
       (钱力摘自《八小时以外》1998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