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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漫步]尴尬的事情
作者:香港鲁嘉

《青年文摘(红版)》 1998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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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次我们去澳门玩,坐水翼船。
       去的时候还好,风平浪静。可是回来的时候风可大呢,浪大,大家都觉得有点晕船的倾向了。
       我们一共三人。我神经衰弱,头一个觉得受不了,合上眼打瞌睡,希望避得过这晕船一关。小林一向身上带各种药物,此刻他拼命擦药油。一股药油味,增加了不安的气氛。其他的搭客分明受了感染,马上这边那边,都有人擦起药油来。我们同行的三人之中,只有小李不受风浪影响。他身体好,性格活泼。这时他说话了:
       “嗨,你们搽药油的搽药油,打瞌睡的打瞌睡,这都不是办法。晕船是心理作用,你们心理太紧张,只会越来越晕。应该使心理松下来。一轻松,就不觉得晕了。”
       “你不晕船,当然轻松。”小林苦着脸说。
       “可不,我是因为轻松,才不晕船!”小李说。
       “好好好,你对。可是我轻松不起来,有什么办法呢?”小林说,又掏出药油来。
       “我给你们说个笑话吧!”——小李是个有心人,他过了一会,想出这么个主意来。
       “你说好了。”我依然合着眼,说。我心里想,也好,听个笑话散散心。
       小李于是讲笑话。他说:“我讲一个最尴尬的故事。”
       故事大意是:某甲是个拙于辞令不善应酬的人。在一个晚上,他觉得无聊坐在一个角落。有位太太,大概累了,也坐在那里。这位太太不停地对宾客评长道短,品头论足,某甲只好附和。某甲看到跳舞的人当中,有一个小姐打扮得太过分,他不由得直率地说:“那位小姐是谁?样子长得难看极了,还要打扮得那么古怪。”
       “那是我女儿。”那位太太说。
       某甲知道自己失了口,忙道歉道:“啊呀,我真有眼无珠,我应该早看出那是令援,她长得多像你。”此话一出,某甲立即知道自己又闯祸了。可是有什么办法补救呢!“你们想想某甲那种尴尬的心情吧!”小李说完了,这样结束他的故事。
       这个故事果然起了作用,不但使我和小林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而且连其他的乘客,分明都有意无意地倾听着了。
       小林说:“这只是说故事罢了,不一定真有其事。我说我的一次真正尴尬的事情吧。”
       “好极了,你说。”小李道。
       小林于是说他的故事。
       “那是我做印刷业时候的事。”
       “有一次,我们印刷厂承印了一种糖果的纸盒包装外表。老实说,我们那个印刷厂的技术水平不低,工作很认真,一向得好评。那种糖果纸盒,更是印得不错,我们自己也认为很满意,是得意的杰作。
       “一天,有个朋友来找我。真巧,他就带着一盒那样的糖果。
       “我给那朋友斟杯茶,那朋友就掏出那盒糖果来,指着那盒子道:
       “‘老兄,这东西,好得很!’
       “我一听这称赞,便飘飘然起来。心中暗想,这位朋友到底是有识之士,能够看出我们那盒子印得好。不过,人到底应该谦逊,虚心,不可以自满。人家称赞,我应该表现一下我的谦虚。于是我故作从容的道:‘很平常嘛。’
       “那朋友道:‘平常?不过我很喜欢。’
       “我打断那朋友的话说:‘其实真是平常得很。粗东西而已!’
        “那朋友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一面拆开那包糖果,一面呐呐地道:‘就是粗东西,也不妨试试嘛,来试一块吧。’他把那盒糖果递了过来。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摆了大乌龙。朋友说的“好东西”,原来是指那包糖果,我却以为他是在称赞我的技术。我还拼命谦虚呢,他却以为我不赏脸,看不起他请我吃的东西,当面说那是粗东西。
       “你说,我当时尴尬不尴尬!我胡乱拿了一块糖果放人口,一点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小林说完了,引起大家普遍的兴趣,大家都笑了。小李更是开心地格格笑。
       我也为之忍俊不禁。
       小李的话有点道理。我们的注意力一集中到这上面来,晕船的毛病就不知不觉中消失了。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不再打瞌睡,而且完全不注意到船正在风浪最大的海面上行走。我想起了自己也有过一件相当尴尬的事情,于是自告奋勇地道:
       “我也来说一个故事。”
       我说的故事,也是一次真正的经历。真实的经历,有时真比小说还要古怪奇巧。
       那是一个明朗的秋天早晨。我带着我三岁的儿子,到中环去。我们搭电车。一同上车的人不少。我们两父子坐定,售票员来了,我递给他一个一元硬币,售票员忽然热情地推了回来。
       “不用了,不用了,”他说。
       我一看,啊,原来是小张,老邻居。
       “好多年没见了。”我说。
       “有六七年了吧。这是你孩子?”他问。
       “是的,小的孩子。”我说。
       “有几个啦?”他和从前一样的亲热。
       “一女一男,大的女儿五岁多。”我说。
       “呵!”他点点头。这“呵”的一声,表现了祝贺、欢赞,还有一种“恍然大悟”似的语气。我不大明白为什么有这语气。
       这时又有别的搭客上车。小张与我点点头,到前面卖票去了。奇怪的是他同时也向后面座位点点头。我当时想,小张这人熟人真多。
       过了一会儿,他又来聊天,他打趣着说:
       “怎么,请客时也不通知一声呀?”
       我当然只能找个藉口应付过去。这类打趣,是很平常的,我也打趣过人家。不过我奇怪的是,他说话时,为什么又向我后面座位瞧瞧,仿佛向谁打招呼。
       他又走开去了。
       这时,我听见后面有个五六岁上下的女孩子声音说:“妈妈,他为什么还不来卖票?”
       那妈妈道:“等一会儿吧。”
       我半转头,斜眼一睨,看到后面坐的是一位少妇,带着个五六岁的女儿。我明白了,小张误会啦,以为我和后面那位年轻的太太是——一家人。所以他和我说话时,也总是向后面瞧瞧,表露出一种打招呼的神态。同时,也不给她们卖票。
       我心中暗想,小张,别再来聊天好了。要不,一会儿你的误会发展下去,说得露骨起来,那可多么不好意思。我正这样想时,车子到了中环第一站,下了许多客人。人少了,小张有了空,他又满脸笑容地走过来了。
       “儿子很像你。”他道:
       “嘿嘿,”我应付着。
       “女儿可不大像你哩,我看,只有嘴巴像,别的都不像。……”
       “我女儿……”我想打断他的话。
       他却眼睛往后一掠,亲切地道:
       “……我看很像妈妈。”
       我害怕他越说越缠不清,那么就狼狈万分了。我赶紧站起来,道:
       “我到站了,——改天再找你饮茶!”
       “你……你先下车?”他一下子似乎还没有明白过来。这时我听见后面那少妇在叫:“卖飞,卖飞!”她已经叫过几次了,小张就是没听到。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匆匆逃了下车。
       “到现在,我一想起这件事,还觉得尴尬呢。幸好小张当时没有把局面弄得太不好收拾,否则,真不好意思。”我用这话作结束,引起大家一阵轻松的笑。
       “我也说一个。”歇了一会儿,旁边有个乘客说。
       大家都欢迎他说。
       他只说了一句。但却是几个故事中最令人觉得尴尬的一个。他说:
       “我就是那个少妇的丈夫,当时就坐在一旁。”
       (钟欣摘自《中外故事》)