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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人生]礼物
作者:(台)陈惠婉

《青年文摘(红版)》 1998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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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人彼此送礼馈赠的“礼数”,却像是“还债”!
       怎样的送礼方式才真是送到心坎里呢
       一个夏天的早晨,我回台湾才第二天,特别陪母亲上菜市场,重新享受一下做小女儿的幸福滋味。却在市场边儿上,吃惊又束手地望着母亲与一位阿姨在那推推让让,吵闹不休。
       事端来自我由外地特别带回的一份礼物,是为感谢出国多年,这位阿姨对母亲的体贴照顾。没想到前天我们才登门送上,第二天一大早便在邻近菜场被阿姨“围堵”。她特别拿了个红包,你推我让,说死说活地要塞进我手。自幼出国,我哪见过这般仗势?一下便被踢出了战局,由母亲上来代打。
       最后到底是母亲年老力衰,抵不过对方热情而抢“输”了事。回头路上,母亲已是满头大汗,边收下红包,还边眨着眼计算这个礼要怎么回。我只觉不可思议。母亲看我反应迟钝,很不满意地伺机教育:“你今天看了也要学着点,这是中国的‘礼数’!”
       “礼数?我怎么觉得像‘还债’!”我笑开了。送礼送到满头大汗,且像陷入电脑程式里,怎么转也转不出的圈,也只有中国才有这种情况吧?
       想来真正的送礼,应是不求回报,但求被接纳的,不管是对礼物、对人,或对送的那份心。送者自是得付些代价,而收者却可以白白受惠,这送出的才叫“礼物”。收者若心里有欠债似的重担,一定要还礼,且想尖了脑袋要怎么回,那便不纯属礼物,而属母亲所说的“礼数”了。
       我在美国中西部求学时,常一人踽踽而行于茫茫雪地中。一身衣着也许厚重,却老觉由里寒到外,人生与大地一般地灰。好友麦子出城开会时,便特别为我捎了份礼物,一个拳头大的棕色树根上,插着一枝铁皮铁丝烧出的玫瑰,娇娆多姿。我拿在手中辗转端详,心中亦辗转缠绵着一份感动。原本人生视野里全是冰冻三尺的灰色大地,现却拥有了一枝舞姿绰约的鲜红玫瑰。这份巧思,可遇而不可求。我回不起,也不想回。好像一回,便一下了断了心中那份体己的感动。
       当然没有什么礼物,能比在恋爱中受赠更叫人缠绵感动了。虽只是一朵花,一粒贝壳,往往因送礼人的特殊,赋予了礼物丰富的意义。我上大二时,曾有过一段似有若无的感情。因年轻生涩,什么都似捕风捉影,雾里看花,直到一天,在图书馆里他默默隔桌一推,推过一张“木匠”唱片——我那时的最爱。意外地接过,知道他是费了心的,内心里特别甜蜜。虽然,那时初移民至美,家中连架唱机也没有。空有一张唱片,又不能挂在墙上,亦不能拥入怀中,但每每看到,心中悸动是一样的深。不过这类传情之物,也会因“人去楼空”,成了没灵魂、没感觉、很实用的一堆物品。礼物的意义,在爱情里,寿命实比任何友谊、感恩之下所送的礼物来得短。
       可惜我的另一半不是天生白马王子,一出现便知捧着鲜花下马求爱。他在我心中的王子形象,还是全靠后天(指认识我后)自修好学建立出来的。所以,婚前没有太多惊心动魄的礼物叫我泪下。倒是婚后有一次出差,他省吃简用地把出差费省下,为我买了件洒着金粉、贝壳图案的漂亮套衫,甚至还另备了份礼给我父亲、母亲。当他旅行方归,一进门旅行袋才放下,便兴奋莫名地一一“现宝”时,我眼眶一下全热了。
       一直,送礼是只属于我家的传统,父亲出差,母亲旅游,都是全家大小上下打点。他们家既无前例,亦不重此道。每次我提起父母送礼的爱,只是闲聊,并无他意,一句句却在他心中落下了根。此时,他放弃他在这方面的不在乎,学习比照我父母的“打点”作为,不正是因着爱,来延袭我家的送礼传统?
       在人类中最彰显、最接近恩典的,当属父母亲对子女的爱了。过去我父母一直是以物相赠,每来探亲便是吃食、衣衫、大箱、小箱。现随着年长,体力上已不容许过多的负荷。于是父母亲换了一种方式来表达他们的爱。他们开始为我们的家美化,为我们买树、为我们种树。
       初时,每由书写中抬头望出窗外,看到父亲在阳光下,后山坡上俯身种植的身影,便为父亲体贴我们繁忙而代劳的心,浅浅地感激。渐渐地,父母即使不在身边,后山好景依旧,我开始咀嚼出不同的滋味了。父母一辈子在儿女身上所作的,岂不正如我诗人朋友的一句:“让我们种下一棵树,然后把自己忘掉”?
       礼物,也许是时间的记号,是记忆的承载。但它在生命中真正密实的意义,却在送的一方把自己生命埋人,献给对方,然后,便把自己完全地忘掉。
       而受者也许对交在手中的礼物价值,一时尚茫然不觉。但说不定哪一天也如我般恍然,咀嚼出内里的丰厚,便霎时五内俱动!既而无限地感激。
       这就是恩典,礼物所有意义的最高诠释!
       (李幼平摘自《青春潮》1998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